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03

「如何？叫一聲爸爸來聽聽？」「——只有這一點還請您饒過我吧。」

這個愛挑釁人的壞習慣還是得讓他改改才行，真是的、青春期的少年真的是很難搞，一點自覺都沒有。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但是其實伊布奇仍然慣縱著路易，當隔天兩個人如同過去般並肩出現在辦公室時，弗利高興得衝了上來抱住他們，然後大肆調侃了一番，最後被路易踹了一腳踢出辦公室叫他不要吵；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又回到過去那般敬愛與重用的上司與下屬，只是一不提公事，兩個人便有如愛管閒事的父親和嫌囉嗦的兒子，伊布奇照著三餐追著路易要他好好吃飯，路易也一直用工作很忙晚點吃來打發伊布奇，直到伊布奇發現如果是自己親手準備的便當，路易就會因為注重禮貌，乖乖的在正常的時間好好地把飯吃完，這讓伊布奇高興在心底，當路易吃手做便當習慣了之後、開始會跟伊布奇點餐第二天的菜色時，他開心得連尾巴都高高的舉了起來。

然而路易還是改不過來那個三天兩頭對伊布奇開玩笑的壞習慣——他依舊還是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的行為會在伊布奇心理造成多大的騷動，伊布奇默默怨嘆路易的直男木頭個性，一邊卻又覺得這樣就好，作為路易的左右手自己會永遠站在他的身側，光是這樣伊布奇就已經滿足了，不會再奢求讓這份敬愛之心再更昇華，之前的事情不過是不小心脫軌，現在這樣的相處才是正常的。

於是伊布奇對這些玩笑的反應也從不知所措，漸漸變得會開玩笑反擊回去，當路易第一次被反擊時愣了一下，然後放聲大笑還邊拍著路易奇的背，說著他終於也學會應對了，那個得意洋洋的樣子讓伊布奇有點不爽卻又覺得很可愛，當弗利看見他們倆拌嘴時，甚至還開玩笑的說是小情侶鬥嘴，聽得伊布奇雖然暗爽在心底，但還是代替路易暴揍了弗利一頓。

隨著兩人的相處越來越自然，獅子組的營運狀況也越發穩定，隨著幾次談判成功他們已經掌控了不少黑市以外的範圍，而路易和警界合作排除掉那些試圖鬧上檯面破壞社會安寧的小團體的政策，也讓他們在社會上層有了更大的影響力，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一帆風順。

直到那天路易在他們的面前被人挾持。

雖然最後那個犯人自己逃跑了，路易也毫髮無傷，但是那個事件後路易看起來總是心神不寧，而且不管伊布奇怎麼追問，路易都拒絕回答和那晚有關的任何問題，在他鍥而不捨地試探之下，路易才作為封口費告訴伊布奇那個犯人是自己認識的熟人，除此之外還是緘默不言，甚至烙下狠話要是伊布奇再糾纏不捨，他們兩個就斷絕關係，那天夜裡伊布奇獨自抽了整晚的煙沒有入睡。

儘管伊布奇再怎麼苦惱，第二天路易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優雅，只有一直待在路易身旁的伊布奇注意到他偶爾還是會望著遠方沉思，那瞬間總會讓伊布奇覺得和路易的距離變得無比遙遠，但是他也只能無奈地保持沉默，繼續等待路易願意主動開口和他談談的時候到來。

他心裡一直有種莫名的不安，但是他也無從探究自己究竟是為何感到不安，也排解不了；為了留下保險機制，伊布奇私下把弗利叫了出來。

「這把槍給你，如果哪天我想吃了老大的話、我們變成了獅子與鹿的身分的話，就殺了我。」弗利明顯的嚇了一跳，但是看著伊布奇認真的樣子，他還是接過了槍收好，不管是老大還是大哥都喜歡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承擔，弗利真的是很受不了這點，但也因此他打從心底尊敬著兩人。

「哎呀哎呀，這還真是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職場呢。」弗利完全不覺得伊布奇會做出吃掉路易那種行為，即便他們是肉食動物，但是對『老大』的敬畏還是大於本能的，更何況是對路易抱持著特殊感情的伊布奇，當然如果那個感情升變為食慾的話又是另一回事，但至少以弗利對伊布奇的認識，他的自制力是不會讓他吃掉路易的，沒錯，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什麼事讓伊布奇做出這個決定，但是光是看著現在伊布奇眼裡的堅毅覺悟，弗利就可以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證。

「……偶爾來點刺激不是也不錯嗎？在老大的帶領下我們過得很舒適。」提起路易，伊布奇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這些弗利都默默地看在眼底，雖然平常都負責扮演裝傻調和氣氛的角色，但其實弗利一直都是個直覺敏銳且聰明的獅子，也是因為這樣伊布奇才會如此的信任並重用他，他總是在一邊看著伊布奇守護著路易，為了路易伊布奇甚至連吃肉食的量都開始減少了，弗利是真心的希望他們兩人可以被祝福的在一起。

或許是弗利的祈願發揮了功效，在某個寧靜的夜裡，事情開始有了轉機。

那天伊布奇陪著路易拜訪完了幾家需要幫助的店，然後去了獅子組愛店的酒吧吃晚餐順便休息，路易的狀況好了許多，兩人也回到了平常鬥嘴調戲的相處狀況，讓伊布奇鬆懈了下來不再過度擔心。

「我沒辦法喝那麼烈的酒，請給我一杯梅酒兌熱水。」伊布奇隱約猜測路易的酒量並不是很好，但還是刻意幫路易點了威士忌來試探他，果不其然路易自己向伊布奇坦承酒量不好，而不是逞強的硬逼自己喝下烈酒；路易終於放下心防願意在伊布奇面前示弱這點讓他心花怒放。

最初他是被路易的堅強所吸引，曾幾何時這份心情開始慢慢地轉變了，作為一個對路易抱持著戀愛情感的對象，伊布奇仍希望路易能夠保持著自己的自傲與優雅，但是他又矛盾的渴求著路易真實的樣子，不管是如同孩子般生氣也好、大笑也罷，他多想把路易的全部都獨佔，他希望可以成為路易的支柱，把他所有的脆弱都擁入懷中。

在洗手台前，伊布奇一邊放空任思緒亂飛一邊洗著手，一個抬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正掛著傻嘻嘻的笑容，想著這樣的表情被路易看到可不行、會被嘲笑的，伊布奇用雙掌大力的拍了拍臉頰，但是仍無法把喜悅的微笑從臉上抹去。

準備從廁所出去時，店內播放的爵士樂透過門縫流洩進來，讓伊布奇突然激起了一股想去旅行的衝動，這陣子總是被各種事情打擾忙東忙西的，雖然也不是都沒休息，只是他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出去玩過了，如果接下來有空閒時間可以休個兩三天的假期，他想要開車去哪裡好好的觀光一下，他的愛車已經放在車庫裡好久了就怕沒電。

如果說可以的話，他也想邀請路易一起去，那樣的話就沿著海岸線去開車好了，天氣好的話海面會波光粼粼的很美，他年輕的時候常常心情不好就去開車海邊，中途還可以停靠在路邊去沙灘上走走，海浪的聲音會讓人很平靜，相信路易一定也會喜歡那種感覺。

伊布奇裝作一派輕鬆的走回店內，吧檯那邊路易身旁原本是伊布奇位子的地方卻坐著其他人，那個穿著打扮看起來應該是雌性的狼，雖然狼的平均身高本來就比較高，不過那位女性的身材在狼種裡應該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高了吧。

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那隻狼的側臉，那個陽剛的線條不能說是美麗只能用帥氣來形容，但是那隻狼卻是打扮火辣而且濃妝豔抹，這麼說起來確實也有酒吧或娛樂的店是專門主打這種易裝美人的沒錯，雖然伊布奇自己是沒有什麼排斥或是歧視，但是那隻狼給他一股不協調感跟過於強勢的態度讓伊布奇擔心著路易會不會就這樣被吃乾抹淨，啊啊還是難道說這才是路易真正的喜好嗎。

「伊布奇，讓我們獨處。」啊啊啊啊——路易真的這麼不挑的嗎，還是他真的喜歡這種類型的女性，這樣的話自己是不是也該嘗試一下那樣的打扮？不，他絕對不要！可是路易……。

伊布奇在路易的指示下又回到廁所內等待，內心的焦慮跟著急讓他無意識地踱步著，當他還在思考著到底要怎麼路易好好談談性向的事情——如果說路易真的喜歡對方的話那他也是會放手然後祝福兩人啦，但是——在伊布奇還在苦惱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吵鬧聲，當伊布奇去查看狀況的時候吧檯前只剩路易一人了。

「老大剛才的女人……」路易抱著頭，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讓伊布奇在詢問時也跟著戰戰兢兢的。

「我甩掉他了。」路易忿忿的把梅酒喝完，空酒杯上映出了伊布奇有些放鬆的臉，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那位母狼到底是做了些什麼才會讓路易如此生氣地拒絕她，但是路易仍然是屬於他、屬於獅子組的路易，這點讓伊布奇暗自感到喜悅，雖然他也清楚這樣的日子不可能持續到永遠，但至少他想要繼續陪著路易一陣子。

「這樣啊，我覺得那是正確的選擇。」

「用外表評斷一個人不是什麼好行為喔。」聽到伊布奇的回答，路易忍不住抬起眼眸看了他，而伊布奇也老老實實的馬上道了歉。

「說得對，對不起，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自己並不是因為那位女性的長相才覺得路易甩了對方是件好事，而是不管對方長得怎麼樣或是什麼物種，都不想讓出路易身旁的位子；伊布奇驚覺自己不小心說出真心話，連忙把話題帶開「下次如果有機會再見到那位女性我會試著去了解她的。」

「呵，什麼啊，奇怪的傢伙。」看著一臉慌張的伊布奇，路易雖然不明白他慌張的原因，卻也被他的模樣逗笑而心情好了些「好了，我們走吧，該回去了，我想順便散個步……你會陪我吧？」

「是的，那當然。」看著路易的笑容，伊布奇也被感染得喜形於色，他連忙付了錢抓起包包跟上路易，兩人並肩走在回集會所的路上；只要再一下就好，再讓我陪著路易一下子，伊布奇偷偷的在心底許願，雖然他沒有什麼信仰，而且也不能說是什麼日行一善的好人，但是他這輩子也沒有什麼願望，所以如果只是這個小小的夢想，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他們沿著河岸邊悠閒地晃晃，雖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路上的行人卻還是比平常多了些，而且大多都是形形色色的情侶，不過大家都各自的在恩愛相處，所以也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兩個，冬天裸露的樹枝上被掛滿了無數的燈泡，步道邊的護欄也都用燈串裝飾著，把河面映得閃閃發光的，伊布奇低頭瞄了一眼身旁的路易，人工的燈光照映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夢幻卻很適合。

「這些裝飾不知道會一直掛到什麼時候呢？明明都已經準備要過新年了。」路易突然站了腳步，遠遠的望著河面有感而發，而伊布奇也跟著停了下來，走到河岸後段的這邊經冷冷清清的沒甚麼人了，只剩下旁邊幾家營業到凌晨的酒吧還有客人出入而已。

「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新年的時候應該會暫時收起來等情人節時再拿出來吧？」

「這麼說起來，之前過年的時候你們都會做些甚麼？」路易慵懶的靠上圍欄趴著，淺淺的勾著笑容，說起新年他自己過往都是回家跟爸爸一起吃個飯，然後又會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務，基本上就只是名義上吃個飯，但是今年接手了獅子組，跟爸爸也算大吵了一架，要回去吃飯是不可能的。

「之前的話，大家除夕夜會一起吃個飯，然後就繼續上工，如果是已經成家的人會放他們幾天假這樣，其他人的話就是大家會一起打個麻將或是撲克享受一下氣氛。」回想起過去的日子，與其說是很少過節，不如說是他們也沒甚麼過節日的必要，不過對路易來說不過節的話或許會有點寂寞吧，伊布奇想著或許之後聖誕節還是可以辦點小小活動之類的「畢竟這裡的大家基本也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套一句之前說的我們的家人就是彼此嘛。」

「嘿……那今年也先照辦好了，然後大家輪流放個假休息一下吧。」路易思考了一下，然後對著伊布奇笑一笑「當然，我們兩個輪最後。」

「那如果是這樣的話，您要不要來一起去開車兜風呢？」伊布奇喜出望外的問著，自己才剛做好決定而已，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讓他忍不住在心裡喝采萬歲「冬天的話雖然有點冷，但是沿海的景緻完全不輸給夏天的時候喔，而且也不太會有遊客，所以可以好好享受，或是您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所以那個……可以邀請您跟我一起去嗎？」

伊布奇本來有些興奮得自顧自說著，卻突然看見了被他的行為嚇到有些呆滯的路易，瞬間收斂了情緒，羞恥的低下了頭，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像是什麼高中生告白現場似的，讓伊布奇渾身難受。

「……噗哈哈哈哈，可以喔我們一起去吧。」看著伊布奇不斷變化的表情，路易忍不住大笑，伊布奇雖然平常也不是太嚴肅的人，但總是給人一種刻意壓抑著自己的感覺，可是在路易面前時，他偶爾也會像這樣充滿了情緒的變化，讓路易覺得很有趣「看得出來你真的很喜歡開車兜風呢，你的眼神都在放光了哈哈。」

「被您這樣一說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謝謝您願意跟我同行。」伊布奇害羞得搔搔頭，但還是掩蓋不過路易接受邀約的喜悅，讓他忍不住淘淘不絕的跟路易講解起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開車兜風「開車兜風的話，雖然也會遇到塞車之類煩人的事情，但是當車子在跑的時候，總會覺得車內是不同的世界，該怎麼說，有一種拋開世俗煩惱逃跑的感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大概可以理解呢，跟我表演或是跳舞的時候感覺是一樣的？那種全身心投入喜歡事物的時候會有的超脫感？」路易側著頭思考，然後在想到的時候彈了個響指指著伊布奇，光是這樣的小動作也都讓伊布奇覺得可愛到不行。

簡直就像是計算好似的，一邊的酒吧開始放起了優雅的樂曲，正好就是之前路易跟朱諾在附近跳的那首，路易也注意到了音樂，他站直了身子，向伊布奇邀約性的伸出了手。

「雖然是心血來潮，但是陪我跳一支舞吧。」看著伊布奇露出困惑的神情，路易做出了紳士般的邀請禮，讓伊布奇嚇了一大跳，看著嚇到抖了一下的伊布奇，路易有些不高興的直接上前抓住了伊布奇的手牽住「我都答應陪你去兜風了，用跳個舞換不算甚麼吧？還是你介意跳女方的舞步，放心吧，我們這個身高差距也只能我跳女步了。」

「不是的，那個、我不會跳舞。」伊布奇全身僵硬，彷彿提線木偶一般被路易搬弄調整著姿勢，兩人的距離近得讓人害羞。

「放心吧，我會引導你，最基本的其實不難，學起來以後一定會有用處的。」還沒等伊布奇做好心理準備，路易就拉著他動了起來，深怕踩到路易的腳於是伊布奇緊盯著地面，卻被路易掐了一下胳膊。

「不要看著地面，左腳後退，如果不知道該看哪就看我。」路易在指導的時候很嚴格，卻又跟平常在組裡的嚴厲不太一樣，或許這就是他在學校裡面對同儕時候的模樣吧；伊布奇一方面覺得新鮮，一方面又不斷的分心而被路易指正，但是在跟著節奏過了一小段時間後，他也能在路易的帶領下跳出一段還算流暢的步伐了，而路易的臉上也跟著恢復了笑容。

「做得不錯嘛，跳舞還算有趣吧？像這樣跟著音樂舞動身體可以忘記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喔。」路易微笑著看向他，但是伊布奇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而感到不對勁。

「……您是想忘記什麼煩惱呢？」伊布奇突然站住了腳步，讓路易直接向前撞向了他，而他也立即抓住了路易的雙肩扶著他，但是因為思緒混亂的關係他並沒有控制好力道，路易吃痛而不滿的看向了伊布奇，卻看見了對方過於凝重的神情。

「你也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掙脫了伊布奇的雙手，路易無奈的笑了一聲，肉食動物在這種方面都是這麼敏銳的嗎？

「這麼說好了，你有思考過你的生存方式跟存在的意義嗎？」沉默了一小會，路易突然開口說道，他遠遠望著河另外一邊燈火通明的街道，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伊布奇很害怕，害怕路易會突然消失不見，讓伊布奇很想上前緊緊抱住他。

「我本來以為我會成為Beastar，然後親手打造一個大家都可以不分種族和平共存的世界——當然那只是我的藉口罷了，我只是想要權力，只有權力才能讓我真正脫離餌食的身份，為了達到目的，說這些謊或是誰人的生死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然後我就遭到了報應回到黑市。」

伊布奇聽著路易的自白，一次次的想要打斷路易的話，卻又忍了下來，伊布奇多想大聲的告訴路易他錯了，或許他真的是為了得到地位才裝出來優等生的樣子，但是這也不能抹滅他所付出的努力，雖然伊布奇並不認識學生時期的路易，但是光是路易在獅子組的這些改變和功績，就足以反駁路易的話。

「說到這點我也很感謝你們給了我容身之處。」路易話鋒一轉，看向了伊布奇，那個眼神裡充滿了情緒，伊布奇卻無法理解那些情緒。

「伊布奇，你說是我給了你希望，但是其實反而是我利用了你們希望重新回到表面的社會，甚至利用你們爬到我不曾擁有的地位。」自嘲般的笑容讓伊布奇內心一緊，他衝上前抓住了路易的手，焦急的想要辯駁些什麼，儘管內心裡有一堆想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化為一句無力的反對。

「不是的……」

看著伊布奇垂頭喪氣的模樣，路易可以感受到他是為了安慰自己而沮喪的，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伸手去摸了摸那顆毛絨絨的頭。

「謝謝你，伊布奇，你總是讓我覺得我就算不去扮演什麼角色也無所謂，所以我才希望讓你知道我醜陋的一面。」

聽見這些話，伊布奇還是忍不住緊緊的抱住了路易，既然他現在無法把話語傳達給路易，那希望這樣的行為能夠讓路易知道他的心情，而路易也像是理解了一般，輕輕拍著伊布奇的背。

「抱歉讓你失望了。」路易很輕很輕的說著，這句道歉卻消失在了伊布奇強烈的心跳聲之中。

午夜的鐘聲響起，也幾乎是同時，旁邊的酒吧有一群客人嬉鬧著走出店外，讓路易和伊布奇嚇一跳得馬上分開，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但兩人對視苦笑，然後繼續往集會所前進。

那之後的幾天，他們很有默契的都沒有再提起那個晚上的事情，兩人都決定讓這件事當作是共同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即便他們的想法並未交集，但至少對於伊布奇來說，這是個不曾發生過似的、如夢似幻的一晚。

雖然路易本來打算除夕讓大家輕鬆一點，但是敵對組織的行動卻越來越囂張到已經無法無視下去的地步，於是他也只好安排了突襲行動，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壞，對方似乎是相當重視傳統節日的一群狼，因此獅子組可以說是輕輕鬆鬆地解決掉了那些沉迷於宴會的小狗子們，但是對路易來說雖然知道只是同種族的動物，但是那些狼們卻彷彿是惡夢一般不斷提醒著他該去遵守的約定。

「老大，今天是滿月呢。」看著澄澈的夜空，伊布奇自顧自地說著，總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抬頭仰望天空了，極東地區所謂的『風雅』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看著弗利對於自己讓路易臉受傷的事情鞠躬道歉，伊布奇突然覺得很感慨，獅子組在路易的帶領之下真的改變了許多，不只是在社會上的立足之地，甚至是他們這些組員的想法或是待人之道，路易的帶領讓他們看見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的方向。

「好冰，謝啦。」伊布奇從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來了冰的罐裝蔬果汁，用手帕包裹著貼上了路易受傷紅腫的那側臉頰，雖然不是太嚴重的傷口，但是路易這麼標緻的臉孔腫了半邊還是讓他很疼惜，而路易雖然被嚇了一跳，卻也老實的接過蔬果汁冰敷。

看著兩人親密的互動，弗利意識到了些什麼，拉著另外一位下屬笑嘻嘻說要去買菸，就留下伊布奇跟路易獨自在車上等著。

夜裡的碼頭邊很寂寥，除了遠處的漁船燈火點點之外，就只剩下遠遠傳來的海潮聲了，兩人坐在車子後座等著，空氣裡的沉默讓伊布奇忍不住想要找些話題聊天，看著趴在窗邊百般無聊抖動著耳朵的路易，他點起了菸深吸一口。

「老大，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您誤會。」想起自己一直以來因為不會說話而惹得路易不開心的場面，伊布奇的腦袋開始飛速運轉，努力的斟酌著自己應該要說的字句「您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弱小就行了。」

「獅子組因為您而改變了，雖然不是說變成善人，但是原來只要有想要去保護的對象，肉食動物就可以變得強大。」路易原本有些不高興，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聽這頭不善言辭的獅子說下去，沒想到居然是這麼感性的話題，讓路感到易意外的看著伊布奇，或許是因為害羞他始終盯著前方，直到把話講完才紅著臉瞄向路易「這些，都是您讓我們知道的。」

在認識某匹灰狼跟獅子組之前，路易本來以為自己是痛恨著肉食動物的，雖然表面上擺出了平等對待大家的樣子，但是他的心底卻厭惡那些無謂強大、恣意傷害弱小，表面上裝著和平卻背地裡吃肉喝血，無法逃脫本能的偽善者們；可是看著伊布奇的側臉，卻讓路易發現自己的改變。

雖然默許，但是路易還是不喜歡吃肉這個行為，可是看見肉食動物因為壓抑著自身的慾望，而總是眉頭深鎖的表情，讓路易知道這些肉食獸也是用盡全力在對抗本能，就如同草食動物也是拚命地想要生存下去一般；也正是肉食動物與生俱來的強大，才讓他們毫無忌憚的保護著草食動物，就如同他和伊布奇相處之間的愉快和放鬆也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我是喜歡著肉食動物。

意識到的瞬間，恍然大悟的開心和不安同時湧上心頭，讓他明白這一切的除了獅子組之外，還有那隻笨拙但是總是向他展示自己信念的蠢狼，那隻身為肉食動物卻總是隱藏自己來保護著草食動物的蠢狼，那隻為了替被捕食的草食動物朋友報復而選擇向棕熊單挑的蠢狼，為此，路易必須去見證雷格西勝利或是死亡的那一刻，不管最後的結果是生是死，他都必須讓雷格西的努力被世界看見，這是只有他可以辦到的事情，是只有『最接近Beastar位置的赤鹿路易』才能做到的事情。

「伊布奇，我從現在開始退出獅子組！」路易慌張地抓住伊布奇的袖子，而那份不安也傳染給了伊布奇，讓他百思不解，明明直到剛才為止氣氛都還這麼的感性．為什麼路易會在這種時刻突然說出了要離開組織，更何況離開組織是必須要付出代價的，從來就不是隨口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這麼簡單的事情。

「我有一個現在就必須去見的人！他說不定今晚就會死，我一定要去見他！」路易的神色雖然慌張卻無比的堅定，這讓伊布奇沉下心，路易不可能把退出組織這件事當成玩笑，他一定是在衡量之後才做出這個決定的，想到這點也讓伊布忌妒得心痛。

「……那也沒有必要退出組織吧？難道那個人對老大來說比獅子組還要重要嗎？」伊布奇垂著頭冷冷地說著，他已經猜到了答案，路易的態度非常的明顯，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想聽路易親口解釋。

「……我無法比較，對我來說你們同樣重要，而且你們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人——」路易移開了視線，他能感受到伊布奇的難過，那份不捨讓他無法忍受，雖然不曾提過，但是伊布奇對他的心意跟感情他是完全明白的，但是作為獅子組的首領，路易不打算回應那份感情，而伊布奇也心知肚明，為了獅子組的未來這個現狀是不能被打破的，所以也未曾表白過，而這個僅止於首領和親信的曖昧關係便是兩人的共識。

「他是個很耀眼的人，我不能用獅子組老大的身分去面對他的決心，而且——」

路易的話讓伊布奇感受到了絕望，憤怒和不甘幾乎要讓他失去了理智，各種不好的念頭開始浮現——若是此刻把路易囚禁起來，是不是就可以永遠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了呢？

「獅子組可沒有兒戲到容許你一時興起跑去救朋友又跑回來，老大您是已經明白這些才說要退出的吧？」即便用盡全力抑制自己的負面情緒，伊布奇仍然無法控制自己對著路易露出了獠牙威脅，可是他又矛盾的希望這個憤怒能夠嚇到路易，讓他改變決定。

然而面對著這樣張牙舞爪的他，路易卻露出了一副瞭然的笑容，讓伊布奇一瞬間恍了神。

「……是啊。」如果不是這麼劍拔弩張的場合，路易還真想摸摸伊布奇的臉安慰他，但是選擇丟下獅子組的自己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從接下來開始他們兩個就會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真是可笑，居然到現在都還沒辦法面對自己的感情，這個念頭讓路易輕輕地笑了起來，如果這就是他們兩個的結局，那還真是比低俗的愛情片還不如。

「原來伊布奇是這麼巨大的啊，你是為了顧及身形瘦小的我才一直縮著身子的吧。」到了最後才再一次意識到，一直陪在身旁的獅子是這麼的喜歡自己，也才覺得他是這麼的令人憐愛；路易第一次產生了『或許被吃掉也不錯』的想法，但是那個吃掉自己的對象必須要是被認可的人才行，例如家人、摯友或者是眼前這頭一直愛著自己的獅子。

「你總是在顧忌著他人，雖然不是壞事，但是獅子組說到底也還是犯罪組織，你這樣以後會操勞過度的……」簡直就像是在交代後事跟死前遺言一般的滔滔不絕說著的路易，讓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伊布奇又再次慌了神，他再次感受到無法理解路易想法的痛苦，慌忙地打斷了路易的話語。

「請先別這樣！我、我們一邊兜風一邊說吧！」

於是一獅一鹿就這麼開著車奔馳在沿海的公路上，雖然和說好的目的地還有路線不同，卻也算變相的提早實現約定了吧，相較於伊布奇的慌張不安，副駕駛座的路易卻像是事不關己似的看著窗外風景，毫無危機感的樣子讓伊布奇無所適從。

他還以為只要身為獅子的他稍微露出一點強硬的樣子，路易便會因為草食動物本能的恐懼而收回要退出組織的想法．誰知道路易卻毫無一絲的懼意，不過說到底，也正是路易的這份強韌，才會讓伊布奇如此深刻的愛著他。

即便再次確認了自己對路易的感情，心中的焦躁卻依然無法減輕，這讓伊布奇忍不住想要找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聊天，於是開始問起了路易餓不餓或是冷不冷之類的，宛如日常對話一般的關心問候，卻殊不知這些話聽在路易心底，就彷彿是被食用之前對餌食的關切，讓他覺得有些緊張。

「我不冷也不餓，不要再多問了。」
「可是老大其實是滿怕冷的吧？」
「跟吸木天蓼吸到溫度調節功能壞掉的你們比起來我覺得還好。」

彷彿日常一般的鬥嘴對話讓伊布奇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個笑容也讓路易放鬆了些而轉過頭來看著他，僅僅這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他們兩人還只是單純的首領和部下的時候。

雖然知道這份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但是伊布奇從來沒想過會來得這麼快，而且會是以這種殘忍的形式到來，他忍不住想起來某次他和路易說到，要是敵對組織想要取下路易的頭時該怎麼辦。

明明是最不喜歡他人隨意奉獻生命的路易，卻主動開口說要伊布奇代替自己去死，這讓當時的伊布奇很震驚，但是路易也解釋了，要是剛上任沒多久的草食動物首領突然就死掉了，一定會被謠言傳成獅子組的獅子們吃掉了自己的老大。

『我不想玷汙獅子組的名字。』那時的路易這麼說著，他難得沒有對伊布奇說要付出生命而生氣。

伊布奇怎麼樣都不覺得說出了這種話的路易，會要用拯救朋友這個理由離開組織，他多想親眼看看那位讓路易如此掏心掏肺的朋友究竟是何方神聖，會讓路易為他做到這個地步，想必是如同精神支柱或是戀人一般的存在吧，但是要論對路易的愛意，伊布奇自論可不會輸給對方。

雖然男人吃醋的小心眼很醜陋，但是都到了這最後一刻，一點點的忌妒心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吶，路易，我曾經說過要為你獻上生命，請讓我實現這個自以為是的約定吧。

「老大，像您這樣強大的動物沒有第二隻了，我已經無法想像由其他動物來擔任獅子組首領的樣子。」伊布奇默默地說著，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悄悄的收緊。

「強？被獅子這樣說我完全高興不起來喔。」以為話題仍停留在開玩笑階段的路易露出玩味的笑容，對此回應伊布奇也跟著笑了幾聲，但是笑聲裡卻透露了幾分無奈。

「不，我是說認真的，獅子的強大不過是種太過沉重的武器，甚至會傷了自己。」伊布奇斜著視線看向路易，感受到了情緒的改變讓路易也收起了笑容，認真地傾聽著，就如同伊布奇為路易擋下子彈而住院檢查的那天，他們兩人也是像這樣的互相坦承彼此的過去和想法。

「就像我之前跟您說過的，前任老大要我們成為萬獸之王，所以我們用肉食動物的本能，站上了頂端，但是也因此我的身邊開始失去了草食動物的蹤跡，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怪物一般。」回想起那些恐懼和抗拒的眼神，伊布奇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來平穩自己的情緒，明明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那些害怕的情緒卻會挑起他身為肉食動物的原始獸性，伊布奇打從心底厭惡著無法抵抗肉食慾望的自己。

「但是您出現了，您那個獨特的眼神真的讓我很震驚，在您的強大面前『萬獸之王』的稱號簡直虛無飄渺。」像是見到了偶像般興奮紅著臉的小粉絲，伊布奇單手扶額低頭試圖遮掩自己的害羞，但是語氣裡的愉悅卻出賣了他，越是和路易相處就越讓伊布奇越加喜歡他，那雙毫無畏懼的眼神總是引領著他前進，彷彿只有跟路易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逃離本能的詛咒。

但是這終究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伊布奇自己心裡是最明白的，即便他再怎麼想留下路易，那道光芒仍然不屬於黑市、不屬於獅子組，更不會屬於他。

「和您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高壓，但是是我人生35年中最舒服的日子了……雖然那種生活在陽光下正大光明過日子的方式並不適合我。」

「……為什麼你會這麼肯定呢？」看著伊布奇想通了什麼的側臉，路易隱約的感到不安，但是他無法搞懂這份不安是來自於即將被吃掉的恐懼，抑或是伊布奇未知的想法。

「就和您在獅子組待了半年想離開一樣，有些事情是無法被改變的，對黑社會來說更是如此。」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伊布奇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但在路易還來不及看清楚的時候，便溶解在一片漆黑之中。

「在黑市的生活就像在這個電燈壞掉、漆黑的隧道一樣，沒有人能保證可以活著出來。」

隨著視野完全被夜色剝奪，路易感受到自己緊張劇烈的心跳和身旁雄獅的粗重喘息合而為一，在體內鼓脹著不安的節奏，漫長不見盡頭的隧道裡，兩人都沉默著，寂靜得只剩下車子行駛時呼嘯的風聲。

「……我剛剛說和你一起的生活很舒服這點是騙人的。」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之中，就好像連感官都被分離似的，而這一段對路易來說無比漫長、折磨拷問一般的沉默，其實也不過是短短幾分鐘的時間，當伊布奇終於開口說話時，他真心地鬆了一口氣。

他仍然戒備著看向了那個應該是伊布奇的方向，草食動物的夜視能力並不好，因此即便他再怎麼努力依然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相信伊布奇也是知道這點才會選在隧道內吃了他的吧，這最後的仁慈讓路易心底酸澀得發笑，明明是身為黑社會無情的獅子、萬獸之王的肉食動物，卻比誰都還要溫柔。

「正確來說，是『很幸福』才對。」

在那一瞬間，路易的眼裡捕捉到了一絲微光，就像是流星一般閃爍即逝，他本來以為是伊布奇的鬃毛反射的光線，但在眼睛終於開始適應黑暗、可以看見些微輪廓的時候，才明白那道流星是伊布奇的淚水。

「路易…是你…拯救了我。」

伊布奇轉身面對著路易，緊縮在窗邊顫抖的紅鹿已經握起了槍瞄準著獅子。

「來吧，開槍吧，你如果不在這邊做個了斷的話，我會吃了你。」沒有錯，這樣才是對的，這才是他們的身分應該要有的正確立場。

緊盯著路易扣在板機上顫抖的手指，伊布奇內心不斷催促著路易開槍，只要那一發子彈就可以他們回到屬於他們『正常該有的生活』，啊……這麼說起來的話，如果要說他還有甚麼奢求的話，還真希望可以親眼看一次路易出演的話劇。

「我辦不到啊伊布奇……我沒辦法對你開槍……」路易近似哭腔的嘶啞讓伊布奇感到憐愛，但是在這種時刻，同情或是其他的感情都是必須被捨棄的。

雖然只是拙劣的演技，但是請你看看吧，路易。

伊布奇小聲低喃著，像是計算好一般，他張大口撲向了路易，而作為獵物的路易雖然面帶懼色卻依然盯著他，雖然依舊恐懼但是已經準備好接受死亡。
無情響起的槍聲撕裂了夜晚，感受著背後傳來的劇烈痛楚，伊布奇努力地睜大眼想要留住眼前最後的景象，那是表情由恐懼轉為震驚的路易，他訝異地看著倒下的伊布奇還有伊布奇身後碎裂的車窗——弗利騎著摩托車追了上來，而且還開槍射殺了準備吃掉路易的伊布奇。

意識已經慢慢地遠去了，我最後精心準備的這一齣戲應該不算太差吧？路易。
你這麼慌張的表情，從上一次我負傷之後就沒有看過了呢，雖然這麼說有點狠心，但是能夠看到你為我如此難過，我很高興，真的。

啊啊、有在最後說出來真的太好了，謝謝你拯救了我，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星辰，是給我希望的光。

——我愛你，路易。


拼盡全力呢喃而出的最後的話語，就如同流星一般溶解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