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四方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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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01
負責偵察的水手也匆匆向朕跑來:「鎮爺,倭寇的船向我們駛來了!」他猶豫一會兒,繼而擔憂地說,「似還不是普通倭寇,他們的艦船訓練有素、炮備齊全,看樣子是幕藩的人馬。」
倭寇鳴笛示威,逼近我船,意欲劫船。朕也不甘示弱,命水手放箭抵擋他們的迫近。箭如雨點般落在倭寇艦船上,倭寇們紛紛拔劍相擋。其中的倭寇炮手,則以炮台對準我船。炮火一來,硝火激蕩,我船的船帆頓時被炮火削去一半。
朕對水手說:「我去引開他們」「可是……」「時間不多了,你們趕快去附近船隻或島嶼搬救兵。」水手情急之下,只得聽我號令,紛紛躍入海中。
他們游泳迅猛,朕卻是個旱鴨子,即使跳入海中也於事無濟,反倒會被海浪吞沒,成為海中幽魂。
朕見他們如蛟龍一般,遊走脫身,自己便孤身掌舵,朝敵艦衝去。和迎面擊來的一艘敵艦,結結實實地撞到一塊。該敵艦分量不及鯊船重,當即便被沖翻,落入海中。於此同時,朕忽覺船身猛然一晃,朕心道不妙。
回頭望去,一隻敵艦抄後,許多倭寇站在敵艦前頭,使用鐵索小鉤,跳上我船後的甲板。轉眼十來個倭寇便沖入舵間,將朕團團圍住。為首一人先是用大和語問話,朕聽不明白。他又抽出佩刀,似乎準備當頭劈下。朕大為吃嚇,後退一步。身上的金幣隨之掉出。
倭寇一見金幣,目光頓時被錢財所吸引。其中兩個倭寇上來,反扭住朕的手臂。他們身形粗壯、孔武有力,朕拼不過,霎那之間便動彈不得。倭寇拾起金幣,對朕進行搜身。朕擔心被這群惡狼識破女兒身。不過還好,他們僅是搜出了一袋金幣,還有一塊手帕。那是昔日朕嚎啕大哭時,飛鳥太子遞給朕的,朕一直帶在身上,留作念想。
倭寇他們看著手帕上的飛鳥印記,竊竊私語。他們沒有殺朕,而是把朕綁得嚴嚴實實的,關到他們艦船的艙,又把鯊船上的糧食衣物洗劫一空。令他們的人管帶我船,在後面跟著。
朕使勁翻滾掙脫,卻掙不開繩。但仍抱有一絲希冀,期待那些逃走的水手尋到辦法前來營救朕。透過窗縫,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海。茫茫一片深藍,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終於,遠遠地似有一艘大船,隔著一里開外。細辨竟彷彿是我平文的公船。這船主人賊囂張,生怕別人看不見,還在帆上大書幾字草書。朕細辨,上面寫的竟是「平文國師之艦」。
只是船不朝東開來,反而斜向,揚帆往偏北的方向駛去,想必是去新羅了。遠遠望去,一個金冠紫袍的俊秀男子站在船頭,可不正是國師?朕情急之下,也不顧國師是朕的頭號天敵了,透過窗戶大聲喊叫。無奈他根本聽不到。
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船繼續往北而行。
國師沒聽到朕的叫喚,倭寇卻聽到了。他們嫌朕羅唣礙事,往朕嘴裡塞了一塊布。這下好了,朕徹底說不出一句話了。
朕倒在地上,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也不知道那群倭寇是要殺要剮,還是要把朕當作祭祀品?聽說大和倭寇有用活人祭祀海神的習俗。我越想越毛骨悚然。
正陷入長長的恐懼之中,此時卻聽到一些人狼狽的驚叫和逃竄聲。朕心中奇異,發生什麼事了?細細辨認聲音,是大和語的尖叫與呼喊。是那些倭寇,好像在叫囂竄逃。莫非他們遇到什麼勁敵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在朕心中盤算如何乘亂溜走時,艙門被打開了。竟是我鯊船上的水手。他們上前,三兩下便解開了縛住我的繩子。朕剛想問他們來龍去脈,卻見一人翩然走進。
此人正是朕的「好」國師——白矛。水手不明我身份,故此並不知道朕與白矛相識,只當這位大官仗義援手,對他頗為感激,沖他連連道謝。我也假意與他一抱拳,以示謝意。
白矛將朕護送回鯊船,水手們都去修復被倭寇擊破的船板、船帆。朕與白矛二人,單獨坐在船主艙之中。白矛打量著船:「這艘艦船,外形看上去似我們平文的船,其實卻大有玄機。我在海上遙遙見到,便覺不對勁。但又看到倭寇的船在前頭,為不打草驚蛇,便沒有馬上來救。」
他繼而沉沉地看著我:「後來,我和船員看到有幾個人在海中沉浮,便命人打撈。救上來的水手說他們是護送一位鎮爺來此。我雖不知便是你,但聽他們描述鎮爺身著紅衣,頭上又包著一塊紅布,心裡便有幾分疑心。沒想到果真是你,也是誤打誤撞了。」朕撇撇嘴:總歸這白矛腦子還算好使,救下了朕,否則朕到了閻王殿里一定告他見死不救。
此際,白矛將注意力放到朕頭上包著嚴嚴實實的紅布上,他露出了內疚的神情:「你這傷還沒好,又到處亂跑。」
嘿,這假惺惺的國師,朕頭上的包包可不就是他害的。不過看在他救下我們一船的份上,朕也就不與他計較。朕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朕一代天子,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所以你要去大和,找飛鳥太子吧?」白矛的語氣頗有幾分苦澀。與他平日里的囂張跋扈、傲嬌,截然不同。這小子,不會失戀了吧?該不會是盧尚書之女另結新好,甩了他吧?朕剛想八卦八卦,只聽他繼續說道:「大和境內幕藩勢力與皇家勢力劍拔弩張,陛下還是不要摻和進去了。」
「朕自有分寸。倒是國師要去哪兒呢,莫不是新羅?」朕刻意將新羅二字說得重些,來揶揄他。
白矛彷彿一眼看出朕心中所想:「莫邪,我知道你一直對我與新羅之間的往來耿耿於懷。」朕一直以來提防的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朕不吭聲。
白矛一本正經地說:「相比起大和,新羅才是平文最佳的盟友。」他既然攤牌,朕也反問:「就算是盟友,那你為什麼要把我平文國的國之重器給他們?」
「國之重器?」白矛二丈摸不著頭腦。朕見他裝傻,就提醒他:「就是那個朱雀朝留下來的四足鬲,朕親眼看到你把那個鬲包好給新羅使者,然後那新羅客又給了你一袋錢貝。」
白矛這才恍然大悟,他狡黠一笑:「那不是兩年前的事情嗎,原來陛下那麼早就這樣偷偷關注我呀!」朕忙分辨:「朕是見你們鬼鬼祟祟,擔心你們做危害國家的勾當!」
他笑了笑:「莫邪,你大可放心。那個四足鬲根本是個仿製品,真正的四足鬲還現在還鎖在祭祀所,懸之高閣呢。這一點,新羅使者也知道,但他們羨慕我國禮器,想如式打造。於是,我們便談妥了。只是真仿四足鬲,兩者質地完全不同——一是上乘青銅,一個只不過是劣質的。沒想到魚目混珠,竟然迷了陛下的眼。」
原來是朕識物不清,把仿四足鬲當成真品。朕啞口無言,不過仍是想到一句話駁回去:「那你就是為了賺錢。」「這倒不錯。而且臣也有意獲取新羅的錢幣。」白矛倒也實誠。
朕雙臂交叉:「所以,你這一次去新羅是做什麼?」白矛道:「海氛不穩,我作為平文的國師,為了商船的利益考量,自然要有一番作為。此去我打算聯合新羅,對付大和冒出的倭寇。二來…有一批商貨,新羅那邊定下了,我帶過去跟他們交易。」
聽聽聽,商貨等於商幣等於錢。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賺錢。這小子,天天就想著錢錢錢。雖然朕對他從前的成見消去一半,但他給朕的第一印象實在太根深蒂固了,叫朕很難完全做到不帶一點有色眼鏡去看他。
白矛本來還說朕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要好心好意要送朕一程。朕一聽這話,馬上把正準備開始泡茶的他,趕回他自己的國師專用商船,命水手加快速度,往大和而去。不一會兒,就把那破國師之船遠遠的甩到後面去了。

船抵大和的海濱,那是九州島的博多灣。岸邊的官兵鉤住商船,綁下纜繩。朕心中激動,又惴惴不安:飛鳥太子,你可知朕來了?又會怎樣相迎?
水手中的副手會說多國語言,其中包括大和語。他們帶著朕在九州島上,與島人交涉。朕周折一番,打聽到了大和外交使節的住處——鴻臚館,並找到了那位大和派往平文的使者。他一見到朕,便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合不攏:「您是…」朕取出手帕,請他幫忙帶給飛鳥太子,並請一見。
朕與水手們住在宿屋。不到三日時間,大和使者就給朕帶來了好消息。原來飛鳥太子此刻恰在九州島,聽聞朕來到大和,便決心設宴相待。
水手見我得飛鳥太子親自接待,皆深感詫異。不過他們挂念義兄還有幫中兄弟,以及幫中事務,呆在大和反而無所事事。他們想我既得飛鳥太子庇護,必有皇家船隻沿途護送,十分安全妥當,便告辭回程。朕也就允了。
宴席設在鴻臚館。飛鳥太子早已入座相待,他見到朕,站起身來,向朕作了一揖。朕也回了一禮。
上次大殿之上十分狼狽,不及長談。我們一共只見了三面,但不知為何,每一次看到他時,朕都在出洋相。飛鳥太子看著朕,說道:「平文女皇。」他取出手帕。
朕看著手帕,五味交雜:「太子在平文時,許多話朕不方便開口。」飛鳥太子淺笑:「那時你還是一個小儲君。一晃五年。」朕欣喜:「沒想到太子還記得。」朕端詳著他,彷彿有海風的氣息拂過,烙下五年歲月的印記。每次見他,他的眉宇都愈加深沉,而眉梢卻仍如暖陽般和煦。我也不是當初那個哭鼻子的小女孩了。他是我在漠漠皇宮中遇到的第一個人啊,不笑話我的哭泣,卻遞給我溫暖。
飛鳥答道:「當時陛下雖哭得狼狽,皇女舉止,仍與常人不同。何況那時,大和也早有關於平文女儲君的描述。」朕喜悅起來,拉著飛鳥,絮絮叨叨地告訴他朕這一路的經歷。飛鳥一邊認真聽著,一面命館人上菜。
一看到菜,朕整個人便驚呆了。那是什麼呀?紅紅的還是生的——是剛切下的魚片,還沒有燒過!生的、沒熟,這能吃嗎?飛鳥看著朕的慫樣,忍俊不禁。他夾起一塊生魚片,便吃了下去。朕哭喪著臉,也學著他的樣子,蘸了蘸醬,吞了下去。
總歸這一頓大和料理,朕是沒吃飽。不過看到飛鳥,朕吃不飽也沒關係。之後,朕便隨飛鳥啟程,去往大和都城平城京。
消息很快傳到民間,四方的大和百姓聽到朕——平文女皇的來到,紛紛進獻禮物到皇宮,要朕收下。平城宮外,排起了長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