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號攝影棚

一路直走，穿過戶外中庭，洛克帶他們走的路線正是前台女孩指示的那條路。
拉爾奇亞影業在辦公樓中庭種植著紫藍色的花叢，白鐵絲築成的球型涼亭在花團間猶如滿月，涼亭入口旁豎立著一塊鐵板，上頭介紹著這座涼亭曾經是某部電影裡的名場面佈景。
諸如此類的東西，在拉爾奇亞製片莊園裡四處散落，林立於攝影棚、道具庫、自然造景與人工建築之間，充滿紀念意義，在開放參觀時也總能令影迷屢屢驚嘆。

然而現在，米羅斯記得自己並不是來參觀的。
「......很驚人對吧？這一區雖然擺設的都是蒸汽時代主題的佈景，不是我喜歡的太空電影......」洛克環著他的肩膀，領著他一步步走過草地上的石板，愉快而高調的嗓音不時驚起草叢裡的雀鳥，充滿驕傲：「不過聽父親說，接下來會在莊園裡開拓一塊專門放置太空主題的紀念區，我好期待看到火箭或是月球的佈景！」
「啊，感覺很有趣呢。」米羅斯一邊聽一邊輕笑著，輕瞇的眼眸露出細細淡藍，午後的陽光灑落在他的側臉，照出溫暖的淺淺紅暈：「我也想看看火箭。」
「對吧！」洛克滿足的點點頭，修長的雙腿大步向前走，穿過中庭深處的黑鐵柵門，一邊瞥向他的臉：「火星感覺也很棒！」
黑鐵柵門外，是一道紅磚鋪成的步道，細小的綠草與苔蘚從磚縫裡冒出，蜿蜒攀向左手邊的上坡路，在開闊的夏日天空底下，木頭穀倉般的屋頂從坡頂冒出一角。
紅磚道的對面有一塊油漆木牌，上頭寫著「3號攝影棚」，雕刻的箭頭角有些殘缺，別有手工風味，指向坡道上的穀倉。

「等伊耳先生承認我的導演技術後，我也會和拉爾奇亞簽約，推出我自己的太空電影......」
洛克還在繼續說著，話尾卻緩緩停住了，在紫藍色的花叢間飄散。

他的步伐也停了下來，午後庭院裡的枝葉隨風搖曳，斑駁葉影落在他金色的髮絲上，勾勒出細膩光影。
「怎麼了嗎？」米羅斯也不得不停下腳步，抬眼望向他，唇邊的微笑淺淺。
「我......」洛克凝視著他，眼神透出專注，剛才的雀躍與自滿全都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穩。他的嗓音也低了些，宛如融化的巧克力般，在陽光與庭園樹影下，緩緩流淌：「我一直認為，Beta都是平凡的人，像是剛才前台的那女孩一樣。」

米羅斯的笑容一霎那蒙上猙獰，卻又在眨眼間，再度恢復了溫和好看的樣子，一片蜘蛛網般的青筋在他耳畔悄悄浮起，被銀灰色的頭髮掩去，看起來毫無異常。
洛克也毫無察覺，手掌輕輕環在他的肩頭，俯瞰他的目光既欣喜，又帶著一股誠懇。

「沒有我們的指示，Beta就什麼都做不好。做不出決策、也訂不出規則，最後只會弄成一團混亂，還是要Alpha來收拾。」

「但是，你讓我覺得有點驚訝......你也是Beta，卻能一邊為Alpha工作，一邊應付Omega，這真的很厲害，我都忍不住想稱讚了。」

「從見面到現在，雖然只經過一點點時間，但是我總覺得，像是遇到了終於能談心的知己一樣。每次談到我喜歡的太空電影，不管是父親或系上的教授，都叫我先把基礎打好再說，真的很掃興......我可是Alpha啊，這種事情當然早就知道了。」

「所以，能遇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洛克臉上綻放出明亮的笑容，向他垂下臉來，淡金色陽光在他的髮梢微微閃爍，優美得令人屏息。
他凝視米羅斯的雙眼，眼底盡是溫暖的憐愛，雙頰有淡淡熱度，嗓音輕柔：「我想要你。」
「......。」米羅斯微笑著，他知道自己的耳朵紅了，與之伴隨的還有青筋突突跳動的劇痛，反胃帶來的灼熱在他胸口翻騰，然而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優雅，彷彿對發生的一切都欣然接受。
洛克還繼續凝視著他，眼裡亮光燦爛，充滿期盼與自信——看著那種表情，米羅斯只覺得耳根更痛了，難以壓抑的怒火正越燒越旺。
然而，作為一名經紀人、也作為一個Beta，他絕對不能得罪眼前年輕卻身處社會頂層的導演助理，即使是絲毫的反抗態度，都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在見過前台女孩對這人的忌諱程度之後，米羅斯在心底就已經衡量出結果。
「我知道了。」所以他微笑，垂下淡藍色眼睛，讓它們不必再直視那張閃亮的臉孔，輕聲說：「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嗯，當然！」一點都沒察覺他表情後頭的真意，洛克的笑容更加開朗了，環著他肩膀的臂彎更緊了些，對他投來高興又理所當然的目光：「這樣的回答才像你。我會等著的！」
聽見這話，米羅斯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氣，幾乎拼盡全力，才終於將耳後發燙跳動的青筋平息下去。
洛克已經再度邁出腳步，轉向通往三號攝影棚的紅磚上坡路，語調爽朗快活：「好，走吧！」
「嗯。」米羅斯臉上的笑容柔和，宛如融解的春雪，輕巧的踏步跟上。

紅磚坡道頂端，是一片光禿禿的平地。
黃沙飛揚，被大型電風扇吹得翻飛不息，從木頭穀倉邊捲過，遠方的枯樹不知是真是假，上頭垂吊著被沙粒染黃的布條，枯草團也隨風在地上滾動。
穀倉外有匹掛著韁繩的黑馬，正低頭從木桶裡大口喝水，牠的背上沒有鞍座，只掛著吸汗的軟墊，銀白色鬃毛被結成好幾條辮子，一個泥漿塗成的手印按在牠脖子上。
一切看上去頗有曠野小鎮的風味——除了四散在穀倉與平地周圍的大型攝影器材以外。
穀倉的後門大開，數條粗大的電線從裡頭牽出來，與放在室外的延長線軸接在一起，拉成更多更細的電線，分配給場邊的數台電腦、機關砲台似的大型攝影機、又高又長的絨毛麥克風，還有手持式攝影機與手機的充電器。
穀倉的前門倒是關了起來，似乎在這場拍攝中就只扮演著一座背景建築，看起來簡陋而荒涼。
今天還沒開拍，幾個穿著深色衣服與運動鞋的工作人員穿梭在器材之間，時不時蹲下去檢查著什麼，或是大聲對彼此吆喝。
米羅斯站在紅磚坡道上，因為刺眼的陽光微微瞇起眼，目光梭巡在那片器材之中，試圖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找伊耳先生嗎？」洛克愉快的問道，摟著他再度往前走，大步踏向穀倉後門：「他說會在裡面等你，我們快點過去吧。」
紛雜而有些沉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艾路和塔茲涅此時才爬上紅磚道，眼神定定的停在他們身上，一語不發。
米羅斯向後投去視線，眼裡有些疑惑：「你們剛剛去哪裡了？」
「廁所。」被問了才開口，艾路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直勾勾瞪著洛克，不掩眼底的敵意：「才剛進中庭，大叔就硬拉著我又往回走，所以晚了一點跟上。」
「不好意思哦。」塔茲涅聳聳肩，額角因為爬坡而已經有淡淡薄汗。
「Omega就是事多呢。」洛克回頭看了看，語調裡不乏輕蔑的笑意，轉回目光的同時也重新攬緊米羅斯的肩膀：「走吧。」
「好。」他笑笑的邁步，再次將艾路與塔茲涅留在後頭。
沙土在荒地上捲動，枯草在風裡顫動，隨之連根拔起。
「......我應該是有好好告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過他吧？」艾路瞪著那兩人的背影，聲音低得像是野狼的低吼。
「有啊，我們兩個撞在同一天告白的不是嗎？」懶洋洋的回應，塔茲涅抬手抹去額邊的汗水，漫不經心的甩落在地上：「我們家的經紀人對外人都是那樣子，你還沒習慣嗎？」
「怎麼可能習慣啊！」他憤怒的嘶了聲，猛然伸手指向米羅斯，眼底盡是難以置信：「要是隨便一個Beta還是Omega就算了，他笑起來誰都能糊弄；但那傢伙可是個Alpha啊！」
「嗯，而且還是沒有固定配偶的Alpha。」塔茲涅隨口補充一句，跟著前面兩人的背影，悠哉邁開腳步：「那小子要是真看上米羅斯了，最不妙的就是動用到擇偶特權吧......」
「他敢！」艾路的臉色更加恐怖。
「誰知道呢。米羅斯現在好歹還能拖著，事情要是真發展到那一步的話......」他的聲音停頓了幾秒，暗綠眼眸緩緩落在洛克的背後，閃爍起詭異的光亮：「我的發情期是下週，只要那段期間出了事，就足夠讓Alpha上新聞了。」
「喂，開什麼玩笑......」艾路愣了下，愕然皺眉：「Omega的人權不是給你這樣用的吧？」
「我是認真的。」塔茲涅抬腳在黃沙翻飛的地面邁進，走向木頭穀倉投下的陰影，嗓音淡然：「我年輕的時候沒有這些權利，想爭取的東西、想保護的東西，全都沒辦法留住。現在終於有機會了，不管別人怎麼看，我都不會手軟的。」
「大叔，你......」艾路眼神依然驚異，皺著眉頭跟了上去，卻也像是一下子就接受了他的說法，臉上透出一抹深思：「算了，總比米羅斯被那種傢伙拐走要好。」
「哈哈，這是要讓給我的意思嗎？」
「怎麼可能，我也是有擇偶特權的人，別以為你能輕鬆上位！」

木頭穀倉看似簡陋，一踏入敞開的後門，一股冰冷而乾燥的涼風便迎面吹來。
「嗡——」大型空調的運轉聲迴盪在棚裡，滿佈棚頂的灰色管線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吹出空調冷風，有的則嵌在木牆上，與多孔插座相連。
三號攝影棚的內部，是一座功能與器材俱全的拍攝場地，除了能通用的佈景板與數塊反光板以外，還有懸掛綠幕或特技鋼索使用的合金吊具，昂貴的吸音海綿與消光地板也仔細鋪設在拍攝區以外每個角落，盡可能降低工作人員行動時對錄製的影響。
除了最核心的拍攝區與作業區以外，攝影棚一角也隔出了幾間頗為寬敞的房間——沒有大型窗戶或足以窺看的縫隙，是提供給導演、演員、特約來賓之類人員的休息室。
除此以外，也有隔出一間具備溫濕度調控功能的小型倉庫，用於在拍攝期間存放脆弱的道具或器材。
總而言之，能歸納成一個結論——外觀看上去再怎麼樸素，終究是拉爾奇亞影業的專業攝影棚。

「您好，辛苦了。」「啊、您好！接下來也拜託您了。」「咦、啊，您......您好......」

米羅斯才剛被攬進了攝影棚，迎面便有幾個扛著器材往外走的工作人員，他們本來還一臉漫不經心的閒聊著，忽然和身邊的洛克照面，連忙低頭問候，臉上都帶著懼意。
「你們好。」彷彿覺得是理所當然一般，洛克輕鬆的回話，毫不在意的往攝影棚深處望去，目光游移在無數忙碌的人影裡，心情頗好：「咦，伊耳先生在哪裡啊？休息室嗎？......喂，你！」
說著，他抬手攔住一個快步經過的青年，隨手朝身後用拇指比劃了下：「後面那兩個人，是等一下要上場的人，帶他們去休息室準備。」
「咦？」被叫住的那人嚇了一跳，連忙翻開手裡厚厚的手冊：「但、但是我要去檢查外面的......」
「快一點！」洛克的眉頭猛然揚起，瞪住他的眼神極其兇狠。
「是！」青年抽了口氣，立刻低下頭，快步走向艾路與塔茲涅，聲音小得可憐：「兩位請往這裡走......」
被攬向導演休息室的前一刻，米羅斯回過頭，淡藍色視線與他們兩人對上。
彼此目光相接，他微微點頭，示意不必在意自己，隨後便轉回臉去，不再去看身後的狀況。
艾路和塔茲涅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蹙眉，跟著工作人員一起轉身，走向攝影棚一角。

穿過散放的攝影腳架與高腳椅，洛克帶他來到一扇木門前。
這是一扇與穀倉外型非常契合，相當老舊純樸的紅漆木門，黃銅把手上有薄綠鏽斑，門上雖然有道圓形的小窗口，此時卻被拉上了窗簾，看不見裡頭景象。

「喀啷，喀啷啷......」

不知是金屬或陶瓷的碰撞聲從門裡傳出，窗簾上隱約能看見淡淡人影，像是十分忙碌似的，在休息室裡走來走去。

「他......伊耳導演在忙的樣子。」米羅斯輕聲道，抬起臉來，向洛克露出微笑：「這樣的話，我在這裡等他就好。謝謝你幫忙帶路，接下來請不用顧慮我了。」
「不用這麼客氣，我是因為高興才陪著你的。」爽朗一笑，洛克朝他眨了下眼睛，拋出充滿自信的閃亮眼神，再度抱緊他的肩膀，直接伸手抓向門把：「而且，如果是我的話，就不用等哦！」
「呃、不是，連敲門都沒有的話——」
無視於米羅斯的驚呼，他一把推開休息室的木門，昂首闊步踏了進去，甚至抬高了音量，大聲呼喚：「伊耳先生！你之前叫我去接的經紀人到了！」
「聽不懂人話......」米羅斯睜大眼，不禁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將音量壓到他聽不見的程度。
導演休息室裡有好幾張大木桌，上頭堆放著拍攝時要用到的劇本及各式錄製用腳本，道具與佈景圖的海報紙光是攤開來就佔了一桌以上，容易往內捲的邊緣被用筆筒與平板電腦隨意壓住。
鉛筆、色鉛筆、螢光筆散落在紙堆之間，好幾張素描被釘在木牆上，畫得全都是劇本一景，彷彿已經要用什麼鏡頭、拍出怎麼樣的畫面，都早已在導演腦海裡想像得極其清晰。
一個披著黑皮衣外套的男人站在大木桌前，背對兩人，低頭搗弄著什麼東西，暗紅捲髮的頭顱連轉都沒轉，嗓音涼涼：「知道了，進來。」
「好的——」洛克愉快答道，摟著米羅斯往前走。
他才剛踏出一步，伊耳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那小子留下來就行了，你出去。」
「咦？啊......」洛克愣了下，第一次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彷彿迫於無奈，只好拿出點禮貌：「伊耳先生，我也想同席，和兩位一起聊聊天，如果方便的話......」
「不方便。」他果斷甩來一句話。
洛克的笑臉頓時僵住了，「是、是嗎......」過了好幾秒，他終於勉強吐出幾個字，瞥了米羅斯一眼，好不容易才維持住嗓音裡的開朗：「那，我就先去替『您』處理其他的事情，如果有需要的話，就再找我......」
「知道了。」伊耳的回應照樣簡短，冰冷有力：「出去。」
「——唔！」他臉色一青，費盡力氣才憋住抗議，放開米羅斯肩上的手掌，驟然甩頭，大步踏出導演休息室。
洛克一離開，周圍的空氣彷彿也受到影響，頓時舒緩不少，令人終於能鬆一口氣。
「呼......」米羅斯也確實是鬆了一大口氣，轉身去將木板門拉上，接著立刻抬手抓向自己的肩膀，努力將那令人厭惡的觸感給拍掉。

「喀啷......」

從開門之前就不斷作響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休息室深處，一只電熱水壺的呼嚕嚕聲低沉，正逐漸沸騰著。
「你還要站在那裡到什麼時候？」伊耳再度開口，抬手將木桌上的紙捲向旁邊推開，用指頭敲了敲厚實的桌面，發出有力而沉重的叩叩聲：「好了，快點過來吧，米羅斯。」
他說話的調子依然毫不客氣，語氣卻比剛才和緩許多，還有了一絲笑意。
聽見這樣的嗓音，米羅斯也回過身去，收起總是柔和的微笑，嘴角厭煩的向下垂，數十秒前還乖順溫和的神色不見了，連嘴裡吐出的聲音也徹底冷淡起來，嘆氣一般無力：「好久不見，看你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哥哥。」
隨著他發話，伊耳也轉過頭來，露出一抹壞笑。
他暗紅色的髮絲散落在頰邊，令臉龐更添幾分血色，彷彿獵人般野性十足的笑容與米羅斯全然不相像，卻在露齒而笑的同時，那對淡藍色眼眸就不懷好意的瞇了起來，透出相同血緣的清澈色調。
「什麼好久不見，試鏡會才見過不是嗎？」他那比米羅斯年長幾歲的嗓子聽起來有些沙啞，不像是菸酒嗓，反而像是吃多了甜食被甜啞的：「雖然那時候就只能遠遠打招呼就是了。」
伊耳轉過身來，把腰靠在木桌邊，左手還真端著一盤蛋糕——完完整整的一個黑森林圓蛋糕，像是才剛從紙盒裡拿出來似的，放在一只大瓷盤裡。
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鐵叉，上頭沾滿奶油與碎巧克力，看來剛才的「喀啷」聲，就是這人在挖蛋糕的動靜。
「來，隨便坐。」端著黑森林蛋糕，伊耳走向牆邊的角落，一屁股坐在單人沙發座裡。這兒還有兩張長沙發，圍著一張尺寸正常許多的矮桌，看起來是真正用來和人談話的地方。
「嗯。」米羅斯應得簡短，直接在他對面坐下，不掩疲憊的直接伸長雙腿，伸手掐著一路小跑而微微抽痛的小腿：「我也想吃蛋糕。」
「自己去買。」伊耳無情的一叉子往盤子中央戳下去，挖起一塊黑得滴落黑莓汁的蛋糕，悠哉送入口中，瞟了眼米羅斯幾近厭世的表情，想了想還是把蛋糕上的幾顆草莓和巧克力片挑了下來，推到靠近他的那側盤子裡：「哪。」
盯著自家弟弟伸手拿起沾滿奶油的草莓，他側了側脖子，聽骨頭發出有些僵硬的劈啪聲，目光掃過他的肩膀，布料被狠狠揉皺的摺痕並不顯眼，卻像是透著一股隱約怨氣。
「你還是一樣，對Alpha一點辦法也沒有啊。」又挖了一塊黑森林蛋糕，伊耳一口就咬下將近咖啡店裡賣著的一片份量，任由漆黑的巧克力碎屑與奶油沾滿嘴角，視線盯著米羅斯的臉：「洛克給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他刷新了我對Alpha的厭惡程度。」他回應的聲音冰冷至極，狠狠咬下手裡的草莓，暗紅色汁液頓時濺滿指尖：「我非常討厭他，那小子根本沒在聽人說話。你怎麼還沒把他沉到海裡去？」
「討厭，哥哥我早就洗心革面了。」伊耳用被蛋糕染黑的鐵叉掩住嘴，狡猾的竊笑幾聲，淡藍眼眸卻瞇了起來，裡頭晃動著惡意的光芒：「不過，我懂......那小子是靠關係來我手下的，他老爹也是個Alpha，拉爾奇亞的大股東之一，我身為Beta小導演，要把他教乖還要點時間。」
「都得過兩三個獎座了，還叫什麼小導演？」米羅斯冷哼一聲，張口舔去指頭上的血紅果汁，臉上有著濃濃厭惡：「拜託你教得快點，想到整個拍攝期間都要被那小子糾纏，我就覺得想吐！」
「真是的......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嘛！」伊耳反而笑出了聲，手裡的鐵叉重重往下切，劃出一塊頗有份量的蛋糕，推向米羅斯：「每次看到你生氣，我就覺得開心。」
「啊？你想打架嗎？」
「米米，你的壓力真的很大耶......」
「不要叫我米米！」
「呀，不要捏爆蛋糕！」

-
寬敞的演員休息室裡，化妝鏡周圍一圈的燈泡亮著光，將鏡子裡的人影照得明亮，肌膚每一處細紋都清晰可見。
「好的，這樣就可以了。」站在椅背後的化妝師稍微彎下腰，看著鏡子倒影做了最終確認後，點點頭。
「謝謝。」艾路嗯了聲，也望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臉上的妝沒差多少，除了在車裡上好的底妝以外，不外乎是修飾了眉眼和五官的陰影，再補強室外拍攝用的特殊定妝粉。
差別比較大的是服裝，戲服早在選角時就已經確定得差不多了，如今他穿在身上的是一套黑色緊身軍服，略為沉重的防彈衣還放在腿上，護肘與護膝倒是已經有服裝師幫忙著裝上去。
他往身旁投去目光，塔茲涅還閉著眼睛，化妝師的筆刷在他鼻樑邊掃動著。
這人身上穿的就是一套嶄新昂貴的黑西裝，胸口袋別著一枚金徽章，雙手戴著黑皮革手套，一頂紳士帽放在化妝桌上，頗有特務頭子的風範。
「喂，大叔。」艾路伸手拿起那頂帽子，在手裡翻轉起來：「米羅斯應該會沒事吧？」
「他沒那麼脆弱。」依然閉著眼，塔茲涅的嗓音懶洋洋的，放鬆身子靠在椅背上：「既然是導演要找他，那他八成會趁機把那頭Alpha甩開。別的事情先不說，我們家經紀人至少很懂得站位置。」
「要是那個導演也是Alpha怎麼辦？」艾路焦躁的皺起眉頭，手裡的紳士帽越轉越快。
塔茲涅的眼睛微微張開，向他瞥來暗綠的一眼：「你要是導演，會讓那種小鬼當助理嗎？」
「怎麼可能！」
「那就是了，兩頭Alpha就會變成這樣，當個助理還那麼囂張的，早就被咬死了。」
「這樣啊......」
艾路沉默了下來，垂眼看著手裡的帽子，手指慢慢停了下來，瞳孔因為角度而顯得幽暗，閃爍著暗金色微光。
突然，他的手指向上頂，拋起黑色紳士帽，視線也隨之向上望去：「不行，我還是覺得很不爽！」
「哈哈，難得Alpha大人也要擔心被搶人啊。」塔茲涅已經再度閉上眼，嘴角慵懶的向上勾起，伸手向旁邊舉起，在艾路從椅子裡起身的同時，輕鬆接住了落下的帽子：「所以，你要去監視嗎？」
「就只是看看而已，才沒到監視的程度。」不悅的嗤了聲，艾路提起手裡的防彈衣，像是穿背心般熟練的披掛上身，大步往外走。
「嗯，慢走。」塔茲涅聳聳肩，把紳士帽放回自己的桌上。

「話又說回來......」他閉著雙眼，任由化妝師在臉上忙碌著，唇縫幾乎沒有挪動，吐出的低語呢喃只有自己聽得見：「經紀人他雖然會站位置，卻不懂得拒絕別人啊......那才是麻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