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昆琴奇察崩毀的早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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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1
第一段記憶屬於一個小男孩,從旁人對待他的態度,我知道他是一個痴傻兒,孤伶伶地住在荒山野嶺裡。

某一天,在他一成不變且苦悶的生命裡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孩,長髮、秀美,穿著一身白色長裙,我在庫庫的畫像中看過她,她是月亮女神奈爾蒂芙,庫庫爾坎的姐姐。

男孩很喜歡她,常常躲在小河邊偷看她洗衣服、洗水果,少女偶爾會下山與鎮民交易,回來的時候背上會背著一簍蔬菜和生肉。男孩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也住在一座山洞裡,她好像還跟別人住在一起,男孩經常聽到山洞裡傳來女孩的說話聲,很溫柔很好聽。

有一次,女孩剛好出去了,男孩實在好奇,就決定溜進去看看,山洞裡黑漆漆的,男孩先是探頭探腦地觀察了一會兒,接著便大著膽子走了進去,山洞裡的佈置很簡陋,突然,他聽到一聲嘶鳴,他在山裡曾聽過這聲音,是蛇。

他以為有蛇溜進山洞裡了,他曾吃過蛇的苦頭,於是馬上警戒的四處張望,結果在陰暗的角落看到了一個─── 一個怪物。

怪物的上半身是一個少年,頭髮長長的,皮膚很白,長的很正常,但下半身卻是條粗碩的蛇尾,濕答答黏膩膩的,整個人蜷曲成一圈,怪物背上還長著好多羽毛,正對著他猙獰地咧出獠牙。

男孩被這個半人半蛇的怪物給嚇壞了,啊的一聲,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那恐怖的畫面一直深印在他腦海裡,很多年後,當他再次回到那座山洞時,那怪物已經不見了,而他卻在那裡看到了女孩餘溫未消的屍體。

又過了許多年,他和鎮上許多人一樣命喪魔神之手,在臨死彌留之際,他想起了幼時曾愛慕的那個女孩,於是他的靈魂逃脫,苟延殘喘地四處躲藏,直到好幾千年之後,察覺到魔神存在的居民們私藏了許多靈魂準備製作對抗魔神的力量,傷痕累累的男孩魂魄在此時偷偷混了進去。


第二段回憶屬於一個十五歲的小巫女,她是圖阿西第一美人,那雙波光流動的藍眼睛被稱作「圖阿西的寶石」,而且天資聰穎,實力高強。她常聽很多巫女姐姐談到,有許多她們的前輩都被魔神蠱惑,從純潔的巫女墮為淫邪的魔女,然而小巫女是個擁有堅定信仰的人,她覺得這都是那些前輩不夠虔誠的緣故,她是被長老們譽為能力足以和魔神抗衡,解救鎮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巫女,她對她的信仰堅定無比。

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小巫女上山採藥迷了路,並且終於遇到了魔神本尊,傳聞中惡名昭彰的魔神實際上是個秀美的少年,小巫女本來想封印祂,但看到少年驚恐瑟縮的樣子,又覺得怎麼樣都下不了手。

小巫女於是偷偷地將魔神藏了起來,每天跑去察看,警告他不準再四處作惡,幸好,魔神溫順有禮,一點都不像人們所說的那喪心病狂的模樣。

她曾聽說過很多遠古時代,神女感化深淵魔物的神蹟。或許我是可以感化祂的,小巫女這麼想著。

魔神一直很聽小巫女的話,而且對她很溫柔,漸漸地,她無可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少年,可是,在此時露出本性的魔神想要殺了足以威脅到祂的小巫女,巫女奮力抵抗,魔神眼看殺不了她,於是便弄瞎了她的雙眼,對她施予詛咒,使她喪盡一身引以為傲的法力和容貌,變得又老又醜,然後離她而去。


第三段記憶是閃現的,在一間髒亂窄小的孤兒院裡住著許多孩子,那年代太多孤兒了,他們瘦小、體弱多病,命比外面的野狗還要不值,但他們每一個都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與生命故事。

譬如有一個文靜溫柔的女孩,她擔任著姐姐的角色,負責照顧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其中有一個特別頑皮的男孩,常常搗蛋讓女孩哭泣,等到他們長大以後,他們相愛、相守。

譬如有一個小胖子,圓的跟顆球似的,嘴巴還很賤,但是心地善良,有一天,院長抓到一隻受傷的安地斯鷹,喜孜孜的在牠腳上綁了腳鐐,把牠關在金碧輝煌卻狹小的籠子裡,小胖子趁院長不注意,偷偷把牠放了出來,安地斯鷹是天空的戰士,於是又給牠取名艾克楚阿,與圖阿西神話中的戰神同名,雖然事後被院長打的屁股開花、滿地找牙,然而那隻鷹卻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兩人每天一起在草地上奔跑、玩鬧,形影不離。

還有一個孤兒院修女的兒子,他的父母給他和另一個女孩定下婚約,他可喜歡那個女孩了,親手做了一個紅色的緞帶給她,女孩戴起來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耀眼奪目。

後來他們都被魔神殺了,魂魄被大巫女煉製,巫女告訴他們,他們是全昆琴奇察的希望,他們將成為新神的下屬,和祂一同對抗魔神,任重而道遠。



無數記憶快速閃現後,眼前逐漸歸於虛無,那不是任何色彩,也沒有任何物質,一片寂靜的意識之海中,出現在我眼前人的並不是穆魯,而是一個高挑的圖阿西男人,生的非常英俊,黑髮垂肩,裹著一件深紅帶流蘇的長披風,氣質沉靜,眉宇間帶著少許的憂鬱。

這是穆魯眾多人格中,那時常愁眉苦臉的人,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末代圖阿西王……」我喃喃道。

圖阿西王聞言抬起頭,一看到我也愣住了。

他說:「胡安娜是妳的誰?」

奶奶的名字正是胡安娜,那一刻我明瞭了一切緣起始末,甚至有股想哭的衝動。

她一直給我講末代圖阿西王的故事,誇讚他如何神勇,如何賢明,執念之深,講到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那時候的我完全不當一回事,只當她還懷念著過往輝煌的圖阿西王朝,但如今回想起她每一次述說時的眼神,我好像又懂了。

畢竟我已是經歷過這麼多的人。

我俯下頭:「我是她的孫女,陛下。」

圖阿西王呆愣了許久,他的眼中有憂愁,有喜悅,也有悲傷,他的眉毛總是心事重重地皺著,所以當他眉頭輕輕舒展,嘴角含笑,眼角泛起思念的淚光時,那瞬間整個人都似跨越塵封的歲月,鮮活了起來。

「孩子,妳長的真像她年輕的時候。」

然後,我看到了好多人,穆魯的、圖阿西王的、以及許許多多陌生人的身影在我面前來回閃現。

穆魯盤腿飄在空中,一手支著臉頰,朝我笑的開朗:「沒想到還能再見妳最後一面。」

我眼睛脹熱發酸,問他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其實新神並不是特指某一個人,而是由好多靈魂所共同融合組成,我們都是死在魔神手下的魂魄,其中意志力堅強或是執念深重的,就會被選中。一共有五十個靈魂組成新神,其中又以我對奈爾蒂芙的執念最深,可是,後來有一個因果外的魂魄混了進來,成為我們的一員。」

我恍然大悟,那個因果外的魂魄就是圖阿西王,本來他死後應該魂歸天地,但是眼睜睜看著王朝毀滅而自己無力回天,最後被斯潘尼希人殺死的圖阿西王,執念重到最後被執念集合體的新神給吸引了過去,成為祂的一部分。

「庫庫爾坎生於斯,長於斯,卻相當厭惡這片孕育祂的土地,我們是昆琴奇察人絕望下的產物,不想還是……」穆魯說著說著就嘆起氣來「唉,其實吧,這也得怪我們不夠強,愧對了大家。」

「放屁!」之前曾短暫看過的暴躁男人罵道「老子生前可是圖阿西第一勇士,哪像你這個整天肩膀盤條蛇的小鬼。」

「找架嗎,白癡?!」

圖阿西王依舊悶著一張苦臉勸道:「不是你的錯,祂畢竟是父神直接創造的上古九聯神之一。」

「伊莉莎白,或者是奈爾蒂芙,妳和王的靈魂都是魔神無法掌握的,這也是為什麼祂在殺我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王的原因。」

眼前的景象又開始發生變化,人影在逐漸融合,到最後,眼前的人變成一半穆魯的臉,一半圖阿西王的臉,就如同他們曾一起主導這個身體一樣,圖阿西王的那半沉聲說道:「我的長刀將賜給妳,胡安娜的孫女,那是曾斬殺過九頭殺戮蟒的寶刀,鋒利無比,見血封喉,即便是庫庫爾坎,也會懾於它的力量。」


當年胡安娜外出採果實時在山裡被九頭殺戮蟒盯上,恰好在那時進山打獵的圖阿西王在她受攻擊時救下了她,年少結緣,從此分分合合,牽纏哀傷半生。


「那頭蛇死後,牠的皮肉將寶刀包在蛇身內,後來被人獻給羽蛇神殿作為祭品,若是不出所料,牠的遺骸至今還躺在這座神殿的最頂端。」

穆魯的另一半身體則笑著說道:「奈芙,別怕,勇敢點,我們要走了,接下來只能靠妳自己啦。」

我看到菲利斯、卡卡林、阿蒲、伊思切爾、伊特薩姆納一一出現了,他們團團圍著穆魯,一塊兒朝遠方有光的地方走去,一行人說說笑笑,熱鬧快活,伊思切爾和伊特薩姆納手挽著手,時不時相視而笑;阿蒲表情莊嚴肅穆,小心翼翼地護著穆魯;菲利斯和卡卡林邊走邊打鬧,掐脖子踢檔部,忽然,卡卡林促狹地對菲利斯說了什麼,於是菲利斯回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

還是記憶中那美好溫柔的模樣。



我睜開眼睛,鬆了一下緊緊握著的手指,風朝我臉上拂來,混合著淚水,滿面冰涼。

外頭的天空逐漸泛起魚肚白,遠方的山頭還是黑的,襯的兩者界線分明,清晨的空氣有些冰冷,然而庫庫裸著上身,張開雙臂站在外頭,看起來非常高興。

他轉過頭來,對我露出一個興致高昂的笑容:「時間到了,來吧阿姐。」

他抓著我的繩索,一路拖著我往金字塔最頂端的祭壇走,我腿腳無力,冰涼的空氣全竄進肺裡,勒在脖頸上的繩索使我不住咳嗽。

一步接著一步,高聳的階梯彷彿永無盡頭,乾掉的、陳年的暗褐色血跡四散在階梯上,當年所有祭神的儀式都是在這裡舉行,那些奴隸與戰俘們如豬儸的哀鳴如今還殘存在風中,聲聲悲涼,經年不去。

庫庫爾坎作為圖阿西的神明,本能讓祂生來就願意守護圖阿西,可唯獨就是對祂所生長的土地昆琴奇察沒有好感。祂是神,在軀體尚未成熟之前就已有了智識,知道痛與害怕,父神卻賜予祂半人半蛇半鳥的身體,昆琴奇察是個落後偏遠的城鎮,鎮民或把祂當成珍奇異獸在玩弄,或覺得祂是一個醜陋的妖怪,祂幼時羽毛還沒長成,只能以蛇的軀幹在地上扭動爬行,頑劣的少年會像翻轉烏龜一樣把祂翻轉過來,讓祂在烈日下曝曬十幾個鐘頭,大人會因厭惡而驅趕祂,有的甚至想把祂抓起來賣掉,甚至連老鷹這種畜牲都會欺負祂,庫庫爾坎一生最大的恥辱,就是即使祂貴為神明,骨子裡仍保有蛇類對猛禽那深入骨髓的恐懼。

昆琴奇察是一切仇恨的開端。



「魔神大人、尊敬的大人,雖然始終沒有找到那把刀,但我替您把胡安一家都殺了,蒐集到這麼多條靈魂,大人,您看瑪麗亞是不是做的很好?」

瑪利亞伏在庫庫腳邊,抬頭仰視庫庫,一張醜陋的臉上露出如少女般的嬌羞笑容。

在她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面前這個俊美的少年給了她一絲希望,她不奢求什麼,只希望他能施捨她一個讚許或撫摸,這樣,她痛苦而悲慘的一生就有了剎那的甜蜜。

然而她的主人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後露出漠然的微笑:「是,妳做得很好,現在妳也可以為我去死了,瑪麗亞。」



───



「魔神───!」

菲利斯把老油護在身後,化作一隻半人高的巨大安地斯鷹,對著庫庫咆哮。

「可笑,連你的主子都奈何不了我,區區一隻不到百年修為的畜牲能做什麼?」

庫庫輕蔑的抬起下巴。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鳥,明明已經殺了這麼多,偏偏就是殺不完,我和你實在是屬性相剋哪,艾克楚阿。」

他屈指一彈,菲利斯瞬間變回人形,摔落在地,老油則慘叫一聲,忽然倒退數步,不能自己的直接翻下潭中。

「菲利斯救我!」

老油伸出手來,菲利斯趴在岸邊,也死死的拽著他的手,臉色蒼白,嘶聲喊道:「羽蛇───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



───



「庫庫、庫庫,不,魔神大人,對不起、對不起,求您饒了我們吧,拜託……」

佩德羅那群人彷彿被控制般,像待宰的雞一樣排排站好,自動將頭塞進繩環裡,一個個嚇得痛哭流涕,大小便失禁,可是不管他們怎麼懺悔討饒,那人始終無動於衷,肩膀還一聳一聳的,看去來興奮異常,最後啪啪啪好幾聲,樹枝因承受了人的重量而微微下沉……



───



「大、大、大膽,我可是個騎士,你這個宵小……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繞了我……繞了我吧,求你大發慈悲……」

偽裝成騎士的死囚趴在地上,氣游若絲,他眼睛都被血污蓋住了,看不清楚攻擊他的兇手是誰,只知道個頭很矮,那兩個女孩一看到他就很興奮,大喊著什麼大人……

傻啊,沒看到他手中的刀子一直沒放下嗎......?

趁著那人沒注意他,騎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寫完遺囑,然後帶著怨恨與痛苦的死去了。

他還想活久一點,他本來都已經展開新的人生了……


「我需要靈魂,我要祭品……這兩個被關起來的沒用蠢貨,蠢貨留著也是繼續耍蠢,不如讓我吃了……」

庫庫口中一邊喃喃唸著,一邊緩步朝女孩們走去,邊走邊問道:「願意把靈魂給我嗎?伊涅斯、瑪悠……」

「願意,我們願意!」

「我們姊妹的命都是魔神大人的!」

「啊,很好,去死吧───」庫庫舉刀的手猛地一頓,頭上的地板傳來碰碰的奔步聲。

「快點,艾克楚阿,我感應到有一具死沒多久的屍體!」

來人似乎還挺壯碩的,震的頭頂木屑直掉,庫庫厭惡的揮手撥去,他現在那麼虛弱,這個身體又還是個小孩,殺一個騎士還行,要正面槓上新神的手下恐怕還是……

「……該死。」庫庫陰沉的罵了一聲,化作一隻小蛇跑了。


「嘖,還是晚了一步……呦,這屍體挺俊的啊,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了!你不是很想要一具人身嗎……哎呦哎呦,別啄我,我沒有辦法啊,不然哪有現成的人身給你啊!什麼,你要去求大巫女?她會答應你才有鬼嘞!」



───



「萬能的神啊,請賜予我們發財的機會吧!請賜予我們大富大貴的機會吧!」

窮困潦倒的夫婦在淒風苦雨中跪在魔神遺骸前,苦苦的哀禱著,這是他們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偏方,聽說與其向正神祈禱,不如像魔神祈禱來的靈願,雖然這破敗的神殿還有這些神情詭異的羽蛇神像都令他們感到害怕,但他們也是走投無路了,況且魔神在八十年前就已被封印住了,他們相信應該沒事的。

「善哉,你們兩個愚夫愚婦的心願,本座聽到了。」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在四面八方迴響的聲音這麼回應了他們,夫婦們還來不及道謝,那聲音又獰笑著告訴他們:「至於回禮,就用你們日後肚裡的孩子來換吧。」

十個月後,一場大雨使得山林崩塌,房屋傾倒,鎮民們連夜趕上山,驚駭地發現魔神遺骸的一根手指不見了,與此同時,作妻子的也產下一子,他們沒請產婆,沒有點燈,整個屋子黑燈瞎火,男人惴惴不安地抱過孩子,只見那剛出生不到一小時的嬰兒朝他露出詭譎的笑容,用那天他們在神殿裡聽到的聲音說道:「有勞,這身體真不錯。」

男人慘叫一聲,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那之後他們的確發了一筆意外橫財,然而夫婦倆由於終日活在驚恐中,雙雙生了場大病,最後那筆橫財還是變成了高額的醫藥費,兩人再度變得一貧如洗。


「求求您了,求求您大發慈悲,看在我們曾撫育您成人,還幫您把那女孩買過來的份上……」

外頭居民們的火把照亮了整個夜空,然而屋子裡卻仍是陰暗的,就像十七年前魔神降生的那個夜晚,庫庫背著光,手拿匕首,聞言露出譏諷的笑容。

「伊莉莎白的事你們的確有功,但前一句話本座可就不認同了。」

「何人配自稱撫育本座成人?」

「只有本座的阿姐有資格,至於你們,就少大言不慚,徒惹我不開心了。」



───



庫庫拖著我來到祭台最頂端,那裡擺著一張石桌子,剛好夠一個人躺著,石桌旁擺著很多陶罐和一具軟趴趴的,類似人類軀體的東西,祭台很大,除了那些東西,四周竟堆滿了骸骨,有人的、有動物的,都是以前被活人獻祭的祭祀品,我眼尖,看到眾多骨頭中有一個和其他不一樣,呈長條形,因為很龐大所以特別顯眼,最大也是最重要的特色就是牠有九個腦袋。

「啊,那個。」庫庫漫不經心地說道「本來我是教唆牠去宰了父神的,可這傢伙色慾薰心,父神沒殺成,反倒搞上祂的女兒,弄到最後不但被貶還被人類斬殺,明明腦袋瓜這麼多,可也不太聰明的樣子,剛好人類把牠獻給我,牠的魔力就順道由我吸收了,哈哈哈哈,九頭殺戮蟒的魔力就是好吃啊。」

在哪?那把寶刀到底在哪裡?庫庫因為太興奮的緣故沒有注意到我到處亂轉的眼珠,蛇的屍骨都爛的差不多了,搜尋起來相當吃力,終於,我在靠近其中一顆腦袋和軀幹的接縫處看到一把斜插著的條狀物,上面覆滿了淤泥樹葉,像極了一根比較粗的樹枝,沒仔細看的話真的差一點就錯過了。

我正心中一喜,突然整個腦袋就磕上硬物───庫庫左手把我按在石桌上,右手抓著那柄鋒利反光的匕首,溫柔的對我說道:「別怕阿姐,一下下,一下下就過去了。」

「啊───!」

我大叫一聲,使盡了畢生最大的力氣掙扎翻滾,庫庫第一刀扎進石桌裡,匕首深陷其中,我馬上推開他,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九頭殺戮蟒的屍身處,小腿處忽傳來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是庫庫拔起匕首後直接甩了過來,我摔倒在地,後頭庫庫追上,一手撈起匕首,陰測測的罵道:「哪裡跑!」

我低頭閃過他刺下的匕首,反射動作就想拔出那寶刀來抵抗,但又生生忍住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到最好的時機,我肯定打不過他,只能趁其不備,機會只有一次,要再等他更鬆懈點……

庫庫攔腰一踹,把我踹倒在地。

……不行啊,我好疼,好害怕,一瞬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逃出去,我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可是魔神,連穆魯都死在他手上……

「阿姐……」庫庫用力壓著我的頭,我能感覺到冰涼的刀刃就隔著衣服在我後心緊緊抵著,他殺氣騰騰的說道:「妳以為就憑妳這凡人之軀能對抗的了我嗎?」

「我、我錯了……」我忽然劇烈掙扎了起來,猛地揪住他的衣服,庫庫臉色一變,以為我又想逃,但我只是語帶哽咽,抬手抱住了他。

庫庫的身體繃緊了一瞬,顯然也被我這變化多端的情緒轉折給弄得驚疑不定。

「我只是害怕啊,我很害怕,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嗎……」我一邊帶著哭腔說著,一面盡量悄無聲息地去勾那把刀,不過選的位置不太好,這個距離對我來說實在有難度。

庫庫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沒事,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一下子就過去了,就算疼也只是幾秒的事。」

「可是、可是我想起了前世的記憶,那時你也是這麼對我的……」

「上一世是我不好,這次絕不會再這樣了。」

「真的嗎?」

「真的。」庫庫溫聲說道,「阿姐把我撫養成人,對我好,對我笑,是我漫長一生中唯一深愛的人,我想永遠和妳在一起。」

說完,他偏頭吻住了我,我也自然的回應著他,忽然,他的動作一頓───因為我終於拔起寶刀,將刀猛然扎進他的後心。

太可怕了,這舉動簡直太瘋狂了,我急促的喘息著,手心、額角汗涔涔的,庫庫頓了好幾秒,忽然用力收緊了抱住我的手臂,我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出來了,張大了嘴嗬嗬倒氣,卻怎麼樣也無法吸到新鮮空氣。

「阿姐───」他俯在我耳邊親暱的呢喃道「我是上古神明,區區一把破刀怎麼殺的死我?妳是不是、至少、應該刺的更用力、更深一點呢,嗯?」

我的視線開始發黑,耳朵嗡嗡作響,骨頭甚至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庫庫的身影和聲音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我真的想的太美了,我會死在這裡,靈魂毫無疑問的會落在魔神手上……

突然,庫庫手上的力道一鬆,整個人往前栽下去,把我撲倒在地,我「噗」的一聲,肺腔頓時又灌滿了空氣。

「咳咳咳咳、咳咳───」

我們兩個都在猛力咳嗽,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去,我用力推開庫庫,只聽他發出「嗬──嗬──」的喘氣聲,一手繞到背後捂著後心,一手撐在地上,嘴裡不斷吐出鮮血,抬眼看向我的瞬間滿是猙獰:「妳、妳用什麼東西刺的我───?!」

圖阿西王的寶刀有效!

我手腳並用倒退著挪了幾步,庫庫也不斷朝我爬來,披頭散髮,臉色蒼白如紙,憤怒地尖叫道:「過來阿姐!妳為什麼一直拒絕我?妳跑不掉的,過來───!」

聽到這句話,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咬牙,爬回去又捅了他一刀。

庫庫爆出怒吼,身上澎湃的魔氣如洩洪般源源不絕的向我襲來,我拚命揮舞手中寶刀,斬斷那些想要束縛我的黑霧,幾輪過後,我發現刀的攻擊範圍很廣,於是把它插在地上,以寶刀為中心,那些黑霧就像是撞在一面隱形的牆上,敲的咚咚作響,可就是追不過來。

我轉頭撒腿就跑,拚命的跑,死命的跑,太陽出來了,金黃的光芒穿透薄霧撒在大地上,腳下的昆琴奇察在逐漸崩塌下陷,山上的土石不斷掉落,千年神木倒塌,唯有那座吸飽了人血的金字塔神殿屹立不搖,我一邊跑一邊回頭,在重重黑霧的間隙中,我看到庫庫已經化作通體漆黑,三頭六臂,頭上有碩大羊角的魔神,形態十分可佈,宛如一座小山一樣巨大,祂朝著我的方向憤怒咆哮,可一步也追不過來。

魔神終究還是出世了,這個城鎮已毀,祂將與這沉淪的昆琴奇察一同靜靜等待,也許是一百年後,也許是一千年後,等到昆琴奇察的事蹟逐漸為世人所遺忘,等到一無所知的後人再度踏上這塊土地,幸運的話他們不會在此駐足太久,不幸的話,他們會找到這座城鎮,或在此安身立命,或恣意猜測它的故事,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腳下踩著多少腐朽的屍骨。



我逃出來了,可是故事仍然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