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麗,你卻悲傷哭泣。(之一)

本章節 5523 字
更新於: 2022-02-22
02

誓約幸福的雪花蓮
————————————————————————————————————


如果失去了所有,只要有一點溫暖,我想我也會死命的抓住,即便我知道那是毒藥。———天宮.曉咲


————————————————————————————————————

彷彿過了一世紀,什麼都看不到,等待的時間會逼瘋貓,我只渴望結束。

這一世是一只貓娘,上一世是異世界叫做人類的物種,悲傷的跳樓自殺了,不過現在也要死了。

——失血過多了⋯⋯身體好冷。

「醒了嗎?」

是島嶼人的聲音,聽起來是人族未變聲的男性幼體。

——難道我順利的獲救了?

「別動,傷口會裂開。」

我聽話的停止想爬起身的衝動。

「是你⋯⋯救了我嗎?」

我用島嶼話問人族幼體,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虛弱。

「是啊,非常的不情願,『有耳』,妳真該感謝我。」

那充滿怨恨的聲音與對貓娘的歧視語趕走了我的睡意。

我張開了雙眼,頭頂剛才漫天的星空變成了陌生的老舊木屋頂,因為作為貓族種族特性的緣故,大量失血直接影響到我的身體機能,雙眼無法好好的聚焦,但是還是能辨別表情。人族男性幼體正用不友善的表情瞪著我,那不該是對傷患的表情⋯⋯我知道的,這是人族對仇人的表情。

「你想做什麼?」

腦袋是清楚了,但也想起來貓族跟島嶼人是處在戰爭狀態,現在戰爭屢次失利的島嶼人輸的什麼都不剩,當然人族幼體對我有露骨的敵意。

「既然我救了妳,那麼妳就報答我吧。」

「這是⋯⋯什麼意思?」

我躲開他的視線,並不想知道我詢問的答案,但是在這之前他上前壓住了我的雙手,語氣不善的回答了。

「我想要妳,做我的奴僕。」

藏在詞語背後露骨的慾望蠶食著我早已破損不全的心靈,一個字一個詞的我聽懂了他的意思——島嶼人在歷經三百年文化衰退後發起了針對二等公民的暴行,將弱勢的同族轉變成財產。看來這個制度現在也不再限於同族;他想把我當作他的財產。

——明明是幼體卻又這麼醜陋的情感⋯⋯這年紀的島嶼人也都是這樣嗎?

雖然記憶變得模糊了,但我記得挑起戰爭的共議國是個使用兒童士兵,全民瘋狂戰爭的軍事法人國家,如今已經看不到三百年前那個人族最強民主國家的影子。

「你在說什麼?不要。」

失去了重要的人,記憶還變得模糊,這一世的痛苦與上一世死亡時的痛苦壓得我喘不過氣,崩潰的內心捲動起體內的靈素。

「我是冰花自由聯邦的公民,你當我是什麼了⋯⋯」

悲傷與怒氣,種種的負面的情感混雜在一起,空氣中的水珠受到我的意識控制凝結成數根手指粗的冰刺指著人族幼體,如果我有那個想法現在就能刺穿他。

——不對,我不會傷到他,殺害幼體那太過分了,但威脅他能讓自己脫身⋯⋯

——然後呢?是啊?然後呢?我一無所有了。

記憶中遇襲受傷後,我原本是想找到島嶼人讓他們治療我的傷口,貓娘對人族來說多有價值我很清楚的知道。縱使跟貓族跟全世界開戰,島嶼人還是相信著:有一只貓娘在家裡能帶來幸福。所以就算是加入衛國戰爭的敵對種族,他們也不會危害我的生命,但是大概會被做很過分的事,畢竟是被捨棄道德的島嶼人當作戰俘。

——沒事的,這也沒什麼,就算是我這樣年幼的貓娘,沒有靈力的人族也不可能強迫我做什麼事,島嶼人潰敗的現在,我可以很容易逃出來,但是⋯⋯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傷心的我已經哪裡也都不想去了。

「妳想殺了我嗎?」

他冰冷的語氣打斷了我的思緒,人族幼體非常的冷靜,這跟以前見過的島嶼人不同,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情緒,他的眼裡沒有對於死亡的畏懼,這很不像人族。

「不⋯⋯我沒有這麼想⋯⋯」

淚水不受控制的滑過臉頰。

我其實沒有那麼想活下來了,我也沒有想要回聯邦的想法,我不知道在失去重要的人後孤單的活下來,我還能在倚靠什麼活下去,更重要的,我果然不習慣傷害人⋯⋯大概沒有貓娘是如此吧,天性使然。

情緒崩潰後懸浮在冰刺也碎成冰花,我最後的武裝卸下,我所有的脆弱像被沒上鎖敞開的行李箱,誰都可以輕易的破壞。

「你想用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但太痛苦的話,我會自殺的。」

我別過頭自爆自棄的說——這個靈魂、這幅身體,都壞掉吧?

「我不會傷害妳,沒這個必要。」

「是嗎?」

我閉上眼無所謂的說,既不難過,也沒有覺得安心。

「妳就像我。」

「什麼意思?」

「我看見你們的卡車被摧毀,我沒有別人了,妳必須陪著我。」

—— 啊⋯⋯原來嗎?是戰爭孤兒。

「好吧,我知道了。」

——一樣是失去重要的人殘破的靈魂。

「我們是同類。」

我努力抬起虛弱的手拭去淚水,記住這張救了我生命的臉。

「阿米爾。」

我聽到他說了一個陌生的詞,大概是他的名字。

「天宮.曉咲。」

我回答,想了想似乎少了什麼,這時前世的記憶幫了一點忙。這一世不太懂奴僕的意思,因為家鄉是平等的自由社會,但是這個概念在上一世是有的,看來異世界人類不是文明等級多高的物種。

「我的主人。」

貓耳下垂,自己的話語再一次狠狠的傷了心靈,我想我將自己身為貓族的驕傲給丟棄了——也許先前為了保護我而逝世的人會因此而哭泣吧?


————————————————————————————————————


與阿米爾相遇後我睡了一天,傷口也已經穩定的癒合了,只在腹部留下淺淺的粉色刀痕,依照這個速度大概到後天就會消失,雖然內臟的損傷必須等待更久。貓娘的身體有我前世無法想像的自癒能力,似乎是在貓族掌握基因工程對全族人進行改造前貓族便有全星球最快速的自癒能力了。

現在的我活下來了但作為智慧生命最重要的心靈也死了,曉咲的靈魂不行了,碎掉的花瓶拼回去還是碎掉的。誰都記不得,但當時遇襲腹部重傷的記憶好痛苦,在那裡我失去了最後一位重要的人。

明明我不是戰鬥人員,明明只是小女孩,那些島嶼人的成體卻還是這麼做了。那種傷口換做是人族沒有立即治療的話是不可能活下來,不過那些人島嶼人成體⋯⋯記憶很模糊,但我想我大概是用靈力把他們殺死了。

記憶丟失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我是個懦弱的貓娘,逃避也好,我知道自己並不想回想起那些事。

「起來,曉咲。」

時間接近中午,阿米爾把半夢半醒的我拉下床。大量失血讓我的腦袋還是不清楚,走路也搖晃到很多次要跌倒,我必須倚靠尾巴保持平衡才成功的走到客廳,當然阿米爾並沒有一點對傷患的體諒,昨天也是強硬的將我染血的衣服換下。

「我的主人,原諒我現在身體機能低下,沒辦法做太複雜的工作。」

我用島嶼話請求的說。照阿米爾的指示在餐桌旁坐下時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如果說現在身上的骨頭是散架的我會相信。

「安靜。」

他沒好臉色的瞪了我一眼。覺得自己可以博得他一點同情的我大概腦袋也受了傷變蠢了,在島嶼人男性幼體眼中,現在我的立場連智慧生命都不是。

「吃。」

他命令道,自桌面推過一個罐頭,扔給了我一把不鏽鋼湯匙,上面都印著島嶼人的國徽——契爾丹共議國的彩虹鳥。看起來是戰爭配給的緊急糧食,餐桌上也沒有正常的食物,一切顯示共議國已經在徹底的戰敗邊緣。

——這種東西我可沒辦法⋯⋯

「主人,貓娘是不需要進食的,一點點點水就可以了,請把重要的食物留給自己。」

我不想觸怒他所以小心的說明,將罐頭推了回去。

記憶中人族與貓族似乎是同源的物種,不過演化讓我們走上了相反的道路,就結果而言,能使用靈力的貓族脫離了原始生物的範疇,但是在人族文化衰退後,很多人忘記了這些事。

代代女系孤雌生殖的貓娘,只要有輻射與水就能永生,超越萬物的自癒速度與能操縱粒子的靈力,從尊敬變成畏懼,再變成病態的佔有慾,是什麼時候與人族分歧了呢?跨種族的戰爭爆發,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無法相互理解了⋯⋯

「妳是想絕食而死嗎?」

阿米爾不是很高興的瞪著我。

「不是的,主人,我是認真的,請相信我,貓族⋯⋯貓娘就是這樣的物種,不用休眠、不用進食、想死還死不了的永生生命。」

想起來貓族跟用1/3生命時間在休眠的人族不同,一般情況身體是無需休眠,除非精神與身體損傷嚴重⋯⋯再次意識到自己瀕死的事實。

「說謊,我撿到妳的時候妳明明就快死了,還昏睡了一天。」

「是⋯⋯主人說的沒錯,如果主人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拿刀子在我身上開一個口子,只要自癒速度無法跟上失血速度,還是會死掉的。」

我有點被自己能平靜的講出這一番話給嚇到,大概現在的我失去作為生命很基本的求生意志。

我低下頭垂下了耳朵,等待著他的裁決,我知道現在阿米爾的表情變得很可怕。

「妳是我的奴僕,搞清楚自己的身分,不準隨意的尋死。」

「⋯⋯是的主人。」

「看著我!」

他嚴厲的命令,甚至在我能回應之前就強行挑起我的下顎,逼我正式他憤怒的表情。

「妳真的聽懂了嗎?」

「⋯⋯聽懂了,我的主人。」

被他的氣勢給嚇到我的聲音變得很小聲,受到情緒渲而染收緊了尾巴,雖然沒有被施加實質的傷害卻感覺頸部彷彿被用雙手緊緊的掐住。難以想像人族的幼體可以發出如成體充滿威壓的聲音,這個世界上也有其它與貓族同盟的人族國家,在記憶裡人族幼體做不到阿米爾現在的表情。

「那就好。 」

他的手指離開,明明是那麼憤怒的表情,眼裡卻好像曾閃過一絲憂慮。或許是自我意識過剩,我以為他可能在擔心我會尋死,只是此刻這樣的想法只能短暫停留。

剛解脫的我氣喘的調適自己因恐懼而錯亂的呼吸頻率,然而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卻是——為什麼不傷害我呢?

我意識到自己在為未能死去而感到可惜。


———————————————————————————————————————


獲救後又過了一天,身體也逐漸復到能自由行走的程度,看到我不會再突然陷入昏迷,阿米爾開始吩咐我工作,我被他帶到村莊裡收集如今變得極為珍貴的補給物資,一樣他都是使用命令的口吻。

「主人,這是最後了。」

身體過於虛弱,所以我使用靈力為我無法搬起的重物附上一層強磁場,將裝箱的補給品以磁浮的方式送到阿米爾的貨卡車。雖然原本是對貓娘而已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缺血的身體還是無法承受心力的消耗,呼吸也變得困難。

「曉咲,妳在做什麼?」

「主人,我⋯⋯」

我還來不及說完便倒了下去,丟失了平衡感我看見天空自己在旋轉。

「曉咲!」

阿米爾丟下了手邊的補給箱衝上前撐住即將跌倒的我,在他的懷中我看見那熟悉的憤怒表情。

——搞砸了⋯⋯又要被罵了。

「身體撐不住必須告訴我!」

「我很抱歉,主人。」

我顫抖著,耳朵緊貼頭髮想減少他咆哮嚇貓的音量。

「好了礙事,快離開,到一旁坐著休息。」

他強硬的把我推開,趕到了貨卡車的副駕駛座上。

被他扔下了補給箱受到撞擊摔壞了,裡面裝藥水的玻璃容器碎裂澆在了草坪皮上,是我很熟悉的戰地醫院味道。

阿米爾把車門關上後回去整理起最後一點的補給品,留下我跟供應車子電力運轉中吵雜的燃煤發電機,被帶出門收集物資讓我確定村落裡除了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人,不知道戰敗中被聯合艦隊給包圍的島嶼人還能去哪裡,無人但仍然正常供電的村落有種無法言語的詭異。

——也許是為了避戰而撤離了吧?

共議國海軍早已潰敗,面對貓族科技沒有任何希望,自由聯邦與世界政府的聯合部隊也應該已經開始島嶼的登陸行動,很快戰爭要回到挑起戰事的共議國身上。阿米爾之所以急於收集物資的理由,大概也是想離開村落與共議國最後的部隊會合。

「在做什麼?把安全帶繫上,要回去了。」

阿米爾沒好臉色的打斷了思考中的我,他已經整理完補給品坐到了駕駛坐上。

「是的主人。」

我照他的話趕緊繫上安全帶,但他的表情卻突然扭曲,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這個回應是錯的嗎?

「主人⋯⋯」

「煩死了。」

阿米爾扭頭發動了引擎,跟我年紀相仿的人族幼體駕駛貨卡車還是有種不現實的感覺。

「妳為什麼都是這種弱勢者的態度!對我有不滿嗎?」

「沒有⋯⋯主人。」

我小聲的說,無法直視大吼的他,這種憤怒的表情與這個年紀的孩子暴力的不適合。

「妳跟本就討厭我吧?還是恨我?」

「沒有的⋯⋯」

「還是在心底嘲笑呢?妳這幅模樣,妳說貓娘可以永生,妳實際上比我年長是吧?假裝在服從我是吧?」

「主人我今年十一歲,年紀大概比你還小。」

我隱瞞了前世的歲數,但今世確實是十一歲並非謊言,雖然對除了情感方面,心智發展超過人族成體的貓娘,大概年齡沒什麼意義,我想這件事他應該也知道,不用為了年齡生氣。

「妳一開始還想殺了我,那時的態度到拿去哪裡了?」

「我不想做這種事,主人,沒有貓娘希望傷害人。」

情緒低落的我垂下耳朵,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變得這麼憤怒。

「想做就能做到吧?妳們這些外來者。」

「⋯⋯主人,是因為共議國撕毀國際法還向自由聯邦的聯繫邦出兵,聯邦才向共議國宣戰的。」

我小聲指出事實,這麼做大概會讓他更生氣吧。

「這種事我才不管!」

他大吼,憤怒讓他下意識的重踩油門,因為緊張我雙手捏住了裙擺。

「對不起主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後照鏡中映照著我不由自主害怕的表情放開了油門煞車減速。

「我搞不懂妳啊⋯⋯」

「主人,我不知道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但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恨』這種人族強烈的情感對貓娘來說太難了,要讓一個放棄希望的貓去討厭人,也太困難了,我無法做到。

「算了。」

阿米爾看來並沒有相信我,仍然保持著憤怒的表情。

「妳就那樣吧?不願意說實話嗎?也好?但我告訴妳,我不喜歡貓族,妳們害死了我的家人,殺了我們太多人,我討厭貓娘討厭妳!」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

無法否認的事實痛擊我的心靈,但是共議國已經是完全軍民合一,使用兒童兵癡狂戰爭的軍事國家,聯邦又還能怎麼辦呢?就算跟我說,這也不是我造成、我想做的,本來攻擊平民是戰爭罪,但是共議國沒有平民。

「對不起⋯⋯對不起⋯⋯」

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已經無法遏止的滴下,我不停的道歉,雖然丟失了大部分的記憶,但當初受傷時使用靈力創造冰刀刺穿人族成體心臟的感覺卻無法忘懷,就算是為了自保但包覆全身的噁心感還是令我暈眩。

「我不是為了這個理由來到這個國家的⋯⋯」

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我在共議國了,但是我絕對不是為了參戰而來的,傷害任何人也非我的本意,因為明明我丟失了記憶,也丟失了重要的人,也是受害者。

沈浸在悲傷中,我感覺有一隻屬於人族幼體手覆蓋到我的頭上,不知道阿米爾這樣做的理由,但在自責之中我已經無心去探究這個理由。今天也是遭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