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週】 – 細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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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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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曙光甫乍現之際。晶瑩的露水沿著路邊小草的葉面下滑,滴進鏽斑累累的水溝蓋。昨夜的另一場雨,為這沒有人存在的街道播下些許涼意,原本就已步入冬季的十一月顯得更加寒冷了些。

在兩側高樓的遮蔽下,陰影成一條筆直的斜線,切開柏油剝落的路面,將道路分成黃白與灰黑兩個長三角形。我掛著安全索,攀在某根電線桿上,從其上的方盒裝置中拉出一片像儀錶板一樣的機械。

「哈——」站在不遠處把風的紗兒試圖抖去寒意,像小貓一般瞇起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太常打哈欠的話,會老得更快哦。」我邊作業邊假裝教訓著。
「亞克你已經用這句話唬我六十七次了。」
也太會記仇了吧……「這種東西不需要去記的好嗎……」

然而少女不服輸,堅持地抱怨著。

「因為亞克對我很壞。所以,要記次數。」
「今天不弄晚餐給妳吃囉」
「唔……」紗兒一臉犯睏的嘟起了嘴,無話可說只好調了調肩膀上步槍的揹帶,繼續替我站崗。我的G36突擊步槍則已先被靠在一旁的消防栓上。我轉下螺帽,持續操作著機械面板。

當外出時,我們一定會攜帶槍枝,就算只是住所附近幾百公尺的距離。最低限度也會帶上手槍。因為一旦出了「安全範圍」,就是危機四伏的世界。不過通常也都是未雨綢繆的擔憂而已。

在多年前那些AI暴走之後,雖然不管是軍用的武裝機械走獸也好、百貨公司或居家的清掃機器人也好,都有著極高的危險性。但再怎麼具威脅性,當電力不足、燃料匱乏的問題到來,也就變成了徒具金屬空殼的廢鐵。沒過幾周,大多數的AI無人機不是不敷使用、就是進入待機休眠。

沒有人類生命、也沒有無人機活動。我們所在的台北市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城」。只有少數仍在執行「命令」的無人機,日夜交替的巡邏著大街幹道。

因此,也需要槍枝以外的防範措施。

我將螺絲起子伸入裝置中旋轉、卡緊,機器發出令人滿意的「嗶」聲。確認「結界」的這一角沒有問題後,我滑下佈滿鏽斑的電線桿與紗兒會合。

「OK,這樣今早四個設置點都檢查過了,看來結界依舊正常運作。」
「不過這些機器到底怎麼保護我們的呢……?」似乎驚覺自己問了以前就問過很多遍的問題,紗兒默默地摀住了嘴。
「電訊干擾啊。」我撿起消防栓旁的突擊步槍,轉了轉稍微沉重的左臂筋骨回應到,「只要能讓這些裝置形成三角以上的包圍圈,就能讓只靠網路探查或儀器偵測的敵人產生『這個區域不存在』的認知,進而避開區域內的範圍。也就是……」我遲疑了一下,「一旦裝置與裝置間持續連線並成為電子訊號隔層,這個『結界』——簡單來說就是電子力場,內部有什麼是完全偵查不到的。」

「那走進來的人呢?」紗兒眼睛愈瞇愈細。

「如果是人類或活生生的動物當然還是看得到,畢竟肉眼不能見的光學隱蔽什麼的,幾個相隔好歹有幾百公尺的小型裝置根本做不到。」我看向昏昏欲睡的少女,繼續解釋著:「不過假如是那群機械的話,它們一進來就會因為電磁干涉與連接不良導致網路崩潰,最後……」

我走近一副又快要睡著的紗兒面前,『啪!』的一聲用力地拍手。

「咿呀——!」
「就這樣把它們的電子腦袋燒壞啦。」
「……亞克真的很壞。」

突如其來的惡作劇讓紗兒瞬間嚇醒,但顯然帶有點起床氣。

「想要我轉邪為正的話就清醒一下唄,我們也該動身了。」

我摸了摸她白頭髮的頭頂,雖然身高跟我差了不過一顆頭,這種時候還是顯得好嬌小。紗兒隨著我的動作晃了晃小腦袋,閉著眼「享受」自己的頭髮被我弄亂的幸福感。

是不是太寵她啦……我有點罪惡感地想著,同時暗暗回顧「結界」過往的安定性表現。

總共設置四座的電子干擾裝置,是呈現一個不規則的梯形展開,並以我們的住所為中心形成結界。而確實,自從架設結界後的幾年直至現今,除了三、四架「獵鷹」飛行無人機不小心闖進來報廢以外,沒有任何AI無人機接近。別說是意圖靠近了,連在附近巡邏都沒有。尤其最近,甚至結界再往外延伸一公里內都沒有活動中無人機的跡象。

就好像——它們知道這裡藏了什麼,並刻意避開一樣。

這現象自然嗎?還是我太多心了呢……

不管如何,只能說以前從局裡拿出來放家裡的這些鬼東西,真的是劃時代的黑科技啊。

彼時,朝日又往上升了幾度,大樓的陰影短縮,讓我們所在的路邊納入了陽光的掌控範圍。

「紗兒,確認下路線吧。」
「啊,好的。」

伸手撥正被我糟蹋的柔順白髮,隨後敲了敲從後腦勺延伸套在左耳的通訊資料裝置。這個小道具先是閃了幾下藍燈,接著從裝置靠近太陽穴的部位,一管細細的投影燈在紗兒眼前約三十公分的空氣上,投射出一道長寬約iPad大小的淺藍色透明顯示屏,上面正顯示著各式各樣的地圖與環境資訊。

這類科技在二零一八年開始被研發,紗兒似乎也是那一年出生的。幾年之後就已被廣泛民用化,趨成了新一代的科技大躍進。只是當時浮空的手動操作還沒有那麼精準,因此我在進入SCRA後與同僚做了不少改良。現在,操作浮空投影跟滑原始的平版已經沒什麼兩樣。

在自己也做了相同的動作後,我開啟本地已下載的地圖資料。

「待會由基隆路往下直走,不要走高架。出結界過辛亥路交叉口後開始走小巷,大路容易引來危險。接下來……」
「往公館方向走,接著通過快速道路後到達河濱公園,是嗎?」紗兒完美地接著我的想法講下去。
「正確。」我淺笑回應。

雖然頭頂上遙遠的衛星八成都因無人控管而墜落或失去機能,但有了左耳這個資料裝置的方向記憶功能,以及隨身攜帶的立體空間掃描器,要定位並正確地照著地圖走並非難事。

何況,這段路我們也走過好幾次了,彼此都有默契走哪條路風險最小。

我提起方才一直放在路邊的保冰桶和工具箱,紗兒則拿起細長的魚竿扛在肩上。完全露出頭的太陽將晨光照進街道,一個死寂的城市迎來新的早晨。

「那麼,出發釣魚囉!」
「喔!」

††

「欸咻!」

高高拋出的釣魚線,讓浮標在溪河上飛了一會兒,才『噗通』一聲落為廣大河面上渺小的彩色吊飾。自從人類消失,海平面停止急速上升後,這個坐落於溪旁的河濱公園,再度緩緩露出原已被淹沒的大半土地。新綠重新開始萌芽、清澈的水流與過往嚴重汙染的印象大相逕庭。

另一方面,因為相對接近上游,同時一年四季水量又穩定豐沛,形成了魚群聚居的優質環境。草魚、鯽魚、竹篙頭、鯉魚……魚種也不算少,在這樣的大城市中算是個理想的釣點。

我找到平坦的禿地放下摺疊椅,就這樣悠閒地架著釣竿釣起魚來。而家裡那位正值十七歲青春年華的少女,正在秋冬季水位略降的河邊,無憂無慮地玩起水來。

只見紗兒已脫下斗篷和褲襪,一個人光著腳在河岸邊七、八公尺的地方踏著水花。方才的睡意大概已經完全退去,現在就跟有餌吃的魚群一樣,在這晴朗的早晨中活蹦亂跳。

(……美人魚嗎?)

這次換我打了個大哈欠,我搖搖頭,驅散縈繞頭頂的疲勞感和妄想。

「紗兒,妳這樣會把魚群嚇跑啦。」
「誒?會嗎?」相隔有點距離,所以聲音有點模糊地傳了回來。
「難不成妳是湖中女神,要抓起一尾金魚和銀魚問哪尾是我的嗎?」

雖然說我現在最想要的是普普通通的大鯽魚,不過如果真有這種神奇的事發生,倒也不賴。

「這個嘛,亞克覺得我有資質嗎?」紗兒踢了踢水反問。
「呃嗯……」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話還沒說完,這位「河邊少女」單腳站立擺出了一個俏皮的姿勢,可惜腳步沒拿穩,下一秒即華麗地跌倒在水中。
「喂,紗兒……」我見勢跑去關心情況,看見紗兒全身濕漉地坐在淺水中開懷大笑,這才放下心來。
「唉,我說妳啊……」
「欸嘿嘿嘿……」落水的紗兒倒也沒受傷,只是傻傻地笑著

我下水走了幾步伸出手,接過她濕淋淋的小手後一把拉起。剛站起的紗兒似乎重心不穩,拉起身的加速度害她一個踉蹌撞到我身上。我趕緊將右腳後移避免二度慘劇的發生。

「……」
「……」
我們倆不發一語,不過絕非因為尷尬,只不過是已經習慣的日常稍稍來得有點突然罷了。

我們就這樣站在河中,紗兒緊靠著我的胸膛,而我順了順她沾滿水滴的長髮。五秒、六秒、七秒……,最後終於以紗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作為不情願的收尾。

「等等記得把頭髮和臉擦乾啊。」我遞給她一條小毛巾叮嚀著。
「嗯,我知道。」

在紗兒上岸甩了甩頭髮的水分、試圖擰乾裙角的同時,我繼續回到閒適的座位,和絲紋不動的魚竿及飄得異常悠哉的浮標大眼瞪小眼。今天的溪面平靜得異常不像話,雖然不是壞事,但久了也著實無趣。

說實在「釣魚」這種技藝,沒接觸會覺得平淡無奇,真不得已碰才發現——

天殺的,釣魚真簡單。

沒錯,釣魚就是拉釣線、拋出魚鉤、確定浮標落水、等待上鉤。就這樣,簡單。

剩下就是要先注意水流的速度、方向、有沒有迴流、風大不大、何時漲潮何時退潮;水位高低、天候是否穩定、近期河川上游有沒有異變。
真的,這些前置調查都確定後,不難啦。

不難……

……

個鬼啦!

我開始回想個種曾發生的恐怖情節:頭幾次釣魚每次甩竿都勾到草地;第一次探釣點結果等了一整天連根水草都釣不到;在不懂得拉線握桿的那段時期,魚竿被無情的水流帶走好幾回;下完暴雨隔天就出門垂釣,結果年紀還小的紗兒差點真的變成溺水美人魚……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內心無聲的吶喊,表情完全陷入一片死灰。擦著頭髮、水還在從髮際低落的紗兒向我這兒微微一瞄,立刻驚覺事態不妙,趕緊神色驚恐地轉回去。

嗯,我想我現在的表情大概已經超越死亡的等級了。
但繼續充滿負能量的思考也無濟於事,我只好繼續耐心等待魚兒來吃餌。

轉眼間,時刻已經接近日正當中的晌午。幾小時下來的收穫,目前只有桶子裡三尾不超過四十公分的竹篙頭和鯽魚。嘛,這成果也不算太差。我和紗兒各換了一次班,繼續盯著平穩的河面沉思。

一條體型中等的鯉魚從稍遠處的水中跳起、又毫無美感的落回水中,入水的波紋打破了水流的整齊。我邊看著好不容易衣物乾了一半又下去踩水的少女,邊祈禱剛剛那隻挑釁我的鯉魚會上鉤。

如果是「一般的」災後世界,那我們現在肯定總是為了糧食不足而苦惱吧。然而在這個末世,沒有其他人與我們搶奪資源、也沒有疾病或天災大張旗鼓地肆虐。因此原本就生活於自然中的動植物,在人類不存在的世界,反而更加茁壯健康,彷彿萬物回歸原本應有的樣子。

至少,在這個島國上是如此。

我無法清楚得知外界的情況,甚至連這個國家偏南部分的人類生還狀況,也不是百分百確信。
起初我也試圖聯絡他人好幾次,不論是無線電廣播、有線電報或利用地標、空地作煙幕記號,各種方法都盡可能地嘗試了。然而,回應的音訊,半個也沒有。

「唉……」望著空無一魚的水色,我默默嘆息。

到後來,因為顧及AI無人機會截獲通訊來反定位我的可能性,除了定期親自到不同區域勘察以外,就不曾再嘗試與外界聯絡了。時隔這麼多年,雖然沒有見到其他活著的人,但至少,我們還算是衣食無虞。

除了每一兩周就會外出釣魚、上山狩獵外,也還有地下溫室的作物可以收成,保值期長的罐頭食品和真空儲備口糧更是留了不少存量,也多虧了人類科技的進步吧。如果是十年前的時代,原則上來說,罐頭食品如鮪魚、玉米或醬瓜醃漬物,都擁有二至三年的保存期限;至於麵條、餅乾或巧克力等乾燥加工食品則可維持一兩年。而由於科技高速發展的「輝煌二零二零年代」,食物保存手段日新月異,這類東西能食用的年限全都翻倍。

此外,水源補給可靠著被兩段溪流包圍的優勢解決;電力問題也在房屋樓頂的太陽能板、河川水力發電及每天與發電機拚命的「操練」之下而毋須擔憂。簡單來說:

我們的末日,過得相當舒適愜意。
除了外頭依然會有那群無人機亂晃,以及再往北的某個,最危險的禁區——

『嘰。』

「啥?」在颼颼風聲中突兀的細微聲響,讓我重新把專注力放置到遠處的浮標。卡進砂石攤上的包碳釣竿先是悄悄地被扯了一下、兩下。

接著一動也不動。我才正要繼續放空,遠處的警告聲就:

「亞克,快看!」

浮標隨著剛剛沒注意到的噗通聲不見了,在意識到的下一秒,已被緊緊拉到極限的釣魚線把魚竿彎成誇張的拱橋型,整根竿子隨著無形的力量被扯飛出去!

「哎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來不及反應的我趴倒在地,死命地攀住差點又要落水的第29號犧牲「竿」。儘管身體體重牢牢貼住了地面,但魚竿卻不敵未知怪魚的蠻力而逐漸脫手。

雖然再從附近的釣具店「買」就好,可是……

我擠出其餘的力氣呼叫,「紗……紗兒!來幫我個忙!」
「好、好的!」

涉水跑來的紗兒趕緊拉住竿子中段,我這才有餘力重新站直並握穩捲線器。在線頭另一端拉扯的未知生物確確實實地咬住了餌,以超乎想像的蠻力對抗兩名想把牠吃下肚的少年少女。

原本平靜的水面激盪出雜亂的水花,一下往右一下又向左衝的軌跡,證明這謎樣生物的游速之快。

這樣的溪流裡還有這樣頑強的魚嗎?

「嗚喔喔喔喔喔!」

以前的討海人,都是在大風大浪之下,與未知的深海敵人搏鬥著。
現在,我們在平靜無波的日子,拚死拚活地跟某淡水生物拔河。

「呀啊啊啊啊啊!」

我們從魚竿兩邊抓緊握柄,各自發出有點熱血的怒吼,在廣大的河堤融合成怪異的迴音。利用未知「敵人」放鬆力道的空檔,我刻不容緩,開始高速轉動捲線器。

「紗兒,要收線囉!」
「好的!」紗兒隨後更加握緊釣竿。

釣魚線以猛烈的速度開始回收,同一時間水中的「那東西」也再次展開激烈的攻防。眼看晃動的浮標終於重出天日、釣線也逐漸被拉進岸邊。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了……!

隨著浮標遠離水面,底下的謎之生物似乎也終於不敵人類的蠻力,已經可見鱗片的光澤隱隱若現。就快要露出牠的真面目——

啪嘰。

「啊。」
「啊。」

在釣魚線硬生生被咬斷、我們因用力過猛而後傾時,兩人異口同聲地輕輕叫了出來。我們雙雙在河邊摔倒,隨著匡噹的聲響,我大口喘著氣躺在冰涼的河畔和翻倒的器材旁。

紗兒也一樣累得起不了身。天空依然是如此晴朗。

「哈,哈……」
「噗……」
「呵……」
『噗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倒在河邊大笑,旁人眼裡看來絕對超級詭異。

「呵……」我擦去眼角的淚水,抬頭仰望天空。「結果到頭來,還是看不到那東西的長相啊……」
「我倒覺得還挺有趣的。」

我想了想,隨後聳聳肩。

「也是啊。」
紗兒故作惋惜的感嘆,「雖然沒釣起來,有點可惜就是了。」
「下次有機會再來挑戰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吧。」
「嗯。」

我坐起身,撿起掉在後方的魚竿和傾倒的折疊椅,紗兒表示她想先換一下濕透的衣物,我就先擦乾腳穿起靴子,到河堤上的綠地晃晃。剛好,我也有想繞的地方。

來到離釣魚地點不遠處河濱公園的一個上坡段,步道大部分的區域已被植物覆蓋,眼前用石塊堆砌而成的的圓形廣場,散發一股因風化而凋零的氣息。

斑駁廣場的正中央,聳立著一座不鏽鋼製的立體紀念碑。這曾宏偉一時的紀念碑本來是以十字叉叉為底座,方尖形正方體框架的兩角,則分別不對稱地安插了一顆圓球與三角體。

╳、□、○、△。在這尊碑座剛被立起來時,代表:

科技、人文、自然、秩序。

遠在大災變發生前的三年前。二零二五年。因為資源的極度分配不均與國與國之間的理念衝突,第「四」次世界大戰爆發,為何不是第「三」次,純粹只是因為人類覺得這稱呼被虛構了太多次,有太多電影、小說作品使用其作為下一個大戰亂的代名詞,因此被多數人列為禁忌之詞。

可悲的是,戰爭的白熱化依然無法阻止。

不過這紀念碑被立起來的理由,就是因為在戰爭時期,前來支援的美軍投入的兵種多數都是AI無人機,致使這個國家人類士兵的死傷數,幾乎為零。同時海平面的上升只淹沒一半的河濱區域,科技又開始起飛成長。

因此自大的我們——看不清情勢的我們——就在開戰兩年後,設計了這麼一個「裝置藝術」來紀念那個「偉大」的時刻。而三百多天後的大災變,宣示這個「偉大」笑話的終局。

如今被折斷而滾落的圓球,成為植株枝枒的苗床;因生鏽而裂開的方框體宛如風中殘燭般,孤立在綠葉叢生的廣場中心。
四大架構人類文明的要素崩解一地,我望著那已經稱不上是藝術品的「人類墓碑」,不禁苦澀的憶起剪綵當日的情景——

『切,為什麼這種大熱天,還得跑到河邊來看戲啊?』
維特,你沒有說錯。這都是我們自導自演的一齣蠢戲碼。

『啊……那個,我覺得,這、這是一種激勵人心的精神象徵哦!』
小雪,如果妳的樂觀,能夠傳達得到他人,那該有多好……

『如果立個碑就能拯救世界天下太平,那我還不多立幾個咧,哈!』
你總是一針見血,面對局勢二話不說地諷刺啊,席奈。

『再亂講話,等等局長過來就要挨揍了,唉,亞克你也勸勸他們吧?』

琴羽……

「如果大家都還在,那該有多好……。」

我們總是不斷地犯錯,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重蹈覆轍。

最後我們留下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不,與其說什麼都沒有,不如說留下了更可怕的產物。以致於過往的榮光成為假象、昔日的成就變成惡夢。

孤寂的微風吹過被冷落的廣場,叢生的雜草不發一語的晃動。

自取毀滅。這就是人類最適當的形容詞。

然後只剩我一個人,面對我們自己造成的爛攤子。甚至還牽扯了無辜的少女,被強行逼迫進到這渾沌的殘酷世界。

現在的我,還該繼續朝拯救人類、復興文明的方向走嗎?我該繼續探求這一切背後的真相嗎?

我轉移視線,看見紗兒已經換上短褲,在逗弄一旁樹叢中發現的灰兔一家人。她抱起了其中最幼小的兔子,跟牠臉對臉蹭了起來。迷人可愛的笑容吸引著兔子圍繞在她身邊,活力滿滿的蹦跳玩耍。

這樣……就好了吧?

現在這一刻,這樣就行了。只要這愉快的光景能持續下去,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