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2-3）

周末的籃球交流賽相當正式地租借市內的體育館。彌生不知道場地究竟是誰負責處理的，但當她一走進室內，還是不得不被裡面的明亮氣派和寬敞舒適所吸引。學校的體育館比起這裡真是差太多了。

「彌生學姊，我們要往哪裡走？」

在堪比兩個足球場大的體育場館裡，眾人一時間突然有些迷惑。

「社長應該已經到了。我打電話問問看。」

彌生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從通訊錄裡找到社長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卻一直沒有接通。彌生心裡不由得產生了幾分煩躁。

在三年級學長姊為了準備升學而退出社團後，只有少數的二年級生還留在社團裡。一個是社長，一個是副社，還有兩個是撰稿人，剩下的最後一個，就是編輯彌生。雖說是編輯，但彌生實際上幾乎包辦了報刊社所有的雜事，就連指導一年級新生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彌生的任務。

其主因就是漫不經心的社長和隨心所欲的副社。

彌生暗自嘆了口氣，默默摁掉手機。

看來不能指望社長了。

「社長沒接電話。我們先從右邊繞過去看看。大家腳步放輕，不要打擾到別人比賽。」

彌生領著兩個一年級新生先行，同時指示其他人跟上。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二十分鐘，與其像無頭蒼蠅似地橫衝直撞，彌生更傾向一邊繞行外圍，一邊觀察情況。巨大的場館裡不僅有挑高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錯落的投射燈光也將場地分成了幾大塊，遠處打著黃光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排練舞蹈，但彌生沒有聽到音樂。而他們現在繞過的地方正在進行中學生的排球交流賽，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學校來的。

因為擔心誤踩場地線遭來其他人的白眼，所以彌生的腳步不快，而且她要不時回頭確認後面的新生是否有順利跟上來，更是費神。這時候她才突然覺得，如果學姊在這裡幫忙就好了。

明明當學姊一臉惋惜地告訴她，因為排名考試撞期所以不能來交流賽的時候，彌生還暗自鬆了口氣。可現在，比起靠不住的社長和不可靠的副社，彌生更寧願忍受學姊的八卦之心……

──不，還是算了。

彌生用力甩開念頭。

如果被嘴快的學姊不小心暴露她的秘密，那她一定會生不如死。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傳來震動。彌生停下腳步，接起電話。

「喂？彌生嗎？」

社長的聲音彷彿沒睡醒似地慵懶。

「社長？你來了嗎？你在哪？」

彌生按緊耳邊的手機以抵擋排球的回擊聲。

「3號側門。大家都在這裡。」

3號側門？

彌生抬頭張望，左邊不遠處是她剛才進來的地方，上頭寫了一個大大的4。而右邊方不遠處的牆上，寫了個大大的5。

「……完全是反方向啊。」

看來是她走錯了。彌生無奈地嘆氣。

「妳說什麼？」

社長難得提高音量地喊了一聲。

「……我馬上過去。」

彌生無意解釋，只好掛斷手機，然後帶著新生們果斷從5號側門離開。

「彌生學姊，我們怎麼走出來了啊？」

一年級新生表情困惑。

「社長在另一邊。我們走外面比較快。」

顧不上跟新生說明，彌生幾乎是小跑著衝向3號側門的方向。因為就在走錯方向迷路又往回趕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她驚訝地發現，距離比賽開始居然只剩不到十分鐘了。

「社長！」

就算再怎麼靠不住，當彌生看見那個倚在門邊玩手機的身影時，還是忍不住湧出一種見到救星的親切感。

「太慢了。」

社長的表情不像生氣，卻也不怎麼愉快。

「對不起我迷路了……」

彌生低頭道歉。後面跟上的一年級新生則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麼這麼多人？這幾個不是我們社團的吧？」

社長指了指幾個女生。都是那天拜託彌生希望跟來的社外新生。

「啊、那是……對報刊有興趣，想來見習的。」

「見習？有什麼好見習的。」

社長似乎有些無言，但又懶得追問。

彌生跟在社長身後走向比賽會場。一般來說，社團交流賽都是開放的，也不禁止校外人士旁觀。不過只有取得特許同意的人，才能坐在場邊的觀賽區，否則都是坐到較遠的看台上。報刊社則是因為歷年都有採訪籃球社的慣例，所以取得同意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當彌生走到觀賽區的時候，才發現座位配置有點尷尬。

為報刊社預留的座位只有七個，但他們卻有九個人。除了社長和她，三個一年級的社團新生，以及其中一個新生帶來的四個新生朋友……

彌生一下子心算出了總人數，有些無措地看向社長。

「別看我，人是妳帶來的。」

竟然一副撒手不管的樣子。

她只好硬著頭皮把臉轉向一年級新生。總而言之，本來就是報刊社員的三個一年級新生是一定要留下的，剩下的只有其他四個跟來的一年級……啊啊啊，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要答應帶這麼多人來了。

彌生陷入了自我厭惡。

「學姊，不然我們兩個去看台上好了。」

就在彌生躊躇不已的時候，兩個新生主動開口。

「抱歉……」

彌生只能道歉。

「反正我們本來就是陪小娜來的，沒關係啦。」

其中一名新生很開朗地朝彌生揮揮手，然後兩個人小跑著往二樓看台的方向去了。

「唉……」

彌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失誤了」的挫折感充滿著她的心。

社長依然故我地玩著手機，完全沒有想安慰她的意思。

不久，比賽開始，彌生拿出相機，強打精神觀看比賽。她本來想著賽前說不定有機會和光謹說上話，但不僅迷路了，還發生了因為座位不夠只好把學妹趕去看台上的失誤……。

彌生心不在焉地用相機捕捉鏡頭，拍了幾張照片，卻一點也不覺得滿意。

──諸事不順。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尖銳的哨音響起，場上的球員一下子都停下了動作。

場中有人倒地，像是被撞傷似地，身體蜷曲抱著腳。是光謹！

彌生「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場邊有人提著急救箱進了場，人群將光謹團團圍住，彌生根本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剛剛發生什麼了？光謹受傷了嗎？

彌生懊惱著方才的恍神。她居然連光謹是怎麼倒地的都不知道。

穿著球衣的光謹被扶出場，左腳在地上無力地拖行著，像是不太能自由活動的樣子。教練指示另一個球員替補進場，接著哨音響起，比賽繼續。而光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後方。

「我去看看！」

彌生將相機塞進社長懷裡，抓起手機便往通道跑。

市內體育館設有小型的護理站，光謹應該是往那裡去了。彌生一面跑一面想。當眼前出現護理站的標示時，她想也沒想就埋頭衝進去，差點撞上開門出來的人。

消毒水味撲鼻而來。護理站裡空間不大，但竟擠了不少受傷的人，彌生一時間居然找不到光謹在哪。

「彌生？」

她轉頭看去。只見身穿球衣的光謹坐在門旁的板凳上，不慢不緊地朝她揮手。

彌生緊繃的心驟然放下。

「你怎麼樣了？」

她快走到他面前，彎下身體看他的腳。

「撞了一下而已，沒什麼事啦。」

光謹有些難為情地伸手擋住她的視線。

「真的嗎？」

她有點不相信。

「嗯。」

光謹悶悶地應一了聲。

這時醫護人員走到他們旁邊，彌生連忙退開。

「怎麼回事？」醫護人員問光謹。

「就、打籃球左腳撞了一下……」

光謹語焉不詳。

「你，過來這邊。」

光謹拖著腳跟過去，同時回頭跟彌生比了一個趕人的手勢。

像是她在會妨礙他一樣。

彌生莫名有點不開心。但她在這裡乾等其實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最後彌生還是默默退出了護理站。反正光謹的傷勢似乎沒有想像中嚴重，那就好了。她轉身往回走，邊走邊猶豫她該不該約光謹一起回家？他能自己走嗎？還是說，他要跟社團的人一起回去？

彌生低著頭懷揣心事，所以在那幾個一年級新生開口叫她前，她都沒發現。

「彌生學姊！」

這時她剛走過轉角，倏地聽見有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三個一年級新生聚了上來，因為不是報刊社的。彌生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學姊，請問妳剛剛是去護理站了嗎？」

發問的是笑得開朗又自願去看台的學妹。她大概是從二樓看台看到彌生離開才跟過來的吧。

「嗯。」雖然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但彌生還是點點頭。

相較之下，另一個學妹的表情則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所以，學姊妳認識謝光謹學長嗎？」

乍一聽到光謹的名字，彌生反射性地頓住。

「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應該不會特別去護理站看他吧？」

學妹沒理會她的沉默，逕自說下去。

「……嗯。」

彌生其實很想離開，但卻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擺脫這三個人。推開她們？她做不出來。

「學姊，還是說，妳其實跟謝光謹學長很熟？我記得報刊社好像寫了很多跟籃球社有關的內容。如果是這樣的話，妳可不可以幫忙小娜一下？」

學妹笑嘻嘻地把另一個一直沒開口的學妹推到彌生面前。

彌生記得，她是坐在觀賽區的兩名社外新生之一。

「其實小娜之前在校內看到謝光謹學長打籃球的樣子就一見鍾情了，不過因為她很害羞，不敢主動找學長講話，也不知道怎麼認識他。今天的交流賽也是托學姊的福，才能近距離看到學長比賽的樣子，只可惜學長居然不小心受傷了……我們剛剛本來也是要去護理站看學長，但小娜覺得突然去探望很尷尬，一直不肯行動，我覺得她真是想多了，明明是個好機會……」

在學妹絮叨叨地說明前因後果的時候，彌生無意識直盯著那個叫做小娜的學妹，內心一片混亂。

「就算不去探望，我覺得至少要把準備好的東西交給學長，但小娜又在那邊找一堆藉口，說學長今天受傷可能心情不好不要去打擾他……這樣下去，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就在我們討論應該怎麼辦的時候，學姊妳就出現了，而且學姊還認識謝光謹學長！」

學妹晶亮亮的眼睛盯著她。彌生為難地轉開了視線。

「彌生學姊。」

一直沉默的小娜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很小，聽起來有些緊張。

「那個、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不過，可以請妳幫我把這個，交給謝、謝光謹學長嗎？」

斷斷續續把話說完，小娜的臉漲得通紅。

彌生看著眼前精巧的小紙袋，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只要交給他就好了，拜託！」

「拜託彌生學姊！」

「麻煩彌生學姊了！」

眼見彌生遲遲不接過小紙袋，陪同的兩人也連忙低頭。

她真的好想逃走。

什麼也不想管。

「──彌生？」

當低沉的聲音傳來，現場的四個人同時一愣。

然後她轉頭。

「妳在這裡幹嘛？比賽還沒結束吧？」

光謹拉起彌生的手臂就要走。

「請等一下，學長！」

學妹的聲音令彌生驀然回神。

「這是小娜想送給學長的！」

順著聲音，彌生看了看紅著臉的小娜，又看向精巧的小紙袋。

她強忍看不去看光謹的反應。

可那隻拉著她的手卻一點也沒有鬆開的跡象。

「我不喜歡收別人代送的禮物。所以，抱歉。」

光謹的聲音是少見的冷然。

沒等對方回應，光謹便拉著彌生走了。

一路上彌生都低著頭，不敢去聽背後隱隱的啜泣和安慰。

彌生覺得她簡直是世上最邪惡的生物。

因為此刻的她，內心竟是無比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