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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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26
「別以為在你面前做了好事的,就肯定不是壞人。」
在羅琅城外的樹林里的一片空地上,坐輪椅的老川、雙臂抱腰的宇羽隼、臉戴面具的『魔王』與其身後的鳴香四人聚集於此,旁邊的一棵樹下躺靠著駒焱煬,鼻息微弱,雙目緊閉,由正在為他把脈的宇羽鶯照護。
不久后,伴隨著一陣「啪唦啪唦」的腳步聲,有兩個人出現在空地附近,朝老川等人快速走來。眾人循聲望去,發現來者正是天紹與黑裝女子,宇羽隼隨即道:「天紹,初,你們可算回來了。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我和初姐都沒事,只不過有個黑道殺手被捉了。」天紹輕描淡寫地答道。
「喔?其他人對此是何反應?」老川問道。
「似乎都沒當一回事。那個人在黑道里的名聲好像也不太好,據說經常在大幹一票后出賣同夥,獨吞全部利益,這次自己落網,大家只想著把他那一份報酬瓜分了,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天紹一臉無謂地解釋道。
「反正就是個不知內幕的雇傭兵,更不清楚我們的底細,諒他也泄漏不出多少情報,沒必要去管他。」黑裝女子一臉不屑地接道。
「嗯,憫初說得有理,我們確實無需為了救一個小角色而貿然暴露自己。」老川道。
「話說駒大哥的臉色有點差,是焦慮症發作了嗎?沒問題吧?」黑裝女子問道。
「沒事的,初姐,駒大哥已經平復下來了。」宇羽鶯答道。
「謝謝你關心,初。」駒焱煬苦笑著對憫初道。
憫初朝駒焱煬點頭致意后,又道:「我在撤退的時候碰上一名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身挺有氣質的紅黑衣裙,腰間一對佩劍,瞧樣子不像是泛泛之輩,追了我一段路,似乎有事情想問我。你們誰有印象?」
「不知道,沒見過。」宇羽隼漫不經心地答道。
天紹一臉無可奉告地聳肩攤手。
駒焱煬思索片刻后,搖了搖頭。
「我也沒見過。」鳴香微笑著答道。
『魔王』一如既往地不說話。
「無論那名女子是誰,在那種情況下出現在憫初面前,恐怕並非巧合。她應該是打從一開始就沖著我們來的。她要問的事情,也極有可能與我們的大計劃相關。」老川道,「這下又多了個預算外的人物需要考量。」
「那女孩宣稱無意與我為敵,所以我認為她只要不像那個『成』那般胡亂闖入戰場,應該不會對我們造成多少困擾。」憫初道。
老川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憫初的見解,隨後又問道:「哎,話說那小伙子有出現嗎?」
「出現了,」宇羽隼答道,「我又和他打了一架,點到為止,一記輕傷讓他退場。」
「嚯?那你將信息傳達給他了嗎?」
「傳達了。」
「嗯,這就好。但願他能聽勸,就此收手吧,否則對大家都沒有好處。」稍作停頓后,老川又道:「今夜一戰,你們都辛苦了,若沒別的事情,便各自散去,早作歇息吧。」
語畢,『魔王』立刻對老川點頭致意,轉身離開;鳴香見狀,遂也對眾人鞠躬行禮,緊跟『魔王』而去。宇羽隼望著『魔王』的背影,不禁回想起白侖城一役后與其以及老川在城外議論誠的事情的下文。
「我不明白,老川。那傢伙說那個鄉下小伙子必和我們是一類人,否則烽叔決計不會將我們的武學傳給他,那為何不直接把他抓來,跟他講明一切來龍去脈?」宇羽隼在『魔王』以及鳴香都走了之後問道。
老川回道:「這可不好辦呀,隼。他的武功不差,而我們在戰場上得著重對付十全宗,沒空去處理他的事情。何況『魔王』剛才也分析過了,從你烽叔有意對我們隱瞞他的存在和他似乎同樣不清楚我們是誰來看,你烽叔顯然是不想讓他捲入這場鬥爭,那便很可能完全沒告訴過他任何相關事情,甚至連其身世都未曾提及。在這種他對一切都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告訴他如此複雜的內幕,是根本無法說服他的。屆時他肯定會認為我們是在胡說八道,嚷著要與你烽叔見面求證吧,反而會給我們徒增麻煩。」隨即將『魔王』讀完后還回來的書信揣進兜里,續道:「總之像『魔王』所言,下次碰到他,便先依你烽叔的囑咐勸他遠離這場鬥爭,他若不聽,『魔王』自會另想對策。」
「他絕不會聽的。」宇羽隼馬上否定道,「他已經認定烽叔與這場鬥爭有關,又一路從深山野嶺追至這白侖城來,沒理由因為我們的一句話而就此善罷甘休。那傢伙剛才也是這麼說的吧。問題是我們真的要把這件事情全權交給那傢伙處理嗎?」
「放心,他可是『魔王』,既然說要親自處理,那就表示他心裡已經有數了。」老川笑著回道。
宇羽隼的思緒回到當下,繼續盯著已經走遠的『魔王』,心裡嘀咕道:「你這傢伙,究竟有什麼打算?」
中午。
蕭總督、翔劍使、巍劍使、雷文軒、馬隊長、傷疤男子以及另外幾位羅琅城的十全宗高職人員齊集於總督府內一間會議室里的大長桌前。
「昨夜羅琅城一役,羅琅城八十九人參戰,二十一人死亡,五人重傷,二十八人輕傷。總部援軍二十二人參戰,九人死亡,一人重傷,六人輕傷。」蕭總督按照寫在紙上的數據做出報告,隨即總結道:「傷亡比我們預想的還多,但依然處在可容受範圍內。」
「可惜縱觀整場戰役,我們絲毫沒佔到半分便宜,儼如又打了一次敗仗。」馬隊長道,「計謀被對方識破,全程落於下風,唉。。。真沒想到敵人居然強得連請來兩名聖使以及雷同道助陣的羅琅城都無法擺平。」馬隊長說話時面色微露愧疚之意,似乎在為自己因傷沒能於昨晚的大戰中上陣幫助同道禦敵而感到自責。
「幸好我們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這下敵方的高手我們大致都見過了,將來比較容易估算戰力和制定對策。」翔劍使道,「為了方便稱呼,我建議給這些人取個代號。」
「嗯,翔劍使這個主意不錯。」蕭總督道,「那麼。。。率領黑道殺手闖進總督府的風衣男子,瞧樣子應該是負責臨場指揮的,可為一號。」
「使槍的面具人,給他個四號吧。」傷疤男子道。
「如此跳號,可有原因?」翔劍使問道。
「我討厭他,詛咒他一下還不行嗎?」傷疤男子沒好氣地答道。
「行,沒問題。」翔劍使道,「那麼用戟的可為三號,與他一塊的弓箭手就二號吧。」
雷文軒點頭表示贊成,並接道:「那和我在總督府里對戰的黃袍男子便是五號了。」
「我也提個議可以嗎?這次沒現身的綠衣女子六號。」馬隊長道。
「還有那使鎖鏢的女子,武功雖不如其他幾人,但似乎也是個頭目,讓她當七號吧。」傷疤男子道。
蕭總督點了點頭,道:「好,暫且先這樣稱呼他們。」頓了一下后,又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經過昨夜一戰後,我們不得不承認,敵人的實力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上許多。僅憑羅琅城內現有的陣容,實在難有把握戰勝他們。」再稍作停頓后,方才續道:「故我認為,我們應當立馬將尚在外頭查案的隊伍調回來,同時向總部再申請多一些援軍,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把羅琅城的戰力提升至最高,好在敵人下次來犯時能穩立於不敗之地。」
語畢,眾人皆點頭表示贊同,翔劍使隨即道:「總部那邊蕭總督盡可放心,我已寄出急信一封,講明昨夜大戰的結果以及羅琅城內的現狀,懇求宗主繼續派人來支援。」
「如此甚好,有勞翔劍使了。」蕭總督回道。
「可是話說回來,敵方陣營里的那些高手,究竟是何門何派呢?若能弄清這點,興許會對查明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有幫助。」馬隊長道。
蕭總督搖了搖頭,道:「我瞧不出他們的來歷。」接著轉頭問道:「不知二位聖使和雷同道是否有眉目?」
雷文軒跟著搖了搖頭,答道:「說來慚愧,我也沒看出來,只覺得他們的兵刃與路數並不常見,應該是較為偏鋒的門派。」巍劍使則是一臉無謂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認為我們無需深究這個問題,以後捉住他們,自然審得出來。」
片刻之後,才聽翔劍使道:「關於那些人的門派,我和大家一樣毫無頭緒,但我可以肯定他們都隸屬同一組織,而且並非主謀。」
「哦?此話怎講?能否請翔劍使仔細說明?」蕭總督奇道。
「我審問了昨晚捉住的那個黑道殺手。」翔劍使解釋道,「據他所言,他在幾個月前參加了地下比武,連勝幾場后獲得主辦方的賞識,被邀請入伙,共同圖謀大事。他見對方願意支付龐大的酬金,便答應了。後來主辦方召集所有歸入其麾下的黑道殺手,將那幾個高手作為團伙中的最強勢力介紹給眾人,並指任他們為代理人,負責替金主傳達命令,實地指揮那群黑道殺手。」
翔劍使闡述完畢后,馬隊長點著頭道:「原來如此。這樣看來,那些人要麼是這金主暗中培養的親信,否則便是黑道里的大龍頭。」
「估計就是幾家歪門邪道的餘孽聯合起來組成的勢力吧。畢竟都是被咱們給滅掉的,同仇敵愾,利害關係一致,去年的五幫同盟、八年前的東部十一家聯合會不也是這種性質嗎?早已見怪不怪了。」巍劍使不屑地道。
「比起那些高手的來歷,我更關心那個金主,也就是幕後主使的身份。」翔劍使道,「此人既能不吝重金招募黑道殺手為自己效力,可見其資財雄厚,而且明顯有意針對我們,如此處心積慮地想動搖我十全宗的根基,必是與我們有很深的過節。」
「那不就很好猜了嗎?彎刀門、靈侖會,放眼當今武林,有底氣敢這樣招惹我們的,也就這兩家了。」巍劍使道。
「請恕屬下不敢苟同巍劍使的猜想。」馬隊長否定道,「誠然,作為與我十全宗並稱紅心島三大門派的彎刀門以及靈侖會,財力肯定不在話下,但他們都自詡名門正派,理應不屑於做出這種勾結黑道、收買殺手的齷齪事。尤其是彎刀門,向來獨尊刀法,視其餘武術為異端,甚至看見刀以外的兵器都恨不得直接砸了,實在難以想象會願意和這群下流之輩共事。靈侖會則尚被內部派系之別所困,在解決這個問題前不太可能主動挑起爭端。」
待馬隊長說完后,翔劍使道:「馬隊長言之有理,確實不該草率地將彎刀門或靈侖會假定為幕後主使。」巍劍使見自己的猜想未獲支持,有些不悅地撅了撅嘴。
「那會不會是妄圖稱霸一方的富豪所為?比如月見山夜家?」傷疤男子道。
「夜家位處靈侖會勢力範圍內,與靈侖會互相瞧不順眼,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夜家若真想逐鹿江湖,理應會先弄垮靈侖會。」翔劍使否定道。
眾人隨後又論及紅心島上的一些世家貴族,但都被逐個排除。
「結果還是毫無頭緒啊。」雷文軒嘆道。
此時,翔劍使察覺蕭總督已經許久沒有發言,於是問道:「蕭總督,可有什麼想法?」然而蕭總督卻彷彿沒聽到翔劍使對自己說話似的,眉頭緊鎖,神色凝重地俯視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蕭總督?」翔劍使又再喚道。這回蕭總督算是反應過來了,連忙道:「啊,抱歉,剛才腦海里閃過一些思緒,一時走神,真是失禮了。」頓了一下,又道:「關於主謀是誰,僅憑現在掌握的信息,我也難以斷定。」隨即問翔劍使道:「不知那黑道殺手還有供出什麼情報嗎?」
「基本就之前說的那些了。此人膽小懦弱,我們只不過放了幾句狠話嚇唬嚇唬,他便害怕得瑟瑟發抖、連連求饒,什麼都有問必答,估計不會有所欺騙或隱瞞。」翔劍使回道。
「原來如此。那翔劍使準備怎麼處置此人呢?」
「這樣的惡徒,還需考慮什麼?一劍殺了便是。」傷疤男子恨恨地道。
豈料翔劍使猛地舉起左手,道:「不急。」隨後將手重新放到桌面上,續道:「雖然目前已經無法從此人身上再探出更多情報了,但他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我想了條計策,不妨分享出來,與諸位共同商討。」
大約半個時辰后,巍劍使、雷文軒、馬隊長等人才陸續離開會議室。雷文軒剛走出來未到十步,近處的一名十全宗弟子便立刻來到其跟前,道:「雷同道請稍等。昨晚的那小伙子來了總督府,說想見雷同道,但那時雷同道還在與各位大人討論要事,在下於是便讓他在外面候著,眼下已經過去一刻鐘了,不知雷同道是否要前去見他?」
雷文軒馬上回道:「哎呀,你們這是什麼待客之道?誠兄弟昨晚仗義出手助我們禦敵,怎可以這樣讓他在府外乾等呢?快帶我去見他!」
雷文軒快步走了一段距離,踏出總督府後,立時瞧見靠牆蹲坐在地上的誠,趕緊道:「誠兄弟!真是不好意思,害你久等了。」
「沒關係的,文軒哥。是我來得不巧,碰上你在開會。」誠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回道。
「昨晚那一戰,誠兄弟想必累壞了吧?可有好好休息?」雷文軒一臉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睡足一個上午後已經精神多了。右肩的傷口也幾乎沒什麼感覺了。」
「那就好。」雷文軒放下心來,隨即又問道:「誠兄弟是有要事找我嗎?」
「不錯。」誠回道,「聽說你們抓到了一個黑道殺手,可是真的?」
「確實如此。有什麼問題嗎?」雷文軒點著頭道。
「你們有從他那裡打探出什麼情報嗎?」誠急切地問道。
「有是有,但也沒多少情報,只能大致推測敵方的那些高手都源自同一個組織,而且他們是收錢賣命,主謀應該還另有其人。」
「這樣啊。那。。。」誠遲疑一陣子后,才又問道:「能否帶我去見這個黑道殺手?我有一些事情想單獨和他談談。」
「這。。。」雷文軒顯然是覺得誠的請求不好答允,思索一會兒后,回道:「誠兄弟有什麼想和他聊的,由我們代為盤問不行嗎?」
誠搖了搖頭,道:「我腦里有一些想法,現在還不便透露,但我可以向文軒哥保證,如果能讓我問個水落石出,必會對調查這一系列事件大有幫助,屆時自然會與十全宗分享。」
「嗯。。。」雷文軒又考慮了好一陣子后,終於道:「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的。」
蕭總督和翔劍使仍舊逗留在會議室內。
「蕭總督,我瞧你在我轉述完那個黑道殺手的供詞后就一直若有所思,究竟是在作何想法,可方便告知一二?」翔劍使道。
「唉,怎麼說呢。。。」蕭總督搖著頭道,「也許只是我多慮了,可在聽到翔劍使說那些武功路數各異的敵方高手都隸屬於同一組織后,再結合昨夜與他們交戰的經歷,我便不禁聯想起十九年前的那場鬥爭。」
蕭總督此言一出,翔劍使立刻眼神突變,驚道:「莫非蕭總督是在懷疑。。。」接著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方洪之戰打響后,邪派弟子組織大隊往東逃亡,蕭總督作為討伐軍先鋒,率領百人精銳晝夜不停地追了整一個月,最終在各路援軍的幫助下將邪派弟子困於一座山上,盡數殲滅。而後幾年,你又帶人嚴密搜捕藏匿的邪派餘黨,但凡有點瓜葛的,輕則收監軟禁,重則直接誅殺。正是憑藉在這場鬥爭中展現出來的才幹與赫赫功績,蕭總督才得以一路晉陞,攀至現今的高位。」說到這裡,再次稍作停頓,隨後才續道:「雖然邪派首席始終下落不明,但蕭總督理應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十全宗確實已將邪派趕盡殺絕,斷無死灰復燃之可能。」
「這些我都明白,但。。。唉。」蕭總督不禁又嘆了口氣,隨即微微低下頭去,右手扶住側臉,續道:「我就是覺得那幾個敵人和當年的邪派弟子頗有相似之處。」
經過一陣沉默后,才聽翔劍使道:「我當年還只是個尚未出師的年輕小輩,他們到底是不是方洪之戰的餘孽,我實在無從評論,可若真是如此,那這一系列事件,恐怕就沒有揪出幕後主使便能平息這麼簡單了。」
雷文軒與負責看守的十全宗弟子進行一番交涉后,順利將誠帶入一處地牢,來到一間面積狹小、設施簡陋的牢房前,只見裡面囚禁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壯漢,正是昨天夜裡被巍劍使「誤傷」后落網的黑道殺手。
或許真是被之前的審訊嚇著了,黑道殺手一見到誠與雷文軒,立刻慌道:「你們咋又來了?我已經全都招了,即使你們對我用刑,我也實在沒法再說出更多的情報了呀!」
「這次不是我十全宗,而是這位兄弟有一些事情要問你。」雷文軒回道,「話雖如此,我這位兄弟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什麼都老實交待,否則我無法保證你能健康地活到明天。」
「你說啥呢文軒。。。」誠為人仁慈、心地善良,斷不會採取暴力逼供的手段,豈料正欲辯解時,雷文軒卻一把捂住其口,將其拉到一旁,小聲道:「我是唬他的,不然他可未必會乖乖配合。」
「我一定會像今早那樣有問必答,絕不敢有絲毫欺騙或隱瞞!請二位高抬貴手啊!」黑道殺手叫道。
「瞧,明白了吧?」雷文軒小聲續道,接著隨手抄起身邊的一張矮凳,放到牢房前,並向黑道殺手道:「算你識相。我和這位兄弟約好了,你們之間的談話不會有任何人旁聽,我這就離開,你們慢慢聊吧。」說罷便徑直走出地牢。
待雷文軒走後,誠坐到矮凳上,從衣襟里取出佳嘉所用兵器的圖畫,向黑道殺手展示,問道:「這兵器,你有印象嗎?」
黑道殺手湊上前去,看清圖畫後點著頭答道:「有,有。是一個扎半馬尾、眼神流露戾氣的年輕女孩用的吧。」
「既然你認得,那就好說了。」誠道,「你知道她是從哪兒獲得這兵器的嗎?」
黑道殺手搖了搖頭,答道:「這我就不懂了。」
「那你可知道在什麼地方能買到這樣的兵器?」誠追問道。
「不知道。」黑道殺手不加思索地應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你沒在騙我吧?」誠不禁提高了聲調,同時伸出左手,穿過牢房的圍欄去揪住黑道殺手的衣領。
「萬萬不敢!黑道的世界無處不在、無奇不有,我只是個小人物,咋會知道這麼多的東西呢!?」黑道殺手見誠突然動粗,趕緊辯白道。
誠終究性格溫厚,雖因一時心急而做了出格之舉,卻未下更重的手,冷靜一想后覺得黑道殺手確實不像是在撒謊,於是只能輕嘆一口氣,鬆開左手,道:「抱歉,我剛才太過激動了。」
黑道殺手沒想到誠會為其粗野行徑作出道歉,不禁呆愣了一會兒,隨即冷笑道:「哼,你這年輕人倒是特別得很,與那些穿藍袍的衣冠禽獸完全兩回事,不僅會對我這樣的階下囚主動認錯,連查案的關注點都截然不同。」
「什麼意思?」誠疑惑地道。
「一般人在面對那幾個武功強到變態的怪物時,首先都會想問他們是誰、師從何處、使用什麼招式之類的吧?可你卻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身份來歷,反而對那女孩的兵器感興趣。」黑道殺手從容說道,「莫非這兵器有什麼特殊之處?」
「算是吧。」誠隨口應道。
黑道殺手又冷笑一聲,道:「我也這樣覺得。儘管只見過幾次,但我瞧得出來,如此設計精良的多用武器,肯定出自名匠之手。」稍作停頓后,續道:「放眼整座紅心島,估計也就丁師傅能造了吧。」
「丁師傅?」誠奇道。
「沒錯,丁師傅。他的鑄煉團隊非常擅於打造上好兵器,雖不受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待見,卻在黑道里享譽盛名,大家無不想獲得一件他所造的武器,有幸入手其傑作的大佬們也都以此為榮。你沒聽說過嗎?」
「這位丁師傅在哪裡?」誠急道。
「很遺憾,這我可就不清楚了。雖說丁師傅在黑道里無人不曉,但他究竟身在何處,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個謎,知情的人寥寥無幾。」黑道殺手一臉愛莫能助地答道。
誠心中的希望之火又再次被澆滅了,不禁神情沮喪地低下頭去,微微撅了撅嘴。
經過一陣沉默后,黑道殺手忽然又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轍。我們黑道人物既然有辦法獲得丁師傅造的武器,那就表示黑道之中還是有人能與他接觸的。」接著身體往旁邊一傾,靠在石牆上,續道:「從羅琅城往東北走上兩天的路程,便可尋到一處坐落於峽谷中的黑市。去那裡找武器商打聽看看吧。」
黑道殺手的建議對於正在犯愁的誠而言簡直求之不得。誠當即輕輕笑出聲來,喜道:「你還挺好心的嘛,居然主動告訴我這些信息。」
「沒什麼,我瞧你和十全宗的那些傢伙並非一路人,特別關照你一下而已。你若對我提供的情報感到滿意,就幫忙在他們面前替我求個情,讓他們別把我整得太慘。」
「你這人真是。。。唉,結果還是為了自己呀。」誠無奈地嘆道,「好吧,我會稍微講兩句的。不管怎樣,多謝你的配合。」
誠從地牢里出來后,雷文軒立刻問道:「怎麼樣,誠兄弟?」
誠答道:「是有問出一些情報,但能否聯繫上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還未可知,需要進一步追查。」稍作停頓后,又道:「那黑道殺手似乎並非什麼窮凶極惡之輩,如果在獄中的表現不差,你們就看在我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嗯,以後再說。」
「今天就先這樣了。多謝文軒哥的幫助。」
「沒事兒,不客氣。」
雷文軒目送誠離去后,轉頭望著地牢,蹙眉沉思。
夜晚。
誠躺在床上,雙手將佳嘉所用兵器的展示圖舉至跟前,目不轉晴地端詳著。
「丁師傅。。。看來確實應該去見一見。」誠在心裡喃喃道。
突然,誠聽見客棧外頭傳來一陣急促且不規律的腳步聲。現下已是亥時,加上昨夜的騷動,市民們全都早就回家歇息,閉門不出,故有人在此時上街溜達,實屬不太尋常。誠當即好奇心起,翻身下床,來到窗戶邊,探頭往外一瞧,只見街上有個賊頭賊腦、步伐怪異的人,正是下午還被關在地牢里的黑道殺手。
誠心想:「奇怪了,難道他已經被放走了嗎?而且他怎麼一直在東張西望,一副深怕被別人發現的模樣。。。」片刻之後,方才驚覺事有蹊蹺:「不對,他是逃出來的!」心中一急,立刻打開窗戶,縱身一躍,直接落到街道上。
黑道殺手聽到誠著地時發出的聲響后扭頭回望,立即瞧見誠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驚,趕緊加快步伐,一股腦地往前沖。誠見黑道殺手如此反應,更為確信他是逃出來的,於是也迅速跑動起來,追趕對方,同時喊道:「嘿!前面的黑道老兄,你別逃,否則我真動粗了!」
「你當我傻呀?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離開那鬼地方,咋可能乖乖站著讓你抓回去?」黑道殺手滿臉慌張地喊道,「拜託啦,你就看在那些情報的份上,饒過我吧!」然而誠絲毫沒有要放過黑道殺手的意思。黑道殺手儘管已拼了命地跑,可礙於大腿上的傷,奔速遠遠比不上誠,沒多久便被追上;誠當即向前撲跳,一口氣將黑道殺手按倒在地。
「哎喲喂!」黑道殺手不禁痛叫一聲,胡亂掙扎一番后仍未能擺脫誠,很快便被制服。正當誠把黑道殺手從地面上拉起來,欲將他押回地牢時,黑道殺手卻忽然朝空喊道:「嘿,美女!是我啊!你快救我呀美女!」
誠抬頭望去,發現前面一棟房子的屋頂上站著一人,身穿印有淡黃色花紋的黑色短袖連衣裙,外披一件翠綠色斗篷,手握一張反曲弓,正是憫初。誠立即暗叫不妙,急忙開始思考要怎麼應付強敵;但憫初卻彷彿沒聽見黑道殺手向自己求救似的,絲毫不對眼前的情形予以理睬,掉頭就走。誠於是驚道:「等等!你別走!」同時欲去追憫初,緊緊扣著黑道殺手的雙手也因此下意識地鬆開;黑道殺手遂捉住機會,身體猛地一甩,掙脫控制。
「你。。。!」誠不禁脫口而出道,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悔,隨即望了憫初一眼,再瞧了瞧黑道殺手,在兩個追趕目標之間猶豫不決;就在此時,後方傳來了雷文軒的說話聲。
「誠兄弟請去追屋頂上的那個人!黑道殺手交給我!」
誠循聲望去,見雷文軒正率領一小隊十全宗戰鬥師趕來支援,喜出望外,高聲應道:「我知道了!」接著便果斷放棄黑道殺手,朝憫初撤走的方向奔去。
誠追了憫初一段路后,拐進一條小巷裡,卻完全不見對方的蹤影,也未聽到任何聲響。正當誠覺得納悶時,憫初從一棟房子上方躍了下來,在誠後方著地,緩緩立直身體,道:「我在這裡。」
誠趕緊轉身面向憫初,看清她的容貌后,驚道:「是你!?」接著沉默了片刻,才又說道:「文軒哥說他去解救同伴時碰上了你,還與你打了一架,我本以為是他認錯人,沒想到你真的和那些惡徒是一夥的。」
憫初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解釋,而是問誠道:「為什麼不聽勸?隼應該已經告訴過你,讓你遠離這場鬥爭了吧?為何還要繼續插手?」
「『順』?是指那個使雙刀的吧。」誠在心裡琢磨道,隨即無視憫初的話語,反問道:「你們認識一位叫烽的鑄鍊師嗎?」
「認識又如何?不認識又如何?」憫初冷冷道。
「如果認識,那我就非插手這場鬥爭不可。」誠道,「烽叔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必須找到他,向他問明白一切緣由,將他帶回家。」
「哼,和預想中的一樣,你果然不願意就此罷手。」憫初不以為意地回道,「該說的都說了,該留情的時候也留情了,下次若在戰場上遇到你,就別怪我們將你當成敵人看待了。」
誠雙手緊緊握拳,斬釘截鐵地道:「我也已經做好準備,要和你們戰鬥到底了。」
「嚯,是嗎?那我現在就給你上一課吧,好叫你明白所謂『戰鬥』,究竟是何概念。」說罷,憫初便擺出架勢,一副想要和誠開戰的模樣。誠見狀也趕緊自腰間抽出皮鞭,嚴陣以待。
這時,雷文軒在憫初後方現出身來,一瞧見誠,立即喊道:「誠兄弟!你沒事吧?」
憫初聽到雷文軒的說話聲後轉過身去,與雷文軒四目相交。雷文軒這才發現眼前之敵是憫初,驚道:「是你!?」隨即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萬萬沒料到,那日出手救助弱小、遏止霸凌的人,竟是我的大敵。」
「我也沒想到十全宗還有你這種熱血正直的人。」憫初回道。
「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十全宗做出那些事情!?」雷文軒厲聲質問道。
「不為什麼。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僅此而已。」憫初語調平和地答道。
「那你剛才棄自己的同伴於不顧,又是為何?」誠問道。
「同伴?那個黑道殺手嗎?」憫初隨即「呵呵呵」地輕笑幾聲,續道:「你誤會了,他就是個隨處可見,社會價值幾近於零的江湖敗類,雖屬同一陣營,卻和我毫無瓜葛,對我們的計劃更是無足輕重。」
憫初的答覆令誠感到難以置信,不禁喃喃道:「居然這樣看待自己的同伴。。。」
憫初緊接著扭頭望向雷文軒,道:「再說,這本就是個陷阱,不是嗎?」
語畢,雷文軒立刻暗吃一驚,並下意識地睜大瞳孔,隨即緊鎖眉頭,嚴肅不安地瞪著憫初;誠則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你們故意放走那人,猜想他必會來找我們,而你們只需一路跟蹤,便能掌握我們的藏身之處了,對吧?」憫初對雷文軒道。
過了一陣子后,雷文軒才回道:「姑娘聰穎過人,智勇雙全,我作為十全宗的戰鬥師,除了對姑娘表示稱讚,便只能為你是敵方成員而感到遺憾了。」言下之意,便是承認十全宗確有如此打算。但雷文軒也不甘示弱,隨即又道:「仔細想來,姑娘那天身在遙望樓,亦並非巧合。當時我與誠兄弟所選的桌位外朝城牆,也就是說坐在對角上的姑娘面向城內,羅琅城裡的情形一目了然。你是在考察羅琅城的環境地勢!」
憫初微微一笑,回道:「你的推理不錯,正是如此。只可惜發現得太遲了,否則昨夜那場大戰還真不一定會發生。」
「我當時根本不覺得姑娘會是個壞人,所以才沒早點意識到是這麼一回事。」雷文軒有些自責地道。
「這下你懂了,別以為在你面前做了好事的,就肯定不是壞人。」憫初道,「我只是瞧不慣那幾個紈絝子弟的嘴臉,更不希望有女孩子受到欺負才會出手的,與正邪好壞什麼的完全無關。」隨即助跑兩步,奮力跳起后落到旁邊一棟房子的屋檐上,續道:「好啦,閑聊就到此為止吧,該是時候撤退了。我們有緣再會。」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迅速離去。
「你別走!我還有話要說!」誠盯著憫初的背影大叫道,隨即便想繼續追趕;可才剛踏出一步,雷文軒已經來到其身後,將右手搭在其肩膀上,一把將他拉住,同時道:「算了,誠兄弟。雖然將敵人引出來確實是我們原本的目的,但既已和對方打過照面,那便不宜再跟下去,否則她若將同夥喚來,就要換我們陷入危險了。」
誠於是只得停住腳步,眼睜睜地望著憫初逐漸跑遠,最終從視野中消失,同時在心裡想道:「我絕對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找到烽叔!」隔了良久,才轉頭向雷文軒道:「文軒哥,我要離開羅琅城一陣子,順著那黑道殺手給的情報追查下去。明天一早就啟程。」
「這樣啊。。。我知道了,誠兄弟請務必小心。」雷文軒回道。
「羅琅城這邊。。。」誠雖心意已決,但還是有些對羅琅城的情況放心不下。
「沒事兒,我絕對不會讓羅琅城被攻陷的。誠兄弟儘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是。」
「嗯,文軒哥也得當心。羅琅城的防禦要緊,明天就不用送我了,我們就此別過吧。」二人抱拳行禮告別後,便各回各處去了。
隔天早晨,誠按照計劃收拾行囊,退房離開古桓客棧;但在出城前往黑道殺手提示的黑市之前,誠先去了一趟平洋鏢局。
「啊,誠公子,你來啦。我們已經為你備好房間了,這邊請。」鏢局前台的中年男子一見到誠,立刻打招呼道。
誠一臉歉意地回道:「那個。。。實在對不住,難得你們一片好意,但我已另作安排,馬上便要離開羅琅城了,就不搬進來了。可以請你帶我去找靜姑娘嗎?我有事想和她談談。」
「啊,這樣呀。。。我知道了,請誠公子隨我來。」
誠與靜見面后,將兩天前一別以來的經歷和現在的打算娓娓道來。待他闡述完畢后,靜道:「沒想到誠公子居然參與了那場大戰,還遭人戳傷了右肩。不知可有大礙?」
「傷的話倒是沒什麼問題,早就已經好了。」誠一邊轉動右肩,一邊答道。
靜又道:「其實前天晚上,我察覺到異樣后也曾出來查探情況,還碰見那位戴斗篷的女弓箭手。」隨即輕輕搖了搖頭,一臉自責地續道:「只可惜她有意避開我,跟了她一段路后便被甩脫了,根本沒機會與她交談。」
「那女子武功高強,行事縝密,靜姑娘追不上她,實是情有可原,無需如此介懷。」誠安慰道。片刻之後,誠又道:「不管怎樣,至少我探出了丁師傅的情報。雖然難以想象,但這丁師傅與我烽叔相識,甚至就是我烽叔的可能性也並非沒有。如果我此行順利,這些疑問便將得到解答,對理清這一系列事件的來龍去脈應該會有幫助。」
「嗯,暫時只能把希望寄託於此了。」靜道,「祝公子一路順風。若情況允許,務必與我保持聯絡。」
「這個自然。那我就先告辭了,後會有期。」誠說罷便起身離開,但走到房門口時,靜忽然又道:「公子請稍等。」
「姑娘還有何事?」誠回頭問道。
靜一邊走向誠,一邊喃喃道:「這個。。。」隨後從懷裡掏出一樣物體,遞給對方,續道:「這銀牌,誠公子不妨帶在身上。平洋鏢局分行遍布全島,公子若在路上遇到困難,可前去任意一處,展示此牌,無論有何需求,只要力所能及,他們定會助公子一臂之力。」
誠接過那物體,仔細一瞧,見是枚光澤耀眼、設計精緻的矩形銀牌,中間一個大圓圈,裡面刻有形似高山與月亮的圖案,圓圈下方則是一排他完全不認識的外語文字。誠將銀牌收起來,同時回道:「我知道了,多謝靜姑娘。」
「不客氣。銀牌的事,還請公子切勿向他人透露。」
「嗯,我會保密的。今兒風大,姑娘就此留步吧,不必送我了。」
雷文軒邁著急促的腳步,從賓客館趕往總督府,徑直來到正廳,只見那裡已經聚集了蕭總督、翔劍使、巍劍使、馬隊長等十全宗高職人員。雷文軒當即抱拳行禮,道:「見過蕭總督、翔劍使、巍劍使。」跟著再向周圍的其他人道:「各位同道好。在下姍姍來遲,還請莫怪。」
眾人皆抱拳還禮,唯獨巍劍使毫無表示,一臉鄙視地歪頭瞟了雷文軒一眼;站在正廳中央、背對雷文軒的翔劍使則立刻開門見山道:「昨日會議之後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多虧如此,我才發覺我們一直都忽略了一個人的存在,他的身份、角色、目標乃至於影響。」隨即轉過身去,續道:「所以,我們現在就來討論討論這個人吧。」
「聖使說的是誰?」雷文軒疑惑地問道。
「那個叫誠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