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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7745 字
更新於: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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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吃掉我吧。」

地上是鮮紅的血液,曾經的獅子組老大以極為悲慘的死狀倒在血泊之中,而兇手的那匹紅鹿卻凜然的站在他們這些小弟的面前,要他們吃掉自己,襯著身後的月光,美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認識這頭鹿。

伊布奇在這奇妙光景前,突然想起了紅鹿的身份,那個忘記是誰曾經拿給他看的、名校戲劇社的公演傳單;內容好像是死神還是什麼來著的吧,總之主演就是這頭鹿……對了,他好像是叫路易沒錯,呵,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挺像死神的。

一開始只是對區區一個草食動物卻殺掉了獅子而感到有趣,才提出了要對方來當新獅子組的老大,沒想到紅鹿卻舉槍以自殺要脅他們,這點完全超出了伊布奇的預期。

然後是牛排餐會的下馬威,他饒有興趣的看著紅鹿硬著頭皮吃下了肉,讚歎著對方果然是戲劇社頭牌,區區草食動物怎麼可能會有辦法下嚥肉食而無動於衷,然而路易卻成功的在一群獅子面前吞下了牛排,不管是為了活命或是其他原因,都是勇氣可嘉。

不但是隻草食動物,還只是個高中生,路易卻表現出了超過伊布奇想像的強韌,他彷彿可以在路易身上看到過往自己的影子——雖然伊布奇選擇了在黑夜中掙扎,而路易始終活在光芒之下;毫無原因的,他總覺得路易會為獅子組帶來改變,當他看到月光下的路易的時候,他就有這種預感了。

而路易也如同伊布奇預期的一般,甚至做得更好。
他們掌控了黑市的交易和秩序,雖然現在各方勢力崛起,但他們還是在路易的帶領下找回了過往的榮光,甚至比過去更加繁盛,沒有人會想到是由一頭鹿在帶領著獅子,而這些大意鬆懈變成了他們的最佳利器,一旦輕忽就會被咬殺吞食,畢竟說到底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黑道總是伴隨著暴力與鮮血,路易卻不是那麼喜歡他們像過去一樣用拳頭溝通。

「非必要不要和對方動手。」路易翹著腳坐在沙發上,明明他的身材是整個組內最嬌小纖細的,那雙明亮的大眼卻銳利得充滿了威壓,讓在場的獅子們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武力可以展示威嚴,但是想要得到真正的權力,要靠這裡。」

路易勾起冷笑,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明明是讓人感到愚蠢的台詞,從路易口中說出卻讓人不得不信服,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和黑道不相符的優雅,然而行事態度卻不比這些獅子殘忍;伊布奇知道路易的過去,相遇的那晚路易大聲宣告自己是『4號』,那是黑市不成文的規定,要記錄下『食物』的身份,並不是尊重生命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是作為商品方便管理罷了,畢竟這裡可是大家脫去世俗道德、回歸本能的地方,身為依附黑市而生的黑道的一員,伊布奇深刻明白只能在陰影中墮落沉淪的痛苦與快樂。

但是路易不同。
伊布奇無法知道路易是如何逃離黑市成為企業家的養子的,但是這種宛如童話故事一般的事情也不是不曾聽說過;曾經他也懷抱著期待,希望遠離這個紛爭之地,但是體內獅子的血液是無法逃離的詛咒,他們註定擁有無盡的力量,而身為肉食動物的本能,讓他永遠無法擺脫想要獵捕的慾望。

即便伊布奇並不想獵捕他人––吃肉是錯誤的、罪惡的,這個社會是這麼被規定好的,於是肉食動物收起了慾望,讓不同物種間和平共存,維持著表面上的虛偽的和平。

但是有光明必有陰影,黑市便是為了讓肉食動物能有個發洩出口而存在的,是大家共同默許的救贖,因此罪惡在這裡生根茁壯,暴力、性愛、金錢彷彿是世俗骯髒的集合體,一旦沾染了便無法抹去,在黑市打滾掙扎的伊布奇早已死心,放棄信念隨波逐流。

因此路易的出現,就彷彿是一股清流。

在伊布奇的印象中,會在黑市出現的草食動物通常只分為兩種,一種是有什麼事故而不得已只能留在這裡,在被當成晚餐吃掉前掙扎求生的弱者,另外一種則是被金錢或是權力蠱惑,自願去做那些非法交易的人渣。

他說不上來路易屬於哪一種,曾經脫離了黑市還踏進了社會上層的草食動物,再次回到黑市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當路易舉槍以自盡威脅他們的時候,當路易故作要強吞下了肉的時候,當那之後伊布奇其實在路易身上聞到了嘔吐味道的時候;曾經伊布奇以為信念這種東西在現實不過是個屁,但是路易辦到了,路易展示給他看到的是信念的力量。

獅子組從來就不是正派團體,但是路易帶領著的獅子組確實改變了,他們不再為了口腹之慾或是單純娛樂而獵捕弱者,新獅子組也負責揍那些跟過去他們一樣的混蛋;他們依然收保護費、但是他們認真的調解紛爭維護秩序,他們依然吃肉,但是定時定期而且只吃路易認可來源的肉。
改變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更何況是在環境複雜、道德已被捨棄的黑市,但是路易做到了。

縱使路易做起事來比誰都心狠手辣,但他終究只是個18歲的毛頭小鹿,在伊布奇眼裡,路易始終是個孩子,也因此他才對路易更加敬愛。

稍微探聽一下就可以知道路易過往在校園內的風評,大家都說他帥氣美麗又有才能,為鹿和善卻也不失威嚴,重點是不分物種待人平等,若不是踏入了社會背面的世界,那他肯定是新一任的Beastar––那是宛如社會英雄一般的存在,是維持社會和諧的信仰。

而在獅子組,雖然立場和做事的手法改變了,但路易依舊是那個他––凜然並閃耀著光芒,或許他本人沒發現,但是身為左右手的伊布奇都看在眼裡,不管是路易在脫衣舞酒吧救下那個草食動物的舞孃的時候,或是在一次次餐會上說著要入境隨俗而跟著吃下肉的時候,伊布奇總是注視著。

他不知道路易經過了什麼,有什麼樣的心態轉變,但是當他看著路易日漸消瘦的時候,一股心疼油然而生,他無法評斷這份感情是來自部下之於首領的敬愛,或是對於年輕孩子自然產生的父愛,甚至是超過那之上的感情,可他就是想去了解路易,他的過去、他的未來、他的想法、他的心情,伊布奇希望成為路易的保護者、他的支柱。

那纖細的身子和銳利的大眼之下,究竟承擔了多少的壓力與責任,而路易卻始終挺直背脊走在前方,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他也依舊散發著光芒,讓伊布奇忍不住貪求那份溫暖追隨著路易前進。


「那你不如喝下我的血吧,說不定能變成真的死神。」
路易帶著骷髏的面具,掩蓋住了臉之後,反而讓他美麗的角和修長優雅的身姿更加明顯,錄影中的路易舉起了道具劍指向觀眾,雖然影片八成是盜錄的,畫質相當的差,但伊布奇卻還是能看見路易那比劍刃折射出的鋒芒還要銳利的眼神,伊布奇一直相當中意路易的眼神,彷彿可以將他看穿卻又平淡如水,伊布奇卻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溺死在路易的眼神之中,他總是試圖在裡頭抓出一絲情緒,宛如汪洋之中抓著一根漂流木載浮載沉的小貓咪。

「你在看我的表演錄影?呵,也看得太認真,」路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他從椅子後方越過身來盯著手機上的畫面,對方溫熱的鼻息直接噴在臉頰上,讓伊布奇忍不住激靈,連耳朵都一陣子顫抖,還好似乎是沒有被路易發現——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慌張,彷彿是被家長抓包偷看不該看的影片的青少年一般。

「唉呀,是死神阿德勒啊,真懷念。」

伊布奇本來慌忙的要站起身,卻被路易給制止,他繞過神色慌亂的獅子,面對著他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優雅的翹起了腳。
「那麼,感想如何?」

「……您的演技很好。」伊布奇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擠出這麼句心得,而路易在這期間視線從未離開過自己,憤怒的烈焰隱藏在池水下熊熊燃燒。

「很好是嗎?哼,是很愚蠢才對吧?」路易站起身,像是在舞台上表演一般,誇張的揮動了手臂,抬起頭仰望天花板,哪怕現在照射著他的不再是聚光燈而只是一般的日光燈「那時候的我天真、自負,自以為是世界的中心,還以為可以改變社會,其實我的世界也不過是那小小的校園。」

「然而當我真正面對到社會的骯髒險惡,才發現自己終究是弱小的草食動物、任人宰割的獵物,甚至連自己喜歡的人被綁架了都無能為力。」路易冷冷瞥了一眼伊布奇,那是狩獵者的眼神。

「所以啊,我決定起身反抗,你知道嗎?我跑到了黑道組織,然後呢……」路易勾著戲謔的微笑,抬起了空著的左手,比了個手槍的手勢對準了伊布奇「砰,我殺了黑道的老大,然後接替他的位子成為了組織的老大,如何?是個荒唐的故事吧?」

伊布奇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這段故事,他怎麼可能忘記他跟路易是如何成為現在的關係的,但是他也絲毫不覺得這事荒唐,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與是草食還是肉食無關,單純就是這個陰暗世界運行的規則。

即便是毫無對話沉默的現在,伊布奇仍然被路易緊緊盯著,而他也不客氣的直視著對方沒有躲避視線,看著映照在路易瞳孔中的自己,平面平靜無比、內心卻捲起了風雨狂瀾,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了,到底有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呢?這種彷彿捕食現場刺激戰慄的快感讓他打從心底感到舒暢。

「你知道你現在是用什麼眼神在看我嗎?伊布奇。」路易打破了沉默,勾起微笑向他靠近,對於伊布奇來說太過纖細的手指托起了他的下顎,甚至挑釁似的翻開了他的嘴唇觸摸他尖銳的犬齒,路易的行為讓伊布奇全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對方。

「是看著獵物的眼神。」路易臉色一沉,抬起腳直接踹翻了伊布奇的椅子,讓因為怕路易受傷而不敢動作的伊布奇也直接跟著椅子往後倒,重重撞在地上,連眼鏡跟手機都飛到了一旁,貓科的本能讓他反射性想要彈起來,卻換來路易一腳直接踩在腹部,繼續把他壓制在地上。

忘記是誰跟他說過的,草食動物的四肢都很發達,看來的確是如此。伊布奇躺在地上想著,因為獅子本來就很結實所以路易的這些攻擊對他來說倒也不是痛得難以忍受,如果這些拳打腳踢的小打小鬧能讓路易消氣那他倒也無所謂(雖然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路易在氣什麼),甚至再多讓路易打個兩三天也沒差,只是路易剛才說的話讓伊布奇忍不住放空思考,自己剛剛到底是如何看待路易的。

還來不及等伊布奇回過神來,路易漆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

「說吧,你私下調查我到底是有什麼意圖?」路易的右手仍然沒有離開扳機,而左手秀出的是伊布奇的手機,螢幕因為剛才的衝擊裂了一大半但是並沒有壞掉,上面顯示出的除了路易表演的錄影之外還有許多他的個人資料,甚至包含過去的往來對象。

哎呀……看來是不小心踩到禁區了。
伊布奇擺出了雙手投降的姿勢表示自己的無惡意,腦內則是高速運轉著該如何辯解才好。

自從上次一匹年輕母狼來找路易之後,伊布奇就覺得不應該再對年輕首領的過去漠不關心,不管是學生生活也好還是交友狀況也罷,說好聽是人際關係的掌控,免得哪天出了什麼狀況他們這些部下才好去過濾重點對象;講實話的話則是伊布奇個人的私心私慾。

那一天晚上,看著路易和名為朱諾的母狼開心交談,讓隱藏在暗處進行護衛工作的伊布奇很是意外,他也不是沒有猜到路易會有肉食動物的朋友或交往對象,畢竟隨便翻一篇路易還在學校時接受的採訪或報導,都可以看見共存共榮之類的冠冕堂皇的理想,而如今擔任獅子組首領這件事也是,伊布奇從來不覺得路易是真心討厭肉食動物。
只是當路易和朱諾在河岸邊翩翩舞蹈時,路易臉上露出了少見的、屬於他這個年紀應該要有的、發自內心真正的笑容,這點一直梗塞在伊布奇的心底。

路易在獅子組也很常笑,但是那是毫無溫度的、來自上位者的冷笑,是對世間萬物不屑的恥笑,所以當路易和朋友笑著的時候,伊布奇瞬間覺得內心受到了衝擊。
路易不應該留在黑市,站在舞台上的他很耀眼,在獅子組的他也綻放著光芒,但是讓黑市的夜遮掩那光芒未免太過浪費。

「回答我,你到底想幹嘛?」

回過神來伊布奇仍然躺在地上,因為沒了眼鏡讓他變得有點畏光,他皺了皺眉,稍稍移動視線避免直視日光燈管,然後路易的身影俯了過來剛好擋住了過於刺眼的光線,雖然背著光但仍然能看見路易臉上過於明顯的不悅。

槍管在伊布奇身上戳了一下,在催促著他的答案,但是他注意到了路易並沒有把保險打開。

「……我還想更了解您。」沉默了一小會,伊布奇決定據實以告,反正對他來說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避嫌的答案,反倒是他們兩個現在的姿勢更有些不妙「不好意思,我可以起來了嗎?這個姿勢稍微有些那個呢。」

為了得到伊布奇的答案,路易直接兩腳大開,跨過伊布奇的腰間站著,從伊布奇的角度看上去實在是不怎麼好看……不,應該說是太好看了,所以很不妙。

「……哈?」一下子過分的資訊量讓路易呆滯了幾秒才意會過來,臉色從原本的不爽變成了更不爽而且還漲紅了臉「這是什麼意思?伊布奇?難道你是同性戀嗎?」

「不是的,那個……前幾次的沙拉您都沒吃吧?」因為擔心路易為了配合大家總是假裝吃下肉食,背地裡卻自己催吐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光,也不額外補充蔬菜,這樣斷食會把身體搞垮,於是伊布奇私下都會幫路易準備沙拉補充營養,得到的回答卻是要他不要多管閒事,然後那些沙拉總是被原封不動的退回他這裡「我想更了解您,像是您喜歡吃什麼東西之類的,或是喜歡什麼樣的休閒娛樂之類的……」

「啊啊,我懂了,你這是打算把我養肥了吃掉吧?來啊,請吧?」路易又露出了那個輕蔑的笑容,他靠回桌邊撐著,用單手鬆開了領帶露出了脖子,像是在挑釁似的。

真是的,他的老大怎麼一點都不懂獅心,老是把事情往一些壞的方向想。
伊布奇悄悄的在心底抱怨,然後走上前,一句話不說的幫路易把領帶重新打好。

路易狠狠的瞪著他,而伊布奇依舊默默的重新打著領帶,當他不小心碰到路易的項頸時,路易明顯的全身僵硬、縮了一下,然後他的手就被惡狠狠的拍開。

「……剩下的我自己來。」路易極度不爽又瞅了他一眼,就低下頭把自己的襯衫和領帶都重新整理過。

這樣應該把沒有想吃他的意圖傳達到了……吧?伊布奇退開身子,把掉在一邊的眼鏡撿回來重新戴上,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尷尬的氣氛就這樣充斥著房內。

「那個啊、或許這對老大您來說有點可笑,但是那個什麼,黑道之間畢竟還是很講究情義的。」打破沉默,伊布奇困擾的搔了搔頭,青春期的少年真的很難相處,年齡的代溝真可怕。

「我們都是把彼此當作家人相待的,所以那個,呃,就是,我當然也會擔心老大您的身體狀況,或是在乎您的生活,就像長輩對晚輩那樣……啊,不過這絕對不是要貶低您的意思!」

看著支支吾吾的伊布奇,路易先是略微吃驚的瞪大了眼,等到他聽清楚了對方說話的內容之後,卻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黑道的家族扮家家酒是吧,沒有問題,我就陪你們玩玩吧。」路易放聲大笑,然後脫掉了右腳的皮鞋和襪子,正當伊布奇還在困惑路易的行為時,就被眼前的景象給怔住了。

高舉在伊布奇眼前的是怵目驚心的疤痕、扭曲的表示著數字元號『4』。伊布奇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們早就聽路易說過,而他查到的資料裡也有包含這部分,只是他沒想到路易會讓他親眼見證。

「那麼想知道我的過去是吧?那就讓你看看。」路易面無表情冷冷的說著,毫無情感的眼裡映著被嚇得不輕、表情呆愣卻有些恐怖的伊布奇,彷彿現在路易才是那個獵食者似的。

「如何?有什麼想問的嗎?」聽見路易略帶戲謔的問句,在伊布奇意識到之前身體就已經先動作了起來,他也被自己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他必須這麼做。

像是對待易碎品一般,伊布奇小心的扶著路易的腳跟,單膝跪了下來,在路易的腳背上落下一吻。
嘴唇溫熱的體溫透過腳背傳了過來,路易被伊布奇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想要把腳抽回,卻被伊布奇抓住了,但他也隨即放緩了力氣,就怕傷到路易;大大的手掌包裹住了路易的腳掌,伊布奇用拇指摩挲著那個傷疤,感受到了路易因為他的舉動而站立的毛髮,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底流竄,他再次捧起路易的腳,把臉湊近貼了上去,輕輕地磨蹭。

一連串的動作讓路易弓起了背,全身肌肉繃緊卻不敢動作,他瞪大雙眼緊盯著伊布奇,那隻獅子像是很享受似的半瞇著眼,貓科動物特有的呼嚕震動和他劇烈的心跳融合在一起,路易再次嘗試逃離這個令他無所適從的場面,卻只是再一次的被捕捉住,伊布奇抬起頭凝望著路易,那是讓路易氣憤的源頭––那個所謂的『看獵物的眼神』,在這個動彈不得的狀況下,路易才注意到了那眼神背後、另一股莫名的情緒,不,其實路易知道那個感情的名字,但是他抗拒去理解它。

摸索著疤痕形狀的手指向上移動到了腳指縫之間,描繪著每隻指頭的形狀,隨著伊布奇的動作路易再次激起了雞皮疙瘩,他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驚呼,似乎是發現了路易的懼怕,伊布奇半閉著眼吻上了路易腳底的疤痕,路易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卻對上了伊布奇視線,他看見了倒映在對方鏡片上、潮紅著臉的自己,和伊布奇充滿情慾的眼神重合在一起。

「還不快住手!」路易反應過來,用盡全力的踹了伊布奇一腳,出乎意料的攻擊讓伊布奇毫無防備的被踹飛,向後坐倒在地,他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幾乎同時的彈了起來,直接反射性的對路易土下座。

「真的非常對不起!」伊布奇看著地毯的紋路,總覺得腦袋腫脹的無法思考,他本來不過就是想表達自己的敬愛,不知道為什麼的突然就失去了理性,啊啊、他這是犯下了多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啊,明明是想要保護路易的,卻主動傷害了他。

伊布奇膽戰的抬起頭,卻看到了如同初生小鹿般全身顫抖,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的路易,再次感受自己的錯誤,彷彿被浸入冰水全身血液凍結一般,伊布奇拿出自己隨身的配槍,推到路易的腳邊。

「對不起,我已經無法祈求您的原諒了,我也知道以死謝罪不過是逃避,但是對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應該要如何表達我的歉意才好了。」伊布奇繼續低著頭,完全不敢偷瞄路易一眼,他緊閉雙眼咬著牙關,等待著自己的責罰的到來。

然而路易並沒有撿起腳邊的槍,在驚嚇和恐懼之後排山倒海而來的是憤怒,他氣伊布奇魯莽的冒犯,氣他在事發之後居然只想以死謝罪的逃避,更氣自己剛才居然對伊布奇的行為感到舒適。

「……滾出去。」路易無法輕易原諒伊布奇,但是在他才剛接手獅子組沒多久,權利還沒真正鞏固下來的現在,如果真的殺了最接近實權掌控也最有能力的伊布奇,那情況可不是用混亂形容就可以解決的,而且路易自己也不想弄髒手,更不想看到傳統黑道切指謝罪的血腥場面。

「我叫你滾出去你沒聽到嗎?哈啊?」踢開了腳邊的槍,路易大聲的向伊布奇吼著,緊緊攥著拳頭的雙手可以感受到指甲陷進肉裡,強烈的心跳讓他全身全身顫抖,過於激動而導致血液不斷流向大腦使得他大口的喘著氣幾近要呼吸不過來,但是理智讓他強撐著暈眩感站著「你就好好的為撿回小命偷笑吧,現在這個局勢我不可能殺了你,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吧。」

「不是的、我並沒有——」伊布奇慌忙的想要辯解,然而他卻看見路易一個踉蹌,即時反應過來上前扶住,卻直接被推開。

「不要碰我!我已經說了,你給我滾出我的辦公室!」路易用單手撐著桌邊勉強站著,另一隻手扶著額頭遮掩了表情,但是語氣仍然能聽出他的顫抖,讓伊布奇不知該如何是好,被拒絕而凝結在半空中的雙手仍不知所措地晃動。

「……算我求你了,快點出去。」透著哭腔幾乎是用嘶啞的說出話語,變成了無盡的懊悔和自責,掐住了伊布奇的脖子,讓他感到呼吸困難;路易選擇了讓他活下來,但是並沒有原諒他,就算路易真的就這麼原諒了他,伊布奇也不覺得他可以原諒他自己,或許路易所做出的選擇對他來說是一種變向的仁慈吧,因為他對於獅子組、對於路易來說仍有用處,那麼他唯一能做出的贖罪,就是繼續幫著路易到達他所想要的頂點。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對不起。」整理好了情緒,伊布奇深深地向路易鞠躬「接下來除了非必要的公事之外我不會再和您有所接觸,您的隨身護衛的工作我也都會交辦給弗利,請您放心。」

當辦公室的門被關上,路易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冷汗浸濕了整個背部,讓襯衫緊緊貼在身上,那感覺令他作嘔,不過真的讓他感到痛苦的,還是信任被背叛的憤怒,路易看著自己緊抓著地毯而浮出青筋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氣。

不行,他不可以這種事受傷,小時候在黑市遭到的待遇遠比這種破爛小事糟上百倍,然而為什麼,他還是會覺得這麼難過,甚至到想哭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