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痛

　　模擬考成績下來了，考試考了十幾年，高三生們已經不太有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反應，而是淡漠的確認分數和排名落點後，繼續做各自的事情。

　　曼楠也一樣，不過她還是多少會在意一下自己的英文成績……咬了咬指甲，有些不安地審視老師幫忙分析的各部分數字，她的聽力……

　　幾個同學走了過來。

　　「小楠小楠！我們下禮拜玩交換禮物好不好？今年聖誕節剛好在周末耶！」綁馬尾的女孩親暱的摟著她手臂搖了搖。

　　曼楠的手臂被波濤洶湧的軟綿蹭得恍神，回魂後笑道：「才不要，上次我就抽到奇怪的東西！」

　　「不會啦！」捲髮女同學趕緊跳出來，「這次禮物的範圍會規定好啦！妳就來嘛……」

　　坐在曼楠前面的同學也轉過來，笑著幫忙勸曼楠：「妳就跟他們去吧，都高中最後一年了，要好好慶祝。」

　　「妳不去嗎？」曼楠訝異，記得她是最愛湊熱鬧的，家裡經濟狀況富裕，爸媽寵得很，通常不會不准她出門玩樂。

　　「哼，她爸媽要在家裡開聖誕舞會，邀請一堆政商名流去玩咧，她沒空跟我們小咖出去啦！」馬尾女孩一副嫌棄的樣子調侃，「罰妳跨年請我們去妳家吃披薩看煙火！」

　　「好啦，我再問問看家裡方不方便……」

　　又問了幾個相熟的親朋好友，就這樣，今年有的人要和情侶度過，有的人則要幫忙家裡做生意，不方便參加，好不容易湊了五六個朋友敲定時間，卻有人第二天來學校的時候，告知家裡宗教的關係不方便。

　　「可是妳去年不是有跟我們玩嗎？」捲髮女孩好奇問。

　　同學靦腆的笑笑，「去年就是因為帶了禮物回家，被罵了一頓……」

　　不管什麼年代，都會有各種類型的顧忌呢。曼楠理解的點點頭，猛地想到一件事──家裡那隻大蝙蝠，該不會也有這種顧忌吧？

　　她瞇眼細想，吸血鬼好像會怕十字架什麼之類的……不過記得霍根好像說過，他對那類的東西沒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意思是有一點點感覺，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是怕還是討厭？

　　曼楠從有記憶以來，每年聖誕節只要爸媽在家，就一定會熱熱鬧鬧的弄一棵聖誕樹在客廳角落，而且還要煞有其事的撒碎棉花上去當雪花……霍根會討厭聖誕樹嗎？如果不討厭的話，就把儲藏室那棵塑膠樹拿出來吧？難得今年她不是一個人在家了──

　　咦，突然發現，已經好幾年沒跟爸媽過聖誕節了……為什麼？

　　她眨了眨眼，思緒轉了轉，這才幽幽想起小時候的事。

　　小二那年，爸媽第一次帶她出國玩。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國外過萬聖節，什麼都很新鮮好玩，結果不小心在街上跟爸媽走散了。

　　她強自鎮定，試著想辦法往回走，或找到可以幫忙的店家，結果遇到不懷好意的流氓，嘰哩咕嚕不曉得對她說了什麼，她聽不懂只能一直點頭，就這樣被抱上車帶走了。

　　爸媽報警找到她已經是隔夜，她在靠山區的小木屋被找到，對方誣指她很乖沒有反抗，是自願跟他們走的……

　　從此她對陌生的環境有陰影，但凡身處聽不懂語言的環境都會讓她恐慌。長大後，她漸漸察覺自己的問題，唯一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盡可能把語言學好──背誦單字可以幫助她平靜心情，掌握語言技巧又讓她有成就感，她才更下定決心選了文組。

　　「小楠？小楠？？回魂喔！歸去來兮──」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猛地回神，笑著打掉亂來的手，「幹嘛啦，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呀？」馬尾女同學湊在她面前，「妳到底要不要跟我們玩交換禮物啦？都讓妳考慮一個晚上了。」

　　曼楠搖搖頭，「不了，不想去。」家裡還有個大傢伙要照顧。

　　女同學正開口想該怎麼說服她呢，教室走廊的窗戶就探進一顆頭。

　　「要去什麼？不要去什麼？」是楊孫傑，他嘻嘻笑得很痞，「妳們要玩什麼？我也要！」

　　「好啦，有七個人了，是好數字。」曼楠高興地替他們數了數，「你們玩吧，我待在家補眠。」

　　「唉唷！一個人待在家那麼無聊！」同學們起鬨，「高中最後一次聖誕節要好好過啊！」

　　「阿傑你帶曼曼去啦！她死都不去耶，怎麼講都不聽。」女同學嘟嘴抱怨。

　　楊孫傑跟曼楠交換了個眼神，他可是很清楚曼楠不出門的原因吶……不過呢，知道並不代表他就要配合她。他姓楊名孫傑，並不是姓大叫善人啊。

　　於是，他挑眉挑釁地看著曼楠，開口在眾女孩之間，投下了個震撼彈：「曼曼她啊……家裡有男朋友啦。」

　　男朋友三個字講得特別大聲，在人不少的教室裡平地一聲雷──曼楠臉色慘白，沒料到好友就這樣明目張膽的給她挖坑──以她為中心點，周圍的同學們紛紛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轉頭看這個平常在學校正經八百的張曼楠。

　　安靜了三秒，女同學們這才回過神，興奮得炸開。

　　「天啊！張曼楠妳什麼時候交男友都沒跟我們講！還跟妳同居！」

　　「快點從實招來！照片！照片呢？妳男友的照片！」

　　「男友幾歲？大學生嗎？哪裡認識的？妳爸媽知道？帶出來給我們看看啊！」

　　曼楠被這群激動的同學轟炸得快要招架不住──男友？她哪來的男友啊？家裡只有食客一隻！而且那傢伙根本沒辦法拍照，她哪來的照片可以給這群八卦女看──不對，即使霍根有辦法拍照，也不是她男朋友啊啊啊！！

　　製造出這場混亂的楊孫傑非但沒有半點羞愧之心，還變本加厲地加油添醋，說那是曼楠以前為了練英文認識的外國筆友，跟爸媽去歐洲玩的時候順便就偷偷見面了，這種超遠距離讓曼楠很沒安全感，所以一直都不敢公開戀情云云。

　　可信度極低的說詞，卻因為高難度的戀愛方式讓眾女子們嘆息不已。

　　「好辛苦喔……小楠妳都不怕他偷吃嗎？你們天天視訊嗎？」

　　怎麼可能視訊啊……曼楠內心狂翻白眼，但回神又發現思路一直被同學牽著走。

　　「不然這樣好了啦小楠，妳帶他來跟我們一起玩交換禮物，我們順便幫妳鑑定鑑定！」


　　「好，就這麼說定了。」馬尾同學高興地在紙條上多添兩個人頭。

　　「啊、喂！我沒有要去啊！」曼楠瞪大眼睛想把紙條搶過來，「我不去！我也不會帶人去喔我先說！」

　　「唉唷，妳就別藏了，醜女婿總是要見光的嘛……」同學們促狹笑笑，「我們小楠這麼可愛這麼優秀，男朋友當然要人上人才配得上啊，乖，記得帶人來啊。」

　　語畢剛好上課鈴響，馬尾同學將紙條塞進口袋裡，也不管曼楠哀號抗議，拉著捲髮同學興高采烈的回自己位子上了。




　　※ ※ ※ ※



　　綠意盎然的陽台，霍根蹲在排列整齊的盆栽前，細細檢查那些香草，滿意了，便摘幾片下來放到一旁的木碗裡，準備當晚上做菜的材料用。

　　空氣中有著不同於平常的震動，他豎耳細聽，聽出熟悉的旋律……發出聲音的是附近不遠處的商圈，正在播放聖誕節歌曲。

　　「聖誕節要到了啊……」他自言自語，不由得有些愣。

　　這個小島國家對不同文化的包容力讓他欽佩不已。祖國雖然也有不同宗教，但清一色都是聖經聖像十字架，多數人虔誠於羅馬尼亞東正教，生命觀念跟這兒比起來更保守許多……

　　想起家鄉的聖誕夜傳統菜色，還有上次曼楠吃到羅馬尼亞菜的表情……霍根苦笑了下，決定還是做法式的好了。

　　起身準備跨回客廳時，一股疼痛猝不及防地刺進腦內，他悶哼抱住頭，木碗翻倒了，撒了一地的香草──痛，很痛，痛得視線模糊，咬緊牙關忍住一波疼痛，正想喘口氣，頭又痛了起來。

　　『孩子，再過一陣子你們就要去……那邊住了。』

　　幽幽女嗓在他腦中響起，那是誰？他頭好痛──老天──

　　『她會照顧你們的，別怕……』

　　霍根痛得跪倒在地上，隱約聽到撞倒了什麼東西，他想將注意力往外拉，想把意識搶回來，腦子裡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等時間到了，母親會去找你們……』

　　母親？誰的母親？他的？他痛得喘不過氣，張大嘴卻無法呼吸。

　　『等時間到了，我會親自……幫你們……』

　　無法控制的，獠牙探了出來，他聽到自己壓抑窒息的聲音，然後，彷彿被人用鈍器狠狠從胸口捅入，心臟被搗碎似的疼痛在胸腔炸開。

　　『好好保重，小薩沙……』

　　他搗住胸膛，突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它撕扯開來，好像這樣做就可以減輕疼痛一樣，跪倒在地上，張口痛喊卻喊不出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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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Quali 2018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