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沙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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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5
短短數十秒前,他才因為自己的警告而露出警戒目光,卻在聽見Alpha會為了自尊做出什麼事情的時候,在一瞬間就將所有情緒都抹去,彷彿除了微笑以外,不曾有過任何反應。
這種情況,絕對不該出現在一個正常人身上。
「身心診所......」米羅斯又再度不解的側過頭,嘴角勾著的弧度略有尷尬,語調也有些遲疑:「哥哥,我有好好安排作息的,雖然工作的壓力很大,但是沒有什麼問題。」
「我說的是......嗯、對,壓力很大就是問題嘛。」伊耳才開口,話到嘴邊就頓了一下,迅速改了口,學著他側過頭,暗紅捲髮隨之彈跳垂落,像是狐狸般狡猾又愉快的瞇起眼睛:「不是說有問題的時候,都是家人比本人更容易看出來嗎?哥哥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哦。」
「......我不覺得有問題。」聽著他的話,米羅斯終於皺起眉頭,眼裡的困惑越來越清晰,語氣也透出了一絲猶豫:「不過,如果你這麼說的話......」
「有什麼問題?」洛克不高興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就在不到半秒鐘之內,米羅斯的微笑又再度掛了回去,輕鬆的轉過頭去,對他露出笑容:「請放心,沒有需要擔心的事情。」
伊耳的臉色霎那沉了下去,這一次,他親眼看見了米羅斯眼裡的真實感情是如何瞬間消失,只剩下動人的柔和光芒,甚至連眨眼都不必。
驚愕,或說是震撼的心情,讓他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對了,你們看起來怎麼好像很熟的樣子啊?」洛克沒有絲毫察覺,依然滿臉不高興,彎身把懷裡抱著的一整箱杯裝水放到地上,踢進白鐵長桌底下,讓紙箱裡發出隆隆滾落聲:「米羅斯,你和伊耳先生認識很久了?」
「在試鏡會上見過。」笑笑的回應,他的臉龐上已經看不見任何陰霾,淡藍色眼眸在陽光下優美如水:「再之後就是今天了,我非常期待親眼見識伊耳導演導戲的樣子。」
「哼......所以你果然還是喜歡強者嘛。」斜眼瞟了他一眼,洛克的眼神盡是不滿,卻還是驕傲的冷笑一聲:「眼光還不錯,等我當上導演之後,也會讓你看看我導戲的手腕。」
「我會期待的。」米羅斯笑笑的側過頭,銀灰色髮絲在頰邊垂落,他看起來優雅而內斂,眼眸猶如融化的冰雪,純淨而透徹,帶有一絲擔憂:「您......還在生氣嗎?」
「當然的吧!我是關心你才要看你的行事曆,誰知道那個Omega連一點常識都沒有?到現在也都沒來道歉。」眉頭都揪成一團,洛克毫不客氣的瞪著他,一手按在長桌上,往前傾在他身邊,逼近他耳邊:「都已經這個年紀了還不懂禮貌,那種藝人繼續留著也只會拖累你工作而已,你還是快點想辦法處理掉比較好。」
「......。」米羅斯的笑容像是鑲嵌在臉皮上,沒有一點變化,好看得令人發毛。
「行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伊耳瞥了自家弟弟的笑臉一眼,眼底的憂慮又陰沉了幾分,抬手一拍,打出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離開了白鐵長桌邊,向場邊的大型攝影機走去:「時間也差不多了,洛克,你對汽車行進時的景了解多少?」
「汽車行進的景?不就把機子架在路邊就夠了。」不以為意的回應,他從長桌後繞了出來,揚聲朝伊耳喊了回去:「我以後是要拍火箭,又不是這種鄉下小路!」
「過來就是了!」
「嘖......要不是伊耳先生還真有點技術,不然哪有Beta這麼高高在上的啊。」洛克哼了聲,再度露出不高興的神情,抬手撥了撥在陽光下閃耀的金髮,終究還是跟了過去。
「......啊,對了,米羅斯!」走出沒有兩步,他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轉過頭來,用側臉對他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眼裡閃著刺眼光芒:「當作驚喜,你可以先想想看,如果只需要照顧一個藝人的話,省下來的那些時間要去哪裡玩喔!」
聽見這話的霎那,米羅斯感覺到後腦一熱,暴起的青筋幾乎裂開來,蜘蛛網般的青紫血管將劇痛直衝到腦門,耳朵深處「嗡」的一聲,爆出尖銳迴音。
他的視野也有一瞬間模糊了,在眨眼之後恢復清晰,看見洛克轉過身去,愉快晃向攝影器材之間的伊耳。
白鐵長桌邊只剩下他一人,以及周圍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
米羅斯沒有將嘴角放鬆分毫,掛著柔和的微笑,在陽光照耀的荒地上垂眼思索,盡可能緩慢的深呼吸,將自己心臟警鐘般的心跳壓抑下去。
然後,他抬起頭來,也向拍攝場踏出腳步。
「正式開始之前,應該還有幾分鐘。」低低呢喃,他的目光投向被大型攝影機包圍的老舊汽車,以及在車旁懶懶笑著的塔茲涅:「要快點警告他才行......」
那輛汽車經過道具組作舊,烤漆都已經鏽蝕,透出斑駁的土紅色,內裝的風格早已過時,枕頭與扶手的皮革都已經龜裂,車窗隔熱紙有些霧濛濛的。
塔茲涅背靠著這台比自己還要矮些的老車,手肘正好抵在搖下玻璃的車窗格上,身上原本一塵不染的黑西裝,此時已經沾上些許沙礫與鏽粉,頗有在荒野地帶開破車的顛簸感。
層層西裝底下,他熱得冒汗,黑紳士帽底下的髮根也悶熱不已,感覺拿開帽子就會有蒸氣騰騰上升。
「——這一幕要注意的就是這些,」站在面前的工作人員看了看手裡的記事板,確認沒有遺漏事項之後,抬頭望向塔茲涅:「您有想多走幾次的部分嗎?」
「沒有,已經都記好了,辛苦你囉。」他抬起手,笑看著工作人員快速鞠躬後便匆匆走開,隨手接住拋過來的瓶裝水,像是早就習慣會有東西從旁邊飛過來,喃喃自語:「不過,沒有冷氣的話,還是挺難受的......」
「嫌熱的話,要去借電風扇嗎?」遞水的正是一臉冷淡的艾路,他手裡也拿著水瓶,直接靠在另一扇車窗旁,喀啦一聲扭開瓶蓋:「大叔,你穿得很厚吧,等等拍到一半中暑就麻煩了。」
「哈哈,這種事情我還是有在注意的。」塔茲涅發出低沉而愉快的笑聲,仰起頭喝了一口,嘴角頓時被浸潤,微微映出光澤:「倒是你,第一場就要到處跑來跑去,那麼多走位指示記住了嗎?」
「當然記住了,這是做演員的基本吧。」他似乎心不在焉,連回嘴都聽不出火氣,金色眼眸冷漠的向前望去,舉起手裡寶特瓶,卻幾乎沒有張開嘴,任由瓶口溢出的冰水從唇縫滑落,滴在沙地上。
「......你看起來心情很差啊。」轉過頭去,塔茲涅望著他的側臉幾秒,嘴角慵懶的笑意緩緩收起,嗓音也平穩了些:「發生了什麼嗎?」
「嗯。」艾路也沒有猶豫,回應得相當乾脆,口氣卻沉了下去,心煩意亂:「我聽到不該聽的事情,現在還在消化。」
「啊......是你去找經紀人那時候嗎?」他頓了頓,臉上隨即多了幾分瞭然,暗綠眼眸也向前望去,露出淡然笑意:「會讓我們家Alpha變成這樣的事情,還真讓人在意啊,要說來聽聽嗎?」
「還真是有餘裕啊,Omega。」艾路向他瞥去一眼,語調悶悶不樂,也透出不服氣:「你就不怕受傷嗎,大叔?」
「怎麼,跟我也有關係?」塔茲涅愣了下。
「是啊,因為就是米羅斯那傢伙說的——」艾路煩躁的嘆了一大口氣,突然閉上嘴,看向前方穿過攝影器材走來的人影,正是米羅斯。
「才剛講到,人就來了。」塔茲涅揚起眉毛,表情不知該說是詫異或是覺得巧合,還是抬起手朝米羅斯打了招呼:「......嗯?」
他們的經紀人站在場邊,也同樣舉手揮了揮,嘴邊雖然帶著微笑,卻不知為何,隱約有一片陰影蒙在他臉上。
艾路瞇起眼,看了幾秒:「大叔,他是不是在叫你過去?」
「我也這麼覺得。」塔茲涅聳聳肩,還是起身離開了老舊的車門邊,在繼續往前走之前,回頭朝他瞥了眼:「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我過去幹嘛?」艾路不明所以的瞪著他。
「要是聽到不該聽的事情,還是直接跟本人講比較好。」看著他詫異的表情,塔茲涅朝自家經紀人的方向偏了偏頭,嗓音淡淡:「比起你自己努力消化,直接講清楚會比較快哦。」
「我才不要。」艾路皺起眉,再次舉起手裡的水瓶,狠狠的喝了一口,目光已經從米羅斯身上撇開了,有些惱怒的望著地面。
「是嗎?」塔茲涅聳聳肩,也不再多說什麼,轉頭走向在場邊等待的人:「怎麼了,經紀人?」
「抱歉,打擾到了,但是我有事情要提醒您......」
「......。」艾路緩緩旋緊寶特瓶的瓶蓋,俯瞰著濺濕沙土的深色水痕,抬手抹去下巴上的冰冷水珠,重重甩開。
『你對他們的敵意還是那麼重啊。』
『他們感人是他們的事,我不能接受才是我的事。』
『哥哥,你有勇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真的很佩服你,但是在叫我模仿你之前,能不能先替我想想看,平凡的Beta要是拒絕了Alpha和Omega,會有什麼下場?!』
在導演休息室外,米羅斯與伊耳的對話仍清晰無比,在他耳邊迴盪。
終於,他再次抬起頭,從車門邊望向米羅斯,看見他正抬頭與塔茲涅說著什麼,眼神認真專注,那些話裡的怨恨感情,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來。
「可惡!」艾路咬緊牙關,發出只有自己聽見的低聲嘶鳴,眼裡倒映出那道身影:「要是我早點知道......」
「叭啦——!」
響亮的汽笛喇叭聲響起,頓時引起所有人注目,艾路也轉過了目光。
「拍攝要開始了,各自快點回到崗位去!」伊耳導演一手拿著擴音筒,一手雖然拿著汽笛喇叭,卻像是握著一把開山刀似的,危險的輕拍著大腿,眼神帶著笑:「艾路先生、塔茲涅先生,兩位也請各就各位;其餘人員麻煩退到拍攝區外,干擾到拍攝的傢伙就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謝謝配合——」
聽著那異常有著兇悍氣息的喊話,他雖然感到詫異,卻也沒有打算多想,微微一撐,從老舊的汽車邊起身,踩過翻飛黃沙,走向預定登場的定位。
艾路沒有回頭,因此也沒有看見——在身後遠遠的地方,米羅斯一邊與塔茲涅說著話,目光也有短暫數秒往這裡望來,在看見他的背影時,那對淡藍色眼睛裡的清澈曾經短暫消失過,露出藏在深處的無助與不安。
然而,在幾秒鐘之後,塔茲涅悠哉的與經紀人揮手告別,轉身走回汽車旁邊,米羅斯也輕輕揮手,臉上再度露出微笑,像是從來都不曾擔心過另一個Alpha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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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荒地的盡頭染上了暗橙色彩,被大型電風扇捲動的沙塵彷彿暗紅的石礫,從紅磚坡道邊飄散零落。
枯樹的影子逐漸拉長,穀倉屋頂上開始落下一隻隻歸巢的斑鳩,翅膀在晚霞裡撲拍,伸長有璀璨花斑的頸子,疑惑俯視著地面的動靜。
老舊生鏽的汽車已經被移開了,隨著劇本設定,在傍晚暗紅而閃耀悠悠金光的背景下,渾身是血的年輕特務半跪在沙地上,慢慢放開懷裡又哭又笑的小女孩,用血跡斑斑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直到確認她終於安全之後,嘴角微微彎起,露出放心的笑容。
接著,他精疲力竭的閉上雙眼,向前倒下,震起紅沙飛揚,再也沒有動彈。
呆立在他身旁幾秒,小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下一刻,驚慌的尖叫聲劃破夕照天空,驚起穀倉上的鳥群紛飛,沙啞啼叫。
「卡——可以了!」
伊耳的喊聲迴盪在荒地上,他手裡舉著擴音筒,暗紅捲髮在夕陽照耀下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嗓音依然有力:「今天到這裡收工,各位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好啦,來清理場地啦——」「便當應該已經送來了吧?」工作人員們也動了起來,開始整收拍攝場邊的各種器材,手推車與白塑膠收納箱發出隆隆聲被推過來。
剛才還哭泣尖叫的小女孩已經跑開了,表情開心又滿意,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場邊蹦跳,等在那裡的童星經紀人連忙抽出濕紙巾,替她擦洗滿臉血跡。
艾路剛從沙地裡起身,旁邊的工作人員也迅速遞出濕毛巾,他隨手接了過去,開始擦去臉上沾滿沙子的假血,白毛巾很快就被染上一塊塊血暈。
「走吧,可以回去了。」米羅斯從白鐵長桌旁的椅子上起身,轉頭呼喚了聲。
「終於收工了啊......」打了個哈欠,塔茲涅懶洋洋的跟著站了起來,在經紀人身後邁出腳步,穿過開始往穀倉裡撤收的器材行列,走向在一片紅沙裡,低頭擦拭著臉龐的艾路。
「......。」他才剛從毛巾裡抬眼,目光便落在逐漸走近的米羅斯身上,頓時金色瞳孔像是愣了一下,望著他幾秒後,又撇向別的方向,一言不發。
「從下午就這個樣子。」不解的低語,他蹙起眉頭,腳步也不禁停頓了下,透出遲疑:「我做錯了什麼嗎?」
「嗯?」塔茲涅回應得隨意,循著自家經紀人的目光望去,在看見前頭的艾路時,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哦,那小鬼啊......好像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從開拍之前就那個樣子,看起來還沒消化完。」
「不順心的事情?在開拍之前發生的?」米羅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底儘管透著困惑,但還是立刻加快腳步,走向他身邊:「艾路,怎麼了?」
「啊、喂,經紀人......」塔茲涅才剛抬起手,望著他快步向前的背影,聳聳肩膀,又把手收了回來:「算了,我也沒辦法叫他不要問。」
「艾路,身體有不舒服嗎?」
「......。」
「為什麼不說話?」
「......。」
「艾路?你在躲我嗎?」
「......。」
橘紅的夕照下,塔茲涅悠閒的向前晃去,看著自家經紀人抓著艾路試圖問話,而艾路也像是鐵了心似的,硬是閉緊嘴巴什麼都不回答,連視線都拒絕接觸,冷漠的臉龐往旁邊轉,就是不和米羅斯正面相對。
「讓那小鬼這麼不高興的事情......」他揉了揉後頸,站在拍攝場邊,一點都不打算加入這場拉扯,暗綠眼眸往旁邊瞄去,裡頭倒映著逐漸降臨的夜色。
「八成是討厭透了Alpha和Omega,又沒辦法拒絕之類的吧?」
「還真是沒變多少......」
塔茲涅輕笑一聲,目光緩緩向下望去,眼底的夜影微微晃動,因為回想起不怎麼愉快的年代,顯得更加慵懶無奈:「以前是Omega,現在輪到Beta變成這樣了啊......」
手掌緩緩從腹部滑過,他能隔著層層的西裝背心與襯衫,感覺到肚子裡低微的騷動,溫熱黏膩的熱液正緩緩湧動,細細的搔癢感從肚臍以下開始蔓延。
「唉,不過這個還是一樣麻煩。」他的臉色淡然,看不出任何變化,只是抬起原本撫摸著腹部的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在聞到開始滲透袖口的玫瑰氣味時,眼底隱約透出難以分辨的陰暗:「預定的發情期是下週才對......果然中午的事情影響滿大的,我明明都多吃藥了。」
塔茲涅放下手臂,目光轉向談話仍在膠著的米羅斯與艾路,涼涼的看了幾秒,便轉過身去,踏出看似和平常沒有差別的輕鬆步伐:「經紀人,我去趟洗手間。」
「知道了。」米羅斯回應的嗓音果斷又俐落,卻慢了一拍才回過神來,連忙轉過頭去:「等一下,塔茲涅先生!我之前才跟您說過——」
像是沒有聽見身後的叫聲,他的腳步越走越快,迅速消失在往穀倉移動的大型器材與工作人員的洪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