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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152 字
更新於: 2018-09-05
小男孩不會怕空氣突然變安靜。他很擅長享受這段彷彿從世界的時間之河中抽離起來的時間。似乎對方也是一樣。
只見那位瘦瘦高高的人，就這麼站在那邊，悠閒地看向月台外，一邊哼著不知名的旋律，一邊轉著傘。
通常，在這種雙方都很享受這段安靜的時間的情況下，要打破現狀是很難的。
但是──幸好小男孩突然想到他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問。
「大哥哥，你為什麼要穿破掉的褲子？」
「咦？」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褲子，「不行嗎？」
「也沒有不行……但是為什麼你不穿好一點的褲子呢？」
「唉，小朋友，我跟你講齁，現在就是流行這種的啊。」那個人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小男孩搖了搖，一副「你不懂啊~」有些得意的樣子。
「流行……？」
「欸？連流行也不懂嗎？流行就是──」
「等一等，大哥哥，我知道流行是什麼意思……我不懂的是為什麼破掉的褲子會流行。」小男孩模仿著之前從電視上看到的人物，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
「為、為什麼呢──」
那個人彷彿聽見人一針見血地道破它的弱點般，露出了苦笑。
他本想就這麼打哈哈地敷衍過去，然而──
「為什麼一件好好的褲子要把它弄破呢？」
小男孩並不停止發問。他正處於充滿好奇、遇到不懂的事情會不斷追問的年紀。
「…………..」那男人沉默了。
「為什麼有人會願意去買這種東西呢？」
「.............」
「為什麼不完整的東西會變成流行呢？」
「……………」
「為什麼──」
「吵死了！流行不就是這種東西嗎！」
小男孩被突然其來的吼聲給嚇得抖了下肩膀。
他抬頭看向那突然大吼的男人，一眼就對上他那充滿血絲的眼球，那眼球此刻正拚命地瞪著他。明顯的青筋爬滿他的脖子，就像是被廢棄的舊城牆上蔓延的藤蔓。
「如果是那麼容易就能夠理解的東西，還會有那麼多人想要追隨它嗎！？流行這種東西啊──就是想做的人會去做，不想做的人也會在不知不覺就身處其中啦！不趕流行的人只是趕的東西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樣而已！所以說，每個人都一樣啦，憑什麼我要在這邊聽你這小鬼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跟我講流行怎樣怎樣怎樣怎樣，關你屁事啊！」那男人充斥著血絲的雙眼不斷逼近小男孩，口水噴到他臉上，小男孩不斷地往後退，直到背部靠上椅背，「我只不過是穿了條有點破的褲子，然後跟你開了點小玩笑，你就在那邊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講個毛啊！老子就是想穿這樣，你管得著嗎！？蛤！？你管得著嗎！？」
首先碰觸到地板的，是傘骨的尖端。
再來是柔軟的傘布。
然後是脆弱的傘骨。
最後是中間的傘巢、中棒以及傘柄。
他以足以打碎一個人的頭蓋骨的力道把雨傘砸到地上。
傘骨斷了好幾根，在一瞬間發出了難以形容的悲鳴。
它甚至沒有彈跳。傘和地板完美地演示何謂完全非彈性碰撞，所有的動能產生的能量全都轉化成他的怒氣釋放出來了。所以它才沒有彈跳，像碎掉的雞蛋一樣黏在地上。
原本得以幫他遮斷雨、羞恥及嘲笑聲的傘，在這時被他自己毀成了垃圾。
垃圾。對。在地上的就是一堆垃圾。沒有其他的了。
那男人發出幾近嘶吼的嗓音，使小男孩被嚇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只差幾公分──只差幾公分，雨傘落下的地點就不是地板而是他的腦袋了。
他感覺全身上下都痛了起來。他只不過是稍微想像了一下被以那樣的速度下降的雨傘砸到的自己，所有身體上的傷口就彷彿都在喊痛。
他一邊發抖著一邊用雙手搓揉著自己的身體。
他必須切割，必須把自己跟身體的連結切斷。
這是身體的痛，跟自己沒有關係……
這是身體的痛，跟自己沒有關係……
「啊~~~~！」
小男孩瞬地抬起頭。他看見那男人一邊以左手按住右手臂與肩的關節處，一邊甩動著右手。
「爽快多了~~~~」
活動完筋骨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雨傘，就咻地坐到了小男孩的旁邊。
小男孩像是被人從後面把冰塊倒進了衣服裡般，背脊發涼。他只能呆坐在長椅上，兀自轉動著眼球。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動得了的器官。
「嘿，小朋友，你醒了嗎？」男人恢復先前那種屌兒郎噹的語氣。
但小男孩沒有開口。他不敢開口。
「喂，我在問你話欸。」他踢了踢地板上殘破不堪的金屬零件，「沒人教過你你這樣很沒禮貌嗎？」
「我、我醒了。」小男孩此時發出的聲音就像羔羊即將被宰殺之前所發出的悲鳴，帶著深深的恐懼。
「嗯，醒了就好。」男人咧嘴露出帥氣的笑容。
「那、那我失陪了……」小男孩不管現在是深夜，只想盡快──哪怕一秒也好──逃離這個地方。
他背起背包，卻發現自己無法往前一步。
那個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背包，讓他沒辦法前進。
「等等，先別走啊，我還想聽聽你的故事呢。身為一個旅人，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小男孩慢慢地轉過頭，頭上流著冷汗：「你、你是旅人？」
小男孩知道「旅人」是什麼。就是會去各個地方旅行的人。他印象中的旅人是，穿著輕便的服裝，背著一個背包，踏在異國土壤上欣賞風景的人。
「嗯。雖然現在應該比較流行『背包客』這種稱呼，不過我個人是比較喜歡『旅人』啦。感覺很有詩意。」自稱旅人的男人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小男孩坐下。
小男孩心想，就算現在立刻轉身就跑也跑不過他，所以還是乖乖地照著他的話做比較好。
「剛剛我只是開了點小玩笑。」
「？」小男孩知道他說的是牛仔褲的事情。不過他不知道具體而言，玩笑是什麼。
所以他盡量藏起自己的恐懼，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這件牛仔褲會這麼破是因為我常常用他來試刀的利度，再加上我很窮，比起買件新的，不如把這些錢拿去買吃的。」他說完這句話後，又小聲地補了一句「旅人都是很窮的~」。
小男孩起初被「試刀的利度」這段話給弄混淆了，險些沒聽見後面的「我很窮」。
「想不到你這麼沒有幽默感，居然還認真地問起了問題。我說啊，對一個人開的玩笑話問東問西的真的很傷人家的心欸。」他把雙手放在胸口上，做出了受傷的表情。「害我忍不住就激動了。」
「對、對不起。」小男孩低下頭。
「小朋友，我跟你說喔，下次不要再問大人這麼多問題了，因為他們都不會跟你說真話，除了我。你聽清楚了嗎，除了我，沒有任何大人會跟你們這些小孩說真話，他們太喜歡你們這些小孩了嘛。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老實說，小男孩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在說什麼。反正只要順著他的意，他總會有機會可以全身而退，他這麼想著。
「嗯嗯。」男人雙手環胸點了點頭，「那我們來交換故事吧。從我先說？OK──」
男人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剛剛說過，我是一名旅人。在我的計畫中，我將在三個月內飛到日本，到東京感受日本都市的氣息，再到京都去看藝妓，最後再到北海道去堆雪人，等遊遍整個日本後，我預計是半年後吧，我會再飛到中國去看北京老房子，再去西藏高原看看，最後再去蒙古騎馬……好吧，其實我對中國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我想一個月就差不多了吧。接下來我會前往俄羅斯，體驗在極度寒冷的天氣中喝伏特加的感覺……但太冷的地方我也待不久，所以這次大概一個禮拜吧。再來我會去歐洲，首先就先去個德國、法國、荷蘭、丹麥、義大利、西班牙、英國、挪威、瑞典……你有什麼問題嗎？」
看著眉頭皺到可以夾紙的小男孩，他問道。
「我……」本想開口的小男孩腦中忽地掠過一句話，一下子拉緊了話語的韁繩。「……你剛剛說不要問太多問題。」
「沒關係，這次是我讓你問的，跟剛剛的情況不一樣。」
小男孩轉了轉眼珠，嘴巴像金魚般一開一合。過了好久，他才下定決心：
「『在我的計畫中』是什麼意思？」
「哈？」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
「大哥哥你……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國家嗎？」
「……」男人瞇起眼睛，「是又怎樣？」
「沒有旅行過的人也能稱作旅人嗎？」
男人眉頭緊皺，鼻子周圍也泛起了細小的皺紋，似乎又要再次發怒。
只見那位瘦瘦高高的人，就這麼站在那邊，悠閒地看向月台外，一邊哼著不知名的旋律，一邊轉著傘。
通常，在這種雙方都很享受這段安靜的時間的情況下，要打破現狀是很難的。
但是──幸好小男孩突然想到他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問。
「大哥哥，你為什麼要穿破掉的褲子？」
「咦？」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褲子，「不行嗎？」
「也沒有不行……但是為什麼你不穿好一點的褲子呢？」
「唉，小朋友，我跟你講齁，現在就是流行這種的啊。」那個人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小男孩搖了搖，一副「你不懂啊~」有些得意的樣子。
「流行……？」
「欸？連流行也不懂嗎？流行就是──」
「等一等，大哥哥，我知道流行是什麼意思……我不懂的是為什麼破掉的褲子會流行。」小男孩模仿著之前從電視上看到的人物，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
「為、為什麼呢──」
那個人彷彿聽見人一針見血地道破它的弱點般，露出了苦笑。
他本想就這麼打哈哈地敷衍過去，然而──
「為什麼一件好好的褲子要把它弄破呢？」
小男孩並不停止發問。他正處於充滿好奇、遇到不懂的事情會不斷追問的年紀。
「…………..」那男人沉默了。
「為什麼有人會願意去買這種東西呢？」
「.............」
「為什麼不完整的東西會變成流行呢？」
「……………」
「為什麼──」
「吵死了！流行不就是這種東西嗎！」
小男孩被突然其來的吼聲給嚇得抖了下肩膀。
他抬頭看向那突然大吼的男人，一眼就對上他那充滿血絲的眼球，那眼球此刻正拚命地瞪著他。明顯的青筋爬滿他的脖子，就像是被廢棄的舊城牆上蔓延的藤蔓。
「如果是那麼容易就能夠理解的東西，還會有那麼多人想要追隨它嗎！？流行這種東西啊──就是想做的人會去做，不想做的人也會在不知不覺就身處其中啦！不趕流行的人只是趕的東西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樣而已！所以說，每個人都一樣啦，憑什麼我要在這邊聽你這小鬼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跟我講流行怎樣怎樣怎樣怎樣，關你屁事啊！」那男人充斥著血絲的雙眼不斷逼近小男孩，口水噴到他臉上，小男孩不斷地往後退，直到背部靠上椅背，「我只不過是穿了條有點破的褲子，然後跟你開了點小玩笑，你就在那邊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講個毛啊！老子就是想穿這樣，你管得著嗎！？蛤！？你管得著嗎！？」
首先碰觸到地板的，是傘骨的尖端。
再來是柔軟的傘布。
然後是脆弱的傘骨。
最後是中間的傘巢、中棒以及傘柄。
他以足以打碎一個人的頭蓋骨的力道把雨傘砸到地上。
傘骨斷了好幾根，在一瞬間發出了難以形容的悲鳴。
它甚至沒有彈跳。傘和地板完美地演示何謂完全非彈性碰撞，所有的動能產生的能量全都轉化成他的怒氣釋放出來了。所以它才沒有彈跳，像碎掉的雞蛋一樣黏在地上。
原本得以幫他遮斷雨、羞恥及嘲笑聲的傘，在這時被他自己毀成了垃圾。
垃圾。對。在地上的就是一堆垃圾。沒有其他的了。
那男人發出幾近嘶吼的嗓音，使小男孩被嚇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只差幾公分──只差幾公分，雨傘落下的地點就不是地板而是他的腦袋了。
他感覺全身上下都痛了起來。他只不過是稍微想像了一下被以那樣的速度下降的雨傘砸到的自己，所有身體上的傷口就彷彿都在喊痛。
他一邊發抖著一邊用雙手搓揉著自己的身體。
他必須切割，必須把自己跟身體的連結切斷。
這是身體的痛，跟自己沒有關係……
這是身體的痛，跟自己沒有關係……
「啊~~~~！」
小男孩瞬地抬起頭。他看見那男人一邊以左手按住右手臂與肩的關節處，一邊甩動著右手。
「爽快多了~~~~」
活動完筋骨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雨傘，就咻地坐到了小男孩的旁邊。
小男孩像是被人從後面把冰塊倒進了衣服裡般，背脊發涼。他只能呆坐在長椅上，兀自轉動著眼球。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動得了的器官。
「嘿，小朋友，你醒了嗎？」男人恢復先前那種屌兒郎噹的語氣。
但小男孩沒有開口。他不敢開口。
「喂，我在問你話欸。」他踢了踢地板上殘破不堪的金屬零件，「沒人教過你你這樣很沒禮貌嗎？」
「我、我醒了。」小男孩此時發出的聲音就像羔羊即將被宰殺之前所發出的悲鳴，帶著深深的恐懼。
「嗯，醒了就好。」男人咧嘴露出帥氣的笑容。
「那、那我失陪了……」小男孩不管現在是深夜，只想盡快──哪怕一秒也好──逃離這個地方。
他背起背包，卻發現自己無法往前一步。
那個人從後面抓住他的背包，讓他沒辦法前進。
「等等，先別走啊，我還想聽聽你的故事呢。身為一個旅人，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小男孩慢慢地轉過頭，頭上流著冷汗：「你、你是旅人？」
小男孩知道「旅人」是什麼。就是會去各個地方旅行的人。他印象中的旅人是，穿著輕便的服裝，背著一個背包，踏在異國土壤上欣賞風景的人。
「嗯。雖然現在應該比較流行『背包客』這種稱呼，不過我個人是比較喜歡『旅人』啦。感覺很有詩意。」自稱旅人的男人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小男孩坐下。
小男孩心想，就算現在立刻轉身就跑也跑不過他，所以還是乖乖地照著他的話做比較好。
「剛剛我只是開了點小玩笑。」
「？」小男孩知道他說的是牛仔褲的事情。不過他不知道具體而言，玩笑是什麼。
所以他盡量藏起自己的恐懼，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這件牛仔褲會這麼破是因為我常常用他來試刀的利度，再加上我很窮，比起買件新的，不如把這些錢拿去買吃的。」他說完這句話後，又小聲地補了一句「旅人都是很窮的~」。
小男孩起初被「試刀的利度」這段話給弄混淆了，險些沒聽見後面的「我很窮」。
「想不到你這麼沒有幽默感，居然還認真地問起了問題。我說啊，對一個人開的玩笑話問東問西的真的很傷人家的心欸。」他把雙手放在胸口上，做出了受傷的表情。「害我忍不住就激動了。」
「對、對不起。」小男孩低下頭。
「小朋友，我跟你說喔，下次不要再問大人這麼多問題了，因為他們都不會跟你說真話，除了我。你聽清楚了嗎，除了我，沒有任何大人會跟你們這些小孩說真話，他們太喜歡你們這些小孩了嘛。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老實說，小男孩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在說什麼。反正只要順著他的意，他總會有機會可以全身而退，他這麼想著。
「嗯嗯。」男人雙手環胸點了點頭，「那我們來交換故事吧。從我先說？OK──」
男人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剛剛說過，我是一名旅人。在我的計畫中，我將在三個月內飛到日本，到東京感受日本都市的氣息，再到京都去看藝妓，最後再到北海道去堆雪人，等遊遍整個日本後，我預計是半年後吧，我會再飛到中國去看北京老房子，再去西藏高原看看，最後再去蒙古騎馬……好吧，其實我對中國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我想一個月就差不多了吧。接下來我會前往俄羅斯，體驗在極度寒冷的天氣中喝伏特加的感覺……但太冷的地方我也待不久，所以這次大概一個禮拜吧。再來我會去歐洲，首先就先去個德國、法國、荷蘭、丹麥、義大利、西班牙、英國、挪威、瑞典……你有什麼問題嗎？」
看著眉頭皺到可以夾紙的小男孩，他問道。
「我……」本想開口的小男孩腦中忽地掠過一句話，一下子拉緊了話語的韁繩。「……你剛剛說不要問太多問題。」
「沒關係，這次是我讓你問的，跟剛剛的情況不一樣。」
小男孩轉了轉眼珠，嘴巴像金魚般一開一合。過了好久，他才下定決心：
「『在我的計畫中』是什麼意思？」
「哈？」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
「大哥哥你……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國家嗎？」
「……」男人瞇起眼睛，「是又怎樣？」
「沒有旅行過的人也能稱作旅人嗎？」
男人眉頭緊皺，鼻子周圍也泛起了細小的皺紋，似乎又要再次發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