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雨時在做什麼，有沒有空，可以來拯救嗎】01

　　「對不起──」

　　

　　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教室。

　　

　　「我沒辦法和妳交往！」

　　

　　為了彰顯我的決意，我鏗鏘有力地道出這一段話，頭深深低下，以表真誠。

　　見許久沒有回覆，我偷偷抬起眼，以眼角餘光偷瞄著她。

　　一道勾人魂魄的甜美笑容，猶如窗外厚重的烏雲，令人難以摸透。

　　「為什麼？因為我死了嗎？」

　　「…………」

　　面對這樣的提問，我以沉默代替回答。

　　「這樣啊。」

　　自櫻唇流瀉而出的悅耳嗓音蓋過偌大雨聲。

　　是悲傷，是惋惜，是後悔，是錯愕，還是意料之內，我無法藉由她的回答推敲出其中的情緒，或者該說沒有辦法。

　　因為緊接而來的下一句話，讓我的腦袋頓時陷入空白。

　　

　　「──那麼，你也死了不就好了？」

　　

　　喀喀喀。

　　熟悉的連續聲響響起，我低頭一探，白皙而嬌小的拳頭不知何時與我的腹部緊緊相連。

　　「嗚……！」

　　尚未意會過來，腹部傳來一陣衝擊，我雙腿一軟，咚地一聲跪地。

　　

　　理應不該位於此處的少女，理應與我無緣的告白。

　　理應不該存在的存在。

　　我，新崇高中二年級生，左離鳴，被剛認識十分鐘不到的少女，用美工刀給捅了。

　　

　　＊＊＊

　　

　　──半小時前。

　　

　　天色昏暗，窗外的雨勢滴答作響，已經持續下了整整一天。

　　擾人的旋律使耳朵麻木，十七度的低溫讓手指微微凍僵，絲絲冷風從窗沿滲進來，拂動手上的書頁。

　　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我獨自翻閱著圖書館借來的小說。因為下雨，多數同學早早回家，沒有參與社團活動，以放學後的日常來看，今天的環境堪稱舒適。

　　讀到一個段落，我轉動有些僵硬的脖頸，不經意瞥向牆上的時鐘。

　　五點三十分，距離放學後過去一個半小時。

　　原本是完成學藝股長的工作後，打算留在教室打發點時間、等雨停後再離開，沒想到雨勢卻一點都沒有減弱的跡象。看來只能乖乖回家了。

　　「呼啊……」

　　我打了個呵欠，闔上質地柔軟的小說，抱著褲管全溼的覺悟走出教室。

　　沿著教學大樓後側的樓梯向下，空蕩蕩的通道雖不見人影，卻還是殘留著些許社團活動的痕跡，並且不斷刷新。

　　排球撞擊的迴音、喇叭放出的流行音樂、鞋底刺耳的摩擦聲，以及自某音樂教室流出的細不可聞的鋼琴音。

　　簡而言之，雖然無法進行戶外活動，某些緊抓著青春尾巴的同學還是沒放過這段時光，伴奏著雨聲，反而更加彰顯一股熱血感。

　　總希望雨聲可以再大一點。

　　抵達一樓後，我快速繞過那些充滿活力的青春氣息，朝校門口前進。每多踏一步，吵雜的聲音就離得越遠，最後與雨聲交融在一起，變得難以分辨。

　　熟悉安靜的我這才放慢腳步，一邊望向右側的花圃──人稱西式庭園的校園內造景，一邊欣賞著雨滴打落在鮮嫩綠葉上的水花，和從巨石流瀉而下的透澈紋路。

　　下雨天雖然不方便，但相同的景緻卻會因此變化，顯露和平時不同的美，因此我並不討厭這種天氣。

　　走著走著，我開始於腦海裡拿起調色盤，並不自覺停下腳步，看向右側，想著如何勾勒眼前的畫面。

　　

　　──有一名少女，正佇立在那裡。

　　

　　雖然被雨水打溼，仍可窺見那一頭烏亮的髮絲中，透著淡淡的星空紫。透明的襯衫緊貼肌膚，裙擺溼得一蹋糊塗，水流不斷從裙襬流至大腿，沾溼了黑色絲襪和布鞋。

　　顯然地，這名少女正在淋雨。

　　明明天空什麼都沒有，只有厚重的陰霾和冰冷的雨滴，她卻維持著仰望天空的姿勢。身邊一把傘都沒有，雙手垂下，就這樣站在雨中淋雨。

　　時間彷彿凍結。

　　我愣愣望著眼前畫面好一陣子，才像是重新接起短路的神經，拿起傘走向雨中。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那個，妳還好嗎？」

　　「……」

　　「哈嘍，有聽到我說話嗎？妳在這淋雨沒問題嗎？」

　　面對我的關心，眼前溼透的少女不發一語。想著或許是雨聲太大，我往前走近一步，讓傘面隔絕雨水。

　　仰望的視角被一片透明白遮蔽，少女終於意識到我的存在，側臉往我轉了過來。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忘了呼吸。

　　白皙到近乎雪白的肌膚，讓人懷疑她到底在這淋了多久的雨；標緻的五官、一雙看似黯淡卻流轉著美麗琉璃色的眼眸，蘊含著某種不可侵犯的魄力。淡雅的一絲香氣，穿透雨水飄入鼻腔。

　　眼前的她就像一尊尊貴，卻被遺棄在野外的美麗人偶，就像被誰忘了帶走。

　　我回過神來，將傘遞了出去，發現自己的後頸與肩膀被雨水打溼。由於背包裡有小說和課本，我默默往回站，又因為覺得距離過近而退開。肩膀的溼冷再度傳來，我只好再往前、又往後、再往前……就這樣處在尷尬的位置，重複著不明所以的來回踏步。

　　「……噗！」

　　一道嗤笑聲，讓我的注意重新回到少女身上。

　　「你在跳恰恰嗎？」

　　一反剛才陰暗的神情，此刻的她半瞇著眼，露出一抹竊笑，直勾勾地注視著我。

　　我感到雙頰一熱，撇開視線。

　　「……一起撐吧，妳都溼了。」

　　「你這不是已經在撐了嗎？」

　　「……那可以移動到走廊嗎？我的書包溼掉了。」

　　「嗯？是你自己站那麼遠的吧？」

　　「又不是我願意的……」

　　「咦～講得好像是我的問題一樣，我可沒有請你過來哦？」

　　一句使人感到惱羞的話語傳來，我一頓，忍住心中不悅的情緒繼續問道。

　　「到底要不要撐啊？要的話就跟我走。」

　　「咦！跟你走……」眼前少女忽然雙手抱胸，微微瑟縮道：「……這是誘拐？」

　　「誰在誘拐！」

　　「男人看到溼漉漉的少女都會起邪念吧？你不會嗎？」

　　「不會。」

　　「那你不是男人。」

　　「……」

　　這女的是怎樣？好心撐傘還被找碴。

　　我與少女對視，眼中帶有一絲不悅，不過少女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我，默不作聲。

　　……再下去書包真的要溼透了。

　　「奇怪的人……不撐傘就拉倒吧，我要走了。」

　　說完，我便轉身走向走廊，背後也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抵達走廊後，我將傘收了起來，甩了甩上頭的水漬。臨走之際，大概是好奇心作祟，我再度回頭望向那座西式庭園。

　　「──」

　　映入眼簾的，是和剛才一樣的景象。

　　那名少女依舊立於原地，只是這次沒有看向天空，而是用同樣的眼神望著我。

　　雖然方才的微笑仍掛在她嬌俏的臉蛋上，卻不讓人覺得她在笑。

　　真要說的話，那是一抹帶有淡淡哀愁的笑容，如同她剛才仰望天空的模樣，給人好似隨時會倒下的錯覺。

　　「……啊，真是莫名其妙！」

　　滴答、滴答──

　　我快步回身，重新撐起傘。

　　啪噠、啪噠──

　　雙腳踏入泥濘和水坑，這下褲管也溼透了。

　　我迅速來到剛才的位置，將拿著傘的左手舉到她胸前，右手伸向她的手腕，打算就這樣直接把傘塞給她。

　　然而──詭異的事卻發生了。

　　「……！」

　　我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掌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來回看著自己的手和眼前的少女，再度伸手握住那纖細的手腕，卻再次重現方才令我感到萬分不可思議的景象。

　　──我的手穿了過去。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明明肉眼確認到了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我的手指與掌心卻都沒有碰觸到物體的實感，就這樣徑直穿過她的手腕──陷進她的皮膚裡。

　　我一怔，對眼前的情況感到無可置信。

　　「哎呀。」

　　我抬起頭，與深邃的琉璃色雙眸四目交接。

　　「你果然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