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身世的真相

本章節 5894 字
更新於: 2022-03-05
 我的童年出現過一位特別的女孩,我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讀哪間學校,只是偶爾會在街上遇到她,或者在公園夜市、餐廳商店遠遠看見她,與她擦肩而過。
 那女孩看起來年紀比我小,皮膚白白淨淨,相貌大概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她總會牽著一位漂亮阿姨的手,應該就是女孩的媽媽,旁邊還有位身形高挑的少女,五官神韻跟女孩特別像,應該是女孩的姊姊吧?
 女孩很黏媽媽,說話的聲音輕柔,和女孩對到眼時,她會害羞地低下頭,裝作沒看到我,每當我遇見那女孩,心臟都會跳得很快,好幾次想上前跟她搭話,卻始終沒有勇氣。
 就這樣過了幾年,女孩長高了,也變得更漂亮了,她時常穿著長裙,好像洋娃娃般,身上散發獨特的氣質,女孩也開始會對我微笑,輕輕揮手跟我打招呼,雖然我們沒說過話,雖然下次見面可能就是好幾個月後,但我始終忘不了女孩的身影與笑容。

 國小的畢業典禮那天,我終於和她說到話了,那是下著大雷雨的午後,女孩蹲在橋下的河堤邊獨自哭泣。

第二十六章 身世的真相

 輾轉難眠的夜裡,我蜷縮在床上,伴隨腹部槍傷偶爾的陣痛,腦裡不斷想起那位奇怪老人及玉珮的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抱著疑惑入睡。
 『嗶嗶嗶!』彷彿只睡了一眨眼的時間,耳邊已傳來擾人清夢的鬧鐘鈴響。
 「呃……」八點了,我強忍睡意起身,接著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立刻迎面襲來。
 印象中,我讀幼稚園的時候身上就戴著玉珮了,爸爸曾說玉珮是爺爺送給他的,說是會帶來好運並保祐小孩平安長大,爸爸很珍惜那個玉珮,常囑咐我要好好保管,別不小心弄丟,雖然後來我將玉珮送人了。
 『玉珮,你的玉珮呢?』
 『十年前,你不是還戴在身上嗎?那個玉珮你收到哪去了?』
 『我當然知道玉珮的事,因為我是……』
 那個老人十年前就見過我嗎?爸爸過世至今也快十年了,為什麼老人知道玉珮的事?他是爸爸的朋友嗎?又為何會來找我?有太多疑問在我腦海打轉,令我心神不寧。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到了與老人赴約的地點,也許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接近中午,我搭火車返回員林。
 當初船難之後,救難隊尋獲爸爸的遺體,遺體在英國燒成骨灰後才帶回台灣,辦完喪禮後,骨灰安放在員林郊區的一座靈骨塔,正是卡片上寫的地點,每逢爸爸的忌日(聖誕節)或祭祀節日,我們一家人都會去靈骨塔追思祭拜,所以我才對這個地址記憶深刻。
 「各位旅客,員林站快到了,請準備下車。」耳邊傳來廣播,我提起背包準備下車。
 『才剛出院就到處亂跑!』『有沒有按時吃藥啊?』張芳慈得知我要回員林,對我嘮叨了幾句,不過我並沒有告訴她要去見老人的事。
 『有啊。』『火車到站了,等等聊。』
 『嗯嗯。』『簽名會也快開始了。』『晚點我再傳照片給你看!』張芳慈傳了簽名會穿的服裝照片給我,見到她甜美可愛的笑容,我的不安情緒便得到舒緩。
 收起手機前,我無意中瞧見手機顯示的日期,想起一個月前,我才初次與張芳慈邂逅,雖然剛開始的進展有點糟糕,卻沒想到一個月後的今天,我和她會成為男女朋友,不免感到驚喜。
 當初我對張芳慈雖然有好感,卻只想和她維持朋友關係就好,而張芳慈貌似沒顧慮這麼多,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就跟我告白了,該說她勇敢還是太過魯莽呢?不過慶幸的是我們在一起了,就算還沒有完全了解彼此,但至少我們很珍惜對方,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緣,我想這才是最重要的。
——————
 「到了,一共兩百三十塊。」走出火車站後,我搭計程車去靈骨塔,來到目的地時,時間已接近下午一點。
 「這是找你的錢,還有我的名片。」司機大哥遞了張名片給我,親切地說:「這附近比較偏僻,回去時如果有需要,可以打這支電話給我。」
 「大哥謝謝,有需要的話會聯絡你。」
 跟司機大哥簡單道別後,我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進靈骨塔,耳邊蟬聲環繞,令我感到一陣心煩。
 剛走進靈骨塔的園區,便看到不遠處停著一台突兀的黑色禮車,旁邊還站著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人。
 男人一見到我便朝我走來,並展露親切的微笑:「您好,您就是石翔宇先生吧?」男人留著一撮八字鬍,看上去有些年紀。
 「我就是……」我問道:「請問你是?」
 「我是老爺的管家,老爺在裡面恭候多時了。」男人轉身並伸手示意:「請隨我來。」
 「嗯。」老爺指的是那位老人吧?我跟在男人後頭,一走進靈骨塔的大廳,就瞥見昨天那位老人,老人穿著一襲深藍色西裝,還打上一條深紅色領帶,散發不凡的氣質。
 「老爺,石翔宇先生到了。」
 「嗯,你先出去吧。」
 「是。」老人一聲令下,男人恭敬地行禮,然後走出門外離開了。
 原本擔心自己遲到會見不到老人,看來是我白擔心了,不過他到底是什麼來歷?開著價值不菲的禮車,居然還有聘請管家,是哪位企業家或富豪嗎?
 「本來還擔心你不會來,幸好你來了。」老人走到我面前,神情略顯凝重:「走吧,陪我到你父親那。」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這裡?」我不客氣地問:「還有,你為什麼會知道玉珮的事?」
 「到了你父親的面前,我自然會告訴你。」老人轉身,緩緩走進靈骨塔的內廳。
 「……」我默默跟隨在後,老人的身影看起來莫名滄桑。
 不過一會便來到爸爸的骨灰櫃前,老人停下腳步,不發一語地凝視著骨灰櫃,眼神流露淡淡的哀愁。
 此時,與爸爸相處的回憶在腦海不停湧現,就連我在爸爸的喪禮上嚎啕大哭,彷彿只是昨天的事。

 「唉……」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開口打破沉默:「翔宇,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我淡然回答。
 「原來過這麼久了……」老人轉身看著我,緩緩地說:「二十一年前,他帶著你媽媽還有剛出生的你,來到我面前,那時候我做了錯誤的決定,直到今天,我仍是十分後悔。」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解地問:「你是我爸爸的誰,他為什麼要去找你?」
 「他找我不為了什麼,只是希望有個完整的家,而我卻親手毀了這一切。」說著,老人的聲音逐漸哽咽,眼角泛著淚光:「冠元是個貼心的孩子,頭腦非常聰明,每次學校發生什麼有趣的事,都會開心地跟我分享,從國小到高中,他段考一直都是第一名,而我卻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讚美或鼓勵,我是個失職的父親,最差勁的父親。」
 「這、難道你……」聽到這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錯,我是石冠元的父親,石春海……」老人用微微顫抖的沙啞嗓音,說出那句令我難以置信的話:「我是你的……爺爺。」
 這是什麼情形?騙人的吧!
 「不、不可能……」聽聞,我頓時一臉詫異:「我爸爸說,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
 「真的嗎?你父親他真是這麼說的?」老人緊蹙著眉。
 「是啊,他說爺爺得了肺癌過世了。」
 「他是騙你的……」老人的神情難掩落寞:「既然我死了,那他有告訴你爺爺的名字嗎?有帶你去爺爺的墳前上香過嗎?」
 「沒有,他沒提過。」鬱悶之情悄悄湧上心頭,我接著問:「爸爸還說,奶奶在他讀高中時去世了,所以這也是騙人的?」
 「不,這是真的。」老人低著頭,深深嘆了口氣:「唉……你父親他,是我和外遇對象所生的孩子,當初為了隱瞞這件事,才沒有將你父親寫入戶籍裡。」
 「……」我靜靜聆聽老人娓娓道來:「三十三歲那年,我參加了一場工商晚會,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祖母,她是晚會上負責表演小提琴的一位學生,當年她才十六歲。」
 「工商晚會結束後,我託人打聽那位演奏小提琴的學生,才知道她是北一女的高材生,母親經營書店,父親則是在報社上班,那時我已經結婚,有三個小孩了,但我還是去追求你祖母。」老人來回踱步,一邊訴說陳年往事,我逐漸被他所說的故事吸引,雖然不知真實性為何。
 「三十五歲那年,你父親出生了,那時正逢大年初一,所以我將他取名叫作冠元,那年除夕我陪著你祖母,一起在醫院度過,孩子們問爸爸去哪了,我妻子只說工作忙碌,所以趕不上圍爐。」
 「過了幾年,我把你祖母和冠元接回家裡住,妻子簡直氣瘋了,那時你父親才五、六歲,但是很聰明,知道自己是小妾的孩子,要學會怎麼看人臉色。」不知不覺,我和老人走到靈骨塔外的一座涼亭。
 「冠元讀高中那年,你祖母因為車禍去世了……」老人坐在椅子上,不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因為太過突然,我和你父親都傷心不已,但我的妻子跟孩子卻趁機落井下石,數落你父親的不是,你父親氣不過,便搬出家裡去外面住,那時我忙於工作,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我當時並不清楚,你祖母和冠元受了這麼多委屈,後來我聽下人說,你祖母那次會發生車禍,是我妻子偷偷破壞剎車桿,才會造成這場悲劇,可惜沒有證據能夠證實這個謠言。」老人沮喪地說,爸爸自高中搬出家裡後,他們父子倆就越來越少見面,幾乎是形同陌路,家庭的不和睦,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我與你父親的關係才徹底決裂,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就感到萬分懊悔,千金難買早知道,可嘆啊……」老人低著頭唏噓,並摘下眼鏡輕揉雙眼。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好奇地問。
 緘默了一會,老人才難掩哀傷地說:「有一天,你父親帶著一位女人來找我,手上還抱著一個嬰兒,那個女人就是你媽媽,懷裡的嬰兒就是你,當時我連你父親已經結婚了都不知道。」
 「那次你父親跟我說,他想要入石家的戶籍,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沒有爺爺、沒有祖先,你父親從沒跟我要過什麼,卻為了剛出生的你跑來求我,他知道家庭的重要,不希望孩子沒有完整的家,本來我已經答應你父親了,但……」說到這裡,老人又語塞了。
 「但是你失約了,因為從小到大我沒有掃過墓,也不知道自己的爺爺還活著。」我的語氣冷漠,如實道出內心的揣測。
 「沒錯,我失約了,當時正值公司的董事長遴選,我持有公司將近一半的股份,股東和董事都很支持我……」老人緩緩起身,抬頭眺望天空,神情十分惆悵:「只不過後來,我遭到不明人士起底,說我在外面有私生子,外遇對象還是位高中生,我為了董事長的寶座,極力撇清和你父親的關係,為了掩蓋這件事,我還私下拿了一筆錢給你父親,要他從此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原來是這樣……」我雙手抱胸、表情不屑地說:「難怪每次問起爺爺的事,爸爸總會找許多理由來搪塞我,為了名利而拋棄自己的兒子,有這種自私的父親,我想爸爸他一定很難受。」
 眼前這位老人或許真是我的祖父,但也僅止於血緣上,倘若老人所言屬實,那我絕不會承認他是我爺爺,空有祖孫的虛名又有何意義?這種自私自利、想藉由裝可憐來博取同情的爺爺,不要也罷。
 「是啊,我很自私,所以我不怪任何人,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只不過……」老人看著我,露出落寞的苦笑:「我想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裡,盡我所能的彌補你們,盡到一點身為爺爺的責任。」
 「……」我遲疑了一會才開口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唉……」老人將眼鏡重新戴上,並輕聲嘆道:「我得了癌症,是大腸癌第三期,後天就要開始做化療了,也不知道挺不挺得過。」
 「怎麼會……」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同時我也厭惡自己,竟對老人產生了一絲憐憫。
 「再過兩個禮拜,是我八十歲壽辰……」老人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到我面前。「當天有舉辦公開的餐會,這是邀請函。」
 「你這是……」我看著邀請函,遲遲沒有伸手收下。
 「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奢求什麼,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參加,就當作可憐一個來日不多的老人吧。」聽老人說得如此淒涼,眼神充滿殷切的期盼,我猶豫了半晌,心軟地收下邀請函。
 「我不一定會去,你別抱太大的期望。」我將邀請函收進背包,老人則是雙眼泛著淚光,略顯激動地說:「不,請你一定要來,最好帶上你媽媽和湘華一起。」
 「我沒有義務回應你的期望……」我冷冷說道:「傷害已經造成了,爸爸也已經辭世了,當初你狠心拋棄爸爸,就該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你可以贖罪,但是別指望我會原諒你。」
 「是啊,你說的沒錯……」老人低著頭,語氣很是沮喪:「你今天願意來這裡赴約,聽我說這麼多話,我應該感到知足了。」
 「你知道就好。」我瞧著手錶,才驚覺已在此地待了近兩小時。「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對了,你的玉珮呢?放到哪去了?」老人輕推眼鏡,緩緩說道:「也許你沒有印象了,十年前,我有去參加冠元的喪禮,那時你還把玉珮戴在身上,聽你媽媽說,你一直很珍惜那個玉珮。」
 「那個玉珮,我後來送人了。」我坦然回答。
 「送人了?你送給誰了?」老人歇斯底里地說:「你父親沒跟你說過,那個玉珮的來歷嗎?」
 「當然有,爸爸說那是你送給他的,怎麼了嗎?」我反問。
 「當年你父親從家裡搬出去後,我將玉珮交給了他,那個玉珮是我們石氏家族的傳家之寶。」
 「所以呢?」聽到這裡,我心裡燃起莫名的怒火,不以為然地說:「傳家之寶又如何?你為了自己的慾望,為了保住名聲地位,都能夠拋棄我爸、不讓他寫入戶籍了,那塊玉珮,也不過是塊破銅爛鐵罷了!」
 「唉,你說的沒錯……」老人一臉慚愧,而我繼續毫不留情地怒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董事,做了多大的事業,不過我要告訴你,在我眼裡,你只是個沒有擔當的卑鄙小人!為了錢財利益,你可以冷血無情、棄親情於不顧,如果我是石冠元,我早就把玉珮給扔了!更不會告訴他孩子,那個玉珮是保祐小孩平安長大的護身符,讓他孩子以為自己有個好爺爺!」
 「沒錯,你說的沒錯……」老人紅著眼眶,神情分外愧疚:「我這是罪有應得,你就盡管罵我吧,我很後悔、非常後悔,十年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我沒有一天不是活在良心的譴責裡,看到你被槍擊的新聞,我才醒悟過來,我不能再讓遺憾發生了,為了冠元的在天之靈,我要用剩餘的人生好好彌補你們。」
 「唉……」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並提起背包起身:「來日方長,你還是先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吧,至少你告訴了我真相,我也該跟你說聲謝謝。」
 「翔宇,你真的很棒,冠元他教出了一個好兒子。」老人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到我面前:「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聯絡方式,你隨時可以與我聯絡,希望餐會上可以見到你。」
 「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很不情願地收下名片。
 此時,管家男人朝我們走來,鞠躬說道:「老爺抱歉,打擾到你們談話。」
 「有什麼事嗎?」老人問。
 「鼎新集團的魏董剛剛來過電話,說想與您討論上次的案子。」
 「沒注意時間,想不到已經這麼晚了。」老人瞄了眼手錶,接著對我說:「我有事要先走了,走吧,我載你回市區。」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冷冷拒絕。
 「是嘛,那好吧,今天很謝謝你。」老人踏著闌珊的腳步轉身離開,我則站在原地目送他。
 「你的新書很好看……」走沒幾步路,老人對我回眸一笑:「寫書加油,我期待你之後的作品。」說罷,老人的背影逐漸縮小,最後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默默坐在涼亭裡,回想老人所說的話,宛如做了一場虛幻的夢,或許是真相過於震撼,才會有這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吧,從沒想過我的爺爺仍活在世上,而且是如此自私不負責的爺爺。
 此刻,我只想靜靜地發呆,什麼也不用想。
 「咦?」正要收起老人的名片,我卻發現名片的內容不太對勁。
 「石春海……」老人的名字旁,寫著幾行小字:『春海集團創始人,春海集團榮譽董事,春海集團榮譽顧問……』
 一時過於驚訝,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並扯開嗓子大喊:「什麼!」

 我的簽約公司春海出版社,正是春海集團旗下的企業之一,怎麼會有巧合到這麼離奇的事?
 我的心情頓時五味雜陳、難以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