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在雨落之前-下
本章節 10228 字
更新於: 2022-03-31
接到僕役通知召喚者已清醒的切葉蟻王，在進入房內後，他的視線便定格在眼前的兩個人之間來回跳動，想要從自己眼前的畫面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最後還是放棄用自己的思考方式答出解答，乾脆乾咳一聲作開場：「咳！千草子殿下，您和日爍閣下這是在……？」
悠閒地等著切葉蟻王那邊先開口，千草子一邊喝茶一邊回：「處罰。」
「處罰？」切葉蟻王愣了一下。
日爍有些尷尬的苦笑，還帶上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意味：「這是殿下對於我失職的懲罰……」
「閣下是說、」切葉蟻王看了一眼日爍的雙腳，再把視線移回日爍略微害羞又有點尷尬的臉上來：「讓十隻綠光蠑螈抱住閣下的腳是殿下的處罰？」
「是。」
眼前的日爍坐在千草子身旁，褲管上捲，腳泡在清水盆裡，可能夠裸露的小腿皮膚是半點都看不到，因為一隻腳至少有五隻蠑螈攀在上面，層層交疊，想看見日爍的一寸肌膚，那得非常艱難地從蠑螈們疊在一塊的四肢和尾巴縫隙裡瞧才行；對比於千草子只是把右手放在桌上給小蠑螈趴著，左手依舊自在地拿起茶杯來喝，日爍這樣子浮誇的「治療」，反而讓他看起來還比較像是蟻蟎重症感染者。
……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是處罰了。切葉蟻王一邊掩嘴，邊往日爍拋了個「閣下辛苦了」的憐憫眼神。服侍的主子是個連懲罰內容都如此奇怪的人，可以想像平時日爍肯定也會接到許多違背蟻族價值觀的指示。
不過還真是連處罰都不正經。切葉蟻王的臉上如此寫著。
給予官員懲罰，都是由革職、降職、罰俸、賜板子、禁足等，這幾樣常用刑罰去組合，依據罪刑輕重自然也會牽連家族或給予特殊罰則，按照日爍的失職程度，降職成單純的護衛並罰俸兩年已是最輕，結果召喚者一項都沒有選，反而是變相地讓他接受了治療。
受罰的當事人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微笑替落座的切葉蟻王倒茶。
畢竟殿下討厭受人矚目啊。日爍苦笑的表情這麼回答著。
他的雙腳被綠光蠑螈們巴得這麼緊，更不要說那群蠑螈還因為淨化白斑而在微微發光呢，日爍的雙腳活像兩盞發著綠色光輝的燈籠一樣，進門的人絕對不會先注意到千草子的，反而會先對日爍一番驚慌的問候一通，也就不會對千草子投以過多關注。
千草子自然有把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裡，但這對她來說不是很重要，她的重點只有順便把日爍的感染也治一治而已，別以為她睡了四天就會忘了他當時被蟻蟎咬到雙腳無力的事。
雖然千草子及時用費洛蒙技能消滅了蟻蟎，日爍接觸到蟻蟎的時間也不足幾分鐘，但由於這四天都沒有做任何處理，他的雙腳也同樣出現了輕微的小白斑，依照日爍的性格，他不可能在自己脫離重症病患身分前藉助綠光蠑螈的力量治癒白斑，千草子乾脆就拿這個當作懲罰了。
順便讓這個做飯狂人消停一下，不要再做藥膳過來了。千草子瞥了一眼日爍被綠光蠑螈抱住、動彈不得的雙腳，和牠們對上眼的瞬間，總覺得牠們圓潤的紅眼珠裡透漏了一股「我們會抓好他」的錯覺。
嗯，拜託了！千草子的眼神如是說。
雖然日爍的手藝很好，送來的無論是菜品還是糕點都具有一流的味道和賞心悅目的外觀擺盤，但是她的胃真的禁不起瘋狂餵食啊！嘴著實不刁的千草子心內表示「節制有度，方能長久」一句乃真理也！
再吃下去，感覺胃都要被撐大了，但是想要拒絕他，他又會露出那一副被拋棄的小狗樣，「別做了」這句話真的是打心眼裡講不出來。
好歹日爍也是因為她才受傷的，這份罪惡感讓她沒辦法輕易駁回他端上來的菜。
稍微確認了一下兩人的身體都沒有大礙，切葉蟻王才提起這一次自己來訪的主要目的，他向兩人說明了地下湖泊的後續處理，說是日爍轟出來的破洞實在是沒有方法可以補起來，屬下紛紛建言乾脆捨棄這座地下湖泊，另尋其他地下水源安置那些數量龐大的綠光蠑螈；但切葉蟻王擔憂的並非只有蠑螈們的安置問題，依照湖泊大小和深度，他判斷該湖泊應該就是長久以來支撐切葉蟻國和綠洲林的水源地，貿然拋棄另覓他處只會讓國家農業承擔極高的風險，若是找不到替代的水源地供應綠洲林的生態所需，那麼也代表切葉蟻國未來將面臨巨大的缺水危機。
因此，切葉蟻王反倒對尋找新水源的意願不高，比較傾向盡力保住地下湖泊。
然而想要保住地下湖泊並非易事，切葉蟻王本想在上頭蓋一座入口建築解決日曬蒸發問題，但考量到沙漠中水源珍貴，裸露的地下湖泊可能會吸引無數猛獸前來飲水，反而增加了綠光蠑螈們的危險，不過若為了預防猛獸而派兵駐守，對本就因為務農而有長期人力缺乏問題的切葉蟻國來說，更是另一重負擔。
「所以切葉蟻國已經篤定要缺水了。」
「殿下要這麼說，本王也無法反駁。」
千草子的話毫不客氣，戳得切葉蟻王只能苦笑，誰讓她說的就是事實呢。
「所以也想向千草子殿下說一聲抱歉——即便本王想答應殿下的要求，恐怕近幾年也是難以提供多少協助。」
切葉蟻王說得誠懇，千草子也理解，要一個以農為主的國家在缺乏水源的情況下，給予他們貨品通融，是有些勉強了；另外一方面，這種情形也更容易引起其他國家的不滿，這時強迫切葉蟻國接受他們的交易，反而會把長腳家蟻國推到眾國撻伐的輿論中。
因此千草子沒有追問，只是讓日爍把話題延續下去。
日爍思索了下道：「有沒有考慮過以附近的石塊堆砌成阻擋正午日曬的障礙物？這樣雖然不治本，但可以為你爭取更多搜索新水源地的時間。」
保住地下湖泊的可能性並不高，日爍雖然能懂切葉蟻王的考慮，不過現實擺在眼前，在有個完美的法子守住地下湖泊之前，尋找新的水源是目前必須也絕對要做的事情。
「這個自然也有考慮，但湖泊所在之處是最容易起沙塵的區域，單純以石塊作為障礙物，也有湖泊會被沙土汙染的可能性，被沙塵弄得混濁的湖泊並不適合綠光蠑螈繼續居住。」切葉蟻王略為苦惱的嘆息。
蠑螈們的淨化能力是淨化髒污或瘴氣，一般的沙土堆積是無法淨化的，它們會在湖底累積，最後將湖泊給填平的。
……想什麼呢、這些人。
千草子看著日爍跟切葉蟻王討論著，明明找水源的嚮導滿屋子都是，卻怎麼聽都等不到兩人注意到這點，這才有些微妙的歪頭四十五度開口：「……為什麼不讓綠光蠑螈解決就好？」
聞言，切葉蟻王不解：「殿下的意思是指？」
千草子指了指自己右手上的小蠑螈：「牠們不住地下湖泊很久了。」
未等切葉蟻王理解，日爍已恍然大悟：「在地下湖泊被汙染的時候，牠們就已經無法居住於湖泊，湖泊地道狹小，那麼大量的蠑螈一定得有暫時居住的地點，只要讓牠們帶路就能找得到臨時用水地，其中如果有大小適當的，那就能充當未來仰賴的水源。」
千草子淡然的托著下巴點點頭。
畢竟地底下的水究竟在哪裡，不管是切葉蟻還是紅火蟻，都比不上本來就生活在那裡的綠光蠑螈來得清楚啊。
「如果真的能如此順利，本王自然也想……」切葉蟻王真心苦笑起來，環視了一圈屋內水盆中的綠光蠑螈們，最後落在千草子右手上的小蠑螈道：「但很可惜，本王並不具備讓牠們自願尋找水源的費洛蒙技能，頂多就是安撫牠們的精神罷了。」
操勞過度的蟻王大人，我說的東西跟費洛蒙技能大概沒什麼關係。
千草子心裡默默哽了一下，好不容易把千言萬語給嚥回喉嚨裡，最後放棄似的側臉對日爍道：「……等你的白斑退了，我們再去一趟地下湖泊。」
日爍頷首，看千草子那樣子，應該是已經有了策動綠光蠑螈的方法，可依舊不免俗的擔憂起來：「當然，可殿下的身子——」
「躺四天了，不想躺。」千草子果斷拒絕繼續禁閉在床上的生活。
再躺都要肌肉僵硬開始萎縮了，她只是感染了，又不是虛弱到一吹風就會倒。
切葉蟻王不免扶額跟著勸：「殿下，您這樣是在增加您日後的休養時間。」
然而這樣的勸言，千草子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不管自己有沒有多躺，日爍都不可能再放她一個人亂跑了，乾脆正大光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亂跑吧。
「我去地下湖泊是有事要確認，切葉蟻王也去會更好。」
聞言，兩個男人只好妥協，出發時間就訂在兩日後，隨後切葉蟻王說了要去做些臨行準備，便提早離開小院，房內只剩日爍和千草子兩人。
「殿下所言要確認的事，是湖底那兩具人形屍骨嗎？」
「不只。」搖搖頭，千草子反問：「來找我的時候，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地道？」
從日爍那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千草子也不隱瞞，將她看見的隱翅燭龍屍體岩牆說給了日爍聽，那麼大量的隱翅燭龍都感染了，也許蟻蟎也已經隨著牠們移動到其他地下水區，又或者、附近的水源都被蟻蟎體液汙染了也說不定。
聽到這裡，日爍完全理解了為何千草子會提出藉由綠光蠑螈尋找水源這個方法，有本身就對地底熟悉的蠑螈帶路，他們能做比較仔細且廣泛的確認，畢竟萬一體液汙染真的擴散出去，就算能夠暫時用作農耕水源，也會很快就因為作物出現白斑而斷絕。切葉蟻王不可能在蟻民可能受到感染的情況下讓他們使用汙染水，目前已經淨化過、能用以做民生用水的地下湖泊又面臨曝曬危機，可以說這是切葉蟻國眼下最大的困境了。
因此若是找到綠光蠑螈先前的暫居處，便代表確立了一個能夠馬上使用的水源，幸運的話，這個困境也就迎刃而解。
除此之外，千草子也希望藉此讓切葉蟻王更加實感的體會到自己的國家在許久以前就被盯上的事實。
如果沒想錯的話，那兩具屍骨，應該是來自切葉蟻國的人，也許是官僚人員。
「日爍，你是幾年前來切葉蟻國？」
「五年前。」
「中間都沒有再來過？」
「五年前是因第一皇子剛被封爵開府，才有了攜帶隸屬皇子的部屬前往眾國巡視的機會，平時若沒有要緊事，女王陛下會儘量避免干擾各國秩序，特別是立場中立的切葉蟻國。」日爍簡單明瞭的敘述著紅火蟻女王治理各國家的方針：「平日在下會去巡視的國家，大多都是本身弱小、容易起暴亂的那種，所以去最多的是巨山蟻國和長腳家蟻國。」
「有沒去過的國家嗎？」
「有，子彈蟻國。」
明明是第二強大的蟻種卻沒派日爍去過……千草子輕抿了口茶，淡然地問：「為什麼？第二強的國家不需要看顧嗎？」
越是強大的國家，就越是需要特別關注並暗地牽制，這應該是作為一個公領統治者最該明白的道理。
「不是的，正如殿下所說，子彈蟻國位列蟻族第二，就算要巡視也不會是在下去的，都會是皇子親自前往。」
千草子略挑眉：「皇子去卻沒帶你去？」
「是的，那是因為巡視子彈蟻國的時間點很固定，都是在望月季或合歡節前，那個時期在下要負責的事項繁多，因此都會留在宮廷。」
日爍的蟻種雖高於子彈蟻國，但是巡視時都是蟻王親自接待，以身份而言，他只是第一皇子的輔官，不具備象徵皇族的權力，若在巡視時不畏身分直言檢視，恐怕會引起子彈蟻王的反感，與其冒著被第二強勁的蟻族敵視的風險，不如就乾脆點把皇子送去，他和副將則留在宮裡準備皇子參加望月季與合歡節的繁瑣安排，這便是日爍從來沒有去過子彈蟻國的原因。
但這些他沒有明講，只是替千草子又倒了一杯茶，日爍並不想在不喜歡地位高低制度的千草子面前提及它。
而千草子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單純地拿起茶盞往唇邊送，若有所思。
望月季？合歡節？這是日爍第一次提到的名稱，會特意把日爍留下來準備，應該是他們的節慶，之後有空再問清楚，能躲的慶典絕對要躲掉。在心裡默默下了決定，絕不參與其中，千草子先暫時擱置這個題外話，也把關於子彈蟻國的事情擱置一旁，接著自己方才的思路。
五年前造訪，旱期是三年前開始，再怎麼把蟻蟎侵入的時間算早，中間都至少有一年時間讓蟻蟎體液逐漸汙染地下湖泊，也就是說當年的日爍根本不可能發現切葉蟻國的狀況。
因為那個時候對方根本還沒下手。
「殿下，在下可否問一句。」
「嗯。」
面對停下獨自思索，抬起頭望向他的召喚者，日爍輕輕拍了拍自己腳上的蠑螈圓滾滾的腦袋：「雖說殿下想讓綠光蠑螈幫忙，但牠們不見得會理解殿下的意思。牠們始終沒有獨立思考與溝通的能力，即便使用信息素，也不一定能讓牠們準確明白殿下希望牠們做些什麼。」
把綠光蠑螈帶回來的時候，他是直接衝進地下湖泊把能見到且大小適中的蠑螈攬進懷裡，幾隻做一批、來來回回飛了五六趟，這才讓小院裡滿是泡在水盆裡的蠑螈，但尋找水源就不一樣了，一旦放回原生處，只怕身為野生動物的本能就會讓牠們迅速鳥獸散，並不會停留下來替他們找到水源。
這也是切葉蟻王會認為這方法不可行的原因，牠們畢竟是野生動物啊。
聞言，千草子只是放下茶杯，淡然的回答：「嗯，我能解決的。」
另外，對於水的缺乏，我有個想法，需要你去做事前準備。她說。
「殿下請吩咐。」
千草子把日爍給她收在一旁矮櫃上的紙筆拿到桌上，開始在上頭畫出一樣她印象中在課本裡出現過的東西，日爍看著那副圖，儘管不曉得它的用途，但還是安靜地等待著千草子完成。千草子大致畫好構造之後，將筆擱下，把那副圖畫推向了日爍：「要做這個，切葉蟻國就要再跟長腳家蟻國借人。」
原本為了即將到來的採收時期，切葉蟻國就已經同時向長腳家蟻國和巨山蟻國請求出借人力，長腳家蟻國派的人陸陸續續到達，但都是往農田送，一部份則分給了重建。
而千草子所畫的物件，並不是現在的支援人數可以負荷的工程。
日爍盯著那副圖畫看了一陣，「唔」的一聲，嘴角揚起，翠綠的眼眸染上頓悟的笑意：「……殿下，要借求的人數，可要把幫助農活的增援人力算在內？」
「要。」既然急需救水，那就得先把已經過來的農作人力改挪去做工才行。
「在下明白了。」
日爍小心地將圖畫紙捲起，收進懷中，千草子喝空了茶杯，有個可以心領神會的「穿越第一抽」真好！
*
男子在屋簷上伏低身子，底下那些長腳家蟻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持續忙碌著手中的差事。
蟻蟎還沒蔓延開來嗎？
按照計畫，現在的長腳家蟻國應該是一片屍海，蟻蟎遍布宮中城外，為此他還在自己身上包裹了一套以醋塗抹過的皮革衣做防護，沒想到在這裡，這專門為了防備蟻蟎的皮革卻是毫無用武之地。
男子悄悄地走遍了整個長腳家蟻的宮殿，不僅沒有看見被蟻蟎感染的宮人，就連一隻蟻蟎的影子都沒看見。
那可是經過強化的蟻蟎，雖然身體構造變得更加脆弱易死，但牠的傳染性比起原先種蟻蟎還要強，一個小區只要輕輕沾上一隻就該遍地成屍，為何他們在這樣可怖的寄生物下還能毫髮無傷？
……先去找找那些被引進來的蟻蟎在哪。
最後男子在一處大通鋪屋的旁邊，找到了一間用來處置蟻蟎屍體的小土屋，裡面有兩間，必須在第一間先用放在甕裡的醋水擦洗或浸泡後，才能從最裡面的第二間進出；從外頭的門往裡面看，可以看見第二間房裡有一個大爐子，爐內火勢從未熄滅似的，始終燃著猛烈的火光，應該就是長腳家蟻們燒毀蟻蟎用的主爐。
一個宮女捧著被以油紙封住開口的小甕，遞給守在門口的宮人：「這是最後一甕屍體了。」
「終於啊！」宮人小心翼翼地接過，本著甕裡或許還有活體的念頭，男子本想出手搶奪，但這一絲機會卻被宮人與宮女的交談給掐斷了。
「泡了三天呢，裡面沒有碰撞聲才敢從熱土堆裡啟出，這下也該死透了。」宮女大鬆了口氣：「虧得日爍閣下給咱們布置了一塊區放這些髒東西，不然真擔心牠們鑽破油紙出來。」
「哎！妳擔心什麼？那土堆還是天天給加柴燒紅的，這些個噁心東西就算一開始沒死，後邊也該被煮熟了！」
「行了行了，你快去燒吧！怪嚇人的，別夜長夢多。」
的確，在土裡被熱三天，大概那甕裡只剩蟻蟎粥了。
男子「嘖」一聲，對於這樣的結果相當不悅。
千辛萬苦弄了死士進來放蟻蟎，卻被如此漂亮的守下，長腳家蟻國的傷亡程度幾乎等於無損。
他又在長腳家蟻國潛伏了幾日，等來了前來補交貨的文部侍郎。
「大人！您怎麼——」看見男子出現，文部侍郎嚇得手上的清單書簡都落了一地，但男子沒有耐心等他恢復正常，只是一把拉開他，坐在原本屬於文部侍郎的位子上，翹起二郎腿來，歪著頭皺眉：「少說廢話，你前陣子才送了一趟，怎麼今天又出現了？」
文部侍郎抖抖簌簌的伏在地上，把召喚者和日爍一起對他好一通威脅的事情全盤托出，男子越聽，臉色越臭，抬起硬皮軍靴狠狠踹了文部侍郎一腳：「真沒用！讓王上養你們這些個廢物做什麼，白白浪費了王上的心意！」
肩膀被踹得發疼，但文部侍郎連伸手去扶都不敢，硬生吃下了這一腳，額頭貼在地板上，砂石都給他的額磨出了血絲。他伏在地上，畏懼恭敬地求著：「大人、大人息怒！小官自知有愧於王上，可這把貨物補齊，是小官向王上取得的旨意，小官不敢不從啊！」
「哼！」說得好聽，不就是看準王上心軟，在王上面前死哭活求的，王上怕拒絕會讓他被召喚者刁難，才准他把貨品補過來的嗎？男子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伸手抽了桌案上的補交清單，這份清單時間點非常準確，是從王上決定要削弱長腳家蟻國的那一年開始的，大大小小的缺交貨品都被記錄上上面，甚至還依照需求輕重緩急而在繳交期限上有所不同。
這並不是軟弱無能的長腳家蟻蟻后會注意到的事情。
「這單子是誰擬的？」
「回大人，這應該是日爍閣下……」
「日爍？」
是、是紅火蟻族第一皇子輔官，召喚者賜名日爍。文部侍郎伏地回答。
「啊、那個紅火蟻族。」男子記得他，每次王上都刻意要他們避開日爍行事，雖然不能理解其中原因，但王上的命令是絕對的，男子也就從來沒有與他有過正面衝突。只是沒想到讓他察覺之後，他會把這些瑣事做得如此周密。男子瞧著單子上的細項，分門別類，一目了然，第一皇子輔官果然不是白當的嗎？
還以為只是空有頭銜的舊皇族，居然連這種下人做的事都幹。
手裡已經沒有能用的蟻蟎可以重新製造蟎疫，王上也沒有下達直接擊殺蟻后的命令，眼下他只能按兵不動。
隨手拋下了清單，男子又問了些關於長腳家蟻國內部狀態的事情，他淡淡地說了句「算了，滾去做你該做的事。」，隨後離開了長腳家蟻國。
花了些腳程，男子這次來到了切葉蟻國。
由於收到了紅火蟻族和召喚者仍停留在切葉蟻國的消息，男子特意進了一隻切葉蟻族的住家，消除了自己的費洛蒙，藉著屋內的痕跡，將自己擬態成了切葉蟻族，這是男子與生俱來的能力，使自己的費洛蒙透明化，再覆蓋上他想要的蟻種的費洛蒙，整個蟻族裡唯有他的蟻種才能做到。
做好了偽裝，男子在切葉蟻國內四處恍若幽靈似的遊走著。
這邊的蟻蟎也已經被發現，被綠光蠑螈們淨化過這點並不在王上的計畫內，然而地下湖泊被炸出了一個坑，直接曝曬遲早會乾涸，男子揚起了滿意的微笑，這樣子切葉蟻國的農業也會被大大影響吧。
重建中的切葉蟻國農村，還有著長腳家蟻族在穿梭，他們和切葉蟻族混雜在一塊，共同執行著農務；但有一部分的長腳家蟻族，他們只是不斷的開鑿著地，把地底的土不停運上來，男子看了好一陣子也看不出來他們在建造什麼。
這也是那個紅火蟻族想出來的東西嗎？究竟是想做什麼？
留意到一旁大路有人要經過，男子閃身進了側邊住屋陰影裡聽著。
「聽說明日召喚者殿下要跟日爍閣下再去地下湖泊呢！」
「不是咱們蟻王也要去嘛。」
「咱蟻王怎麼可能去，他不都待在宮裡不出門的嗎？」
「說是要找綠光蠑螈呢。」
「你別瞎說，綠光蠑螈哪那麼容易找。」
明日。地下湖泊。召喚者、紅火蟻族跟切葉蟻王。
得到關鍵訊息的男子悄悄地離開了陰影，再度潛行到了地下湖泊。
已經破了大洞的地下湖泊，在夜晚是極其明顯的存在，綠光蠑螈群尚未離開，牠們所發出的光芒便是最顯眼的目標，也成為了他的路標。
切葉蟻國缺水源，那麼召喚者和紅火蟻族想找的應該就是綠光蠑螈們暫時居住的地下水區，不然不必放著地下湖泊不搶救，反而是專門來湖泊找綠光蠑螈。
想轉去尋找新的水源？那就讓他們帶路的嚮導全部消失不就成了。
男子站在地下湖泊外露的洞口邊，俯視著底下那一團發著綠色螢光的蠑螈們，眼神中半點憐憫也沒有，右手抬起便在掌心化出一把圈著淡紫色光輝的長槍，握住它用力地往洞穴中一劃——
礙事的畜牲，全部殺掉就不礙事了。
鏹。
男子發出的費洛蒙攻擊被擊落，發出了金屬碰撞聲，是因為抵擋它的人並非是用費洛蒙回擊，而是單純以金屬武器揮開。
被迫改變了方向的淡紫彎月，將一旁的沙子鏟出一道極大的沙塵暴，一時之間沙土飛散，誰也看不清誰。
「看來殿下所言極是，」那個紅色身影在沙塵之後響起他溫和的聲音：「在這晴朗的夜晚，是野獸入侵最好的時機。」
是紅火蟻族。
男子握緊了長槍，眉頭不悅的挑起一邊，扭了扭脖子。
他會過來殺這群燈籠的行動，居然被召喚者猜到了？——不可能，只不過是個剛到蟻族的門外漢，怎麼可能抓到他們的行動。
「堂堂紅火蟻族第一皇子輔官。」男子開口便是挑釁：「不乖乖去召喚者跟前端茶送水、掃地鋪床，卻大半夜來這鬼地方看顧畜生？」
然，紅色身影卻不為所動，連溫和的信息素都不曾動搖：「殿下旨意，豈是我等能妄加揣測的。」
沙塵過去，他們總算見到了彼此。
持銀劍飛在空中的日爍，和站在洞口邊緣的男子平視著。
觸角左右擺動了下，日爍嗅到了一股微妙的化學信息素，遂道：「你不是切葉蟻族，你是哪來的？」
竟然被識破了。男子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他的偽裝術能夠輕易瞞過紅火蟻國的新皇族，卻瞞不過眼前這隻紅火蟻？
「——你說呢？」不打算回答，男子聳聳肩，反正他蒙著臉，想要知道他的身分，對方就得活捉他才行。雖說偽裝後的他無法完全發揮費洛蒙武器的能力，體質也降得與擬態用的切葉蟻族相差無幾，但男子並不認為憑自己多年修習的槍術會輸給紅火蟻族，他轉了轉手中的長槍，鋒利的槍刃映著月光，著實刺眼：「你覺得我是誰？」
「不老實回答，那就只能請你到殿下跟前一趟了。」日爍一個振翅，那是威脅的信號。
「你儘管試試！」
話音剛落，兩人便已經在空中過起了招。
這傢伙很強。這是男子在接下日爍三擊後的第一個念頭。
每一擊之間都乾淨俐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劍鋒切換進攻方向的時間是以秒來計算，對方甚至連費洛蒙壓制都沒有用上，擬態後的他的實力並不足以讓對方使用費洛蒙具象化來作戰。
這就是高階蟻種的壓制力。
不爽。
太不爽了。
只不過是仗著天生的蟻種優勢輾壓著其他弱小的蟻種罷了。
如果是王上的話，肯定會在這個時候，邊笑著跟對方瞎扯蛋，邊跟對方的劍你來我往的比劃著，看誰身上出現的傷口比較多。
但他光是對付猛烈的攻擊就有些勉強，哪裡還有「從容」二字可言。
不行。男子趁著躲開日爍突刺的空檔，往後展翅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王上的命令是帶回情報，可以的話要離間召喚者和紅火蟻族之間的關係，他不能在這邊白白送了性命過去。
雖然對於召喚者的情報因為紅火蟻族的緣故少得可憐，但對於這對主僕的日常生活，探子們還是有好好地回傳給他的。
他記得情報裡有提到，這隻紅火蟻族非常重視那位召喚者，把召喚者照顧得無微不至，房子給蓋，衣服給縫，三餐親自去盯著廚房做，連沐浴都是由他守在屋子外頭充當護衛。召喚者對於紅火蟻族這樣的緊迫盯人式照料似乎沒什麼實質上的抗拒，大小差事都是吩咐紅火蟻族去做，還讓紅火蟻族與其同桌用膳。
多麼神氣的一件事，居然讓召喚者願意賜他同桌進餐。
「我說啊，那召喚者大人對你很滿意吧？」
日爍的動作微滯，但就這麼一瞬間的停頓，讓男子確定了他找對突破口。
「能為殿下做事，已是我等的榮幸，盡心盡力，是應盡的本分。」
儘管回答的中規中矩，堪稱是模範，但是男子可以確定，對方的信息素有了那麼一點動搖。
動搖，代表主僕間已經出現了嫌隙。
不管是召喚者使紅火蟻族心生不滿，還是紅火蟻族犯了錯招惹召喚者不悅，這都是王上和他們的機會。
見縫插針的機會。
只不過，是哪一個呢？
「據說召喚者大人性情古怪，挑食不說，還老按著自己的性子，使喚著閣下——」
一股沉悶的墨水香襲來，雖說不帶壓迫意味，但也使男子本能性地迅速往後飛離了更大一段距離。眼前的紅火蟻族正在壓抑著，碧綠如翡翠的雙眼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冷冽，是赤裸裸的警告，讓他止了聲。
「我為殿下所做一切，均為心甘情願。殿下寬容堅毅，溫柔細膩，豈容他人隨意汙衊。」
嘖！猜錯了，不是這個。
男子心底暗自罵著，側過身以長槍擋下了日爍的劍，或許是因為被踩到了怒點，日爍的劍是越加凌厲，幾度就要勾上他的頸子，滑開喉頭作為他言語侮辱召喚者的代價。
在這一瞬間，男子對於眼前的紅火蟻族，產生了一絲親近之感。
換作是他，聽到有人膽敢對王上出言不遜，他也會立刻殺之後快。
他們都是忠誠之人，只是盡忠的對象正好敵對罷了。
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你對她倒是心甘情願，但……尊貴的大人可是真的對你滿意嗎？」
剎那間的僵硬，讓男子得以再度拉開與日爍之間的距離，這一次，他確信自己會成功。
日爍凝視著他，像是壓著喉嚨說話：「……你說什麼？」
「我是指，閣下對召喚者大人盡心盡力，也給予了閣下許多特權吧？」
只不過，那是因為召喚者大人並不曉得閣下的事情吧。男子歪著頭，半瞇著眼，彎成兩個弦月。
「比如，閣下身上流著的血——」
唰。
男子只是側了身子，便躲開了日爍朝他揮去的劍氣，由費洛蒙組成的劍氣深深刺入沙地中，引起陣陣向上猛烈噴發的沙柱。
「……閉上你的渾嘴。」
男子笑得很樂，拍了拍飛濺到肩上的沙土。
「喲！閣下溫文爾雅之讚在蟻族可赫赫有名，沒想卻從閣下嘴裡聽到這般粗俗之語。」他樂呵地嘲笑著日爍。
日爍抿著嘴，沒再作聲，但很明顯地，他被刺激得不小，連一開始沒拿出來的費洛蒙劍氣都直接朝男子扔了出來。男子可沒打算在這裡交代所有的事情，但他挺高興見到這位紅火蟻族被自己堵得無語氣噎的樣子，因此他先行退了一步。
「閣下儘管放心，這群畜生就當送給閣下，只要我們在這裡就此打住的話，我就不會動用大人身邊的探子，閣下那最高貴的召喚者，自然也就不會知曉閣下的任何消息。」
自然，沒有什麼「在召喚者身邊的探子」，男子賭的只是日爍相信這個謊話的機率，因為他確定日爍有極高的可能性，會為了隱瞞「那件事」而放棄與他在此繼續拚搏。雖然讓他無功而返有些不爽，但至少他可以給王上帶回一個極為有利的情報，那就是這位紅火蟻族並未向召喚者全盤坦承一切。
只要未來找準時機，這便會成為王上能夠利用這位第一皇子輔官的把柄。
男子悠然地在日爍的注視下飛離，因為不確定召喚者身邊是否真有探子，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在飛行的過程中給探子下通報的信息，男子很篤定日爍不會在他飛行的時候對他出手。
在距離切葉蟻國好一段之後，男子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啊啊，真是可笑。
明明敵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地放走他。
明明是如此赤膽忠心，卻因為身上的血而畏懼著被拋棄。
日爍啊，這個被召喚者賜名的、可憐又可悲的雄蟻。
「我們會再見面的。」
下次見面時，我會取下你的首級，結束你的痛苦。
悠閒地等著切葉蟻王那邊先開口，千草子一邊喝茶一邊回：「處罰。」
「處罰？」切葉蟻王愣了一下。
日爍有些尷尬的苦笑，還帶上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意味：「這是殿下對於我失職的懲罰……」
「閣下是說、」切葉蟻王看了一眼日爍的雙腳，再把視線移回日爍略微害羞又有點尷尬的臉上來：「讓十隻綠光蠑螈抱住閣下的腳是殿下的處罰？」
「是。」
眼前的日爍坐在千草子身旁，褲管上捲，腳泡在清水盆裡，可能夠裸露的小腿皮膚是半點都看不到，因為一隻腳至少有五隻蠑螈攀在上面，層層交疊，想看見日爍的一寸肌膚，那得非常艱難地從蠑螈們疊在一塊的四肢和尾巴縫隙裡瞧才行；對比於千草子只是把右手放在桌上給小蠑螈趴著，左手依舊自在地拿起茶杯來喝，日爍這樣子浮誇的「治療」，反而讓他看起來還比較像是蟻蟎重症感染者。
……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是處罰了。切葉蟻王一邊掩嘴，邊往日爍拋了個「閣下辛苦了」的憐憫眼神。服侍的主子是個連懲罰內容都如此奇怪的人，可以想像平時日爍肯定也會接到許多違背蟻族價值觀的指示。
不過還真是連處罰都不正經。切葉蟻王的臉上如此寫著。
給予官員懲罰，都是由革職、降職、罰俸、賜板子、禁足等，這幾樣常用刑罰去組合，依據罪刑輕重自然也會牽連家族或給予特殊罰則，按照日爍的失職程度，降職成單純的護衛並罰俸兩年已是最輕，結果召喚者一項都沒有選，反而是變相地讓他接受了治療。
受罰的當事人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微笑替落座的切葉蟻王倒茶。
畢竟殿下討厭受人矚目啊。日爍苦笑的表情這麼回答著。
他的雙腳被綠光蠑螈們巴得這麼緊，更不要說那群蠑螈還因為淨化白斑而在微微發光呢，日爍的雙腳活像兩盞發著綠色光輝的燈籠一樣，進門的人絕對不會先注意到千草子的，反而會先對日爍一番驚慌的問候一通，也就不會對千草子投以過多關注。
千草子自然有把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裡，但這對她來說不是很重要，她的重點只有順便把日爍的感染也治一治而已，別以為她睡了四天就會忘了他當時被蟻蟎咬到雙腳無力的事。
雖然千草子及時用費洛蒙技能消滅了蟻蟎，日爍接觸到蟻蟎的時間也不足幾分鐘，但由於這四天都沒有做任何處理，他的雙腳也同樣出現了輕微的小白斑，依照日爍的性格，他不可能在自己脫離重症病患身分前藉助綠光蠑螈的力量治癒白斑，千草子乾脆就拿這個當作懲罰了。
順便讓這個做飯狂人消停一下，不要再做藥膳過來了。千草子瞥了一眼日爍被綠光蠑螈抱住、動彈不得的雙腳，和牠們對上眼的瞬間，總覺得牠們圓潤的紅眼珠裡透漏了一股「我們會抓好他」的錯覺。
嗯，拜託了！千草子的眼神如是說。
雖然日爍的手藝很好，送來的無論是菜品還是糕點都具有一流的味道和賞心悅目的外觀擺盤，但是她的胃真的禁不起瘋狂餵食啊！嘴著實不刁的千草子心內表示「節制有度，方能長久」一句乃真理也！
再吃下去，感覺胃都要被撐大了，但是想要拒絕他，他又會露出那一副被拋棄的小狗樣，「別做了」這句話真的是打心眼裡講不出來。
好歹日爍也是因為她才受傷的，這份罪惡感讓她沒辦法輕易駁回他端上來的菜。
稍微確認了一下兩人的身體都沒有大礙，切葉蟻王才提起這一次自己來訪的主要目的，他向兩人說明了地下湖泊的後續處理，說是日爍轟出來的破洞實在是沒有方法可以補起來，屬下紛紛建言乾脆捨棄這座地下湖泊，另尋其他地下水源安置那些數量龐大的綠光蠑螈；但切葉蟻王擔憂的並非只有蠑螈們的安置問題，依照湖泊大小和深度，他判斷該湖泊應該就是長久以來支撐切葉蟻國和綠洲林的水源地，貿然拋棄另覓他處只會讓國家農業承擔極高的風險，若是找不到替代的水源地供應綠洲林的生態所需，那麼也代表切葉蟻國未來將面臨巨大的缺水危機。
因此，切葉蟻王反倒對尋找新水源的意願不高，比較傾向盡力保住地下湖泊。
然而想要保住地下湖泊並非易事，切葉蟻王本想在上頭蓋一座入口建築解決日曬蒸發問題，但考量到沙漠中水源珍貴，裸露的地下湖泊可能會吸引無數猛獸前來飲水，反而增加了綠光蠑螈們的危險，不過若為了預防猛獸而派兵駐守，對本就因為務農而有長期人力缺乏問題的切葉蟻國來說，更是另一重負擔。
「所以切葉蟻國已經篤定要缺水了。」
「殿下要這麼說，本王也無法反駁。」
千草子的話毫不客氣，戳得切葉蟻王只能苦笑，誰讓她說的就是事實呢。
「所以也想向千草子殿下說一聲抱歉——即便本王想答應殿下的要求，恐怕近幾年也是難以提供多少協助。」
切葉蟻王說得誠懇，千草子也理解，要一個以農為主的國家在缺乏水源的情況下，給予他們貨品通融，是有些勉強了；另外一方面，這種情形也更容易引起其他國家的不滿，這時強迫切葉蟻國接受他們的交易，反而會把長腳家蟻國推到眾國撻伐的輿論中。
因此千草子沒有追問，只是讓日爍把話題延續下去。
日爍思索了下道：「有沒有考慮過以附近的石塊堆砌成阻擋正午日曬的障礙物？這樣雖然不治本，但可以為你爭取更多搜索新水源地的時間。」
保住地下湖泊的可能性並不高，日爍雖然能懂切葉蟻王的考慮，不過現實擺在眼前，在有個完美的法子守住地下湖泊之前，尋找新的水源是目前必須也絕對要做的事情。
「這個自然也有考慮，但湖泊所在之處是最容易起沙塵的區域，單純以石塊作為障礙物，也有湖泊會被沙土汙染的可能性，被沙塵弄得混濁的湖泊並不適合綠光蠑螈繼續居住。」切葉蟻王略為苦惱的嘆息。
蠑螈們的淨化能力是淨化髒污或瘴氣，一般的沙土堆積是無法淨化的，它們會在湖底累積，最後將湖泊給填平的。
……想什麼呢、這些人。
千草子看著日爍跟切葉蟻王討論著，明明找水源的嚮導滿屋子都是，卻怎麼聽都等不到兩人注意到這點，這才有些微妙的歪頭四十五度開口：「……為什麼不讓綠光蠑螈解決就好？」
聞言，切葉蟻王不解：「殿下的意思是指？」
千草子指了指自己右手上的小蠑螈：「牠們不住地下湖泊很久了。」
未等切葉蟻王理解，日爍已恍然大悟：「在地下湖泊被汙染的時候，牠們就已經無法居住於湖泊，湖泊地道狹小，那麼大量的蠑螈一定得有暫時居住的地點，只要讓牠們帶路就能找得到臨時用水地，其中如果有大小適當的，那就能充當未來仰賴的水源。」
千草子淡然的托著下巴點點頭。
畢竟地底下的水究竟在哪裡，不管是切葉蟻還是紅火蟻，都比不上本來就生活在那裡的綠光蠑螈來得清楚啊。
「如果真的能如此順利，本王自然也想……」切葉蟻王真心苦笑起來，環視了一圈屋內水盆中的綠光蠑螈們，最後落在千草子右手上的小蠑螈道：「但很可惜，本王並不具備讓牠們自願尋找水源的費洛蒙技能，頂多就是安撫牠們的精神罷了。」
操勞過度的蟻王大人，我說的東西跟費洛蒙技能大概沒什麼關係。
千草子心裡默默哽了一下，好不容易把千言萬語給嚥回喉嚨裡，最後放棄似的側臉對日爍道：「……等你的白斑退了，我們再去一趟地下湖泊。」
日爍頷首，看千草子那樣子，應該是已經有了策動綠光蠑螈的方法，可依舊不免俗的擔憂起來：「當然，可殿下的身子——」
「躺四天了，不想躺。」千草子果斷拒絕繼續禁閉在床上的生活。
再躺都要肌肉僵硬開始萎縮了，她只是感染了，又不是虛弱到一吹風就會倒。
切葉蟻王不免扶額跟著勸：「殿下，您這樣是在增加您日後的休養時間。」
然而這樣的勸言，千草子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不管自己有沒有多躺，日爍都不可能再放她一個人亂跑了，乾脆正大光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亂跑吧。
「我去地下湖泊是有事要確認，切葉蟻王也去會更好。」
聞言，兩個男人只好妥協，出發時間就訂在兩日後，隨後切葉蟻王說了要去做些臨行準備，便提早離開小院，房內只剩日爍和千草子兩人。
「殿下所言要確認的事，是湖底那兩具人形屍骨嗎？」
「不只。」搖搖頭，千草子反問：「來找我的時候，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地道？」
從日爍那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千草子也不隱瞞，將她看見的隱翅燭龍屍體岩牆說給了日爍聽，那麼大量的隱翅燭龍都感染了，也許蟻蟎也已經隨著牠們移動到其他地下水區，又或者、附近的水源都被蟻蟎體液汙染了也說不定。
聽到這裡，日爍完全理解了為何千草子會提出藉由綠光蠑螈尋找水源這個方法，有本身就對地底熟悉的蠑螈帶路，他們能做比較仔細且廣泛的確認，畢竟萬一體液汙染真的擴散出去，就算能夠暫時用作農耕水源，也會很快就因為作物出現白斑而斷絕。切葉蟻王不可能在蟻民可能受到感染的情況下讓他們使用汙染水，目前已經淨化過、能用以做民生用水的地下湖泊又面臨曝曬危機，可以說這是切葉蟻國眼下最大的困境了。
因此若是找到綠光蠑螈先前的暫居處，便代表確立了一個能夠馬上使用的水源，幸運的話，這個困境也就迎刃而解。
除此之外，千草子也希望藉此讓切葉蟻王更加實感的體會到自己的國家在許久以前就被盯上的事實。
如果沒想錯的話，那兩具屍骨，應該是來自切葉蟻國的人，也許是官僚人員。
「日爍，你是幾年前來切葉蟻國？」
「五年前。」
「中間都沒有再來過？」
「五年前是因第一皇子剛被封爵開府，才有了攜帶隸屬皇子的部屬前往眾國巡視的機會，平時若沒有要緊事，女王陛下會儘量避免干擾各國秩序，特別是立場中立的切葉蟻國。」日爍簡單明瞭的敘述著紅火蟻女王治理各國家的方針：「平日在下會去巡視的國家，大多都是本身弱小、容易起暴亂的那種，所以去最多的是巨山蟻國和長腳家蟻國。」
「有沒去過的國家嗎？」
「有，子彈蟻國。」
明明是第二強大的蟻種卻沒派日爍去過……千草子輕抿了口茶，淡然地問：「為什麼？第二強的國家不需要看顧嗎？」
越是強大的國家，就越是需要特別關注並暗地牽制，這應該是作為一個公領統治者最該明白的道理。
「不是的，正如殿下所說，子彈蟻國位列蟻族第二，就算要巡視也不會是在下去的，都會是皇子親自前往。」
千草子略挑眉：「皇子去卻沒帶你去？」
「是的，那是因為巡視子彈蟻國的時間點很固定，都是在望月季或合歡節前，那個時期在下要負責的事項繁多，因此都會留在宮廷。」
日爍的蟻種雖高於子彈蟻國，但是巡視時都是蟻王親自接待，以身份而言，他只是第一皇子的輔官，不具備象徵皇族的權力，若在巡視時不畏身分直言檢視，恐怕會引起子彈蟻王的反感，與其冒著被第二強勁的蟻族敵視的風險，不如就乾脆點把皇子送去，他和副將則留在宮裡準備皇子參加望月季與合歡節的繁瑣安排，這便是日爍從來沒有去過子彈蟻國的原因。
但這些他沒有明講，只是替千草子又倒了一杯茶，日爍並不想在不喜歡地位高低制度的千草子面前提及它。
而千草子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單純地拿起茶盞往唇邊送，若有所思。
望月季？合歡節？這是日爍第一次提到的名稱，會特意把日爍留下來準備，應該是他們的節慶，之後有空再問清楚，能躲的慶典絕對要躲掉。在心裡默默下了決定，絕不參與其中，千草子先暫時擱置這個題外話，也把關於子彈蟻國的事情擱置一旁，接著自己方才的思路。
五年前造訪，旱期是三年前開始，再怎麼把蟻蟎侵入的時間算早，中間都至少有一年時間讓蟻蟎體液逐漸汙染地下湖泊，也就是說當年的日爍根本不可能發現切葉蟻國的狀況。
因為那個時候對方根本還沒下手。
「殿下，在下可否問一句。」
「嗯。」
面對停下獨自思索，抬起頭望向他的召喚者，日爍輕輕拍了拍自己腳上的蠑螈圓滾滾的腦袋：「雖說殿下想讓綠光蠑螈幫忙，但牠們不見得會理解殿下的意思。牠們始終沒有獨立思考與溝通的能力，即便使用信息素，也不一定能讓牠們準確明白殿下希望牠們做些什麼。」
把綠光蠑螈帶回來的時候，他是直接衝進地下湖泊把能見到且大小適中的蠑螈攬進懷裡，幾隻做一批、來來回回飛了五六趟，這才讓小院裡滿是泡在水盆裡的蠑螈，但尋找水源就不一樣了，一旦放回原生處，只怕身為野生動物的本能就會讓牠們迅速鳥獸散，並不會停留下來替他們找到水源。
這也是切葉蟻王會認為這方法不可行的原因，牠們畢竟是野生動物啊。
聞言，千草子只是放下茶杯，淡然的回答：「嗯，我能解決的。」
另外，對於水的缺乏，我有個想法，需要你去做事前準備。她說。
「殿下請吩咐。」
千草子把日爍給她收在一旁矮櫃上的紙筆拿到桌上，開始在上頭畫出一樣她印象中在課本裡出現過的東西，日爍看著那副圖，儘管不曉得它的用途，但還是安靜地等待著千草子完成。千草子大致畫好構造之後，將筆擱下，把那副圖畫推向了日爍：「要做這個，切葉蟻國就要再跟長腳家蟻國借人。」
原本為了即將到來的採收時期，切葉蟻國就已經同時向長腳家蟻國和巨山蟻國請求出借人力，長腳家蟻國派的人陸陸續續到達，但都是往農田送，一部份則分給了重建。
而千草子所畫的物件，並不是現在的支援人數可以負荷的工程。
日爍盯著那副圖畫看了一陣，「唔」的一聲，嘴角揚起，翠綠的眼眸染上頓悟的笑意：「……殿下，要借求的人數，可要把幫助農活的增援人力算在內？」
「要。」既然急需救水，那就得先把已經過來的農作人力改挪去做工才行。
「在下明白了。」
日爍小心地將圖畫紙捲起，收進懷中，千草子喝空了茶杯，有個可以心領神會的「穿越第一抽」真好！
*
男子在屋簷上伏低身子，底下那些長腳家蟻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持續忙碌著手中的差事。
蟻蟎還沒蔓延開來嗎？
按照計畫，現在的長腳家蟻國應該是一片屍海，蟻蟎遍布宮中城外，為此他還在自己身上包裹了一套以醋塗抹過的皮革衣做防護，沒想到在這裡，這專門為了防備蟻蟎的皮革卻是毫無用武之地。
男子悄悄地走遍了整個長腳家蟻的宮殿，不僅沒有看見被蟻蟎感染的宮人，就連一隻蟻蟎的影子都沒看見。
那可是經過強化的蟻蟎，雖然身體構造變得更加脆弱易死，但牠的傳染性比起原先種蟻蟎還要強，一個小區只要輕輕沾上一隻就該遍地成屍，為何他們在這樣可怖的寄生物下還能毫髮無傷？
……先去找找那些被引進來的蟻蟎在哪。
最後男子在一處大通鋪屋的旁邊，找到了一間用來處置蟻蟎屍體的小土屋，裡面有兩間，必須在第一間先用放在甕裡的醋水擦洗或浸泡後，才能從最裡面的第二間進出；從外頭的門往裡面看，可以看見第二間房裡有一個大爐子，爐內火勢從未熄滅似的，始終燃著猛烈的火光，應該就是長腳家蟻們燒毀蟻蟎用的主爐。
一個宮女捧著被以油紙封住開口的小甕，遞給守在門口的宮人：「這是最後一甕屍體了。」
「終於啊！」宮人小心翼翼地接過，本著甕裡或許還有活體的念頭，男子本想出手搶奪，但這一絲機會卻被宮人與宮女的交談給掐斷了。
「泡了三天呢，裡面沒有碰撞聲才敢從熱土堆裡啟出，這下也該死透了。」宮女大鬆了口氣：「虧得日爍閣下給咱們布置了一塊區放這些髒東西，不然真擔心牠們鑽破油紙出來。」
「哎！妳擔心什麼？那土堆還是天天給加柴燒紅的，這些個噁心東西就算一開始沒死，後邊也該被煮熟了！」
「行了行了，你快去燒吧！怪嚇人的，別夜長夢多。」
的確，在土裡被熱三天，大概那甕裡只剩蟻蟎粥了。
男子「嘖」一聲，對於這樣的結果相當不悅。
千辛萬苦弄了死士進來放蟻蟎，卻被如此漂亮的守下，長腳家蟻國的傷亡程度幾乎等於無損。
他又在長腳家蟻國潛伏了幾日，等來了前來補交貨的文部侍郎。
「大人！您怎麼——」看見男子出現，文部侍郎嚇得手上的清單書簡都落了一地，但男子沒有耐心等他恢復正常，只是一把拉開他，坐在原本屬於文部侍郎的位子上，翹起二郎腿來，歪著頭皺眉：「少說廢話，你前陣子才送了一趟，怎麼今天又出現了？」
文部侍郎抖抖簌簌的伏在地上，把召喚者和日爍一起對他好一通威脅的事情全盤托出，男子越聽，臉色越臭，抬起硬皮軍靴狠狠踹了文部侍郎一腳：「真沒用！讓王上養你們這些個廢物做什麼，白白浪費了王上的心意！」
肩膀被踹得發疼，但文部侍郎連伸手去扶都不敢，硬生吃下了這一腳，額頭貼在地板上，砂石都給他的額磨出了血絲。他伏在地上，畏懼恭敬地求著：「大人、大人息怒！小官自知有愧於王上，可這把貨物補齊，是小官向王上取得的旨意，小官不敢不從啊！」
「哼！」說得好聽，不就是看準王上心軟，在王上面前死哭活求的，王上怕拒絕會讓他被召喚者刁難，才准他把貨品補過來的嗎？男子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伸手抽了桌案上的補交清單，這份清單時間點非常準確，是從王上決定要削弱長腳家蟻國的那一年開始的，大大小小的缺交貨品都被記錄上上面，甚至還依照需求輕重緩急而在繳交期限上有所不同。
這並不是軟弱無能的長腳家蟻蟻后會注意到的事情。
「這單子是誰擬的？」
「回大人，這應該是日爍閣下……」
「日爍？」
是、是紅火蟻族第一皇子輔官，召喚者賜名日爍。文部侍郎伏地回答。
「啊、那個紅火蟻族。」男子記得他，每次王上都刻意要他們避開日爍行事，雖然不能理解其中原因，但王上的命令是絕對的，男子也就從來沒有與他有過正面衝突。只是沒想到讓他察覺之後，他會把這些瑣事做得如此周密。男子瞧著單子上的細項，分門別類，一目了然，第一皇子輔官果然不是白當的嗎？
還以為只是空有頭銜的舊皇族，居然連這種下人做的事都幹。
手裡已經沒有能用的蟻蟎可以重新製造蟎疫，王上也沒有下達直接擊殺蟻后的命令，眼下他只能按兵不動。
隨手拋下了清單，男子又問了些關於長腳家蟻國內部狀態的事情，他淡淡地說了句「算了，滾去做你該做的事。」，隨後離開了長腳家蟻國。
花了些腳程，男子這次來到了切葉蟻國。
由於收到了紅火蟻族和召喚者仍停留在切葉蟻國的消息，男子特意進了一隻切葉蟻族的住家，消除了自己的費洛蒙，藉著屋內的痕跡，將自己擬態成了切葉蟻族，這是男子與生俱來的能力，使自己的費洛蒙透明化，再覆蓋上他想要的蟻種的費洛蒙，整個蟻族裡唯有他的蟻種才能做到。
做好了偽裝，男子在切葉蟻國內四處恍若幽靈似的遊走著。
這邊的蟻蟎也已經被發現，被綠光蠑螈們淨化過這點並不在王上的計畫內，然而地下湖泊被炸出了一個坑，直接曝曬遲早會乾涸，男子揚起了滿意的微笑，這樣子切葉蟻國的農業也會被大大影響吧。
重建中的切葉蟻國農村，還有著長腳家蟻族在穿梭，他們和切葉蟻族混雜在一塊，共同執行著農務；但有一部分的長腳家蟻族，他們只是不斷的開鑿著地，把地底的土不停運上來，男子看了好一陣子也看不出來他們在建造什麼。
這也是那個紅火蟻族想出來的東西嗎？究竟是想做什麼？
留意到一旁大路有人要經過，男子閃身進了側邊住屋陰影裡聽著。
「聽說明日召喚者殿下要跟日爍閣下再去地下湖泊呢！」
「不是咱們蟻王也要去嘛。」
「咱蟻王怎麼可能去，他不都待在宮裡不出門的嗎？」
「說是要找綠光蠑螈呢。」
「你別瞎說，綠光蠑螈哪那麼容易找。」
明日。地下湖泊。召喚者、紅火蟻族跟切葉蟻王。
得到關鍵訊息的男子悄悄地離開了陰影，再度潛行到了地下湖泊。
已經破了大洞的地下湖泊，在夜晚是極其明顯的存在，綠光蠑螈群尚未離開，牠們所發出的光芒便是最顯眼的目標，也成為了他的路標。
切葉蟻國缺水源，那麼召喚者和紅火蟻族想找的應該就是綠光蠑螈們暫時居住的地下水區，不然不必放著地下湖泊不搶救，反而是專門來湖泊找綠光蠑螈。
想轉去尋找新的水源？那就讓他們帶路的嚮導全部消失不就成了。
男子站在地下湖泊外露的洞口邊，俯視著底下那一團發著綠色螢光的蠑螈們，眼神中半點憐憫也沒有，右手抬起便在掌心化出一把圈著淡紫色光輝的長槍，握住它用力地往洞穴中一劃——
礙事的畜牲，全部殺掉就不礙事了。
鏹。
男子發出的費洛蒙攻擊被擊落，發出了金屬碰撞聲，是因為抵擋它的人並非是用費洛蒙回擊，而是單純以金屬武器揮開。
被迫改變了方向的淡紫彎月，將一旁的沙子鏟出一道極大的沙塵暴，一時之間沙土飛散，誰也看不清誰。
「看來殿下所言極是，」那個紅色身影在沙塵之後響起他溫和的聲音：「在這晴朗的夜晚，是野獸入侵最好的時機。」
是紅火蟻族。
男子握緊了長槍，眉頭不悅的挑起一邊，扭了扭脖子。
他會過來殺這群燈籠的行動，居然被召喚者猜到了？——不可能，只不過是個剛到蟻族的門外漢，怎麼可能抓到他們的行動。
「堂堂紅火蟻族第一皇子輔官。」男子開口便是挑釁：「不乖乖去召喚者跟前端茶送水、掃地鋪床，卻大半夜來這鬼地方看顧畜生？」
然，紅色身影卻不為所動，連溫和的信息素都不曾動搖：「殿下旨意，豈是我等能妄加揣測的。」
沙塵過去，他們總算見到了彼此。
持銀劍飛在空中的日爍，和站在洞口邊緣的男子平視著。
觸角左右擺動了下，日爍嗅到了一股微妙的化學信息素，遂道：「你不是切葉蟻族，你是哪來的？」
竟然被識破了。男子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他的偽裝術能夠輕易瞞過紅火蟻國的新皇族，卻瞞不過眼前這隻紅火蟻？
「——你說呢？」不打算回答，男子聳聳肩，反正他蒙著臉，想要知道他的身分，對方就得活捉他才行。雖說偽裝後的他無法完全發揮費洛蒙武器的能力，體質也降得與擬態用的切葉蟻族相差無幾，但男子並不認為憑自己多年修習的槍術會輸給紅火蟻族，他轉了轉手中的長槍，鋒利的槍刃映著月光，著實刺眼：「你覺得我是誰？」
「不老實回答，那就只能請你到殿下跟前一趟了。」日爍一個振翅，那是威脅的信號。
「你儘管試試！」
話音剛落，兩人便已經在空中過起了招。
這傢伙很強。這是男子在接下日爍三擊後的第一個念頭。
每一擊之間都乾淨俐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劍鋒切換進攻方向的時間是以秒來計算，對方甚至連費洛蒙壓制都沒有用上，擬態後的他的實力並不足以讓對方使用費洛蒙具象化來作戰。
這就是高階蟻種的壓制力。
不爽。
太不爽了。
只不過是仗著天生的蟻種優勢輾壓著其他弱小的蟻種罷了。
如果是王上的話，肯定會在這個時候，邊笑著跟對方瞎扯蛋，邊跟對方的劍你來我往的比劃著，看誰身上出現的傷口比較多。
但他光是對付猛烈的攻擊就有些勉強，哪裡還有「從容」二字可言。
不行。男子趁著躲開日爍突刺的空檔，往後展翅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王上的命令是帶回情報，可以的話要離間召喚者和紅火蟻族之間的關係，他不能在這邊白白送了性命過去。
雖然對於召喚者的情報因為紅火蟻族的緣故少得可憐，但對於這對主僕的日常生活，探子們還是有好好地回傳給他的。
他記得情報裡有提到，這隻紅火蟻族非常重視那位召喚者，把召喚者照顧得無微不至，房子給蓋，衣服給縫，三餐親自去盯著廚房做，連沐浴都是由他守在屋子外頭充當護衛。召喚者對於紅火蟻族這樣的緊迫盯人式照料似乎沒什麼實質上的抗拒，大小差事都是吩咐紅火蟻族去做，還讓紅火蟻族與其同桌用膳。
多麼神氣的一件事，居然讓召喚者願意賜他同桌進餐。
「我說啊，那召喚者大人對你很滿意吧？」
日爍的動作微滯，但就這麼一瞬間的停頓，讓男子確定了他找對突破口。
「能為殿下做事，已是我等的榮幸，盡心盡力，是應盡的本分。」
儘管回答的中規中矩，堪稱是模範，但是男子可以確定，對方的信息素有了那麼一點動搖。
動搖，代表主僕間已經出現了嫌隙。
不管是召喚者使紅火蟻族心生不滿，還是紅火蟻族犯了錯招惹召喚者不悅，這都是王上和他們的機會。
見縫插針的機會。
只不過，是哪一個呢？
「據說召喚者大人性情古怪，挑食不說，還老按著自己的性子，使喚著閣下——」
一股沉悶的墨水香襲來，雖說不帶壓迫意味，但也使男子本能性地迅速往後飛離了更大一段距離。眼前的紅火蟻族正在壓抑著，碧綠如翡翠的雙眼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冷冽，是赤裸裸的警告，讓他止了聲。
「我為殿下所做一切，均為心甘情願。殿下寬容堅毅，溫柔細膩，豈容他人隨意汙衊。」
嘖！猜錯了，不是這個。
男子心底暗自罵著，側過身以長槍擋下了日爍的劍，或許是因為被踩到了怒點，日爍的劍是越加凌厲，幾度就要勾上他的頸子，滑開喉頭作為他言語侮辱召喚者的代價。
在這一瞬間，男子對於眼前的紅火蟻族，產生了一絲親近之感。
換作是他，聽到有人膽敢對王上出言不遜，他也會立刻殺之後快。
他們都是忠誠之人，只是盡忠的對象正好敵對罷了。
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你對她倒是心甘情願，但……尊貴的大人可是真的對你滿意嗎？」
剎那間的僵硬，讓男子得以再度拉開與日爍之間的距離，這一次，他確信自己會成功。
日爍凝視著他，像是壓著喉嚨說話：「……你說什麼？」
「我是指，閣下對召喚者大人盡心盡力，也給予了閣下許多特權吧？」
只不過，那是因為召喚者大人並不曉得閣下的事情吧。男子歪著頭，半瞇著眼，彎成兩個弦月。
「比如，閣下身上流著的血——」
唰。
男子只是側了身子，便躲開了日爍朝他揮去的劍氣，由費洛蒙組成的劍氣深深刺入沙地中，引起陣陣向上猛烈噴發的沙柱。
「……閉上你的渾嘴。」
男子笑得很樂，拍了拍飛濺到肩上的沙土。
「喲！閣下溫文爾雅之讚在蟻族可赫赫有名，沒想卻從閣下嘴裡聽到這般粗俗之語。」他樂呵地嘲笑著日爍。
日爍抿著嘴，沒再作聲，但很明顯地，他被刺激得不小，連一開始沒拿出來的費洛蒙劍氣都直接朝男子扔了出來。男子可沒打算在這裡交代所有的事情，但他挺高興見到這位紅火蟻族被自己堵得無語氣噎的樣子，因此他先行退了一步。
「閣下儘管放心，這群畜生就當送給閣下，只要我們在這裡就此打住的話，我就不會動用大人身邊的探子，閣下那最高貴的召喚者，自然也就不會知曉閣下的任何消息。」
自然，沒有什麼「在召喚者身邊的探子」，男子賭的只是日爍相信這個謊話的機率，因為他確定日爍有極高的可能性，會為了隱瞞「那件事」而放棄與他在此繼續拚搏。雖然讓他無功而返有些不爽，但至少他可以給王上帶回一個極為有利的情報，那就是這位紅火蟻族並未向召喚者全盤坦承一切。
只要未來找準時機，這便會成為王上能夠利用這位第一皇子輔官的把柄。
男子悠然地在日爍的注視下飛離，因為不確定召喚者身邊是否真有探子，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在飛行的過程中給探子下通報的信息，男子很篤定日爍不會在他飛行的時候對他出手。
在距離切葉蟻國好一段之後，男子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啊啊，真是可笑。
明明敵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地放走他。
明明是如此赤膽忠心，卻因為身上的血而畏懼著被拋棄。
日爍啊，這個被召喚者賜名的、可憐又可悲的雄蟻。
「我們會再見面的。」
下次見面時，我會取下你的首級，結束你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