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真實與謊言

夜深人靜，總督府的辦公區域早已經大門禁閉，辦公人員也都下班，各自回家了。
總督府分成兩個區域，一個是阿奎拉斯與阿格羅斯自己居住的生活區域，另外一個區域則是辦公區域。雖然兩者都屬於總督府，稱呼上也能等同，但其實分別坐落在不同的地方。這是因為辦公區域人員流動比較大，和生活區域連接在一起肯定會影響到總督的生活。
阿格羅斯將身形隱沒在陰影之中，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一般來說，總督會在晚鐘（夜晚9點）的時候離開辦公區域，回到生活區域。這個時間在布里拉歌墨來說已經算是開始進入深夜了。
今天，阿奎拉斯大約也在晚鐘敲響之後離開辦公區域，上了自己的馬車。
阿格羅斯看準的就是這個時機。
他一個閃身，輕盈地閃進還沒完全關上的大門，負責看門的僕人並沒有看到他。
阿格羅斯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他清楚知道辦公區域的結構，也知道人員活動的軌跡，要潛入進來簡直易如反掌。
一路上他都沒有被裡面的工作人員發現。他悄悄溜到了一處陽台，再次等待起來。這個位置不僅沒什麼人來，還居高臨下，可以讓他仔細觀察狀況。
晚鐘敲響了足有大半個小時，剩餘的工作人員也陸續離開辦公區域。直到最後負責看門的僕人把門鎖上，便宣告了此時辦公區域已經全部凈空。
「好……。」
阿格羅斯再度行動起來。
「〈長鞭具現〉（Vipon Elvoki）……！」
半透明的繩索從魔法陣中出現，一把纏在了屋外的鐵鉤上。阿格羅斯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從這邊盪到另一邊。
他一把抓住了窗沿，然後收回了魔法。他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窗子，沒發現任何異常，便用手打開了窗子，翻身跳了進去。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相當成功。
（「多虧了這些日子來的訓練……」）
阿格羅斯翻進來的房間，正是阿奎拉斯的辦公房間。他踮起腳，盡量不發出聲音，一步一步走向阿奎拉斯的辦公桌。
桌上擺放著各種文件。雖然不至於凌亂，但也夠混雜的。阿格羅斯接住僅有的月光開始翻閱起來。
桌面的文件都是平時總督府辦公所需的，無甚特別。大概看了三分之一后阿格羅斯就決定放棄。他轉而去翻找柜子之類的地方，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密文件。
「你覺得我會把重要的文件就放在這裡嗎，艾格。」
突然說話的聲音把阿格羅斯嚇住了，他反射性地抬頭並且舉起手，掌心冒起魔法陣。
但他一看見說話人的臉，便不由得冷汗直冒，抬起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眼前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阿奎拉斯。
「…………！！」
「別天真了，艾格。你的這些小手段我早就預料到。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想幹什麼。」
阿格羅斯一咬牙，道：「……那又怎樣？把我當賊關起來嗎？！我是不會怕你的！」
「不，已經沒這個必要了。事到如今，有些真相你也必須要知道。」
「……！？」
阿奎拉斯從懷裡掏出一些文件，扔在桌面上。
「你看完之後，一定會明白，誰才是真心對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
阿格羅斯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卻慢慢拿起了桌面上的文件，稍微低頭看了起來。
這些文件，都是之前阿奎拉斯調查薇賽兒身份時所得到的回覆與報告。
阿格羅斯看著看著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越看越不對勁。
「為什麼會是她的調查報告……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從來都不覺得她的來歷很可疑嗎？」
「……。」
阿格羅斯無法否認。其實他也覺得薇賽兒的來歷有些神秘，但之前一直沒放在心上。而且認她做自己的師傅后，他也不好意思去想太多。
「她雖然有切實的入學資料和相關記錄，但是卻沒有任何早年生活的痕迹。朋友，家人……彷彿是一個憑空出現的人物。」
「…………。」
「薇賽兒·潘思圖是個假身份。她另有其人。」
「…………！！」
阿格羅斯之前也隱隱約約有這個感覺，但他沒有肯定下來。現在父親這麼一說，便像鎚子用力撞擊腦袋一樣，整個人感覺嗡嗡的。
「……就算是個假身份，那又如何？」阿格羅斯試圖為她開脫，「或許她有些秘密不能公開，所以用假身份……你不會是想說她是個犯了罪的人，所以才用假身份吧！」
阿奎拉斯輕蔑一笑。
「哼。恰恰相反。她用假身份的理由是因為她本來的面目太尊貴了，尊貴到一旦暴露，你就不可能待在她的身邊。」
「……………………！！？」
阿格羅斯的心裡湧起不安不祥的念頭。好像快要撕破那層朦朦朧朧的，一直存在卻又不敢撕開的半透明表皮。
「——她的真實身份是我們的領主大人，帝國的〈第七賢者〉，莉薇婭·塞普提穆斯·伊西絲大人。」
「————————！！！」
阿格羅斯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他瞪大眼睛，死盯著阿奎拉斯那張嘲諷一般的臉。他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靠在了牆壁上。
「你、你是在騙人……你有……證據嗎！」
「我有。不過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就是在騙人！！」
阿奎拉斯雙手扣在後腰，挺直身板，全身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
「你自己去問她本人不就知道了。如果她真的視你為同伴，她自然會說出真相。」
「……夠了！！別再說了！！」
阿格羅斯激動地大叫起來，然後一個勁沖向大門，破門而出。
阿格羅斯前腳剛走，後腳辦公室里就揚起了一陣黑霧。不一會兒黑霧凝聚成一個人瘮人的老嫗。
「嘻嘻嘻……你終於還是把這件事告訴那小子啦。不過，他會信你嗎？」
是吸血鬼。這次他化身成老嫗。
「不需要全盤相信。」阿奎拉斯道，「只要他們之間心生間隙就行了。」
「真是陰險的傢伙，嘻嘻嘻……。」
◇
連續幾天莉薇婭都沒有假裝成薇賽兒去下城。
一來，她希望事情能夠平息，現在露面恐怕只會火上加油；二來，她也在這件事情上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莉薇婭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回到了一副在老家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慵懶姿態。這也是她成為領主和〈賢者〉之後少有的完全空閑的狀態。
之前為了完成皇帝交下的任務在下城四處奔波，很少像現在這般賦閑。當然莉薇婭自己也樂此不疲就是了。
「仔細一想，我就算上一輩子也沒做過這麼多事情，能走到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嗯……」
此時此刻，她只能找些理由來安慰自己。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嘛，反正都是沒事可干，接下來我可要好好偷懶一番！把工作都丟給——」
「莉薇婭小姐——。」
安娜突然闖進卧室，一臉認真。
「小姐，有客人來找你。」
莉薇婭隨意揚手：「找些理由打發掉吧！」
「小姐，你真的要這麼做？來見你的客人可不是一般人哦。」
「欸？」
莉薇婭這才不情願地從床褥上冒出頭來。
「來求見小姐的，是總督大人的公子，阿格羅斯少爺。」
莉薇婭猛然一驚：「他？！……他來見我是做什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
「唔唔唔…………。」
雖然無法知道阿格羅斯因何而來，但唯獨他不能隨便糊弄。
「沒辦法了……。」
莉薇婭嘟噥著起身更衣。
一段時間后，莉薇婭又變回了那個高貴的領主大人。她不緊不慢地來到了會客大廳，臉上一副從容淡定的笑容，其實內心卻是有些緊張。畢竟這還是阿格羅斯第一次主動去見身為領主時的自己。
阿格羅斯此時半跪在會客大廳，樣子很是恭順。
「在下冒昧求見領主大人，佔用領主大人的時間，還請贖罪。」
「嗯，沒什麼，免禮了。」
阿格羅斯這才站直了身子。
他看上去有些古怪，雙眼之中有些糾結的神色。這是他一遇到難解的問題時就會出現的眼神。莉薇婭與他相處的這些日子裡，也漸漸察覺到他的一些獨特氣質。
莉薇婭便問道：「不知道阿格羅斯公子找本領主所為何事？」
阿格羅斯眉頭微微一皺。他眼珠子滾動了好幾圈，眼皮還眨了好幾次，這才開口說話。
「領主大人，在下此次前來是想詢問一些事情。」
「事情……？」
莉薇婭覺得有些不對勁。
「是的，這個問題只有領主大人你才能幫在下解決。」
「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
「但是在開始問之前，在下希望領主大人能夠作出保證。保證一定會如實回答在下的問題。」
莉薇婭越發覺得古怪，這種說法彷彿好像害怕莉薇婭會反口似的。除非跟自己的立場相悖，不然她怎麼可能會呢？就算站在阿格羅斯的立場看，自己並不是一個能相信的人，也不至於防範到這個地步。如果儒勒斯在場的話，一定會批評阿格羅斯冒犯了。
「……好，我作出保證。我會如實回答你。」
但莉薇婭還是答應了。
「那麼……」
阿格羅斯顯得有些激動起來，身體微微顫抖。
「領主大人，請問薇賽兒·潘思圖是你的另外一個身份嗎……？」
這番話一說出來，莉薇婭便全身打了個激靈。她全然沒想到阿格羅斯會突然問這番話。
（「果然……還是被他發現了呢。」）
本來莉薇婭就知道自己的假身份隱瞞不了多久。
事到如今，她倒有種解脫的感覺。
本來還苦惱著怎麼向阿格羅斯坦白，沒想到卻是對方先開口了。
只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因為這在某程度上是在背叛了阿格羅斯的期待。
她很看重阿格羅斯，覺得他將來會有很大的成就。
或許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將阿格羅斯與上一輩子的自己重疊在一起了吧。
但自己為了利用他卻欺騙了他，讓莉薇婭有種難以名狀的愧疚感。
現在一旦回答他的問題，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欺騙。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只是莉薇婭別無選擇。
或許人生就是在一次次失敗的選擇當中，挑出一個沒那麼嚴重後果的吧。
莉薇婭輕輕呼入一口氣。
腦袋緩緩一點。
「是的，我就是薇賽兒·潘思圖。抱歉，我欺騙了你。」
莉薇婭還是把真相說出來了。
聽到真相的阿格羅斯臉色為之一變。從目瞪口呆變成了憤怒，從憤怒變成了不甘，再從不甘變成了沉思。最後，他的表情竟然趨於平緩，變得淡然。
「謝謝領主大人。這是最好的回答。在下告退了。」
然後阿格羅斯行了個禮，頭也不回就走了，留下莉薇婭在大廳里獨自發愣。
「又搞砸了……。真是的，到了下輩子還改不了……我真沒用。」
莉薇婭望向遠處，空無一人。
◇
因為阿格羅斯的事情讓莉薇婭更加消沉了。接下來幾天，她乾脆裝病，拒絕見任何人。整天就窩在房間里看書。
但漸漸地，連書也看不進去了。
因為她開始不知道自己應該幹嘛。
其實以她現在的身份，她什麼也不做也大概會很舒服。就算有皇帝交下的任務，她也有各種理由推脫。畢竟她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想要去完成的。
那麼還努力來幹嘛？徹底躺平不是更好嗎。
一想到這裡，莉薇婭就更加心灰意冷，不想接受任何新的東西。
「乾脆一輩子這樣窩下去好了……。」
莉薇婭不由得得出這麼一個極其灰色的結論。
「……小姐！」
偏偏這時候，安娜再度出現，打破了她灰色的沉靜空間。
「又怎麼啦？」
「……有客人要見你！」
「不見啦！我不是說任何要見我的人都說我不舒服——」
「是阿格羅斯公子前來求見……。」
「艾格……？」
莉薇婭不由得一驚。為什麼事到如今阿格羅斯又要來找自己？
「他有說什麼事情嗎？」
「阿格羅斯公子是跟鳴麟館有關的事情。」
「欸……！！？」
莉薇婭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本來已經遁入灰色的她一下子染上了好奇的彩色，急著想要知道怎麼一回事。當然，她打破了裝病的狀態，急沖沖換上衣服去見阿格羅斯。
只見阿格羅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他看見莉薇婭后隨即便來了一個標準的貴族禮，跟之前扭扭捏捏的樣子大為不同。
「那個……阿格羅斯公子，是有什麼事情求見嗎？」莉薇婭不解地開口問道。
「在下想請領主大人一同前往某個地方。當然不會是什麼危險的地方。」
「是去哪裡……？」
「領主大人到了便會知曉了。」
「…………。」
就這樣，阿格羅斯領著莉薇婭上了馬車。她倒沒有擔心阿格羅斯會怎樣，只是覺得很奇怪。她從阿格羅斯的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某種好像手裡握緊著某樣東西的氣質。
一路上阿格羅斯都沒有說話。莉薇婭也只能沉默地看著窗外。只見馬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眼熟，莉薇婭這才驚訝發現，這個方向是前往下城。
當馬車停下，莉薇婭下了馬車之後，她立馬就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鳴麟館〉。
「為，為什麼你要帶我來這裡……？！」莉薇婭驚訝地問道。
阿格羅斯卻回道：「領主大人在一旁觀看即可。」
眼前的鳴麟館大門禁閉，但外圍站了一些總督府的工作人員。他們是那次事件后總督安排的守衛。但此刻他們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
阿格羅斯走上前去，來到大門前，指著大門高聲喊道：「現在我以行政署副署長的名義命令你們，馬上重開這間學館！」
總督府工作人員你眼望我眼，不知所措。很久才有人開口道：「可是，大人，這是總督下令查封的，我們不能擅自……」
「怎麼了？連我的命令都可以無視嗎？」
「不是的，大人！可是……」
阿格羅斯揚了揚手，他的隨從從旁遞出一卷羊皮紙。阿格羅斯將其展示在工作人員面前。
「這是我的行政命令。根據帝國法律，除非是總督府頒布的成文法例，身為行政署副署長的我有權下達更高級別的命令。總督查封這裡的命令還只是口頭命令，級別在我的命令之下。」
莉薇婭眉毛不禁一挑。就算她對帝國法律不算清楚知曉，也大概明白其中的關係。帝國在制定相關法律時不想總督權力過大，因此允許次級職位的人員在一定情況下制衡總督。畢竟總督不是貴族擔任，帝國的統治者並不是全然信任。
不過實際上這條法律沒怎麼正經執行過。理由也很簡單，總督上位以後必然會用各種辦法把手下領導團隊全部換成自己的人，所以沒人會公然使用這條法律去對付自己的上頭。
那幾個工作人員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條形同殘廢的法律被人真的拿來用，不由得兩面不是人。最終，他們迫於阿格羅斯的威嚇，只能照做。
看著鳴麟館重開，莉薇婭真是又驚又喜。她低聲詢問阿格羅斯：「你到底是有什麼盤算……？」
阿格羅斯卻聳了聳肩，壞笑道：「沒什麼打算。」
「嚇？！你難道不清楚總督知道之後會怎樣嗎？」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
「欸……？」
阿格羅斯轉身面向莉薇婭，一臉正色：「那一天我逼你說出真相，讓你不悅，實在對不起。」
莉薇婭忍不住移開眼神：「不……其實是我不對才是。」
「說實話，按照我以往的個性，當我知道你是在欺騙我的時候我應該會很生氣。畢竟在以前，我一直都覺得這個世界非黑即白，欺騙別人的人就是壞人。」
「…………。」
「不過當你承認自己就是薇賽兒師傅之後，我反而感到喜悅。」
「…………？」
阿格羅斯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欺騙我們。以你的地位，想要破壞這裡的和平相當容易。就像總督那樣。但是你沒有，你情願用這種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方式也要去幫助別人，這表示你不是一個壞心腸的人。」
「………………」
「一開始我的確只是被你的強大能力吸引，想要學來對付總督……但是在跟你學習的過程裡面，我漸漸明白到一件事。強大的魔法能力只是表面，真正讓我心甘情願叫你一聲師傅的，是你內心的強大。我尊敬你，師傅。」
「艾格……。」
「所以我覺得很開心！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能夠體諒到普通人痛苦的貴族！也有願意去幫助弱小的上等人！原來我的師傅這麼偉大！」
所以，阿格羅斯反而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
「——所以，現在輪到我來幫你了，師傅。」阿格羅斯道。
在這一刻，莉薇婭覺得阿格羅斯無比的耀眼。這個本來刺頭的男生，在這一刻竟然成長為一個男人。他的身影是如此的高大，變得要抬頭去仰望了。
莉薇婭心想，就算鳴麟館最後無法再開也已經無所謂了。能夠培養出這樣一個出色的弟子，便是她取得的最大成果。
一切的努力皆沒有白費。
可以的話，她還想跟阿格羅斯聊更多。她恨不得將自己的所學全部都教給眼前的英俊小伙。
可惜天不從人願。
總督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這是怎麼一回事，艾格？」
總督從喉嚨里低沉地發出聲音，像只在示威的狼。
「總督大人，你可來了。」
阿格羅斯收起笑容，面對著自己的父親，像個處理獵物的獵人。
「你是要當著領主的面做愚蠢的事情，丟了我們家的面子嗎，艾格。」
「我只是在行使我的權力而已，總督大人。」
「你沒有這個權力。」
「我有。」
阿奎拉斯目露凶光，連周圍的人都能察覺到：「就算有，我現在也要推翻掉。」
「你推翻不了。總督大人，能推翻這個命令的人只有領主大人。」
「……！」
莉薇婭其實也不知道對不對，反正她看阿格羅斯如此淡定，便假裝知道來附和：「嗯、唔……這是我批准的。」
阿奎拉斯無言以對。
如果是莉薇婭強行解開鳴麟館的查封，那他還能抹黑莉薇婭，然後聯合其他貴族擠兌她。可現在是他的兒子來做這件事，情況就不一樣了。莉薇婭支持自己的手下辦事，於情於理都合適，他要是為了這件事鬧大，反而顯得自己是在找碴。
事到如今，阿奎拉斯只能放棄在這件事上與莉薇婭對抗。
「好吧……屬下明白了。既然如此，此地的事宜就叫給你處理好了。」
阿奎拉斯說完，便想轉身離開。
「慢著，總督大人，還有一件事。」
「……？」
阿奎拉斯和莉薇婭都驚訝地看著阿格羅斯。
「我在任副署長也有些時日了，但一直都沒有好好履行我的職責。這幾天我好好翻查相關資料，發現原來我是需要提出一些動議去改善施政的。原諒我過去的失職，現在我認為需要提出一條動議，來改善布里拉歌墨的一些狀況。」
阿奎拉斯眉毛忍不住直跳，低聲道：「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領主大人，我提出動議：為布里拉歌墨的每個平民階級市民設立最低生活保障。只要經查核該市民的生活水平低於標準，總督府就會發放一筆保障金，以保障市民的基本生存。」
「這是……！！」
莉薇婭大吃一驚，沒想到阿格羅斯竟然會提出這種方案。
（「艾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靈活應對了……」）
「你知不知道在說什麼！！艾格！！」阿奎拉斯怒吼道。
阿格羅斯輕蔑一笑：「怎麼了，總督大人，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不過只是動議而已，只要領主不批准，那也只是一紙空文。」
「………………！！」
（「NICE！艾格！我當然會通過呀！」）
阿奎拉斯氣得青筋直冒，表情已經再無之前那種威嚴，而是單純的兇狠。
「艾格！你的權力是我給予的，我隨時都能收回去！」
「沒問題，總督大人。」阿格羅斯淡定得像是在喝水一樣，「只是署級總督府官員的任免需要領主確認，領主有一票否決權。」
「你……！！」
阿奎拉斯忍不住張開雙臂，想要一把抓起阿格羅斯。
一個嬌小的身影橫在了他的面前。
「總督大人，你為免太無禮了吧？」
莉薇婭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讓阿奎拉斯瞬間定住的身軀。
阿奎拉斯千算萬算，就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坑害自己。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阿奎拉斯不愧是經歷過風浪的人，他竟然硬生生收住了怒意，強行把氣息壓了回去：「……屬下明白了。相關事宜屬下會辦妥的。」
然後，他憤而離開。
等阿奎拉斯終於離開，莉薇婭和阿格羅斯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人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你剛才那樣子也太正經了吧，你是這樣子的人嗎？」莉薇婭邊說邊抹眼淚。
「沒辦法，裝也要裝出來嘛！」
「真是的……艾格，你讓我太意外了。」
阿格羅斯摸了摸後腦勺，靦腆道：「是嗎？其實我也是學你的啦……」
「學我……？」
阿格羅斯笑道：「你不是也異想天開地要辦義學嗎？基本上這條動議就是抄襲你的想法，哈哈。」
莉薇婭還真沒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心之舉，竟然對別人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還有你的那句話……『有時知識比魔法更有用』。當我意識到總督給我的是一個有實權的閑職時，我就突然想到我難道不能在這方面上做點事情嗎？這於是我就跑去研究相關資料了。拜此所賜，我才意識到我其實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莉薇婭一想到自己這些日子竟然在家躺平，不由得有些羞愧起來。
「不過，我還開始明白另一件事請。」阿格羅斯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生活在這裡的平民，他們的確都不是什麼高貴的人……貪婪，自私，短視，這的確是他們的本性。」
阿格羅斯眺望遠方——
「但是什麼造就了他們的本性？他們一出生就是這樣嗎？在他們之中也有像瑟芙小姐這樣善解人意的人，也有像魯珀……嗯，那樣直率正直的人。所以，我覺得與其說是本性，不如這是環境造就出來，不得不面對殘酷現實的防禦姿態。
「不貪婪的人，就沒辦法在物質短缺的情況下活下來。不自私的人，就沒辦法在不公平競爭的情況下活下來。短視也是因為他們朝不保夕，沒精力去想長遠的事情。所以，到了最後，是誰造就了他們？
「是我們。是我們這些手握生殺大權的人。是我們壓榨他們到極限，才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如果能改善他們的生活環境，或許就能讓他們有些改變吧……」
說完這一大串，阿格羅斯才想起自己滔滔不絕，不禁有些害羞。
「……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
莉薇婭搖頭。
「怎麼會呢。身為你的師傅，我很自豪有你這個弟子。在這件事情上，你比我想得更遠。」
阿格羅斯靦腆地笑了。
莉薇婭上一輩子聽說過一句話：「在教導別人的同時，也會從別人的身上學到東西」，此刻莉薇婭倒是體會到這句話的實在意義了。
◆
阿格羅斯的動議順利通過。阿奎拉斯眼睜睜看著那群衣衫襤褸的平民走進總督府，領走了原本屬於這裡的錢。
不過，整件事令阿奎拉斯最為驚訝的是，那個斯維利吉家的少爺英普魯斯竟然也支持動議，公開聲稱這有利於貴族的形象。在他的表態下，其他貴族紛紛支持阿格羅斯。
他不知道阿格羅斯到底是施了什麼魔法。但現在的情況是，貴族內部隱隱出現轉為支持莉薇婭的風頭。
阿奎拉斯已經無力回天，大難臨頭。
「嘻嘻嘻，總督大人，怎麼一副憂愁的樣子？」
吸血鬼此刻竟然還在旁邊說風涼話。
阿奎拉斯咬牙切齒看著他。
但吸血鬼依舊嬉皮笑臉：「再不做點什麼，你可是要把半輩子的功績都賠上了哦！」
阿奎拉斯當然不容許這件事發生。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個念頭從阿奎拉斯的腦袋裡噴涌而出。
「吸血鬼……我已經輸了，輸得很徹底，已經沒辦法翻盤了。」阿奎拉斯一手抓爆手中的酒杯，酒水濺到他的身上，一片鮮紅。
「——就讓你們的計劃提前執行吧！我就算死，也要拉著他們下冥界！」
吸血鬼邪魅一笑，心中大悅。
「嘻嘻……就等你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