VII

　　嘉世風光時，Ｈ市的年輕人擠破頭也想擠進他們的訓練營，當嘉世衰敗，他們卻爭先恐後的離開，就怕自己慢了一步，會被裡頭的漩渦給吞噬。

　　感覺很勢利，但卻是不爭的現實。

　　沒了沐雨橙風，沒有一葉之秋，甚至連孫翔都轉去輪回，嘉世還有什麼資本跟條件可以東山再起？劉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可以說服大家，或是說服自己的理由。

　　除了曾經身為嘉世戰隊的他們，誰也沒想過，曾經的豪門會落敗到今天這種地步。

　　嘉世完了。

　　那些日子的紛紛擾擾，在劉皓眼裡，代換成這簡單明瞭的四個字，然而，命運總是多變的讓人咋舌，一如當初沒人想過嘉世會落到這地步，也沒人想過，在最要緊的時刻，茗乾綠的夏仲天會跳出來接手嘉世的部份資源，留下邱非這孩子。

　　嘉世，這個猶如危樓、飄搖欲墜的招牌，總算是被保住了。

　　坦白說，當嘉世面臨解體危機時，劉皓並沒有想到邱非會留下，按他所想的，這孩子雖然契約在身，但他有著紮實技巧，挑戰賽裡和孫翔搭配的影子戰術又那麼純熟，認誰都看得出他的價值，就算轉到哪個戰隊重新開始，也能取得一番成績。

　　他甚至想過，葉修會在第一時間把邱非弄到興欣去。

　　畢竟，那曾是他的得意弟子。

　　只是他猜到開頭，卻沒料到結局，嘉世沒倒，邱非也沒走，他成了新一代的領隊，哪怕，這回他們得從挑戰賽開始往上爬，這過程會有多少心酸血淚，他仍是扛起了嘉世這塊已經黑了，不知何時，甚至沒人能夠保證會不會有漂白的一天的招牌。

　　聽到這消息時，劉皓愣了愣，才轉頭看向現在擺放在光線最好處的團體照。

　　映著陽光，照片裡的葉修笑得格外燦爛，就連他身後的吳雪峰都像是增添了絲溫柔，他們兩人的意志和精神，被邱非很好的繼承了下來。

　　哪怕他們在此劃上終結，戰鬥格式的時代才剛開始。

　　坦白說，這樣的發展讓劉皓有些難受，不是因為嘉世散了，也不是因為嘉世俱樂部拆了，而是因為在這個未來裡，他看不見自己的位置。

　　他曾經有過的夢，已經碎得不能再碎，傳承了葉修和吳雪峰的人，和他丁點關係也沒有，他們間曾經有過的連繫，徹徹底底的消失了，儘管那算不上是什麼良好的關係，或是令人愉快的連繫，至少，他們曾經在這個地方交會過。

　　如今那細微得幾乎要淡去的連繫，斷了。

　　自樹葉間隙灑落的日光，惹得劉皓一陣恍惚，直到前頭傳來一聲呼喚，讓他快點跟上，他才猛地驚覺，自個走神了，他不在宿舍，不在嘉世，也不在雷霆。

　　現在的他，人在呼嘯，是呼嘯的副隊長。

　　如果說，張佳樂是受到詛咒的萬年亞軍，劉皓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就是副隊長的命，哪怕他到雷霆時，曾經一度扶正，但本質上，他還是個副隊長，雷霆戰隊心裡認定的隊長，只有肖時欽，哪怕這個戰術大師已經離他們遠去，他們也沒改變過。

　　雷霆上下，對肖時欽的信賴與祝福，讓劉皓覺得相當反胃和刺痛。

　　如果，當初他們對葉修也能抱持這樣的信念，現在他們是不是仍在嘉世？想到這，劉皓總會藉口離開，到廁所去洗把臉。

　　劉皓知道，做過的事，沒有後悔的餘地，可他總在這些假設裡。

　　他告訴自己，他不願意待在雷霆，是因為雷霆看不到希望，當他靜下來，他才猛地明白戴妍綺對肖時欽的支持，以及他們以為自個同他們一樣，期待老隊長能夠取勝，是同類的對待，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羞愧和無地自容。

　　明明該對肖時欽的離去感到憤怒，他們卻是給予祝福，滿心期待他能得到勝利。

　　在這份純真的情感面前，劉皓顯得格外醜陋與汙濁，因為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所以，他離開了雷霆。

　　表面上，他是因為看不到希望，實際上，卻是落荒而逃。

　　光與暗，白與黑的對照太過鮮明，哪怕戴妍綺他們並不知道，他在葉修和嘉世那段恩怨裡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劉皓卻騙不了自己。

　　他的手已經髒了，不管洗再多次都是髒的。

　　雷霆的人不知道他的秘密，又或許他們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不管是哪個，這樣光明燦爛的地方，劉皓待不下去，在這裡，他就像是被打撈上岸的污泥，在日頭下逐漸曬乾，散發著惡臭，他得逃走，逃到一個擁有巨大陰影的戰隊，只有這樣，他才能好好的喘口氣。

　　於是，呼嘯選擇了他，他也選擇了呼嘯。

　　時代在轉變，呼嘯也在轉變，就和當初的嘉世一樣，五年前，犯罪組合是呼嘯不可或缺的戰術核心，方銳和林敬言用盡自己的能力，盡其所能的為戰隊爭取勝利，雖然作風不是那麼爽快霸氣，卻是他們絞盡腦汁的成果，一如以弱打強的雷霆。

　　但，那又如何？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關注這圈子，越來越多人認為猥褻流上不了檯面，看到其他戰隊所獲得的支持與利益，呼嘯俱樂部也開始思索轉變的可能。

　　職業圈最不缺的，就是神一般的選手，唐昊的出現，以及他對林敬言成功完成的下剋上，宣告著犯罪搭擋的時代即將劃上終點。

　　為了勝利，為了轉型，為了迎合觀眾的喜愛，這名老將長達五年的付出，誰在意呢？

　　就在這樣的不在意中，林敬言離開了呼嘯，沒有人感到意外，沒有人感到錯愕，或者該說，當唐昊展露鋒芒，打敗他封神的那一刻，就註定會有這樣的結果，失去光芒的老將，失去神座的鬥神，誰會想起，他們對戰隊曾經有過的付出？

　　明明是個應該讓人覺得傷感、無奈，甚至是心痛的結果，劉皓卻深感理解。

　　對俱樂部來說，能帶來利益的選手，遠比老將珍貴。

　　沒有俱樂部不追求利益。

　　曾經為俱樂部和戰隊帶來無數掌聲的老將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們，他總有一天也會面臨相同的事，但，不是現在，他看著失去最佳搭擋，像是被斷了臂膀一樣，無法發揮所長的方銳，看著他無論努力都無法和唐昊產生共鳴，戰隊被新人掌控，逐漸排擠老將的場景。

　　多像嘉世啊！

　　沒有人發現劉皓的想法，沒有人在意他的袖手旁觀，當初，是他逼走葉修，如今，呼嘯用著自己的方式逼迫方銳，老將們竭盡所能的努力，被年輕人特有的張揚與驕傲所否定，他們看不慣所謂的猥褻，新的核心與舊的老將產生分歧，各種不和諧的聲音交織，為呼嘯披上一層陰影。

　　他彷彿聽見破滅的腳步聲，緩緩的逼近呼嘯。

　　劉皓輕輕的笑了，太過光明的地方，他去不了，唯有如此殘忍與絕望，如此黑暗與深沉，才能撫平他的心靈，他是個註定要躲在陰影深處扭曲的人。

　　就算發現，戰隊目前尚不足以支撐強攻這種霸氣的戰術，他仍是選擇保沉默。

　　為了勝利，為了新的核心，為了重塑戰隊形象，呼嘯再次捨棄無法融進唐昊風格的方銳，面對這樣的結果，劉皓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比太多選手要明白，俱樂部追求的是什麼，只是他怎麼也沒想過，葉修會把方銳招攬過去。

　　一個為戰隊付出五年的選手，一個為俱樂部撐起江山近十年的鬥神，在俱樂部以取悅粉絲、謀求利益為前提的考量下，先後犧牲，然後湊在一塊。

　　感覺真像是一種命運，但，這不是讓劉皓，以及多數人感到震驚的原因，真正讓他們為之騷動的，是方銳大膽轉型氣功師的行為。

　　氣功師。

　　乍聽這職業出現在興欣時，劉皓再度分神了一下，他明明知道，操控海無量的人會是方銳，他仍是不由得想起氣衝雲水，想起連續三年陪伴在葉修身邊的吳雪峰。

　　想起他退役前的笑容。

　　那個甘願吞下一切苦澀，只願葉修安好的溫柔男人，一個哪怕離開，仍舊掛心葉修的男人，當年，葉修沒有阻止吳雪峰離去，如今收購海無量，又招攬方銳轉型，又有什麼意義？

　　沒有人能代替吳雪峰。

　　世界上只會有一個吳雪峰，只有他能拋下一切光環，盡其所能的將葉秋送上神座而不求回報，這點，就連蘇沐橙也做不到。

　　看著新聞，劉皓很想笑著說方銳傻了，然後再笑自己也傻了，葉修是否想起吳雪峰，又能如何，方銳終究不是吳雪峰，更何況，方銳現在轉型根本是自殺行為，可他怎麼也笑不出來，他太瞭解葉修了。

　　方銳轉職氣功師，興許有所風險，但裡頭必定還有著讓葉修認為這番可行的理由，否則，他如何說動一個全明星級別的選手接受這種看似荒謬的行為？

　　怎樣的條件與自信，造就這看似荒謬的轉會？

　　劉皓還沒來得及自裡頭分析出怎樣的可能，便在全明星賽上與強勢回歸全明星排行榜的葉修重逢了，然後，他再一次的感受到，自己對葉修來說，一點價值和存在感也沒有。

　　就算他終於擠進全明星行列，又代表什麼？

　　葉修眼中永遠沒有他這個人。

　　很多時候，劉皓想問問，一個人的一生中，能跟多少人，或者多少名字連在一塊？就像是提到大漠孤煙，人們會想到一葉之秋或石不轉，提到葉秋，人們會想起蘇沐橙和韓文清，這些名字像是被線纏繞一樣的捆在一塊，誰也拆不開。

　　不論是男或女，統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沒有人知道，在他內心深處，有點兒羨慕韓文清，哪怕霸圖和嘉世被稱為世仇，哪怕葉修與韓文清是水火不容的宿敵，他在葉修心裡，仍是有個位置，沒人得以撼動。

　　韓文清興許不稀罕，他卻眼巴巴望著，怎麼也得不到。

　　他想告訴大家，告訴葉修，他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不堪與無能，偏偏他沒法靜下心，操作越顯雜亂，最終，就連劉皓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表現實在差勁至極，噁心透頂。

　　觀眾的目光，彷彿是在嘲諷他一般，扎得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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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夜裡，劉皓夢到自己潛到水底，看著水草順著水流波濤蕩漾，感覺很是寧靜安逸，下秒，水草彷彿活過來般，纏上他的身軀四肢，他怎麼也掙脫不了，就在他意識逐漸模糊時，他猛地發覺，這些水草最前端都有張臉，蘇沐橙。

　　看著他瀕死的模樣，無數個蘇沐橙揚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就在他即將斷氣時，一株株長著蘇沐橙臉蛋的水草，湊到他耳畔，用著宛如呢喃的腔調告訴他，「葉修是我的。」

　　他在這句話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眠。

　　蘇沐橙所帶給他的威脅，竟是如此強烈深沉，就連他離開嘉世也無法擺脫。

　　逼走葉修時，他以為自個斬斷葉修和蘇沐橙間的連繫，結果，葉修身邊依舊為蘇沐橙保留了位置，任誰也無法動搖改變。

　　被陶軒轉至雷霆時，劉皓曾經以為，自個對嘉世只剩怨恨與惡意，然而，嘉世面臨倒閉風波時，他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不是拍手稱快，也不是幸災樂禍，而是許多年以前，吳雪峰還在時的點點滴滴，原來，他比誰都懷念那時的嘉世。

　　合約到期，他拒絕雷霆的招攬，他以為自己是在尋找更好的出路，內心卻不斷得告訴自己，他逃得何等狼狽，他根本無法直視雷霆上下每一張臉。

　　逃到呼嘯，他認為這是他脫胎換骨的機會，俱樂部與戰隊對他的重視和期待，如同想像中美好，他舒緩了口氣，準備在這種環境中，慢慢沉澱。

　　但是不管到哪，遇到些什麼事，劉皓總會夢到化作水草的蘇沐橙，緊緊勒著他。

　　他一次次自睡夢中驚醒，懊惱的發現，無論現實或夢裡，蘇沐橙都是那樣的耀武揚威，他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觀眾愛她，廣告商喜歡她，就連葉修也疼愛她，世界上的美好，全都被她一人佔據了。

　　就連她場上揪著他狂轟一通的發洩行為，也能被稱為超常發揮的大進步，世界對她何其友善，友善到劉皓總會在心裡怨起陶軒，那個既冷血又自的俱樂部老闆，居然拿蘇沐橙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窩囊沒用。

　　活該嘉世會倒！他在心裡這樣啐道。

　　不管他心裡有多大不滿與怨恨，蘇沐橙終究還是回到葉修身邊，繼續她的耀武揚威，這種驕傲和喜悅，就連遠在呼嘯的劉皓都看的出來。

　　多麼虛偽而張揚的女人，葉修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他一次又一次的將報紙和雜誌上頭的蘇沐橙剪下，再一刀刀裁成碎片。

　　葉修，葉修，葉修……剪刀每落下一次，劉皓就會在心裡默唸葉修的名字一次，彷彿這樣，葉修就會自蘇沐橙的蠱惑中清醒，可，不管他剪了多少次，葉修和蘇沐橙還是站在一塊。

　　曾經強烈熾熱的憎恨，在無能為力中慢慢的消化，就像燃燒殆盡的木碳，只剩下一層厚厚的死灰，灑在心裡，化作肥料，滋生出更加汙黑的花朵。

　　他依然恨著葉修，但卻有些麻木。

　　麻木到劉皓以為，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面對這一切，直到全明星賽的重逢，他才猛地明白，他從來不曾忘過，只是那樣的無力與絕望太過沉重，深深埋住底頭的思念與憎恨，否則，他怎麼會為了表現自己而失誤連連？

　　這不是嘉世的訓練營，是全國注目的全明星賽，他的表現卻是一塌糊塗。

　　他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也找不到理由說服觀眾，他的表現如此噁心，是不爭的事實，他只能像是戰敗的公犬，夾著尾巴逃跑。

　　那份懊惱再次衝擊劉皓，就像他當初開著離恨劍進入遊戲幫葉修刷副本，但卻被他看穿一樣，強烈的揮不去。

　　他知道，職業選手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得調適好自己心緒，嘉世時，他失敗了，現在，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劉皓試著平復那份激蕩與失落，時間卻不給他遺忘與適應的機會，眨眼，那支曾經不被人看好的興欣戰隊，夾帶著驚人氣勢在季後賽大放異彩。

　　明明該靜下心來沉澱自己，劉皓卻忍不住一場又一場的看完他們的比賽。

　　從他們被輪迴橫掃而過，到他們勝過雷霆，每一場，劉皓都沒錯過，就在這樣的關注下，呼嘯與興欣，終於在賽場上相遇。

　　全明星賽之前，劉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在賽場上遇見葉修，他要怎麼讓他明白，自己是位多麼可靠與優秀的隊友，他要讓葉修知道，放棄他，選擇蘇沐橙是多麼愚蠢的損失，但是他卻硬生生砸了這個機會。

　　如今，在正式場上相遇，劉皓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葉修。

　　他想告訴葉修，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受他斥責的劉皓，卻沒想到，不論是個人賽，還是擂台賽，呼嘯的表現竟是如此無力而蒼白，甚至在團體賽開場，劉皓就猛地發覺，原來，他並不曾相信唐昊的能力，哪怕那是個封神的新秀，他依舊不信任唐昊。

　　蘇沐橙朝他們送來一枚熱感飛彈時，整個呼嘯戰隊中，只有他一人作出迴避，這樣的舉動，代表什麼意思，劉皓心裡比誰都要明白。

　　他不信任唐昊，不信任這個戰隊，他不認為他們有能力避開這擊。

　　還有什麼比這更加令人感到尷尬的情況？所有人都對唐昊的充滿信心，認為他一定有辦法解決掉那個熱感飛彈，一點動搖也沒有，堅決的跟在他身後，朝君莫笑殺去，他身為呼嘯的副隊長，對自個隊長的懷疑竟是如此明顯，想到這，劉皓下意識的在公共頻道發出隊長威武的字眼。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葉修的嘲諷就來了，「有喊這種廢話的功夫，操作一下角色不好嗎？」

　　就算葉修不說，劉皓也知道，那句話看似讚美的發言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和幫助，就連出現的時間點也不對，純粹就是用來掩飾他的失當，當葉修直接了當的點破這層尷尬時，劉皓不知怎的，想起他們還在嘉世的事。

　　從正式隊員到副隊長，葉修總嫌他不夠專注，總是讓他再多操作一下角色，可是劉皓一點也不懂，他到底哪邊錯了？他沒有一次因為打字而錯失時機，偏偏葉修總是要他檢討自己。

　　到底讓他檢討什麼？

　　他不明白，從來沒有明白過，唯一明白的，就是葉興對蘇沐橙的偏心與寵愛，過去那個常往訓練營跑，手把手耐心教他如何操作魔劍士的葉修，宛如是場幻夢。思緒翻騰間，劉皓出手就是一記地裂波動劍。

　　出乎意料的，唐三打和鬼迷神疑，這兩個可說是呼嘯招牌的最強角色，一點猶豫也沒有，就這樣跟在劉皓角色衝上，劉皓突然不懂，這是個怎樣的笑話與諷刺？

　　他懷疑他的隊長和隊員，他們卻一點也不遲疑的跟著他來。

　　劉皓一面比較自己對戰隊的態度，以及唐昊他們對他的態度，一面操作暗無天日使出烈焰波動劍，然後，他看見唐三打踩著火浪，再次衝上。

　　乍看之下，劉皓完成了一次相當漂亮的掩護，劉皓心裡卻很清楚，那是不一樣的，如果今天他和唐昊的立場反過來，他能不能像唐昊這樣全心全意信任他，心無雜念的衝向君莫笑？劉皓自己都不敢給個肯定的回答。

　　他太習慣保護自己，將自己放在安全的位置。

　　除了葉修，他誰也不曾相信過。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劉皓突然想起，嘉世慘敗給興欣後，張家興曾經撥了通電話給他，他說，他在比賽時，想起葉修還在時的事，那時的一葉之秋，總是把織影顧得好好的，說完這話，張家興沉默了很久，久到劉皓以為，張家興會維持到電話沒電，或是他先掛電話為止。

　　劉皓沒有和無聲電話打交道的嗜好，正當他準備掛電話時，張家興開口了，「劉皓，我現在很後悔，這輩子我從來不曾這麼後悔過……」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那原本應該是我的位置！」

　　儘管張家興並沒有說明，劉皓卻能知道，他指的是興欣戰隊的牧師小手冰涼，那晚，張家興說了很多話，每句話都帶著不可抹滅的悔恨與嫉妒，難過與絕望，這回，劉皓沒有安慰他，只是靜靜的聽著他說，直到他再也說不下去。

　　「劉皓，你後悔嗎？」

　　面對張家興的詢問，劉皓只是沉默了幾秒，便以著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堅決口氣開口，「沒有。」

　　話筒對面，傳來張家興不知是怒或喜，是悲或怨的低笑。「你是對的，我們沒有回頭路。」

　　回憶就像潮水，自四面八方不斷湧來，劉皓無法阻止，也無能阻止，他只能一次次品味著許久以前就嘗過的酸澀苦悶，他的時間停留在藍圖破滅的那一瞬間，現實裡，他卻操控著滑鼠與鍵盤，一次次策應唐昊，接著，他看見公共頻道刷出一條來自葉修的發言。

　　「你閱讀比賽的能力非常出色，但總是無法將注意力百分百地投入到比賽當中，你關心的事情，太多了點……」

　　怎麼可能不多？

　　他無時無刻都想著，要怎麼表現才能讓葉修認同他的能力，可是，葉修從來都不瞭解他的心思，他只是揮動卻邪，勇往直前的朝敵人前進。

　　跟在他身後的人，不見得得是劉皓，任何一人都行。

　　這樣的發現，讓劉皓心裡滿是苦澀，他甚至無法理解，吳雪峰是怎麼挨過這種痛苦，一次次的配合葉修，直到將他送上神座？

　　那樣的感覺太苦太苦，苦到劉皓覺得，世界並沒有所謂的希望與光芒。

　　就連到了呼嘯，葉修仍是在比賽頻道中點出他的缺點，一點都沒想過，現在，領著他的人是唐昊，不是葉修。

　　開場的巴掌打的又重又響，現在，葉修又丟了句和以前差不多的指責。

　 　他的努力總是被葉修一口否定，劉皓以為，他會就此發狂，可，他卻自那句話裡，硬生嗅出一絲和以往不同的味道，再三咀嚼，他終於發現，他所感到的違和感並 不是種錯覺，這是頭一回，葉修對他的能力有著如此正面的評價，雖然，葉修仍是覺得他不夠專注，但是，他也破天荒的認同他閱讀比賽的能力非常出色。

　　他還來不及去品味，葉修突然說這句話是啥意思，戰隊便陷入猥褻流所帶來的困境。

　　就像葉修說的，擁有出色能力閱讀比賽的劉皓，很快就發現這情況將會帶來怎樣的麻煩與後果，但他沒有阻止趙禹哲的冒險，由始至終，他都把自己放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再毫不意外的前去援助被伏擊的趙禹哲。

　　就在他支援殺到的同時，葉修的訊息再次傳來，「早有準備的樣子嘛！」

　　緊接著，他遭受來自興欣的集火攻擊，明明，是件應該讓人憤怒或是狼狽的事，劉皓腦子卻閃過另種念頭。

　　興欣採取的行動，明顯就是事先安排好的，這是否意味著，葉修也早已有所準備？

　　暗無天日倒下的瞬間，葉修又發送了個訊息，「如果你能完全專注於比賽的話，那會打成什麼樣呢？」

　　要是時間再早點，不，要是葉修這回沒有認同他閱讀比賽的能力，直接給了他這個結論，劉皓相信，現在的他，應該和以往一樣，認為葉修對他的要求總是那樣的嚴刻與不合理，可是，當他將一切連結，他終於明白，原來，他在葉修眼裡並不是那麼的毫無存在空間與價值。

　　葉修瞭解他，明白他。

　　所以葉修知道，劉皓不會勸阻趙禹哲的冒險，劉皓已經作好準備策應趙禹哲，劉皓隨時都能支援其他人……在這份瞭解下，葉修安排好對付他的後招，就等著他奔波救援後的截殺。

　　如果葉修從來不曾將他放在眼裡，對他不是那麼的瞭解，又怎麼能夠連他心裡的想法一塊看穿？

　　觀眾也好，粉絲也好，就連戰隊隊友也好，沒有人會認為劉皓在這場比賽不夠傑出，相反的，他們只會覺得，劉皓的表現相當出色，如果不是他在關鍵時刻作出反應，呼嘯會失敗的更快，但，葉修看出來了。

　　葉修知道，他心中的天枰傾倒的厲害，每一項都是以自己作為優先考量，所以，葉修說他總是想的太多。

　　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如果他願意充當黑臉，或是不怕得罪人的態度強硬些，許多危機都是能避免的，可他選擇沉默，再給予援助，這點，自嘉世時期就沒有變過。

　　如此細微的變化與選擇，葉修看出來了，如果對他真的如此視若無睹，葉修怎麼能夠看穿？

　　記者會後，彷彿是要避開這種令人窒息與尷尬的情況，呼嘯戰隊匆忙搭車離開比賽會場，上了車後的劉皓，並沒有立即自那份思緒中回神，直到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傳來陣陣震動，他才大夢初醒般的掏出手機。

　　ＱＱ上頭有新的訊息，點開，赫然是他以為吳雪峰早已廢棄不用的帳號。

　　對於他和嘉世間的事，吳雪峰並沒有作出任何評論，就連他對葉修所做的一切，吳雪峰也沒吱過半字，整個視窗裡，只有短短一句話。

　　「小劉，感受到葉修的溫柔了嗎？」

　　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劉皓知道，吳雪峰看了他們的比賽，他是怎麼倒下的，他全都知道，那句溫柔，指的又是什麼，劉皓此刻再清楚不過。

　　他以為葉修在挑他們麻煩，事實上，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告訴他們怎樣才能變得更強，他以為蘇沐橙是特別的，葉修根本不曾在意過他們，卻不曾想過，葉修為什麼任著他們胡來，他以這種無聲的方式，包容他們這些後輩。

　　如果早幾年讓他聽到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不會傷害葉修，不會傷害嘉世，可是，他到現在才明白，葉修對他們的用心良苦。

　　他沒有否認他們的才華，但也不能無視他們的缺失。

　　葉修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他們，他們做錯了，他把黑臉這角色扮演的淋漓盡致，瞭解他的吳雪峰則在事後充當白臉，就像現在，他明明已經不是嘉世的隊員，葉修也不是他的隊長，吳雪峰仍是給他發來訊息。

　　只有將葉修視作生命，默默給予一切支持的吳雪峰，才能在經歷那樣的傷心死絕後，不求回報的再次為他付出。

　　想到這，劉皓已經在手機上頭按下對不起三字送出。

　　「沒關係的，小劉，不管你做了什麼，葉修都不會介意，他只希望有更多傑出的選手，在場上和他痛快的打上一場。」頓了頓，吳雪峰的訊息再次傳了過來，「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比誰都要深愛榮耀。」

　　劉皓不知道，吳雪峰是用怎樣的表情敲出這段話，接下來的車程裡，他只是不斷的和吳雪峰發著訊息，直到吳雪峰傳來一段話。

　　「小劉，世上沒有後悔藥。」

　　「既然懂了，就做自己該做的事。」

　　看到這句話時，劉皓愣了一下，這是他對陶軒說過的話，他一直以為，在這條路上，他走的無怨無悔，堅決異常，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其實，他比誰都要來得後悔，可是他沒有勇氣面對，所以，他只能告訴自己，他不後悔，不在意。

　　由始至終，他騙的不只是別人，還有自己。

　　吳雪峰卻輕易的戳破這層偽裝，告訴他，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回不去，嘉世也回不去，就連葉秋和吳雪峰也回不去，一切都已經成為昨日的歷史。

　　曾經，他以為他必須讓葉修恨他，才能在他心裡留下一絲痕跡，現在，他終於明白，葉修對他們是怎樣的愛護與照顧，卻為時已晚。

　　他做了太多的錯事，無可挽回。

　　最後，他在視窗中回給吳雪峰一句話，「是的，吳副隊，世上沒有後悔藥。」

　　將這句話送出後，劉皓把手枕在眼睛上頭，製造出他體力透支，需要好好休息的假象，藉以掩飾他眼中的悔恨與難受。

　　如果早個幾年，葉修跟他說這番話，也許，今天會是不同的局面。

　　可惜，也許只能是也許。

　　當唐昊等人，漸漸由打擊中恢復，耳邊陸續傳來交談聲時，劉皓卻想起了許多事，他曾經有個柔軟又溫暖的夢，夢裡，有他，有葉修，還有吳雪峰，那時的嘉世很好，他熱愛那樣的嘉世，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車窗外的陽光依然耀眼暖人，車裡的劉皓卻將自己藏在陰影深處。

　　沒有人發現，有滴晶瑩的水珠，自劉皓眼角落下。

　　曾經，有個很美的夢，關於嘉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