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 抬頭仰望，天空飄起太陽雨 (END)

　　『親愛的柳逸星學弟：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人世了吧！
　　這是當然的，畢竟這是遺書嘛！
　　還記得我在墾丁跟你看星星的時候，聊過要用什麼形式紀錄我的遺言嗎？
　　其實我真的有考慮過錄個影片給你喔，不過仔細想想，我希望我在你心中留下的印象永遠都是健康活力的樣子，所以還是不給你影片了。
　　我還想過寫小說給你呢！哈哈，不過學弟這麼遲鈍，我怕你看不懂。學弟，你記得你答應過我要看《遇見100%的女孩》吧？記得要看囉，閱讀一定對你人生有幫助。
　　學弟，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你升上高一那年，我不辭而別吧！
　　在羽毛球社當社長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特別快樂的一段時期。我覺得跟大家真的像一家人一樣。
　　得知我癌症復發的那一刻，不想讓羽毛球社的大家為我傷心，為我傷感。我不希望大家看到我病入膏肓的模樣，希望自己在大家心目中保持完美的形象，這就是我不辭而別的原因。我想你們應該會很想念我吧，但是抱歉啦！
　　其實我的情況並不是那麼急著做手術，但是我還是下定決心要做手術，因為我想著反正遲早都要死，還不如一了百了把腫瘤切除了。醫生也有說過現在不開刀，以後擴散了再開刀也許會更危險，何況住院、其他慢性治療對家庭也是一筆很沉重的開銷。
　　當然我沒有告訴家人我堅持做手術的有家庭開銷的考量，這是我跟學弟之間的秘密喔！
　　我的病給大家都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在醫院跟你重逢，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我孤獨面對絕症的時候，你又一次出現在我的人生當中了，就像多年前我獨自躺在病房的時候一樣。
　　我那個時候真的好感動！但是我又不想讓你看到我頭髮掉光的樣子，所以心情還挺矛盾的。
　　對了，我跟你重逢的時候說我有什麼願望，那是我瞎掰的。那本筆記其實是用來宣洩我的負能量用的，才不是什麼遺願清單。
　　但是我跟你重逢的時候，你那張臉憔悴得就好像隨時都會自殺似的。我就想你不是失戀，就是受到什麼嚴重的打擊吧！所以我決定在自己生命最後的時間陪伴著學弟，為此我特地瞎掰了一個理由，好讓我有藉口把你留在我身邊。
　　學弟還記得我說過「天蠍之火」嗎？不知道我的出現有沒有給你帶來什麼呢？如果有就好了，那樣的話，至少我曾經照亮你的生命，那我的人生便是有意義的。
　　我覺得學弟經常會沉溺於過去的痛苦或失敗之中，然後不停自責，認為自己對於很多事有某種責任。其實你可以把心放寬一點，命運這玩意兒是很奇妙的，很多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能控制，就像我們無法控制天空要下雨還是天晴。既然如此，假如你已經盡力，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那就試著跟命運妥協吧！我癌症復發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命運當好朋友，有時候你一帆風順卻摔了一大跤，有時候你覺得山窮水盡偏又得到了微小的幸運，很多事情都說不準，所以這個朋友比你想像中風趣多了。
　　我走後，學弟或許會感到悲傷，但前往天國的路上，我希望你能用微笑送別我，這樣子我就能安心上路啦！我希望學弟在往後的日子可以樂觀積極地面對一切，這樣子的話，一定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吧！
　　我知道，其實學弟很堅強，就算我不說這些，就算沒有我，你過一段時間也一定能克服這些問題，從悲傷與痛苦中走出來，因此，真正需要陪伴的或許不是學弟，而是我吧！
　　現在回想起來，從小時候開始已經是這樣，學弟總是化作一束光照亮我的生命。小時候的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那時候在窗邊看著學弟打羽毛球是我最大的快樂。我總覺得這顆羽毛球承載著我對於自由的渴望，而你代替我把球打向了天空。
　　學弟，謝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再度出現。
　　我們一起走過的地方不多，但是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101頂樓的風景真的好壯觀，雖然陰沉的天氣讓人有點傷感。
　　淡水的夕陽真的好漂亮。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墾丁，跟學弟一起看漫天的星星真的好浪漫，最後的日出也很棒！
　　你半決賽最後的殺球，真的很帥氣，我已經收到你的心意了。這是我這一生當中收過最棒的禮物。
　　我死後希望海葬在墾丁。學弟記得偶爾要去墾丁游泳，順便拜祭我喔！
　　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但是收到了這麼多很棒很棒的禮物，我哪怕就這樣死去也沒有遺憾了。
　　學弟，雨彤是一個很好的女孩，你一定要珍惜啊！
　　學弟又笨又好色，她都能容忍你這種人。
　　我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女孩子能發現學弟的優點。能發現這一點的女孩子一定值得交往啦！
　　雖然我是第一個發現學弟的優點就是了。
　　我比雨彤早了好多年喜歡你，高中跟你在那棵樹下重逢的那一天，我內心有多雀躍啊！我從小學開始已經喜歡你了，那年夏天，是學弟的羽毛球拯救了我！
　　但是，
　　請不要太想念我。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但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只要你偶爾會想起我，那便足夠了。
　　再見了學弟。
　　我愛你。
　　祝　學弟往後能過上精彩的人生
　　李梓晴』
☆
　　夏末的蟬鳴仍不絕於耳。
　　秋天來臨之際，蟬聲就會逐漸消遁。
　　蟬的成蟲壽命是十分短暫的，只有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時間。這麼說來，人類的壽命似乎要長得多了。
　　但其實也沒有多長。
　　如果放在歷史的長河中，也只不過是極其短暫的瞬間。
　　有人說，生命的價值不在於長短，而在於活著的時候有沒有讓生命綻放光彩。
　　那⋯⋯究竟什麼才叫做讓生命綻放光彩呢？
　　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找到答案，但現在卻搞不清楚了。
　　我的名字叫李梓晴，是一個已經做好死的覺悟，卻僥倖活了下來的女孩。
　　我得了癌症，上星期做了一個手術，這個手術風險極高，但是我還是從鬼門關回來了。拜此所賜，我手術前寫的遺書沒有送出去。
　　或許這就是學弟所說的奇蹟吧！
　　這個奇蹟太過虛幻，以至於我現在都還沒什麼現實感⋯⋯命運先生，你也太愛跟我開玩笑了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活著總比死了好。
　　現在我還住在醫院，其實我應該在休養半個月就可以回家了。離開的時候，我也許會有許多不捨吧！因為我在這裡也認識了許多病友。
　　我半躺半坐靠在病床的後背，大腿上放了一大疊沒發出去的遺書。其實我不止寫給逸星學弟，還寫給了很多人，而現在這些遺書全部變成廢紙。
　　手指顫顫微微地拿著其中一封，正好是寫給學弟的那一封。我攤開信件閱讀起來，心情複雜地呼了一口氣。
　　「唉～難得寫了遺書結果派不上用場了⋯⋯」我對著信件低喃。「好浪費喔，我寫到手都痠了。」
　　「姊姊，遺書派不上用場不是好事嗎？我一點也不想收到妳的遺書。」
　　用抱怨般的語氣回應我的人叫李思晴，是我的妹妹。
　　現在她正在床邊幫我切蘋果。
　　「吼～妳不想收到我的遺書。」我伸出雙手捏思晴的臉蛋。「意思是我死掉妳不想收到我的遺書嗎？」
　　「我的意思是姊姊不死我就不用收到姊姊遺書了，所以我不希望姊姊死。」
　　思晴對我投以淡然的眼神，口齒不清地回應我。
　　我把手抽了回來，然後躺到床上等待思晴幫我把蘋果切好。
　　手術結束之後，不僅開刀處痛得要死，整個人又精神欠佳，還有很多後續的事情要處理，這麼說死了反而還比較輕鬆。
　　我跟羽毛球社的大家說了我手術成功，但是叫他們都暫時不要找我，尤其是學弟。
　　不知道學弟現在怎麼樣呢？
　　跟雨彤復合了嗎？
　　話說，現在回過頭看這封寫給學弟的遺書，感覺還蠻羞恥的。決定了，我出院之後一定要把這封信丟進碎紙機。
　　就在我思考之際，思晴突然語出驚人：
　　「姊姊，其實如果你喜歡逸星哥哥的話，妳可以去追求他喔！」
　　「這什麼傻話。」我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人家現在有女朋友喔！」
　　「好痛。」思晴握著水果刀的手的手背按著自己的額頭。「姊姊，現在他又不是結婚了，妳完全可以橫刀奪愛！」
　　「所以妳是要我做壞女人嗎？」
　　「在這個自由戀愛的社會，大膽追求愛情有什麼問題？如果姊姊不出手的話，那我要出手囉！」
　　「人家有女朋友，妳還插一隻腳過去，這樣不好吧⋯⋯」
　　思晴與我雙目對視，她的眼神似乎對我的回應不以為然。
　　橫刀奪愛嗎⋯⋯
　　還是算了吧，這不是我的作風。
　　我朝窗外望去，湛藍的天空連一絲雲絮都看不見。台北的天空經常都很渾濁，今天是少見的好天氣。
　　手術成功後，我的人生一下子就變寬廣了，寬廣得好似這無邊無際的天空。
　　我的時間變多了，卻一時不知這一夜暴增，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如何運用。
　　真是奢侈的煩惱……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對了姊姊，我下週六跟妳去玩怎麼樣？」思晴突然問我。
　　「妳想去哪裡？」
　　「看姊姊想去哪裡，我都無所謂。」
　　思晴低著頭說。她很貼心地幫我將蘋果切成一片片小兔子。
　　我住院之前跟媽媽包攬了大部分家務，其實思晴以前連洗碗都不會，但現在她已經能把蘋果切成這樣了。
　　看著思晴的樣子，我不禁會心微笑。
　　好吧⋯⋯那手術結束後的第一件事，就先陪我的傻妹妹吧！
　　這個在我生病的期間一直陪伴著我，聽我吐苦水，溫柔的傻妹妹。
☆
　　星期六的早晨，我跟醫院申請了出門。
　　我在捷運站等著妹妹，靠在出口一旁的牆壁拿起手機，等待妹妹的訊息。我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十幾分鐘。
　　「妳好，梓晴學姐。」
　　一道女性的聲音穿過人群的喧鬧傳入我耳中，我抬起頭，看見一個意外的人，她扎了兩條可愛的低雙馬尾，單手提著一杯珍珠奶茶，身穿一套偏韓系的清涼服裝。
　　「妳好啊，雨彤。」我睜大了雙眼。「妳怎麼會在這裡？」
　　「李思晴叫我過來的。」
　　她說完之後吸了一口珍奶。
　　啊，原來如此⋯⋯被我的傻妹妹擺了一道。
　　「你們上次比賽的結果呢，怎麼樣了？」我問。
　　「我們決賽輸了。對方全方位都比我們強很多，特別是進攻能力，女球員的殺球居然比得上男球員，我們實在難以招架。」
　　「我記得你們的對手是北市第一羽球強校對吧？那沒辦法了。」
　　「是啊，對手太強了。我們姑且拿下了一局，算是雖敗猶榮吧！」
　　「那麼⋯⋯妳跟逸星學弟怎麼樣，復合了嗎？」
　　「我跟逸星學長⋯⋯我暫時不打算跟他復合。」
　　「為什麼？」
　　「他不夠喜歡我。」雨彤皺了一下眉頭。「我跟他約定好，如果一切結束之後，他還是足夠喜歡我，我才會跟他在一起。」
　　聽到雨彤的回答，我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然後我對雨彤說：
　　「我覺得他應該蠻喜歡妳的喔。」
　　「妳不知道他決賽輸的時候哭得像死了爸媽一樣，但她哭的原因是覺得自己輸了不吉利，就好像學姐手術會因此而失敗一樣。」
　　「他比賽輸了跟我的手術有什麼關係？」
　　「抱歉⋯⋯我澄清一點，其實我也很擔心學姐的手術，但是這兩件事真的沒有關聯。」
　　「好啦，我知道啦！妳繼續說。」
　　「我就跟他解釋，這兩件事沒關係，叫他冷靜下來等學姐的手術結果啊！真是的，我還陪他一起淋雨結果隔天感冒了，最氣人的是他居然沒生病。」
　　「哈哈，他這麼想是有點蠢啦！不過這只能說學弟笨，不代表他不愛你吧？」
　　「上次是我倒追他，我太被動了，吃了大虧。」雨彤擺擺手，「所以我告訴他，如果他真的喜歡我的話，那就讓他從零開始重新追求我吧！」
　　「這件事妳已經跟逸星學弟說了嗎？他什麼反應？」
　　「說了啊。他信誓旦旦地說會用行動證明給我看，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這樣啊⋯⋯」
　　我對雨彤點頭以示理解。
　　其實雨彤這麼說，也算是跟我攤牌了。她的潛台詞應該是：雖然他說喜歡我，但他心裡還有妳，所以我們一決高下吧！
　　這學弟，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如果我沒猜錯，我的傻妹妹應該把學弟也叫出來了。
　　我特地傳訊息給思晴確認，她回應我：
　　『姊姊跟逸星哥哥去墾丁的時候，他答應過我要跟我約會，所以沒錯，我有約他。同時我也把劉雨彤約了出來。
　　『但是我臨時沒有空，姐姐代替我三人約會吧！』
　　『妳怎麼擅自幫我做決定⋯⋯』
　　『因為，這樣對姊姊很不公平啊！
　　『我不推姊姊一把的話，妳永遠都不會踏出那一步吧！
　　『如果姊姊真的很不願意，那我現在馬上過來代替妳也行喔！』
　　這個傻妹妹也太愛操心了吧⋯⋯
　　『我沒有不願意。』
　　我在手機敲下這幾個字，傳送出去，然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逸星哥哥不知道妳跟劉雨彤會來，如果他想逃，妳們記得要抓住他囉！』
　　最終思晴如此補充。
　　學弟好慘喔，如果換成是別人可能也會想逃吧！
　　一瞬間有點同情他。
　　「學姐，妳看天空。」
　　雨彤突然挽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指向天空。
　　我瞇起眼，朝她指著的方向望去。
　　台北的天空飄起綿綿細雨，帶走暑氣，豔陽卻依然高掛在上，被白雲所簇擁。太陽和毛毛雨在天空同時出現，天邊隱約還泛起一抹淡淡的彩虹，但不會顯得突兀。
　　「太陽雨呢……」
　　「學姐不覺得在太陽雨之下三人約會，很有詩意嗎？」
　　「確實。」
　　我和雨彤相視一笑。
　　看來她也知道學弟即將過來。
　　我想今天對學弟來說，會是多災多難的一天。
　　一想到等會兒學弟尷尬又活該的表情，我的嘴角就不禁揚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