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章節 5190 字
更新於: 2022-03-17
天真的想法，是無法拯救任何人的。
如果害怕失去，就必須捨棄災變前的日常，徹底順應新的規則才行。
抹盡臉頰的淚水，齊昀菲抬頭，迎向面露擔憂的兩人，「謝謝……我沒事了。」
雖然臉色仍略顯疲態，但情緒卻已平復不少。
「老師，妳不需要過度自責。」誰都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王永信也同樣受到衝擊，只能笨拙說著安慰的話，「那時候，我們誰都動不了。」
諷刺的是，如果不是屍者正好擋住視線，恐怕當時所有人全部都得死在那裡。
「我們身上的護具，都只有預防被咬的程度而已。」
從未見過能將舌頭硬化成尖刺的屍者，更遑論宋智嘉受到攻擊時，離對方距離至少有五公尺以上，羅文浩臉色鐵青地分析，心中則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嗯，我明白。」面對兩人予以的關心，齊昀菲理解自己並不是孤身奮鬥，感激道，「還好有你們陪在我身邊……等準備好就繼續前進吧。」
感受到話裡的真誠，王永信和羅文浩也稍微緩和沉重的想法，雙方互相對望，多少還是有些難為情的感覺。
沒錯，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想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學生，齊昀菲決心要用盡一切方式去克服阻礙。
哪怕這次，必須由她來付出代價。
※ ※ ※
幽暗的走廊，一路延伸遠方。
老舊保留的木質地板，隨地擺放的工具，灰塵遍布的環境，教室內破裂的玻璃窗，不時還傳來冷風呼嘯的聲音，就連布告欄上，還殘留著時代劃過的痕跡。
將手機放在胸前口袋並開啟燈光照明，王永信緊握手裡的球棒，隨時保持戒備，「老師之前有來過這裡嗎？」
搖頭，齊昀菲表示自己兩年前來這裡任職時，舊校舍早就是關閉的狀態。
「說不定就是這裡。」
發現牆邊有設置A棟樓層的平面圖，羅文浩擦拭掉灰塵，確定地下室的標示就在附近後，他記錄位置並提議先過去查看，沒準很快就能找到秘密議廳的通道。
從行動方式來看，齊昀菲很確定羅文浩不僅擅長出謀劃策，遇事也懂得理智應對，她忍不住稱讚道，「文浩很厲害呢，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你。」
不過，那樣不是很奇怪嗎？
無論怎麼觀察，她都沒發現對方究竟有哪裡偏差，但在D班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我也不是什麼都做得到啊！」發現楊永信緊盯的目光，羅文浩急忙反駁。
最先提議行動的人是他。
如果能夠重來，或許還能採取其他方案，而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宋智嘉被啃食。
對此，羅文浩的心裡又何嘗不是飽受折磨，但一想到齊昀菲哭泣的模樣，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跟著消沉，哪怕是致敬這份犧牲，也必須立刻振作才行。
正因為體會過失去，所以不能再增加更多痛苦的回憶了。沒有說出心裡的傷痕，他投以笑容，適時轉移話題，「老師難道是覺得，為什麼我會待在D班嗎？」
「沒有啦！我只是……」沒想到那麼快被看穿，齊昀菲尷尬，但也不想隨便找理由塘塞，「嗯，確實挺好奇的。」
雖然從其他老師那聽過王永信煽動霸凌，羅文浩則擔任共犯的說法，但她與這兩人相處後，反而越來越覺得這些被認定為事實的內容，更像是不實的指控。
苦笑，羅文浩和王永信悄悄交換了眼神。
「能讓我們把這個原因，保留到救援隊抵達之後嗎？」半晌，他開口道。
畢竟現在仍未完全脫離險境，還是等真的安全後再放鬆警惕比較好。
想到自己情緒不穩時，這兩人陪在身邊，反倒成為她堅持下去的理由，齊昀菲流露欣慰的笑容，決定耐心等待得知真相的時候，「嗯，說好囉。」
話題剛結束，羅文浩立即發現地面留落的灰土與腳印，推測地下議廳就在前方。
起初，他們認為只要找到就行，但隨著距離接近，周遭所見的畫面不僅逐漸染上血漬，甚至可以聞到已經無法形容的惡臭。
通訊器確實是存在的。
印入眼簾的屍塊，滿地暗紅且黏稠的血液，還有被完全破壞的儀器，呆愣注視著眼前的場景，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彷彿連同思緒全被拋入絕望的無底深淵。
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
平整的切面，就連骨頭都清晰可見，齊昀菲用手摀嘴，強忍住噁心想吐的感覺，但另外兩人早已無法忍受比啃食更加殘酷的畫面，各自嘩啦吐了一地。
不想繼續待在那樣的空間中，他們走到秘密議廳外，心情卻是沉重無比。
「為什麼……」好不容易抵達此處，甚至不惜跨過同學的屍體，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王永信緊握拳頭，思緒極為混亂，「如果那時就安分待在體育館內……」
驀然，齊昀菲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傳遞溫暖和堅定的力量。
「你的選擇並不是毫無意義。」
雖然犧牲已成既定事實，但如果沒有來到這裡，誰也不曉得通訊器遭到破壞的事，齊昀菲盡可能安撫，避免對方心靈崩潰，「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好嗎？」
沉默許久，王永信妥協點頭。
失去待在這裡的理由，齊昀菲提議暫時先回體育館，就算那裡會有學生表示反對，但在掌握更多屍者的情報前，她認為目前最好還是一起行動會比較安全。
只要把秘密議廳的事全盤托出，加上屍者的未知變數，她有自信能說明清楚，並把王永信的行為解釋是為了避免牽連其他人而扮黑臉，其實並無惡意。
離開前，齊昀菲再次回眸，心裡卻隱隱感到不安，包括議廳內恐怖的慘況，如果是那種具有特殊能力的屍者導致，那他們在前往的途中應該就會遇到才對。
而且，為什麼不是啃食？
根據先前遇到的經驗，就算屍者咬得亂七八糟，被感染的人類最終也會成為同伴，但顯然的，剛剛發現的屍塊非常平整，更像是被肢解後，就直接扔在那裡。
實在有太多難以解釋的地方……
擔心兩人的精神狀態已達極限，齊昀菲決定保持沉默。
「要離開這裡的話，我有個計畫。」擔心原路折返又會遇到能將舌頭硬化的屍者，羅文浩認為從B棟離開會比較安全。
記得兩邊的屍者數量相差無幾，齊昀菲疑問，「不過那邊也不安全吧？」
「嗯，所以我不打算走正門。」
稍早探查周遭環境時，羅文浩發現二樓北側的窗外走道，正好有棵適合攀爬的老樹，只要落在旁邊的舊車棚頂，就能採取適當的逃生路線，順利離開舊校舍。
「這個稍微有點冒險，但我有成功的把握。」話雖如此，考量到最壞的情況，他認為還是得先把事情說清楚，「不過有一點，需要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見羅文浩欲言又止，齊昀菲會意過來，「是指長廊相通的設計嗎？」
剛任職時，她聽說舊校舍是歷經各種教育方針和法規爭議，耗盡心力而興建的大樓，但最終拍板定案時，只有一樓的長廊連通，其他區域依舊維持獨立設計。
換言之，想前往B棟，無論如何都得先經過A棟大廳才有辦法抵達相連的長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過去的手段。
「但是那裡……」
想到那個瞳孔翠綠，擁有怪異能力的屍者，還有此刻恐怕已變成它們同伴的宋智嘉，王永信不自覺握緊拳頭，沒辦法再說下去。
就算不願意，也沒有其他選擇了。趁現在還有體力能夠逃脫的情況下，齊昀菲認為離開才有機會得救，察覺兩人的不安，她在心底暗自下了決定。
「沒關係，我們走吧。」
與其猶豫導致時機錯過，倒不如就此放手一搏，畢竟在這樣的世界裡，根本沒法指望誰能拯救，她認真說道，「如果拖延到晚上，說不定情況還會變得更糟。」
夜晚，人的視野會被侷限，但屍者能做到聽聲辨位的情況下，絕對佔有更多優勢，如果能順利回到體育館，至少還有學生設置的防護網，能抵擋大多數的敵人。
前提是運氣好，沒遇到有其他特殊能力的屍者……將隱憂埋藏心中，齊昀菲沒有說出猜想，而是以逃脫為優先事項，盡可能安撫兩人的情緒。
距離大廳的位置愈近，所有人便愈發感到不安，就連氣息都不自覺跟著憋住，慶幸的是，離門外有些距離的屍者並未發現他們。
好不容易總算抵達長廊，眾人無不鬆了口氣，但就在吐氣的瞬間，齊昀菲發現大門附近的屍者驀然停止行動，目光全數集中過來，如覓見誘人的獵物。
意識到情況不妙，她沒有時間解釋，急忙喊道，「快跑！」
還未反應過來，王永信和羅文浩也跟著看到從門口湧入的屍者，超乎預料的數量，讓他們連試圖對抗的想法都沒有，便轉身跟齊昀菲一起往B棟二樓跑去。
「為什麼會被發現啊！？」還未探索B棟就得被迫突入，王永信擔任前鋒，但仍遵照羅文浩指示的方向行動，絲毫不敢大意。
回想那瞬間發生的事，齊昀菲心亂如麻，大膽推測，「應該是……氣味。」
如果除了聽聲辨位，還能利用嗅覺進行感知，那麼他們在進入A棟前明明有刻意製造聲響，卻還是會被屍者襲擊的原因也就說得通了。
知道的情報愈多，就愈覺得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實在太過艱難，這個由屍者建立起新的秩序，正逐漸讓各地的聲音全部消失，並推翻人類原為主宰的認知觀。
即便如此，她仍舊想活下去，包括守護重要的學生，都是不能退讓的事。
「該死。」好不容易抵達二樓，卻還得沿途清理遊蕩的屍者，即便如此，後方的追趕並不會就此慢下腳步，王永信焦急道，「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啊！」
只要對上眼，這次絕對沒有僥倖逃脫的機會。
思忖，齊昀菲飛快地從口袋內取出手機，調整成音樂撥放器後便朝後方扔去，宏亮的聲音高亢響起，確實立刻便吸引屍者的注意，替他們爭取不少逃跑的時間。
雖然還在逃跑，但羅文浩仍不免感慨，「那是我阿嬤常聽的老歌……」
撇嘴，王永信表情彆扭，顯然差點被逗笑。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情急之下犧牲手機，結果還要被調侃，齊昀菲委屈抗議。
繞過轉角，終於抵達北側的位置，但三人還沒來得及感到開心，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呆，掏空的地面貫穿樓層，從邊緣俯瞰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深處的情況。
根據地理位置來看，應該是通到B棟的地下室……從尚未搭建完畢的施工臺來看，學校確實是在進行什麼準備，而他們只能猜測，這或許和特殊通訊器有關。
「真是……我該不會是最近的運氣特別差吧。」
從災變發生至今，所有的計畫實施都不如預期順利，羅文浩急躁撓頭，環顧四周能派上用場的建材，最後只能將通過坑洞的唯一方法，寄託在角落處的長梯上。
在屍者抵達前，他們將梯子延伸，發現長度恰好能搭過坑洞，擔心承重問題，王永信自告奮勇，雖然過程中有些搖晃，但他還是站穩腳步，藉由支點順利抵達。
「老師，妳先走吧！」擔心屍者很快就會追上，羅文浩急忙表示。
「沒事的，我就跟在你後面。」自認身為老師應當更優先學生的安危，齊昀菲感謝對方的好意，但仍舊堅持原則，「我會小心踩的，梯子就麻煩你們穩住了。」
遲疑，羅文浩妥協點頭，踩過安全支點後，他抵達對面並按穩長梯，而王永信則立即伸手，希望縮短齊昀菲行走的距離。
好，別怕。
齊昀菲深吸口氣，踩上梯子後緩步前進，盯著兩人擔憂的神情，她不斷告訴自己只要走到對面就會安全，卻沒發現後方抵達的屍者，遽然擺出奇怪的助跑姿勢。
「危險！」
面對兩人錯愕的呼喊，齊昀菲下意識回眸，發現撲向自己的屍者，正張開鮮血淋淋的嘴，由於事發突然，她被嚇得腳軟，卻剛好閃過對方襲擊。
誰都沒料到的是，那名屍者在墜落時意外撞擊長梯，造成她的身體失去平衡，恐懼盤踞腦海，最終勉強在緊要關頭時，右手本能抓住梯踏，這才沒有掉下去。
同時，後方的屍者開始發出怪叫，隨即列隊做出準備助跑的動作，面對眼前的狀況，羅文浩終於明白這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麼。
和灰濁瞳孔的模樣不同，這些淺白瞳孔的屍者，懂得什麼是學習和成群結隊。
就像是……人類的智慧並未完全消失。
「老師，快抓住我！」顧不得理會屍者集結的狀況，王永信壓低身姿前傾，想方設法要把齊昀菲拉上來，偏偏距離太遠，怎樣就是怎樣搆不到。
「來不及了，再這樣下去的話……」
發現屍者越來越多，甚至有些開始學習爬梯的動作，羅文浩眼看情況越演越糟，急忙要求撤離，卻因為愧疚感而不敢再多看齊昀菲一眼。
「別說蠢話，要就大家一起走！」害怕又有夥伴犧牲，王永信堅持己見，卻不願認清屍者抵達這邊也只是早晚的事，「不然乾脆就全部在這裡結束……」
「你以為我就想見死不救嗎！？」
面對如此無謂的態度，羅文浩壓抑許久的痛苦終於控制不住爆發，他猛地揪起王永信的衣領，激動怒吼，「給我看清楚狀況，你這白癡！」
見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吵架，齊昀菲心疼不已，但也明白羅文浩是在判斷情勢後才會說出這些話，因此她並沒有感到難過，反而能夠體諒。
「……文浩，快帶著永信離開這裡。」
感覺緊握的手逐漸無力，她知道自己無法堅持太久，與其讓學生陷入危險，倒不如立即決斷，爭取兩人逃走的機會，「我受傷了，就算逃走也沒有意義。」
說出自己剛被屍者襲擊時並未完全躲開，恐怕沒多久就會轉變的謊言，齊昀菲悄悄移開目光，不敢面對王永信遭受打擊的模樣，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羅文浩身上。
「老師……」
面對情勢愈發危急，羅文浩只得拉著王永信盡快逃跑，離去前，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望向齊昀菲，神色悲傷，眼眶泛紅，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無法好好說出口。
看著兩人從視野中消失，齊昀菲總算放下掛念，面對逐漸逼近的屍者，她的心裡並不是毫無畏懼，但也沒打算就這樣乖乖認命。
「怎麼，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嗎？」
強忍身體帶來的沉重，齊昀菲故意吶喊，吸引注意，這時翠綠瞳孔的屍者從同伴身後走出，嘴裡發出怪叫時，硬化成尖刺的舌頭做出攻勢，卻終究撲了個空。
「我可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不願遭受啃食，更沒打算感染成為屍者，因此在四目交會前，齊昀菲主動選擇鬆手，迴避定身控制，堅決傳達不肯妥協的意志。
墜入黑暗的空間，連同意識一併被徹底剝奪，想到那兩人能順利逃走，不用遭受恐怖的事，齊昀菲心懷滿足，對於自己做出的選擇，她絲毫沒有後悔的想法。
哪怕世界已經改變，為了學生拚上性命，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
她就是想在這個末世裡，成為這樣的老師啊！
如果害怕失去，就必須捨棄災變前的日常，徹底順應新的規則才行。
抹盡臉頰的淚水，齊昀菲抬頭，迎向面露擔憂的兩人，「謝謝……我沒事了。」
雖然臉色仍略顯疲態，但情緒卻已平復不少。
「老師，妳不需要過度自責。」誰都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王永信也同樣受到衝擊，只能笨拙說著安慰的話，「那時候，我們誰都動不了。」
諷刺的是，如果不是屍者正好擋住視線，恐怕當時所有人全部都得死在那裡。
「我們身上的護具，都只有預防被咬的程度而已。」
從未見過能將舌頭硬化成尖刺的屍者，更遑論宋智嘉受到攻擊時，離對方距離至少有五公尺以上，羅文浩臉色鐵青地分析，心中則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嗯，我明白。」面對兩人予以的關心，齊昀菲理解自己並不是孤身奮鬥，感激道，「還好有你們陪在我身邊……等準備好就繼續前進吧。」
感受到話裡的真誠，王永信和羅文浩也稍微緩和沉重的想法，雙方互相對望，多少還是有些難為情的感覺。
沒錯，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想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學生，齊昀菲決心要用盡一切方式去克服阻礙。
哪怕這次，必須由她來付出代價。
※ ※ ※
幽暗的走廊，一路延伸遠方。
老舊保留的木質地板，隨地擺放的工具，灰塵遍布的環境，教室內破裂的玻璃窗，不時還傳來冷風呼嘯的聲音，就連布告欄上，還殘留著時代劃過的痕跡。
將手機放在胸前口袋並開啟燈光照明，王永信緊握手裡的球棒，隨時保持戒備，「老師之前有來過這裡嗎？」
搖頭，齊昀菲表示自己兩年前來這裡任職時，舊校舍早就是關閉的狀態。
「說不定就是這裡。」
發現牆邊有設置A棟樓層的平面圖，羅文浩擦拭掉灰塵，確定地下室的標示就在附近後，他記錄位置並提議先過去查看，沒準很快就能找到秘密議廳的通道。
從行動方式來看，齊昀菲很確定羅文浩不僅擅長出謀劃策，遇事也懂得理智應對，她忍不住稱讚道，「文浩很厲害呢，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你。」
不過，那樣不是很奇怪嗎？
無論怎麼觀察，她都沒發現對方究竟有哪裡偏差，但在D班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我也不是什麼都做得到啊！」發現楊永信緊盯的目光，羅文浩急忙反駁。
最先提議行動的人是他。
如果能夠重來，或許還能採取其他方案，而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宋智嘉被啃食。
對此，羅文浩的心裡又何嘗不是飽受折磨，但一想到齊昀菲哭泣的模樣，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跟著消沉，哪怕是致敬這份犧牲，也必須立刻振作才行。
正因為體會過失去，所以不能再增加更多痛苦的回憶了。沒有說出心裡的傷痕，他投以笑容，適時轉移話題，「老師難道是覺得，為什麼我會待在D班嗎？」
「沒有啦！我只是……」沒想到那麼快被看穿，齊昀菲尷尬，但也不想隨便找理由塘塞，「嗯，確實挺好奇的。」
雖然從其他老師那聽過王永信煽動霸凌，羅文浩則擔任共犯的說法，但她與這兩人相處後，反而越來越覺得這些被認定為事實的內容，更像是不實的指控。
苦笑，羅文浩和王永信悄悄交換了眼神。
「能讓我們把這個原因，保留到救援隊抵達之後嗎？」半晌，他開口道。
畢竟現在仍未完全脫離險境，還是等真的安全後再放鬆警惕比較好。
想到自己情緒不穩時，這兩人陪在身邊，反倒成為她堅持下去的理由，齊昀菲流露欣慰的笑容，決定耐心等待得知真相的時候，「嗯，說好囉。」
話題剛結束，羅文浩立即發現地面留落的灰土與腳印，推測地下議廳就在前方。
起初，他們認為只要找到就行，但隨著距離接近，周遭所見的畫面不僅逐漸染上血漬，甚至可以聞到已經無法形容的惡臭。
通訊器確實是存在的。
印入眼簾的屍塊，滿地暗紅且黏稠的血液，還有被完全破壞的儀器，呆愣注視著眼前的場景，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彷彿連同思緒全被拋入絕望的無底深淵。
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
平整的切面，就連骨頭都清晰可見，齊昀菲用手摀嘴，強忍住噁心想吐的感覺，但另外兩人早已無法忍受比啃食更加殘酷的畫面，各自嘩啦吐了一地。
不想繼續待在那樣的空間中，他們走到秘密議廳外，心情卻是沉重無比。
「為什麼……」好不容易抵達此處，甚至不惜跨過同學的屍體，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王永信緊握拳頭，思緒極為混亂，「如果那時就安分待在體育館內……」
驀然，齊昀菲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傳遞溫暖和堅定的力量。
「你的選擇並不是毫無意義。」
雖然犧牲已成既定事實，但如果沒有來到這裡，誰也不曉得通訊器遭到破壞的事，齊昀菲盡可能安撫，避免對方心靈崩潰，「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好嗎？」
沉默許久，王永信妥協點頭。
失去待在這裡的理由，齊昀菲提議暫時先回體育館，就算那裡會有學生表示反對，但在掌握更多屍者的情報前，她認為目前最好還是一起行動會比較安全。
只要把秘密議廳的事全盤托出，加上屍者的未知變數，她有自信能說明清楚，並把王永信的行為解釋是為了避免牽連其他人而扮黑臉，其實並無惡意。
離開前，齊昀菲再次回眸，心裡卻隱隱感到不安，包括議廳內恐怖的慘況，如果是那種具有特殊能力的屍者導致，那他們在前往的途中應該就會遇到才對。
而且，為什麼不是啃食？
根據先前遇到的經驗，就算屍者咬得亂七八糟，被感染的人類最終也會成為同伴，但顯然的，剛剛發現的屍塊非常平整，更像是被肢解後，就直接扔在那裡。
實在有太多難以解釋的地方……
擔心兩人的精神狀態已達極限，齊昀菲決定保持沉默。
「要離開這裡的話，我有個計畫。」擔心原路折返又會遇到能將舌頭硬化的屍者，羅文浩認為從B棟離開會比較安全。
記得兩邊的屍者數量相差無幾，齊昀菲疑問，「不過那邊也不安全吧？」
「嗯，所以我不打算走正門。」
稍早探查周遭環境時，羅文浩發現二樓北側的窗外走道，正好有棵適合攀爬的老樹，只要落在旁邊的舊車棚頂，就能採取適當的逃生路線，順利離開舊校舍。
「這個稍微有點冒險，但我有成功的把握。」話雖如此，考量到最壞的情況，他認為還是得先把事情說清楚，「不過有一點，需要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見羅文浩欲言又止，齊昀菲會意過來，「是指長廊相通的設計嗎？」
剛任職時，她聽說舊校舍是歷經各種教育方針和法規爭議，耗盡心力而興建的大樓，但最終拍板定案時，只有一樓的長廊連通，其他區域依舊維持獨立設計。
換言之，想前往B棟，無論如何都得先經過A棟大廳才有辦法抵達相連的長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過去的手段。
「但是那裡……」
想到那個瞳孔翠綠，擁有怪異能力的屍者，還有此刻恐怕已變成它們同伴的宋智嘉，王永信不自覺握緊拳頭，沒辦法再說下去。
就算不願意，也沒有其他選擇了。趁現在還有體力能夠逃脫的情況下，齊昀菲認為離開才有機會得救，察覺兩人的不安，她在心底暗自下了決定。
「沒關係，我們走吧。」
與其猶豫導致時機錯過，倒不如就此放手一搏，畢竟在這樣的世界裡，根本沒法指望誰能拯救，她認真說道，「如果拖延到晚上，說不定情況還會變得更糟。」
夜晚，人的視野會被侷限，但屍者能做到聽聲辨位的情況下，絕對佔有更多優勢，如果能順利回到體育館，至少還有學生設置的防護網，能抵擋大多數的敵人。
前提是運氣好，沒遇到有其他特殊能力的屍者……將隱憂埋藏心中，齊昀菲沒有說出猜想，而是以逃脫為優先事項，盡可能安撫兩人的情緒。
距離大廳的位置愈近，所有人便愈發感到不安，就連氣息都不自覺跟著憋住，慶幸的是，離門外有些距離的屍者並未發現他們。
好不容易總算抵達長廊，眾人無不鬆了口氣，但就在吐氣的瞬間，齊昀菲發現大門附近的屍者驀然停止行動，目光全數集中過來，如覓見誘人的獵物。
意識到情況不妙，她沒有時間解釋，急忙喊道，「快跑！」
還未反應過來，王永信和羅文浩也跟著看到從門口湧入的屍者，超乎預料的數量，讓他們連試圖對抗的想法都沒有，便轉身跟齊昀菲一起往B棟二樓跑去。
「為什麼會被發現啊！？」還未探索B棟就得被迫突入，王永信擔任前鋒，但仍遵照羅文浩指示的方向行動，絲毫不敢大意。
回想那瞬間發生的事，齊昀菲心亂如麻，大膽推測，「應該是……氣味。」
如果除了聽聲辨位，還能利用嗅覺進行感知，那麼他們在進入A棟前明明有刻意製造聲響，卻還是會被屍者襲擊的原因也就說得通了。
知道的情報愈多，就愈覺得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實在太過艱難，這個由屍者建立起新的秩序，正逐漸讓各地的聲音全部消失，並推翻人類原為主宰的認知觀。
即便如此，她仍舊想活下去，包括守護重要的學生，都是不能退讓的事。
「該死。」好不容易抵達二樓，卻還得沿途清理遊蕩的屍者，即便如此，後方的追趕並不會就此慢下腳步，王永信焦急道，「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啊！」
只要對上眼，這次絕對沒有僥倖逃脫的機會。
思忖，齊昀菲飛快地從口袋內取出手機，調整成音樂撥放器後便朝後方扔去，宏亮的聲音高亢響起，確實立刻便吸引屍者的注意，替他們爭取不少逃跑的時間。
雖然還在逃跑，但羅文浩仍不免感慨，「那是我阿嬤常聽的老歌……」
撇嘴，王永信表情彆扭，顯然差點被逗笑。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情急之下犧牲手機，結果還要被調侃，齊昀菲委屈抗議。
繞過轉角，終於抵達北側的位置，但三人還沒來得及感到開心，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呆，掏空的地面貫穿樓層，從邊緣俯瞰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深處的情況。
根據地理位置來看，應該是通到B棟的地下室……從尚未搭建完畢的施工臺來看，學校確實是在進行什麼準備，而他們只能猜測，這或許和特殊通訊器有關。
「真是……我該不會是最近的運氣特別差吧。」
從災變發生至今，所有的計畫實施都不如預期順利，羅文浩急躁撓頭，環顧四周能派上用場的建材，最後只能將通過坑洞的唯一方法，寄託在角落處的長梯上。
在屍者抵達前，他們將梯子延伸，發現長度恰好能搭過坑洞，擔心承重問題，王永信自告奮勇，雖然過程中有些搖晃，但他還是站穩腳步，藉由支點順利抵達。
「老師，妳先走吧！」擔心屍者很快就會追上，羅文浩急忙表示。
「沒事的，我就跟在你後面。」自認身為老師應當更優先學生的安危，齊昀菲感謝對方的好意，但仍舊堅持原則，「我會小心踩的，梯子就麻煩你們穩住了。」
遲疑，羅文浩妥協點頭，踩過安全支點後，他抵達對面並按穩長梯，而王永信則立即伸手，希望縮短齊昀菲行走的距離。
好，別怕。
齊昀菲深吸口氣，踩上梯子後緩步前進，盯著兩人擔憂的神情，她不斷告訴自己只要走到對面就會安全，卻沒發現後方抵達的屍者，遽然擺出奇怪的助跑姿勢。
「危險！」
面對兩人錯愕的呼喊，齊昀菲下意識回眸，發現撲向自己的屍者，正張開鮮血淋淋的嘴，由於事發突然，她被嚇得腳軟，卻剛好閃過對方襲擊。
誰都沒料到的是，那名屍者在墜落時意外撞擊長梯，造成她的身體失去平衡，恐懼盤踞腦海，最終勉強在緊要關頭時，右手本能抓住梯踏，這才沒有掉下去。
同時，後方的屍者開始發出怪叫，隨即列隊做出準備助跑的動作，面對眼前的狀況，羅文浩終於明白這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麼。
和灰濁瞳孔的模樣不同，這些淺白瞳孔的屍者，懂得什麼是學習和成群結隊。
就像是……人類的智慧並未完全消失。
「老師，快抓住我！」顧不得理會屍者集結的狀況，王永信壓低身姿前傾，想方設法要把齊昀菲拉上來，偏偏距離太遠，怎樣就是怎樣搆不到。
「來不及了，再這樣下去的話……」
發現屍者越來越多，甚至有些開始學習爬梯的動作，羅文浩眼看情況越演越糟，急忙要求撤離，卻因為愧疚感而不敢再多看齊昀菲一眼。
「別說蠢話，要就大家一起走！」害怕又有夥伴犧牲，王永信堅持己見，卻不願認清屍者抵達這邊也只是早晚的事，「不然乾脆就全部在這裡結束……」
「你以為我就想見死不救嗎！？」
面對如此無謂的態度，羅文浩壓抑許久的痛苦終於控制不住爆發，他猛地揪起王永信的衣領，激動怒吼，「給我看清楚狀況，你這白癡！」
見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吵架，齊昀菲心疼不已，但也明白羅文浩是在判斷情勢後才會說出這些話，因此她並沒有感到難過，反而能夠體諒。
「……文浩，快帶著永信離開這裡。」
感覺緊握的手逐漸無力，她知道自己無法堅持太久，與其讓學生陷入危險，倒不如立即決斷，爭取兩人逃走的機會，「我受傷了，就算逃走也沒有意義。」
說出自己剛被屍者襲擊時並未完全躲開，恐怕沒多久就會轉變的謊言，齊昀菲悄悄移開目光，不敢面對王永信遭受打擊的模樣，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羅文浩身上。
「老師……」
面對情勢愈發危急，羅文浩只得拉著王永信盡快逃跑，離去前，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望向齊昀菲，神色悲傷，眼眶泛紅，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無法好好說出口。
看著兩人從視野中消失，齊昀菲總算放下掛念，面對逐漸逼近的屍者，她的心裡並不是毫無畏懼，但也沒打算就這樣乖乖認命。
「怎麼，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嗎？」
強忍身體帶來的沉重，齊昀菲故意吶喊，吸引注意，這時翠綠瞳孔的屍者從同伴身後走出，嘴裡發出怪叫時，硬化成尖刺的舌頭做出攻勢，卻終究撲了個空。
「我可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不願遭受啃食，更沒打算感染成為屍者，因此在四目交會前，齊昀菲主動選擇鬆手，迴避定身控制，堅決傳達不肯妥協的意志。
墜入黑暗的空間，連同意識一併被徹底剝奪，想到那兩人能順利逃走，不用遭受恐怖的事，齊昀菲心懷滿足，對於自己做出的選擇，她絲毫沒有後悔的想法。
哪怕世界已經改變，為了學生拚上性命，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
她就是想在這個末世裡，成為這樣的老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