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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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27
晚宴中人聲鼎沸,接待員拿著賓客名單四處奔走,傳令官瞪大眼睛看向遠處,以便高聲呼叫領主與貴族的名號。守衛大門的衛兵個個站得筆挺,他們緊繃了神經,以防任何人趁亂入侵。
至於進入會場的貴族們也沒辦法閒著,他們舉著酒杯,向他們鄰近的領主,親友及遠房親戚道賀,當然,這些要排在問候今夜成年的君王──埃爾文後。
根據歷年禮俗,幼主的成年禮在菲德爾中是數一數二的大事,由於君王世襲,幼主的成年禮同時也意味著正式的登基儀式,各城堡的領主及貴族諸侯皆會出席,來向新的君王展示他們的忠誠。
寬敞的宴客廳裡擺設了好歹能容納五十多人的桌椅,每張桌子上都放了鮮花,廳內的石柱上掛著菲德爾的徽幟,頭頂上的水晶吊燈閃閃發亮,折射出的光線令人不禁目眩。
大廳中央,宮廷聘請的詩人們正在合奏一首君王英勇帶領人民作戰的敘事詩,他們各個動作輕柔,悠揚琴聲讓許多人聽得情緒高昂。
雷因手上拿著酒杯,神色自若地與一名他領貴族聊著莊稼、過冬等等話題。晚宴中除了本國貴族,也有不少來自他國的邦交大使,他們各有其目標,雷因的目的就是探出對方的來意,並視時機做出對菲德爾最恰當的選擇。
撇開對外領貴族的警戒,雷因也將自己的人手派駐在出入口處,他的手下會將任何想要混入這裡的人趕出去,以確保今日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泰倫斯•埃文斯特!」傳令官以宏亮語氣大喊。雷因聽見後,禮貌性地與外領貴族結束談話,他上前去與泰倫斯致意。
「泰倫斯伯爵,見到您身體安康比甚麼都令人開心。」
「您也是呀,還記得上次見到你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哪,我都忍不住替府上的瑟琳娜夫人感到憂心,您也知道夫人的內心有多纖細。」泰倫斯朗聲回應,露出從容的笑容。

「……感謝您的好意,我會留意的。但唯有忙碌是我怎麼樣也無可奈何的,外交是菲德爾的根基,得謹慎以對。不過這鬱悶的瑣事先放在一邊,今天到來是為了慶祝埃爾文陛下的成年禮,就讓我們放開煩惱,盡情享受吧。」
「說得對,敬你,以及菲德爾的明天。」
泰倫斯舉起酒杯與雷因乾杯,雷因也帶著社交辭令的笑容,一飲而盡。
他們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坐下,隔壁桌就是埃爾文陛下的主桌。
「說起來。」一杯飲盡後,雷因假裝若無其事地開口。「前一陣子,我的手下發現了一名企圖要暗殺陛下的賊人,幸虧我們抓住了他。」
說著,他用叉子將一塊切得精緻的蘋果片放入口中,貴族品嘗著水果的鮮甜,斜眼窺探對方的表情。與之相對的,泰倫斯板著一張臉,不動聲色地回應。
「這還真是場災難。居然有人圖謀不軌,希望他能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幸的是,最後還是被對方給逃掉了,看來趁機作亂的人似乎另有他人。伯爵你也得小心點。而我──現在只希望,晚宴上不要出現任何變數就好。」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護好先王流傳下來的菲德爾。」
泰倫斯的語氣堅定地說,雷因聞言皺起了眉,以嚴肅地看著他。
「這說法,好像你不相信埃爾文陛下的能力一樣。」  
此時,泰倫斯露出落寞的神情。
「我曾經也想相信,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太遲了,雷因,已經太遲了。」泰倫斯說。


作為晚宴中的主人,埃爾文沒有閒著的餘裕。他得接受每一位來訪貴族的問候,一面思考對方的領地在哪,一面做出得體的舉止。當中好幾次埃爾文在接受問候時,腦中完全想不起來對方的身分,情急之下,只好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來矇混過去。
儘管是可喜可賀的成年禮,埃爾文卻有股想嘆氣的衝動。
菲德爾的土地雖然不大,但領地便被劃分成許多部分。各個領地由各自的領主管理事務。而埃爾文得將所有貴族又臭又長的名字記在腦中,他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成功記住大部分的姓氏。
作為一名君王,一舉一動都必須成為表率。作為指導人的泰倫斯無時不刻把這句話掛在口中。埃爾文挺直搖桿,以從容優雅的動作將一塊切好的烤羊排放進口中。而光是這個動作,他就練習了至少數十次。
晚宴已經接近尾聲,不少貴族們都吃飽喝足,身體癱軟在椅子上,桌上堆滿了空盤與酒瓶。甚至一些貴族已經醉得不醒人事,身體倒在地上。而表演的詩人們也被這陣氣氛傳染,大大打了個呵欠。
忽然間,他斜眼瞥見了某個身影。埃爾文挑起半邊眉毛,放下手邊的刀叉。
「林登堡的蘭渥恩候爵,這還真是稀奇,您居然沒有隨同夫人前來。」
「內人身體不適,不克前來。陛下,原諒我因為一些瑣事而無法及時到場,但我可以發誓,我的忠誠不亞於在場的所有人。」被稱作蘭沃恩侯爵的男人高聲說道。
「我一點都不質疑你的忠誠,侯爵,你向來為菲德爾鞠躬盡瘁,我都很清楚。」
「不敢當。雖然您可能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但我容許我在強調一遍,恭喜您成年,陛下,願上天庇佑菲德爾,以及菲德爾的明君。」
身材削瘦,穿著酒紅色禮服的男人快速地行了欠身禮。而就在那時,埃爾文發現了男人脖子上的傷痕。僅管只有一瞬間,但埃爾文看出那是塊燒傷的痕跡。
「凱伊。」他呼喚管家的名字,後者很快來到他的身邊。
「陛下,有何吩咐?」
「我興致來了,安排詩人演奏「赫伊姆的進軍「,我要確保音樂連門外的守衛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是。」
吩咐下去後,管家與表演臺上的詩人說了一些話,詩人們點點頭,拿出了鼓與風笛,開始吹奏一首曲調快速,情緒激揚的樂曲。
「蘭渥恩候爵,是這樣的。您也知道先王與令尊的關係形容肝膽之交。最近我得到一匹上好的布料,正打算送去給令尊,請問令尊的大壽之日在何時呢?」
「這......公務繁忙,我也有些記不清了,若陛下想寄出,不如先放在我府上,我再代為轉交。」
聽見蘭渥恩候爵的回應,埃爾文臉上掛著微笑,但眼中沒有笑意。
「蘭渥恩候爵怎麼了?」
被稱作侯爵的男人怔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冷靜,男人沉下聲說。「真叫人訝異,陛下,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才在你的脖子與領口的交界處發現傷痕的時候。」
「原來如此,看來光是喬裝是不夠的。」男人露出失望的表情,仰望造型華麗的金屬吊燈,大大地嘆了口氣。
「別扯開話題,蘭渥恩候爵怎麼了?回答我,殺手溫德爾。」埃爾文不理會他,語氣強硬開口。此時,樂曲的演奏正好到了高潮部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臉上的慍怒。
「放心,現在應該睡的死死的,我對那傢伙下了安眠藥後丟進倉庫裡,等他醒來時宴會八成已經結束了。」
聽見他這麼問,溫德爾擺了擺手。這個大搖大擺混入晚宴的殺手在君王旁邊的位子坐下,他隨手抓起一旁沾滿醬汁的雞腿咬了一口,還拿桌上的白蘭地在空杯子裡倒到滿出來。
溫德爾看著因為吟遊詩人傑出的演奏而情緒激昂的貴族們,有的開始大吼大叫,有的配合節奏敲打盤子,不少喝茫的滿臉通紅地放聲大笑,溫德爾的臉上露出某種複雜的神情。
「我這些年啊,去過不少國家,而撇開一些事情不說,我還挺喜歡這個國家的。」溫德爾說
「是嗎。」
「就如你們知道的,我是殺手,負責解決爭端的人,我看過不少宮廷內的鬥爭,國王的么子想要當王,小三想要讓自己的孩子當王,或者自己想要當王。可以舉的例子多道我懶得數。根據我的經驗,我可以向你保證,陛下,這個國家的問題並沒有大多數人想得那麼嚴重。不論是誰,只要管理得善都可以當君王,接受這點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那些派你來殺我的人──他們要你對我說這番話?」
「不是,這只是我個人的感想。」
「是嗎……」
埃爾文面無表情地回應,他的眼神望向滿桌的杯盤狼藉。此時,吟遊詩人們正好唱完他們的曲子,底下的歡聲與鼓掌源源不絕。埃爾文瞇起雙眼,輕聲開口。
「你不動手嗎?」
「動手?您在說什麼?」
「別裝蒜了,溫德爾,我知道你為什麼出現在這,是我的舅舅派你來取我的性命的吧。」
「陛下……您早就知道了嗎?」
相對於埃爾文平靜地述說,溫德爾則是面露驚愕。
「沒錯,泰倫斯舅舅的企圖我心知肚明,當然,你的事情也是。」
埃爾文用眼神示意泰倫斯的位置,遠處泰倫斯伯爵正在與一群貴族談話,附近的守衛都不自然地看著那個方向。
「那些都是泰倫斯舅舅暗中安排的手下,估計也與你一樣都是受雇於此。雷因想要阻止這點,不過,他的掌控能力有限,特別是在幾乎掌握了所有內政的泰倫斯面前。」
這時,遠處的泰倫斯注意到兩人的視線,他朝埃爾文的方向露出一抹笑容,當看相身旁的溫德爾時,他有點困惑地皺起了眉。
「即使知道這場宴會自己凶多吉少,你還是選擇出席嗎?」
「是,我已經準備好了,這也是為了菲德爾好。」
「……這是甚麼意思?」
埃爾文轉過頭,盯著溫德爾的雙眼很長一段時間,緩緩開口。
「菲德爾的君王,必須作為全人領導國家,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而我──並沒有那樣的資質。」
「為什麼?」
「因為我不過就是個一般人,不論是計算還是統籌謀略都不擅長,即使努力也不過達到一般人的水平。我比任何人都還瞭解這一點,也總是讓辛苦教導我的泰倫斯舅舅失望。」
「……」
「還請你不要責怪泰倫斯舅舅,篡位並不是他的本意,他不過是想要履行先王流傳下來的職責罷了。」
「看來您很相信他。」
當溫德爾這麼說後,埃爾文低下頭,慘澹地笑了。
「當然。泰倫斯舅舅打從父皇就任時起就一直作為君王的左右手鞠躬盡瘁,即使父皇過世後,儘管國事繁雜,他也毅然一肩扛起指導下一任君王──也就是我的職責,舅舅比誰都想將我培育成不辱父皇的優秀君王,而我卻無法達到他的期待,我尊重他的判斷。況且,父皇與母后都不在的當下,泰倫斯舅舅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怎麼能不相信他呢?」
露出疲憊神情的君王十指交握,身體靠在椅背上。他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背負著人民的期待,去成為人民想要見到的「君王」、為了不讓泰倫斯舅舅感到失望而努力學習,雖然辛苦,但他十五年間都是這麼過來的。
不過,這一切都將在今日畫下句點。
「我已經對」裝作一個君王」感到疲累了,所以,要是能就這麼畫下句點,我也沒有怨言。我相信,在我離開之後,雷因與泰倫斯兩人一定能夠好好接管這個國家。」

埃爾文臉上露出決斷的神情,如此說道。溫德爾沒有反駁,他放下了手中的叉子,以平靜的語調開口。
「陛下……我作為一介宮廷的劊子手見證過不少事,有時候人們毫無選擇,必須要屈服現實的各種情況。」
「我明白。」
「不過我其實,有一套完全不同的見解,我認為選擇一直都在,只不過當事人陷入的泥沼太深,害怕只要再走錯一步,就會全盤皆輸。若是對選擇本身感到畏懼,就會被成見侷限,無法邁步向前。甚至可能會導致更加嚴重的情況。」

「到這裡之前,我見過了雷文與溫德爾,他們兩名都是優秀且忠誠的臣子,而且十分憂心國家的未來,只要讓兩人同心協力,想必不論是什麼困難都能突破的吧。」
「沒錯。」
「您似乎以為,自己的死亡能夠將菲德爾現在的扭曲給重新修正,然而這是不可能的,連一丁點的機會都不會有。我──溫德爾,作為一個宮廷的殺手向你保證。」
「這個國家的君王在成年前夕遭到暗殺,緊接著的就是大臣間的王位爭奪,特別是在兩者勢均力敵的情況下,雷因與泰倫斯會因國家的形式發起鬥爭,而未來不論是雷因或是泰倫斯獲得勝利,都會讓這個國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但是……這是……」埃爾文語氣中帶著顫抖。
「況且,國民想必不會輕易接受吧──讓一個不具君王血統的人踏上王位,因此,為了使心懷不滿的人民安分,或許還會出現更加殘酷的事情也說不定。」
「你是指……」
「鎮壓人群──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成為獨裁,想必那是一條充滿血腥的道路。雖然無法篤定一定發生,但是有這個可能性。如果想要阻止這件事,你必須得阻止泰倫斯。」
「那你呢?溫德爾,說了那麼多,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聽見他那麼問,溫德爾笑了笑,說了。
「我哪邊都不是,我就只是個聽命行事的棋子,只不過嘮叨了些。委託人說了,要我不計代價讓菲德爾回復正軌,我不過是照著我認為的方法罷了。」
「可是,我該怎麼做才能……」
這時,大廳上方的穹頂碎裂了,玻璃碎片與數個黑漆漆的塊狀物掉了下來,不久候劇烈的爆炸聲從四處響起,伴隨著四處燃起的熊熊烈焰,與四面八方噴出的煙霧,讓在場的貴族紛紛陷入恐慌,她們尖叫著,往大門的方向逃離。
「看來,是時候了呢。」溫德爾平靜地說。
沒過多久,煙霧已經瀰漫了整個會場,空間內的溫度開始上升逃離的貴族們已經看不見身影。除此之外,溫德爾還聽見了其他人的腳步聲正朝著這裡走來。
「陛下,看來第一批賓客已經按捺不住了。陛下,請先找地方躲藏好,記住不要前往大門處,襲擊者肯定在那邊。」
不等埃爾文回應,溫德爾就拿出預先藏在身上的劍,衝進了煙霧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