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那顆淚珠,終將如流星殞落 (1)

本章節 18220 字
更新於: 2022-03-20
  夢,那是一場遙遠的夢。
  我站在熟悉的羽毛球場上,對面有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身穿著同款的粉色無袖羽毛球服。
  很吵,二樓的看台上擠滿了旁觀者。
  背後有人用球拍輕浮地拍了拍我的屁股。沒什麼惡意,大概是想鼓勵我不要緊張。
  身後的男人來到我身前,擺出反手發球的姿勢。他是我以前的雙打隊友陳建宏。
  他發了個小球。
  或許是因為太過專注,在球發出的剎那,人群的喧鬧便彷彿從世界上消失了。
  球互有來回,我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雙腳奔跑踏過木地板的聲響還有擊球聲。球場上是如此地空曠,只有我、我的隊友、兩名對手,還有那顆如閃光般來回竄動的羽毛球。
  幾經攻防下來,對手陷入了被動,被迫將球打向高空。
  我抬起頭,羽毛球飛到最高點,與天花板上的燈光融為一體。
  ——如果能像那顆羽毛球般飛向天空,屆時,我一定是自由的吧!
  在腦中掠過的,是多年前見過面,躺在醫院的少女的話。
  身體沒有半分猶豫,便動了起來。
  轟!
  重重的殺球!
  白色的軌跡,伴隨玻璃碎裂般的聲響飛快射出,射向對面兩位球手的中間。
  他們沒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羽球撕破防線。
  贏了。
  歡呼聲席捲而來。看著兩名對手自暴自棄地跪在地上,還有隊友因為我們擊敗對手而高振的雙臂,我依舊沒有甚麼勝利的實感。
  隊友轉過身,臉上是難掩的喜悅。
  上一秒,他還帶著燦爛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比了個剪刀手。
  下一秒,他面容扭曲,整個人摔到地上,抱著膝蓋痛苦地哀嚎起來。
  我連忙跑到他身邊關心起他的傷勢,但我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不知道可以怎麼幫他。
  四周的歡聲笑語逐漸轉為責備。
  「都怪你啦,明知道隊友膝蓋受傷了,還不讓他退賽。」「那個人根本就不關心隊友的死活嘛,比賽重要還是隊友重要?」「其實羽毛球隊沒有拿到很好的成績也可以,畢竟還有明年,就那個人在那邊瞎熱血。」
  當我回過神來,已經身處於惡意的漩渦之中。
  「吵死了……」我低吟。
  你們又為這個社團付出過甚麼,怪我也沒有用啊……不然你們來打。
  接著,隊友的五官也開始變得扭曲了。不是表情變得很難看,而是鼻子、眼睛、嘴巴朝奇怪的方向歪曲起來,最後如同漩渦般扭作一團。
  「逸星,都是你害的。」
  最後,是隊友的責備,宛如直接在我腦中響起,順著神經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
  我很想一笑置之,但那種噁心的觸感殘留在身體的每一處,揮之不去。
  其實羽毛球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我現在不打羽毛球,不需要訓練,生活過得比以前還要快樂,假日的時候陪女朋友逛街,空閒時在youtube刷刷影片、打兩盤遊戲、上網追個偶像劇或動漫,生活不亦樂乎。
  唯獨那時候的記憶,時不時就會像亡魂般纏繞著我。

  「快醒來啦,不要再睡了!」
  一道女性的聲音把我從白日夢中拉回現實。
  惺忪的雙眼一閉一睜,我嘗試理解現在的狀況。
  幽幽夜空,懸著一彎月牙。
  我的手中提著竹籃,裡面放著一疊厚厚的傳單。
  身旁有一位身穿水手服的少女,提著同款的竹籃,裡面放著同款的傳單。
  眼前是一片人來人往的光景,學校的師生、校外的來賓從校門口進進出出,平日空曠的操場,現在擺了二三十個攤位,散發出眩目的流光。
  望向操場後方的校舍,白色的外牆上掛了燈飾,用大得從很遠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的中文字寫著「第四十屆星中校慶」。
  看來我剛剛靠在學校大門旁的圍欄上,不小心睡著了。我原本在跟身旁的這位少女在這邊發傳單的。
  少女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地問我:
  「剛做惡夢了嗎?」
  我望向她的臉,嬰兒般的臉龐被祭典的燈光照得有點通紅,腦後垂著兩束頭髮,這種低雙馬尾的髮型讓她顯得更加稚嫩。
  視線往下漂移,看到的是她那如同懸崖峭壁般的——
  「夢到了跟妳去游泳,然後妳的胸墊掉了……」我打趣地說。
  「蛤?」
  對方繃緊了可愛的臉蛋。
  突然,我的腳背感受到一陣痛楚。
  「你再說一遍!?」
  我垂下雙眼,不經意地瞄了一眼裙擺與過膝襪之間的那片絕對領域,視線順著絲襪下滑,最終落到了那隻踩在我腳背上的樂福鞋。
  磨擦,旋轉。
  少女的玉足正絶賛踐踏著我。
  「唉呦,生氣就不漂亮了。」我將被她踩著的腳快速抽出,並以手勢示意她冷靜。
  「柳逸星!你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她瞄準我的腳背使出連續踏擊,但都被我一一躲開。
  「妳冷靜點,有話好好說嘛!」
  我邊說邊試圖跟她拉開距離,她也因此對著我的大腿踹了一腳,我的大腿因為這一腳感到刺痛,但我也順著這股力道繼續拉遠。
  少女將手中裝了厚厚一疊傳單的籃子高高舉起,惡狠狠地瞪著我,
  「是男人你就不要躲!」
  我知道她下一招是甚麼,這樣下去我們只會兩敗俱傷,回過神後我立馬朝她大喊:
  「喂!不要丟啊!」
  晚了……
  在校慶人潮的圍觀下,我茫然地看著漫天紛飛的傳單,而那個女生也仍兇巴巴地瞪著我。
  眼前這朵帶刺的玫瑰,正是我的女朋友劉雨彤。
  認識的地方是羽毛球社,交往的契機則有點複雜。興趣是寫愛情小說,就是充滿少女情懷的那種,平常喜歡看青春偶像劇或愛情電影,喜歡的樂團是五月天。
  比我小一年,高一準備升高二,有時候會很任性,不僅對我口出惡言還動手動腳,但任性的背後其實也有關心人的一面。
  七月上旬的初夏還帶著些許涼意,迎面吹來的風帶著淡淡的水腥。
  現在,我們正在學園祭的攤位幫忙,而我們學校的地點正好在大同區,旁邊有一條淡水河,所以晚上不會很熱。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有很想來。但女友說甚麼學園祭也是青春的一環,而且想了想也是陪女朋友,就欣然接受了。
  我們的社團是「桌遊社」,由一些喜歡玩桌遊的羽球社社員創立,後來也有其他人加入。
  不知道是嫌我們放閃太礙事,還是貼心的學弟妹想給我機會跟女友獨處,我們被趕出了攤位去人流比較多的地方發傳單。
  而現在,我們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傳單。
  「抱歉啦,剛剛睡糊塗了才亂講話。」我試著轉移話題:「不過這裡人真多,我們選在這邊發傳單真是正確的決定。」
  「原來你也知道我們在發傳單喔?明明剛剛還在打瞌睡。」
  我很想反駁「那妳現在跟我講話也是在偷懶啊」,但哄她也很累,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們把傳單撿回來之後,兩位女士從我面前走過。
  我看準時機攔住了她們,很有技巧地介紹了我們攤位的賣點與位置。在說完的那一瞬間,我才把傳單遞給其中一位女士。
  這是我精心設計的一套發傳單SOP。如果急著把傳單塞給別人,對方會感到很大壓力。
  「謝謝我等一下會看看的。」
  她對我靦腆一笑,接過傳單後快步離去。就算她根本沒有在聽我講話,把傳單遞出去也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話說剛剛接過我傳單的女士,胸部還蠻大的。
  與之相比,雨彤就……
  「(盯——)」
  感覺到了雨彤炙熱的視線,刺得我肩膀有點痛。
  「怎麼啦?」我側過頭看她。
  「喔,沒有啊,剛剛那個女生的胸部真大呢!」
  「是啊,真大呢。」
  我連忙以雙手摀起嘴巴。
  她那句是氣話啦,明顯是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我是笨蛋嗎……
  我還沒想到該如何是好,雨彤便繼續開口:
  「剛剛那個女生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皮膚很白,髮質很柔軟,身材也很好。真的非——常可愛呢!」
  我知道隨便反駁只會讓她更生氣,總之先裝傻充愣自然地接話:
  「對啊對啊,看起來好像是混血兒呢,畢竟輪廓比較深。也有可能是原住民啦,原住民都蠻漂亮的,哈哈!」
  「哈!哈!哈!」雨彤也笑了,笑得很僵硬。
  拜託妳別這樣啦,好恐怖!
  「我們別說這個了。」我嘗試轉移話題,「妳是不是說過暑假要去日本旅行啊?我都還沒問妳要去日本哪裡。」
  其實雨彤家很有錢,去年暑假她全家去歐洲旅遊,給我發了很多當地的照片。今年暑假可能也會去日本玩很久吧!
  「第一站是四國吧!」雨彤抵著下巴想了一想,「之後去哪裡也還沒決定,還是要看家人的安排,可能去一整個暑假,也可能早點回來。」
  對了對了,像這樣轉移話題就對了。不然如果繼續在路人女生的胸部的話題糾纏一定會很不妙。
  為免話題又跑回去,我決定盡快把話題接下去:
  「妳飛機什麼時候飛啊?」
  「這個月十二號吧!」
  「是去桃園還是松山啊?」
  「桃園吧,幹嘛這麼問?」
  「我想著如果是松山,我送妳飛機比較近。」
  「不要送我啦!」
  「為什麼?」
  「你來很麻煩耶!」
  「不麻煩啊!」桃園確實很遠,但畢竟是為女朋友送行,總得去的。
  「這幾天你要找我的話,我上飛機前那兩三天沒有空,其他時間都可以。」
  「兩天還是三天?」
  「不好說,因為要去很多天,很多東西要收拾。你先當作三天吧!」
  「我會想妳耶!要不這樣好了,那天我還是給妳送行吧?我可以給妳來那種偶像劇式,轟轟烈烈的機場送別,感覺妳會喜歡。」
  「你別傻。」雨彤輕推我的腦袋。「誰會喜歡這種這種啊,蠢死了。」
  「我還以為妳一定會喜歡。」
  「你到底知不知道為什麼不要你來送我飛機?」
  「不知道耶!」
  小姐,妳不說我怎麼知道?
  「你是笨蛋嗎?那天我爸媽也在耶!」雨彤注視著我,「你該不會忘了我說過我不想讓我爸媽知道我們的事吧?」
  「笑死,我怎麼可能忘記?」
  「真的嗎?」雨彤語帶懷疑,接著認真地叮囑:「總之你切記,千萬、千萬別來喔!」
  好吧!我剛剛確實沒想起來,她這麼一提我才記得。
  雨彤確實有提過,她暫時還不想讓家裡知道她談戀愛。照我的理解,她的意思應該是要過一段時間時機比較成熟才能說,所以不讓我見伯父伯母吧!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不過四國嗎……真好,那邊有甚麼玩?」
  「四國最特別的就是自然景觀和當地的文化。」雨彤滔滔不絕地說:
  「那邊有很多地方都很漂亮呢!有一個地方叫奧祖谷,據說秋天的時候,四周的樹葉真的會變成黃紅色的,看著漫天飛舞的秋葉感覺馬上就能寫出一篇很棒的小說,我只能夏天去真是太可惜了……」
  之後還跟我說了高屋神社那高聳入雲的鳥居、三豐市映照天空的父母濱、柏島彷彿能懸浮在上的透明海……
  在不知不覺間,雨彤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看來她已經把剛剛接過我傳單的大胸混血妹給徹底忘記了。
  果然女孩子一扯到時裝、寵物、美食、偶像和旅行,就會立馬心情大好嗎?
  我不知道別人的女朋友怎麼樣,但雨彤生氣的時候,我經常用這招支開話題,日後也會繼續這麼做。
  雨彤說得非常投入,好像忘了講了多久。她氣不喘地續說:
  「……不能一年四季都去那邊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也想看四月紫雲出山上的櫻花。」
  「聽妳這麼說真的很棒,我不能陪妳去真是太可惜了。」
  「對啊,真是太可惜了,四國的女生應該也蠻漂亮的。」危!「你喜歡櫻花妹還是剛剛的混血妹?」
  「櫻……」花妹吧,桃乃木香奈不錯。
  「櫻花妹嗎?」
  欸~為甚麼話題又跑回來了?
  話題好跳躍喔!
  方才雨彤跟我從送飛機一直聊到四國旅遊,不是講得很開心嗎?何必又回來講這個讓大家都不高興的話題呢?
  看著她顰起的眉,我打算拋出一個很浪漫的說法來哄雨彤,讓她感動得潸然淚下頓時消氣。我把這招稱作「浪漫突進」好了。
  「櫻花,我想跟妳去四國,」柳逸星使出了浪漫突進,「陪妳去看櫻花瓣落在這地球上,讓妳的淚落在我肩膀。」
  「別岔開話題。」沒有擊中劉雨彤!
  對手的回合。
  雨彤以仿如連對面的淡水河水面都能被她瞬間凍結的語氣問:
  「喂!剛剛你一直盯著她胸部看的那個女生可愛嗎?」
  啊!我的胃好痛,感覺胃液在裡面翻騰著。
  「可愛——」我說。
  好痛!
  「別拉了啦!要斷掉了要斷掉了——妳先聽我說完。」
  雨彤原本夾住我的耳垂用力拉扯、旋轉的兩根手指鬆開了,但她仍然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的意思是可愛,但是沒有我女朋友可愛。還有,我沒有一直盯著她的胸部看。」
  「真的嗎?」
  「真的啦!」
  「你沒有騙我?」
  「絕對沒有,我對天發誓」我舉起三根手指做出宣誓的手勢。「要不我們等一下問一下家豪學弟怎麼樣?」
  話說,如果學弟妹看到我們在這邊混水摸魚會不會生氣啊!
  「——欸!」學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你們發傳單,不要打情罵俏好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扭過頭,理了一顆三分頭,讓人很想「即刻轉身射個三分波(粵語)」的學弟的腦袋就出現在眼前。
  他叫陳家豪,就是「桌遊社」的副社長。另外他很宅,在我退出羽毛球社之後,時不時就會推薦我看些動漫和遊戲,又會教我許多奇奇怪怪的知識,讓原本我純潔如孩童的心靈添了許多雜質。
  最氣人的是他明明這麼宅,對著女孩子卻油嘴滑舌的,總能自由自在地周遊在女人堆之中。
  「家豪,你來得正好。」我冷不防地呼喚他的名字。
  「怎麼啦?學長。你的笑容讓我有點害怕。」
  「放心,我是你的學長,絕對不會害你。」
  我也明白自己的笑容不懷好意啦,不過我需要學弟來救場。
  我終於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問題。
  「家豪,你覺得我女朋友可愛嗎?」
  「卡、哇、伊——!從臉蛋、尚有發育空間的胸部,到穿上絲襪的腿都很可愛。」
  說得很正確,但是——
  我一個臂彎繞過他的後頸,捆住他的脖子。由於捆住他脖子的手還掛著竹籃,總感覺有點不順手。
  我女朋友的胸部和腳是你能談論的嗎!?
  「我給你一次機會,你給我再說一遍。」
  「報告學長,我脖子有點痛。還有你的眼神好恐怖。我不懂學長為什麼生氣啊?」
  「我才沒有生氣,這只是我對學弟親切友好的問候。還有我、叫、你、再、說、一、遍!」
  「我說雨彤很可愛。」
  我伸出沒有捆住他的脖子的另一隻手,用中指的第二節關節鑽動他的太陽穴。
  他一邊掙扎一邊說:
  「我不明白學長為甚麼生氣。我只是一個剛剛誇獎過嫂子可愛,無辜的學弟而已。」
  「沒什麼,我只是看你不順眼而已。」
  雨彤一臉冷靜地看著我們,這個裝無辜的學弟還在我的臂彎中嘗試掙脫。他果然是故意的吧!我不會那麼輕易鬆手的。
  「雨彤,妳不給這個小子來上一腳嗎?剛剛已經是性騷擾了吧!」
  「這傢伙對任何女生都是這樣的啦,習慣了……」
  沒想到雨彤對於這個學弟的惡劣行為居然沒有甚麼表示。如果是我說她是搓衣板,她明明就一定會踢我。
  我好傷心喔!差別對待啊!
  「學長現在對我做的才是性騷擾啦!你有沒有看過教育部拍的宣導影片,這種肢體接觸已經已經構成犯罪啦!」
  「閉嘴,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教育部的宣導影片,我現在對你做的就是教育!」
  「學長,你信不信我跟雨彤說你上次……」
  好,他沒有機會說下去了。
  我將傳單全數抽出,然後連竹籃都顧不得了。在竹籃應聲落地的同時,傳單也被我捲成一根又粗又硬的棒子,狠狠地塞進他的嘴巴。
  「家豪,你在說甚麼?我聽不到聽不到。」
  我煞有介事地瞟開視線,裝作沒看到自己在做甚麼。我當然聽不見他說啥啦,因為他在死命掙扎,發出「嗚嗚——­」的悲鳴。
  「我們畢竟還是在校門口,你們不要玩得太瘋了。」
  雨彤完全無視了我與學弟之間的基情四射,說出了像是校園漫畫裡面的班長會說的台詞。
  「看你們氣氛那麼好,我都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這句話不是雨彤或家豪說的,更不是我說。
  那個悄無聲息地出現的女人,是桌遊社的社長林雅婷,對各種桌遊如數家珍,而且羽毛球也打得很好。不過其實雨彤跟她比較熟。
  雅婷推了推那副大大的圓眼鏡,饒有興味地說:
  「這是甚麼三角戀現場嗎?雨彤妳真是個罪孽深重的女人啊~」
  「才不是。」雨彤否認。
  沒錯,我只是在教訓這個囂張的學弟而已。
  家豪抓住我恍惚的間隙掙脫束縛,意氣揚揚地用食指指著我說:
  「學長,像你這樣偷懶,如果這不是學園祭活動而是打工,你這樣早就被當天解僱了。」
  「學弟啊,我看你年紀輕輕,已經被世俗汙染了。」我頓了一頓。「人是自由的,不應該被工作所拘束……」
  「雨彤,我們回去攤位吧,發傳單這些事就交給他們囉。」雅婷給我添了一大疊傳單。
  「喔……好啦……」
  難得我長篇大論發表自己的人生觀,雅婷卻鳥都不鳥我,直接拉著雨彤離開了。
  結果根本沒有人尊重我這個學長。
  唉,心寒。
  她們回去攤位還有位子坐,結果就只剩下我跟這個三分頭站著吹風。
  在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展場前,我抓著家豪的肩膀對他問道:
  「你剛剛說我女朋友的胸部跟腿甚麼的,你對她有意思嗎?」
  「哎呦,我不敢這麼想啦,我怎麼敢對嫂子有甚麼想法!」
  家豪的臉上苦笑著,擺了擺手急忙否認。話說,他以前跟我女友告白過,被拒絕了。
  「如果學長不放心的話,我再說一件事讓學長安心好了。」
  「你說。」
  「比如說,我剛剛有看到學長偷瞄大胸女人,結果被雨彤拉耳朵的那一幕。」
  「才沒有。前面是假的,後面是真的。」
  你不要汙衊我。
  「學長,你明白嗎?像我剛剛說雨彤平胸,她也沒什麼反應,但是學長因為胸部的問題被拉耳朵了。這證明甚麼呢?」
  「你想說雨彤對你比對男朋友還要好?」
  「哇!學長的笑容好可怕。冷靜,先聽我說完。」
  家豪慌張地跟我拉開了距離,輕輕擺動手掌示意我冷靜。
  我看了一眼手中被我捏出摺痕的傳單,嗯,剛剛我確實衝動了。我冷靜下來等待學弟把話講完。
  等他說完再決定要不要抹殺他。
  「我的意思是,我剛剛說她平胸她也沒有很大反應,但是學長說雨彤平胸雨彤就會生氣,說明了她只會對學長任性。
  「如果在動漫裡面,這種個性叫做傲嬌,意思就是無法在喜歡的人面前坦率。正因為學長是她的男朋友,她會對你發脾氣,對別人卻相對比較容忍,這也是一種撒嬌的表現。」
  「這樣啊……」
  原來這樣叫做傲嬌,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聽完他的說明,我的怒火確實有所減緩。這個學弟有些時候特別口齒伶俐,讓人無法打從心底討厭他。
  「是啊,所以學長應該對雨彤好一點,例如偷看別的女人的胸部就不該做啦!女人對視線是很敏感的。」
  「我不就說我沒有偷看別的女人嗎?」
  「你跟我說沒有用,你要交代的對象是嫂子。你就不該做些惹她生氣的事情。」
  「這你可以放心,我對她很好。」我充滿自信地說:「雨彤是一個愛生氣的女孩,但是很好哄。」
  雨彤平常確實經常生氣。我只要陪她看看衣服,買個可麗餅給她,她就會消氣。
  「學長,我勸你不要這麼從容淡定。愛情啊,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都可以有各種理由。
  「天底下這麼多情侶,又有多少能夠走到最後呢?」
  聽他說完,我不屑地嗤了一聲。
  「那你放心好了,我跟雨彤好得很。」
  我們繼續發傳單。
  他帶著那副商業(假惺惺)的笑容,伴隨那看似誠懇的語氣,一轉眼便發了好幾張傳單。而且不是發完就算,還是發的同時介紹我們的攤位。
  後來,我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向家豪問道:
  「話說回來,你在羽毛球社怎麼樣?」
  我已經退社很久了,退社的原因不怎麼讓人高興。雖然雨彤偶爾會提起的球社情況,但我很少主動關心球社的事務。
  其實也是隨口一問吧!或許是祭典的氣氛讓我變得跟平常有點不一樣,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想著自己也差不多該是時候給過去做一個了結,所以才會一時興起問這件事。
  家豪聽見我的問題,有些許驚訝。
  「羽毛球社嗎?普普通通吧,大家都有準備比賽,沒有發生特別的事情。」
  「你好像混得還不錯吧!現在是球隊單打的王牌?」
  這傢伙明明是個死宅,現在卻是球社的社長,還有有跟他關係曖昧的女人。
  我明明放假前才聽到一個傳聞,有女生把他約到學校後面的花圃,找他告白。這小子超受歡迎的耶!
  「普普通通啦!現在學長也不在社團,我跟全盛時期的學長相比,學長不管是單打雙打都打得那麼好,我還差得遠了。」
  家豪摸了摸後腦杓,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望向遠方的夜空,高掛在天空的上弦月讓我想起從空中下墜的高遠球,一時間回憶起了往事。
  我吐了一口悶氣後呢喃道:
  「不都是以前的事了,有甚麼好提的……」
  「抱歉……」
  「沒什麼,我早就不介意了……」
  我們沉默了。
  潮濕的空氣黏上皮膚,人潮的喧鬧不曾止息,但時間的流動好像變慢了。
  早知道不問這個了……
  為了緩解尷尬,我又把手中的傳單塞到眼前的一家四口手中。
  其實我是故意把傳單塞給這種帶小孩的家庭,因為他們帶著小孩,不好意思拒絕我,萬一家長拒絕我,我還可以塞給小孩。
  我的舉動害得家豪側目看著我。
  「學長,你喜歡小孩子嗎?」
  「才不是。喜歡小孩的不是你嗎?明明只是個蘿莉控。」
  「我對三次元的蘿莉沒有興趣。」家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
  「那你還是蘿莉控啊!」我側目。
  「學長,我剛剛親眼看著,你明明就是硬把傳單塞給小孩子吧!學長果然是喜歡小孩子吧!」
  「才不是!你想想,發給家長效果不是很好嗎?我們攤位賣的是桌遊,適合闔家遊玩。」
  「唉,學長,你就算是發傳單,也不能這麼不擇手段吧。」
  「哼,大人就是這麼狡猾的。」我說完冷哼一聲。
  「剛剛還說甚麼我被社會汙染了,結果被汙染最深的人竟是學長你自己。」
  我們五十步笑一百步吧!本來我想如此回答,但是我沉默了。
  才怪,其實這個學弟羽毛球打得好,也很受歡迎,正處於青春最風光的時刻。我自己卻早就放棄了以前的夢想,過著愉快的擺爛生活,連球拍都一整年沒碰過了。
  其實真正被污染的人只有我自己才對吧。
  「學長剛剛說羽毛球的事,你早就不介意了吧!」家豪說:「既然如此,那要不要來看我比賽呢?我們八月底要比賽了。」
  「你告訴我,我到底有甚麼理由要犧牲掉陪女朋友和在家混吃等死的時間,來看你比賽?」
  「我想想喔……耶~我那麼愛學長,學長來支持一下人家嘛!」
  家豪故意用娘娘腔講話,靠在我肩膀上磨蹭,讓我整個人起了雞皮疙瘩,不禁衝他大吼:
  「噁心,你滾。」我大手一揮把家豪甩開。
  「我再想想……可以看隔壁學校的女生?」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女朋友。」
  不過確實有點吸引……
  正當我心裡有點蠢蠢欲動,差點就被家豪說服了,他卻很不識趣地說:
  「我看到你一天到晚放閃很火大,恨不得拆散你們。」
  「你想都別想。」
  這個人很煩耶!
  在這個本應我跟女友膩在一起的夜晚,我的身邊是一個煩死人的三分頭。
  人們依舊沉浸於祭典的歡快與熱鬧,而我知道這個夜晚還很漫長。
  又過了一段時間,家豪的語氣中夾雜著嘆息開口。
  「不過,真是可惜呢……」他欲言又止。
  我隱約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是「我一直都想看到學長重新打羽毛球」,可能是聽錯也不定,這句宛如幻聽般的台詞消散在人群的喧鬧之中。
  隨後家豪便回去攤位,把雨彤換回來了。在雨彤還沒來到的這段時間,我開始思考。
  這個學弟曾經在我最失落的時候幫助過我,所以其實我也不是不想支持他,但以前發生過一些事,我回到羽毛球社感覺蠻尷尬的。
  心裡亂糟糟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懂我到底想怎麼樣。
  可以的話,我連羽毛球場都不想踏足,連擊球的聲音都不想聽到,我怕我晚上回家又會做那個噩夢,害我連睡覺都沒法好好睡。
  「欸。」
  雨彤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還以為她要蒙住我的雙眼,問我「我是誰」,但是她沒有。
  她搬了個跟雨彤等身高的巨大牌子回來,上面用鮮明的大字寫著我們社團名稱,還貼心地附上社團位置。
  「怎麼樣?有了這個,就可以吸引更多人來我們這邊了。」
  雨彤用沒有握牌子的另一隻手,得意洋洋地撐起腰。
  「妳今天沒有要跟我玩『猜猜我是誰』的遊戲喔?」
  「這明明是你平常做的事情吧!我又沒有你這麼幼稚。」
  雨彤很可愛地噘起嘴。
  我很幼稚嗎?好像是沒錯啦……
  有了這個牌子後,雖然對我們不屑一顧的人還是很多,發傳單的速度確實變快了,甚至有人主動跑來問我們社團怎麼去。那我也很愉快地把傳單發出去。
  雨彤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們剛剛聊了甚麼?」
  「甚麼聊了甚麼?」
  「跟家豪。」
  「沒什麼啊。」
  「你說謊。」
  雨彤的雙瞳中,閃爍著不允許我敷衍回覆的意志。
  我吞吞吐吐地說:
  「沒什麼啦……就是家豪問我要不要去看他比賽,然後我在考慮要不要去……」
  雨彤的眉毛皺成了八字。
  或許她還在擔心我,擔心當時的事有沒有對我造成很大陰影。她的反應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其實沒什麼啦,我就是……」
  我一時間語塞,雨彤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期間她又發了兩張傳單。
  眼見我一直沉默下去,她主動開口:
  「如果是擔心的話遇到以前那些人尷尬的話,其實羽毛球社現在沒有人會怪你。班底換了一些,氣氛也變了不少。」
  「妳是去打羽毛球的時候我不在會寂寞,所以一直想我回去嗎?」我故意扯高嗓子打趣地說,嘗試打破這份沉重,「真是的,妳也太想見到我了吧……」
  不料雨彤卻生氣了:
  「別誤會了,才……才不是那樣呢,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再怎麼說也是妳男朋友吧……」
  雨彤不再說話,只是悄然地用那隻空出來的手,勾住我的手臂。體溫和柔軟的觸感透過手臂傳了過來。
  我明白這是她溫柔的地方,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我開口:
  「沒有啦,我只是,要花點時間思考一下要不要去……」
  「沒關係啦,如果不想去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雨彤越說越小聲,最後用細若蚊蠅的聲量嘟噥道:
  「不管你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我偷瞄了一眼,雨彤的臉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紅蘋果。
  她的溫柔,讓我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羽毛球對我來說,早就是遙遠過去的一場虛幻的夢,過去發生的一切,不管是榮光還是苦難,早已與我無關。
  「反正我現在也不打羽毛球了,正好沒什麼事做。不也正好嗎?我這樣多一點時間陪妳。」
  後來為了讓她放心,我如此說道。最後還用開玩笑一般輕鬆的語氣補充:
  「不過我現在這麼空閒,妳去旅行的時候我就比較寂寞了。」
  雨彤點了點頭。
  今天是祭典最後一天的前一天,所以結束的時候並沒有甚麼壓軸活動。大約晚上十點的時候,人群三三兩兩地離去,熱鬧的祭典終於慢慢回歸平靜。
  直到學園祭今天即將結束,我們走回社辦的時候。我開始盤算著雨彤去旅行的時候,我到底做甚麼好。
  如果參加羽毛球社,我需要花大量的時間練習。自從不打羽毛球之後,我的人變得空閒了,既然這段時間連雨彤不在,我是不是能把這些時間放在平常沒有空做的事情上呢?
  之前好評如潮以陪酒小姐為題材還有消防員為題材的影集我還沒追過,一些想玩的遊戲我都還沒破,家豪介紹給我的動漫也還沒看。
  嗯,就趁這段時間大玩特玩吧!
  我們的社團在校舍的五樓,我們準備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再戰。雨彤邊走邊說:
  「對了,雅婷暑假的時候不是去醫院那邊辦活動嗎?就是去醫院教那些小朋友玩桌遊那個。」
  「怎麼樣,他們那個活動辦得順利嗎?我記得上次說要跟醫院申請?」
  「他們手續已經處理好囉!可以正式去了。」
  「喔,那真好呢!」
  「暑假你去幫他們吧!」
  「我沒空啊!」我搖搖頭。
  「你剛剛不是說你不打羽毛球,很有空嗎?」
  雨彤黛眉緊蹙。
  剛剛隨口說自己有空,大意了。
  我不想去,原因有二。
  第一,很麻煩。
  我現在之所以願意來幫學弟妹的忙,最主要的原因是參加活動的同時可以陪女朋友。如果不是我女朋友,我根本就不想來。我剛剛還在盤算著這個暑假我比較有空,要把沒有追的劇追完,把還沒破的遊戲玩完。雖然這些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
  第二,我對消毒藥水的氣味有點牴觸。
  也不至於很抗拒,跟我對小番茄的厭惡程度差不多,當你咬破那粗糙的外皮,黏稠發酸的果肉在口腔裡炸裂開來,超噁的。但如果雨彤硬要塞我一顆,我還是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吞下去。
  「欸,我這樣子不會幫倒忙嗎?」雖然應該拗不過她,但為了難得的假期,我姑且反抗一下吧。「這可不是我自誇,我對於把小孩子弄哭可是很有自信的。」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碰到家豪,他說你很喜歡小孩,專門把傳單發給小孩。」
  那傢伙跟我女朋友說甚麼啊!想害死我嗎?
  學弟輕浮的笑臉在我腦海中浮現,嘿嘿地笑著,我很想一拳塞進他的面門。
  「退一步,就當你真的不擅長面對小孩好了。」雨彤語重心長地說:「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吧!你一開始不熟練,慢慢努力不就能做好了。
  「如果努力就能做好,那世界上所有考生都是一百分了。」
  但事實卻是,世上有很多人刻苦勤學都無法考進自己心儀的大學。
  「我又不是要你考一百分,只是讓你去克服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正因為你不擅長,才要趁學生時期多嘗試,才能克服啊!」
  要克服自己的弱點,她說得有道理。我母親小時候對我管教很嚴,也喜歡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雖然後來她就不管我了。
  我一時間想不到怎麼反駁。
  那就攻其不備,岔開話題吧!
  「這種事情呢,等到我們以後有小孩的時候再說也不遲啊!根本不用那麼急著。」
  我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肚子,沒什麼贅肉,但非常柔軟。
  「甚、甚……突然說這個。」雨彤羞紅了臉,「還太早了吧。」
  她果然被我的奇襲打亂了步調。
  當然太早啦,我跟雨彤還沒上過二壘,本壘對我們來說還很遙遠。
  「對啊,所以這種事情要慢慢來啊!」我現在搶佔先機,一鼓作氣說:「對,小孩子這種事情,不管對我還是對我們來說都還是太早了,我還沒準備好。所以我不應該去雅婷那邊添亂,等一下我把小孩弄哭了……」
  「你這是偷換概念吧……你去醫院跟小孩玩遊戲,跟我們的小、小……根本就是兩碼事。」
  被雨彤發現我偷換概念了。
  但即使這麼做,我也在所不惜,這種事就是靠氣勢。
  平常對著雨彤,我也沒少說幹話。我也只是當作在跟她說幹話而已。
  「你想想,等一下我惹出了甚麼大麻煩怎麼辦。醫院的小孩我沒信心能帶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孩子可以很調皮,平時醫生護士要照顧病人已經嘔心瀝血,還要花額外功夫處裡我惹出來的大麻煩,我會給醫護人員帶來額外負擔啦!」
  「你一個正常人去那邊陪小朋友玩遊戲,能惹出甚麼事……」
  「這真的很難說喔!所以說我真的對小孩子束手無策。妳想想,桌遊社辦這個活動,除了是為了公益,也是想推廣這個社團,弘揚桌遊的文化吧!那我去搗亂,搞臭了社團的聲譽,不就本末倒置了。」
  「我要生氣囉!」雨彤的語氣現在還算相對平和,只是帶點小抱怨。「真是的,還有其他社員陪著你去,你去頂多當個小幫手,還找那麼多藉口。」
  「這不是藉口,我只是想告訴妳事情的嚴重性。妳知道嗎?心理學家說過兒時的經歷會影響到小孩子一生的發展,萬一我做了甚麼不可挽救的事,給小孩子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那就完蛋了,我毀了人家的一生啊。」
  「你……就一個簡單的活動,扯到別人的一生幹嘛啊……」
  「話可不是這麼說啊,這是家豪告訴我的故事,話說他認識一個上大學的朋友,他就是因為上網看A片被原本無話不談的妹妹發現,結果跟妹妹冷戰了三年。」
  「關家豪的朋友屁事。你到底想說啥。」
  雨彤說完大聲咂嘴。
  如果是平常的我,應該已經察覺得雨彤要生氣了。
  可是我還想堅持一下,一股腦地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妳太小看一件小事對於一個小孩的影響了……」
  可能是受到祭典氣氛的影響,有點跟平常不大一樣,情緒異常地亢奮。
  「所以窩嘎哩共啊……」
  「閉嘴!」雨彤打斷了我。
  雨彤的肩膀止不住地發抖。她咬緊發白的嘴唇,惡狠狠地盯著我。
  「所以你說這麼多。」她朝我大吼:「就是不想去是吧——!?」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被她的氣勢震攝到,不禁後退了一步。
  左右環顧,走廊上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再戰的學生全部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驚愕地看著我們。
  雨彤轉過身離我而去,徑直走向社辦,樂福鞋在地板上敲出啪噠啪噠的聲音,而我緊跟在後面。
  通往社辦前的一條直路都沒什麼人,顯得異常空曠。一路過去的教室也沒有人在用,所以很暗。
  月光輕柔灑落,走廊上少女的背影顯現出一種淡藍色的透明感,虛幻的光景讓我恍神。
  「欸,雨彤。我剛剛不是故意的啦。」
  一開始,我還一派輕鬆地打算喚住她。我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她不理我,一路向前走。
  我忍不住朝她的背影伸出手,但她走得很快。她離我而去的背影彷彿伸手不能觸及。
  「歹勢啦,剛剛是我不對。」
  我加快腳步追上她,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臂。
  她用看垃圾似的眼神瞪了我一眼,隨後轉過身,硬生生把我甩開了,兩條馬尾辮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我會去醫院幫忙啦。」
  仍然無視我。她像是要擺脫我,走得更快了。
  其實剛剛雨彤生氣朝我大吼的時候,我還沒什麼緊張感。女朋友生氣嘛,三不五時都會發生,特別是月經來的時候。她生氣的時候通常只是想我哄哄她,事情很快就解決了。
  當我意識到雨彤今天跟平常不太一樣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把我當成空氣了。
  回到社辦的時候,有幾名社員在收拾東西。
  看著襬了一副臭臉的雨彤,雅婷問了一句「怎麼啦?」,雨彤卻連自己的閨密都無視了。最後雅婷把雨彤帶了出去。
  「喂!學長,你剛剛搭訕別的女生被抓包嗎?」
  家豪一開始想調侃我,但眼見我面如死灰的模樣,他很識相地收起了笑容。
  剛剛還站著收拾東西的家豪把我拉到角落,搬了兩張椅子,好心詢問: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我拉著椅背把椅子靠在牆壁,一屁股坐下之後整個人癱軟地靠在牆上,彷彿要就此化作一攤爛泥。
  家豪沒有催促我,只是安靜地坐在我身邊,等待我開口。此時,我回想起剛剛跟家豪吹風的時候說過的話。
  ——雨彤是一個愛生氣的女孩,但是很好哄。
  現在回頭看,我剛剛跟家豪說的話還真的格外諷刺,就樣回力鏢一樣繞了一個圈打到我身上。好哄?真的那麼好哄嗎?才沒有,現在雨彤真的生氣了,我卻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雨彤確實時常生氣。像今天這樣直接跑掉,就算我怎麼叫住她她都當作沒聽到,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平常就算生氣也不至於這樣。
  思緒沉澱了好一陣子,我才終於緩過來,將事情的經過向家豪娓娓道來。
  「學長,你這麼做就不對了。既然雨彤想你去做什麼,那你就認真聆聽,儘量滿足對方的要求。你這樣不情不願的,還找那麼多藉口,不論是誰都會生氣啦!」
  「對,你說得對。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沒想過事情會這麼嚴重啊!」
  「學長。你們之間的事也只能靠你們自己去解決,外人也無法插手,但是你先好好道歉吧!」
  「我會道歉啦!但是她現在氣在心頭⋯⋯」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我剛剛也有跟她說歹勢,但是被她無視了。好啦,我也覺得自己剛剛誠意不足,但是她會聽我說話嗎?
  「我不知道你具體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吧!」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家豪猛然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對我說:
  「但是如果你真的愛雨彤,就請你拿出誠意。」
  很少看到家豪這麼認真的表情,那雙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注視著我。
  我頷首。
  直到大家散場的時候,我碰見了眼睛哭腫了的雨彤,還有在一旁拍著雨彤的背的雅婷。
  我想拉住雨彤的手,跟她好好道歉,結果我伸出去的手臂被雨彤一掌拍開。
  直到最後,雨彤都沒有搭理過我。
  今晚的上弦月就像是月球被剜去了一大塊,而我的心也像是被挖去了一塊。

  深夜,我的睡房。
  我躺在床上,思考著今晚發生的事。
  儘管雨彤徹底無視了我,我仍然抱著十足的自信心。
  至今為止,雨彤發過大大小小的脾氣,幫她拍照拍得不好看又生氣、瞄了一眼別的女生又生氣、沒發現她換了髮飾又生氣。但儘管如此,我都能逢凶化吉,所以這次我也一定沒有問題。
  窗外捎進來的月光把天花板染成一片深藍,望著中央微微泛白的圓形燈罩,再度回想起懸在高空的高遠球。
  視野越發模糊。
  「想這麼多也沒用⋯⋯反正雨彤一定會原諒我⋯⋯」
  我閉上雙眼喃喃自語,意識漸漸沉入夢鄉。
  那天晚上,我夢回了過去和雨彤的點點滴滴。
  我跟雨彤的緣分,還要從我們的學校的特殊學制——完全中學——說起。
  我們所就讀的星中,全稱星球高級中學,是一所完全中學,意思是這間學校同時有國中部和高中部。
  偶爾逛PTT,會看到有人批評完全中學是政府省資源的產物,資源沒有多很多,老師的工作量卻變大了不少,但我並不怎麼討厭這種學制,因為若星中不是完中,我跟雨彤不可能在同一間學校。
  然而,儘管我那時跟雨彤在同一個社團,我們並不熟。頂多在社團見過面,但根本沒怎麼說過話。
  這是我和雨彤交往之後才聽說的。她是看到我打羽毛球,國三才突然加進球社。
  那年,我高中一年級,她國中三年級,是我在羽毛球社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當時我感覺自己能辦到任何事。
  國三升高一的暑假,我失戀了。
  我有一個一直憧憬、愛慕著的學姐。
  那位學姐在我國三的時候才入學就讀高一。她不僅羽毛球打得很好,還是羽毛球社的開心果。只要有她在,羽毛球社就會充滿歡聲笑語。
  那個時候社內高年級有點小矛盾。學姐明明入社不到一個月,卻用自己高超的溝通能力完美解決了紛爭,因此她很快就已經被推舉為社長——完中的社團社長高一高二都很常見,因為高三要忙升學。
  暑假的時候我打算向學姐告白,但是在告白之前,學姐就突然人間蒸發——沒去學校,沒去球社,手機打不通,社交軟體也找不到——而我這段尚未開始的愛情就這麼無疾而終。
  學姐消失之後,我成為了下一任社長,因為學姐臨走之前指名了我。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當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祂同時會幫你開一扇窗。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這麼用,不過當時的失戀並沒有讓我變得消沉,反而激發了我的潛力。
  可能是為了分散注意力讓自己不再沉溺於悲傷,也可能是當時天真地以為只要羽毛球打得好,學姐就會回來。
  我將悲憤化作力量,羽毛球的技術也越發進步。
  當我升上高一的時候,我的技術甚至超過了當時高二高三的學長。
  因此我並不只是一個空有職銜的社長,我連實力也是實實在在的,足以服眾。
  我單打打得不錯。
  為了撫平失戀的創傷,我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晨跑後再去學校。當時的我彷彿有用不完的體力。
  其實我打點並沒有很細膩,但是我晨跑練回來的耐力和中後場的突擊進攻能力彌補了這點。如果對方想要靠吊球和高球調動我,消耗我的體力,那我就反過來抓住對方疏忽的空檔,在半空中起跳,在對方意想不到的時機突擊殺球。
  半路截殺是我重要的得分手段。憑藉這項技術,要在男子單打中勝過同校的其他人還是沒有問題。
  我雙打也打得不錯。
  正因為我單打也是屬於大開大合的打法,進攻性比較強,而不是靠拉吊球慢慢磨死對方,所以我的進攻能力也在雙打中大放異彩。我對自己的跑動能力也很有自信,不會怕對方調動我兩邊後場。
  我跟隊友陳建宏默契很好,各司其職。建宏前場技術比較細膩,而我在後場的進攻能力也還不錯,正好互相互補足對方的短板。
  總而言之,我當時就是單雙實力都十分亮眼的羽毛球社社長了,教練也委派我代表學校參加單打和男雙項目。
  我和雨彤的第一次四目相對,是一次雙打的練習中。
  雙方交手數回後,建宏在絕妙的時機跨步到網前,搓了一個漂亮的網前球。
  羽毛球在半空中翻騰數圈,跨過球網。
  面對這刁鑽的球路,對手沒有辦法之下只能把羽毛球挑至高空中。
  我來到球墜落的地點,雙腳彎曲,腰部蓄力,然後高高躍起,藉助腰腹的力量把手臂如同鞭子般抽出。
  擊球的瞬間,彷彿要將空氣割裂的巨大聲響立即擴散開來,勢大力沉的殺球突破了對面的防守。
  隨之而來的是女孩子的歡呼。
  那個時候,總會有幾個女孩子在我們練習的時候圍過來。
  我打完球之後,建宏朝那些女孩子看過去招了招手。那些女生也因此驚聲尖叫,笑得合不攏嘴。
  人群中有一個少女,綁了兩束低雙馬尾垂落在肩膀兩側。正當其他女生都在發出「妳看,他剛剛在跟我打招呼耶!」「我以後要嫁給他。」之類的鬼叫的時候,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呆站在那裏。
  她就是雨彤,整張臉都紅通通的,紅到耳根去。她站在很遠的地方和我對視,但這段距離無法掩蓋她的羞澀。
  其實這個女孩子對我而言有點面生,畢竟她今年才加入羽毛球社。
  看著她那雙澄澈的眼珠子,我不禁看呆了,心頭有一種觸電的感覺,讓我想起與學姐「初次見面」的那一天。
  我跟她對視的時間應該只有數秒鐘,我卻覺得過了好長的時間。
  不過後來,我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那時的我跟雨彤還沒什麼交集。那時候我還沒跟她說過幾句話,頂多是記得球社有這麼一個女孩子,長得還蠻可愛的。
  直到後來,我跟羽毛球社的一些人鬧翻了。
  最初的契機是建宏比賽的時候腳受傷了,後來建宏同在社內的女友黃凱琳向我發難。她認為我連隊友的身體狀況都置之不顧,沒有資格當社長,後來越來越多東西挑剔我,演變成批鬥大會。
  以這件事為開首,越來越多人站在她那一邊,加入對我興師問罪的行列。儘管社內也有不作表態的中間派、哪天轉風向支持我也不奇怪的騎牆派以及少數沒有對我落井下石的朋友,球社的氣氛卻還是每況愈下。
  那時候我去探望過住院的建宏。
  「其實這件事不是你的錯,受傷的事情本來就沒法控制,而且是我自己傷了還強迫自己繼續比賽,跟別人無關。」
  「不,最終事情變成這樣其實我也有責任,如果我早一點放棄比賽的話……」
  「你真的不用怪自己。至於凱琳的事,其實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跟其他隊員好好溝通一下,事情應該可以解決吧……」
  雖然建宏沒有怪我,我的心裡還是有個洞。
  如果當時我主動關心建宏的傷勢,他會不會早一步得到治療呢?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要比賽下去,早點退賽,結果會不一樣嗎?
  我是可以被原諒的嗎?其實凱琳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吧?
  如果是學姐會怎麼做呢?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完美解決事情,反而把整個社團都搞得一團糟?
  明明重要的學姐將社長之位託付給我,我卻把她留下來的羽毛球社搞得一團糟……
  各種思緒充斥在大腦中,我至今仍然無法原諒自己。
  因此,儘管建宏一直都說不關我的事,在我的夢中,他偶爾還是會化作冤魂,在我耳邊反覆呢喃「都是你害的。」
  後來事情越演越烈,當我回過神來,羽毛球社也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在徹底退出羽毛球社之前,我來到了羽毛球場。
  其實那是正式訓練的時間,但由於我被集體排擠了,他們號召其他人缺席羽毛球社的練習。
  教練看著大家氣氛不好,就臨時取消了練習。
  學校有好兩個室內運動場,我現在所在的是羽毛球專用的那個。平常會把球網收起來,必要時可以有別的用途,用來打羽毛球的時候可以架設六個球場。
  正因為這裡只有我一個人,這讓我再次意識到這個地方有多大。
  天花板很高,就算全力把球打上去或許也只能勉強碰到頂,綠色的地皮以我為中心不斷蔓延,如果繞場快跑一個圈或許一分鐘都跑不完。
  在一個如此寬廣的空間,就只有我一個人。我差點產生了一種世界末日的錯覺,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憑空消失了。
  我自己一個人從擺放運動用品的倉庫中推出了一箱舊羽毛球、兩根網柱、球網還有發球機。在球場的兩側架設好網柱。球網的兩側各有一根白色的繩子,我讓繩子穿過網柱頂端的滾軸,最後打好繩結,把球網固定好。
  球社裡面有一箱用過的球。因為新的球很貴,練習的球只能用舊的,羽片的細小白毛早已開岔,但羽毛沒有折斷已經算是不錯了。
  我慢慢把這些羽毛球堆成一排一排,用來填充發球機,這是教練透過特殊關係引進的黑科技產品。
  費了不少工夫,好不容易終於把打球的事前準備做好。
  我做出一個要大喊的手勢,對著天花板放聲高呼:
  「你們聽著!你們愛練不練,要退社還是缺席都與我無關!就算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打羽毛球!」
  運動場內,只有我自己的聲音迴盪。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是當然的,畢竟這裡就只有我一個人,我發自靈魂的吶喊根本就沒有人聽到,除了我自己。
  那個場景讓我聯想到後來我跟雨彤看日本愛情電影,女主角對著白雪皚皚的群山高喊:「你好嗎?我很好!」
  我明明連電影的名稱都忘了,卻記得看到這一幕時雨彤在我旁邊哽咽起來。我側眼偷望,滑過臉頰的淚水反射著來自電影院屏幕的光。
  連她細微的鼻息聲我都還記得。
  「咻——」發球機射出了第一球。
  我也迅速跟上腳步,這一球我沒有丟。
  我把羽毛球發球機放在對面場地的正中央,這台發球機無法打出殺球,但可以打出十分貼網的網前球,也能打出力道剛剛好,幾乎壓線的高遠球或平高球,要實現四個點練習問題不大。
  於是乎,我把機器調到發四個點的模式。伴隨著嗡嗡嗡和咻——咻——咻——的聲音,發球機射出一個又一個的球。
  網前球,小跑兩步後跨步踏過前場的發球線,藉助手指手腕的力量將球挑高。
  後場球,殺球、吊球還是高球純粹看我心情。
  在球場上不停奔跑的過程中,過往在這個球場的回憶就像是剪輯過的影片一樣,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播放。
  國中剛加入羽毛球社被學長學姐使喚的記憶、在體能訓練和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記憶、社團聚餐和慶功宴大家玩得很瘋的記憶,還有當時我和隊員們追逐過的夢。
  奇怪,我當初為甚麼會打羽毛球啊?想起來了,那是兒時夏天的一段往事,有一個少女這麼說過:
  ——羽毛球希望飛往飛往無邊無際的晴空,那怕最後終將如流星墜落。
  這句話真的太貼切了,不正是我現在的最佳寫照嗎?
  回首往事,雖然記憶中也有些美好的曾經,但過往的一切早已是過往,我早就像流星一樣墜落了。
  聽著自己擊球和踏地的聲音,以及對面發球機那種非人類的低沉噪音,我再一次體認到,原來我身邊早已誰都不在了。
  也許,錯的是我吧!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自己,導致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以至於那些過往曾經暢談過的夢想也變得如此可笑。
  眼淚開始流出,一開始我還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但那股從內心噴發出來的鬱悶感愈發強烈,越來越多的淚從眼眶中湧出,讓我的視線變得朦朧,連球都無法看清楚了。
  我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連以往珍視的球拍也被我隨手甩開。
  發球機射並未停歇,伴隨「咻咻——」的聲音還不停地射出一顆又一顆的球。但是我真的累了,手腳很沉重,內心也像是被巨石壓著,讓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不想追過去打那些球了。
  突然,體育館沉重的門扉被推開。雖然聲音不算大,我還是能清晰地聽見。
  學姐,是妳嗎?
  我順著推門的聲音望去,那個人並不是學姐。卻是一個在球社裡沒說過幾句話的學妹,她的身影在我沾滿淚水的視野中搖曳。
  劉雨彤,這是她的名字。因為我是社長,我有責任記住社員的名字。
  ——噠噠噠!
  聲音越來越近,那位學妹身穿隊衣和短褲朝我的方向奔來。
  最終,一雙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我喜歡學長。我最喜歡打羽毛球的學長了。」
  少女對我說道。明明她就在我身前,聲音卻像是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已經累了,不想打球了。」我帶著自嘲回答。
  打甚麼球嘛!就是因為打球,我才會這麼痛苦。如果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羽毛球,就不會受到傷害了。
  我真的很遜,居然對著不是很熟的學妹說喪氣話。
  發球機仍然嗡嗡作響。
  「每次看到學長消沉的樣子,我都覺得很心痛。如果打羽毛球會讓學長感到痛苦的話,那就不要打吧!」
  忽然嗅到一股柑橘味沐浴乳的清香。
  「就算這樣,我也喜歡學長。」
  一束柔軟的觸感劃過我的脖子,是她的雙馬尾。
  少女突然環抱著我,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女孩子擁抱的滋味。
  原來女孩子的身體真的很柔軟,體溫隔著運動服傳過來,少女的身體有著年輕獨有的生命力。我忍不住摟住她的腰,那腰纖細得好似一隻手就能盈盈握住。
  「不,你別誤會了。」少女輕推我的肩胛,紅著臉說。「我的意思是……」
  少女的手指攀上我的臉,幫我擦去淚水。多虧如此,我看清楚了她的容顏。
  輕抿的薄唇,小巧的鼻子,纖長的睫毛,哭過而紅腫的眼眸。她的皮膚相當光滑細緻,我跟她距離這麼近,仍感覺不到半分粗糙。
  那是東方人獨有的柔和五官,而那兩束低雙馬尾更增添了她的可愛度。
  櫻唇輕啟。
  「我的意思是,不管學長變成怎麼樣,我都會支持學長的,所以說……」
  少女瞳孔中搖曳的淚光,飽含著某種濃烈的情感。那股情感,硬生生地闖進了我這條喪家之犬的空虛內心。
  少女是一場愜意的小雨,她的到來滋潤了我乾裂的內心,將我心中的鬱悶沖刷得一乾二淨,給我帶來前所未有的舒暢感。
  看著眼前可愛的學妹,我頓時覺得,剛才為了羽毛球的鬥爭而要死不活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過去在羽毛球場所品嘗過的酸甜苦辣,似乎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我相信,她一定是上天派下凡間的天使,她的到來是為了解放我被囚禁在羽毛球場的靈魂。
  「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我也被自己的話嚇到了,這是我未經思考過便脫口而出的話語。
  她整張臉徹底染成一片殷紅,好像在冒煙。
  那一刻,我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