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本章節 7918 字
更新於: 2022-02-12
  「報告隊長,目擊者說嫌犯往這邊跑了,手邊疑似有人質。」

  「快散開!一個地方都別漏掉!沒有我的指令不許開火!」

  「「遵命!」」

  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有巡邏的警察,讓孤狼難以行動。

  「安井那混蛋……絕對要讓他付出代價。」他靜靜躲在陰暗處,等人群逐漸走遠後,跩著愛梨往港口深處跑去。

  那裡藏了一艘船作為備用計畫。

  當孤狼終於抵達會合地點,推開眼前的鐵門──

  「什……!?」

  出乎他的意料,用來固定船隻的纜繩鬆脫了。

  他不是叫那些蠢貨別讓引擎熄火在這邊等嗎?

  「哈哈……看來似乎輪到你被拋棄了呢。」愛梨冷冷地笑著。

  「我不需要那群忘恩負義的傢伙!過來!」

  孤立無援的孤狼繼續抓著愛梨的手,躲進旁邊一艘維修中的白色郵輪。他衝上甲板,踹開船長室的門,裡面恰巧有幾名正在喝酒的員工。

  「喂,搞什麼?你這傢伙是誰──」

  面對員工的質問,孤狼秀出刀當作威脅。

  「立刻開船。」

  「但是……」

  「照做就對了!」

  被孤狼這麼一吼,員工們面面相覷,但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乖乖操作起面板,準備啟動引擎。

  就在這時。

  「喝啊──!!」

  毫無預兆的,某人忽然衝進船長室朝孤狼的背後撞去,害他失去平衡跌倒。那幾名員工見機會來了,迅速從旁邊的門離開。

  愛梨也被扔到一旁,來不及採取防護動作,額頭直接撞上牆壁,害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她仍努力試圖看清對方的身分。

  於是──

  「野澤同學,我來救妳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她轉頭一看,戴著眼鏡的少年就站在那裡喘著大氣。

  「湊……湊太?」

  愛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汗流浹背的他肯定是一路追來,中間完全沒有停下來休息。

  「你這固執的小鬼……」

  孤狼一邊起身一邊在地上摸索刀子的下落,目光狠狠瞪向湊太。

  接著,愛梨發現刀子就在她腳邊,於是急中生智將它踢飛,直接掉到底層甲板上。

  「礙事!」孤狼轉身憤怒地甩了女孩一巴掌。

  目睹朋友受到傷害,湊太體內燃起一股衝勁。

  「──不許你碰她!!」

  兩人隨即展開肉搏。

  湊太宛如相撲選手般朝對方撲過去,但同樣的招數不可能奏效兩次。孤狼一個側身就輕易閃過。

  「你贏不了我的。」他捲起襯衫的袖子,開口威脅道:「退下,否則我就宰了這裡的所有人。首先從你那群不知死活的『夥伴』下手。」

  「休想……!」

  湊太站穩腳跟,再度撲了上去。

  眼前的情勢幾乎一面倒。

  但不論孤狼打的多用力、做出怎樣的威脅,湊太始終能夠站起來。

  他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我講了什麼幽默的話嗎?」孤狼不解地問。

  「哈哈,不是的……」

  湊太輕輕搖著頭。

  「我好像,終於能體會佑哥的心情了。」

  藤本佑,那個受到無數人仰慕跟嫉妒的存在。不願眼睜睜看朋友受傷,於是將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明明背負了那麼多、失去了那麼多,卻依然走在他堅信的道路上。

  說實話。

  湊太打從一開始很討厭他這點。

  自以為是英雄,真的很討厭。

  面對什麼事都如此樂觀,肯定有病。

  換成其他人,大概早就離他而去了。

  偏偏藤本佑這傢伙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是他讓湊太明白自己前進的方向錯了。

  追根究柢,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佑哥這句話沒說錯。

  「或許我註定無法變得和他一樣耀眼……無法成為眾人的榜樣……」

  湊太喃喃說道。

  「但至少,我還可以當一個人的英雄。」這麼說著,露出堅定的笑容。

  孤狼聞言,先是錯愕地看著他,然後發出不屑的笑聲。

  「──那就讓我瞧瞧吧,你們所謂的羈絆究竟有多強烈。」

  他的視線轉向愛梨。

  「想知道關於你家老頭的祕密嗎?」

  「……?」

  「那傢伙經營賭場不善,於是委託我們虎口組偷走那幅畫,想藉此騙取保險金。結果在動手的前幾晚……他老婆反悔了,不願交出那幅畫,還擅自更改密碼。」

  「你騙人……」

  「不只如此,這位『英雄』也跟妳媽的死有關。我猜他從來沒跟妳講過這件事。」

  孤狼的意圖顯而易見,他想瓦解兩人之間的信任。

  剎那,湊太感覺那些噩夢又跑回來糾纏他。無數熟人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中,彷彿一切都在譏笑著自己。

  「你們還有臉指責我,卻沒好好想想自己多麼偽善。仗著是學生的身分,就站在道德制高點評斷他人,也難怪你們最容易受到媒體操控。電視上說什麼就跟著起鬨。小愛梨,妳就儘管去跟殺母仇人相親相愛吧!」

  聽完孤狼這番話,愛梨緩緩起身走到湊太身旁。

  夜晚的空氣像是凍結一般。本以為不會再動搖的胸口,此刻瘋狂抽痛著,痛到足以讓他忽略尚未痊癒的傷。

  「是真的嗎?」

  「野澤同學,我……」

  「拜託了。」

  愛梨用那對微微泛紅的眼眸盯著湊太的臉。他別無選擇,畢竟發過誓了,會將所有秘密一五一十地透露出來。

  湊太沒打算埋葬過去。

  那些不願再想起的,早已鎖進內心深處的回憶,容易讓人產生自己活著僅僅是為了贖罪的錯覺,但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於是他鼓起勇氣點頭。

  「這樣啊。」

  得到無聲的答覆,愛梨不禁垂下頭去。

  該來的終究會來。

  沒有人能逃避一輩子。

  「那些都無所謂了。」

  「誒?」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回答,湊太愣住了。不用說,本以為計謀得逞的孤狼也是。

  「其實,我也有向你隱瞞的秘密……」

  愛梨沉痛地說。

  「我很清楚老爸是什麼樣的人。母親那天晚上會出現在賭場,也是因為我的勸說,希望他們能把畫還回去。」

  「等等,這代表……」

  愛梨知道自己是為了那幅畫才接近她。

  「我當時雖然年紀還小,但可不是傻瓜。」

  得知這個事實,湊太不確定該作何反應。

  他始終認為愛梨母親是自己親手害死的。在火場裡無能為力、回到學校後也不敢去找愛梨把真相講清楚,一切都是他的懦弱惹的禍。

  假如湊太能再堅定一點,拒絕孤狼的提議,或許未來就會發生改變。

  「要不是我堅持做對的事,母親還會活著……一花也能獲得更好的照顧……」愛梨停頓一下,握緊雙拳後繼續說:「是我的正義感害了這個家。如果責任只由你一個人來扛就太不公平了。」

  「我……我不懂,妳明明早就看出我的動機,為什麼……還願意跟我當朋友?」

  對此,愛梨輕聲回道。

  「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

  「────」

  那瞬間,湊太的視線中彷彿只剩下愛梨,他人也不在郵輪上,而是當初彼此相遇的那條巷口。

  他無法改變過去,也不能預測未來,兩人都因為那幅畫犧牲掉太多生命中重要的事物。如今緊緊握住的手,似乎成為與全世界僅存的連結。

  湊太明白自己現在該做什麼……不,是「他們」該做什麼。

  「久美子小姐……」

  不確定是氣溫太低還是太久沒說出這個名字,湊太的嘴唇微微顫抖。

  「妳母親,是非常正直的人。」

  「我知道。」

  雜亂的長髮以及瀏海被海風吹得不停飄動,月光染上眼前的一切。愛梨望著湊太,嘴角浮現一絲柔和的笑容。

  「嘖──竟是些感情用事的笨蛋!」

  由於展開不如預期,孤狼變得更加惱怒。

  望著達成共識的兩人,孤狼忽然從外套裡抽出一個黑色物體,瞄準愛梨。看起來是改造過的槍枝。

  下一秒,湊太連忙將愛梨拉到身後。

  「收手吧,別讓事情演變的更糟。整座港口已經被警察包圍,不管你對那幅畫有何打算,一切都結束了。」

  「哈……我可不這麼認為。」

  孤狼索性搖頭否定湊太,表情接近崩潰。

  他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著湊太。才一個月沒碰面,湊太瘦了非常多,氣色也變得比原本更精神。那傢伙肯定經歷了什麼,多半和藤本佑拖不了關係。

  為此,孤狼歪曲著嘴角說道:「你永遠都會是當年那個小鬼頭。」還不忘強調:「同時也是殺人幫兇。」

  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那一刻,背後忽然出現一道強烈閃光。

  「搞什──!?」

  熱海海上煙火大會還沒開始,所以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操作。

  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分散注意力,孤狼慌亂地朝身後猛開一槍,湊太趁機衝上前想奪走武器。

  那瞬間,另一發子彈被擊發,恰好掠過湊太的臉頰和耳朵,槍頭也應聲碎開。果然黑市賣的都沒好貨。

  腎上腺素灌滿湊太的身體。

  腦海中回想起佑教過的招式。

  『你得牢牢記住「以柔克剛」與「借勁使力」兩個特點,就像我之前示範給你看的那樣』

  ──第一步,切入敵人死角、破壞重心。

  躲過孤狼盲目揮出的拳頭,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再來,將敵人的力量吸收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展開反擊。

  利用體重優勢,蹲低以背部作為支點將孤狼摔出去,害他跌落至底層甲板,手槍也落入海中。

  目睹整個過程的愛梨驚訝到說不出話。

  「你、你是怎麼……?」

  喘了口氣,湊太也不敢置信自己的身手。

  「幸運的是,我有個好師傅。」


  †


  收拾完孤狼後,湊太趕忙去關心愛梨的傷勢,所幸並無大礙。

  「你、你們沒怎樣吧?」幾名便服警察衝到船上,湊太揮手向他們示意。真是姍姍來遲啊。

  事情看似即將落幕──

  「咳、咳……我才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此時,負傷的孤狼勉強爬回頂層甲板,左手舉起之前掉落的那把刀。

  「我沒有被打敗……聽見沒?現在只是第二回合!」

  「先生,將武器放下!雙手舉高讓我看到!」

  「等等。」湊太目不轉睛地盯著孤狼,同時朝身旁的警察喊道:「先別開槍。」

  「你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惡名昭彰的通緝犯……」

  「忍。」

  「什麼?」

  相比露出困惑神情的警察和愛梨,現場貌似有一個人明白他在說什麼。

  多少年了,孤狼沒聽別人提起那個名字。

  僅僅只是一瞬間,湊太注意到他瞳孔中的悲傷與震驚。

  「那是你的真名對吧?中森忍。」

  孤狼咬緊唇,無比惱火地說:「這是什麼?某種心理遊戲?」

  「不是遊戲。」湊太搖搖頭,「說實話,你接下來想怎麼做都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不是那種誰都要拯救的聖人。」

  「你給我住口!」孤狼嘗試向前踏出一步,肋骨卻傳來陣陣劇痛逼得他跪下來,手裡依然握著刀。

  孤狼無法繼續活動,湊太竟然主動向他走去。

  「孩子!不要接近他!」警察緊張地叫他後退。

  「不要緊的。」

  這次,輪到孤狼完全摸不清對方想幹什麼。

  「你可以繼續抵抗,也可以扮演十惡不赦的壞胚子,在監獄裡度過滿是後悔的餘生。你沒理由聽我在這邊廢話。但你逃不了一輩子,而且我認為你還有未了的心願。」

  「你幫不了我的,沒有人可以。不論你自以為瞭解我的什麼,現在掉頭離開還來得及。」

  「我知道你失去了某人,某個你非常珍惜的對象。」

  「──?」

  接著,湊太揭露了一段真相。

  「我為什麼能肯定哪幅畫是真跡……關鍵正是那顆彗星,每隔兩百年造訪地球一次。它出現在畫的左上角,除非具備天文知識,否則一般人很難用肉眼察覺。」

  「所以呢?」

  「我還知道那位開高價收購畫的天文學家,是你父親。」

  先前在查詢相關資料時,他們發現了端倪,於是湊太決定深入調查。

  出高價想收購那幅畫的網路買家,跟十幾年前一則新聞有關。某位天文學家發現新彗星,卻遭到業界和社會大眾的強烈質疑,最後害本人鬱鬱而終,留下一名年僅七歲的孩子。

  博士的名字叫中森。那位小孩就是孤狼。

  十幾年來,他沒能放下父親的死,渴望找出洗脫冤名的證據。

  然後。

  「你透過我祖母知曉了那幅畫的存在,認為上面或許會藏著關鍵證據,不惜捏造畫非常值錢的假象也要奪過來。我可以在這裡告訴你,忍,你父親是正確的,那顆彗星確實存在。」

  即使橫跨兩百年的歲月,它依然在夜空中閃耀著。

  就好似父親一直注視著他。

  「我爸……是對的?」

  聽到這裡,孤狼不自覺鬆開刀子。警察們見狀立刻一擁而上將他逮捕。

  孤狼一言不發的盯著夜空,表情像是在緬懷著什麼,也像是在感慨。接著,他忽然開口。

  「我出生的國家,總是在下雪,空氣冷到連火都生不起來。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怎麼離開那鬼地方。」

  一邊被警察銬上手銬,孤狼接續說著。

  「我認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糟的地方了……可是,我爸對那裡異常著迷。明明是日本人,卻花費半輩子的時間在那塊鳥不生蛋的土地追逐星星。他帶我去看很多東西,都是平常不容易發覺的事物,像是星星,但當時的我並不明白它們的意義。對老爸而言,那些不只是自然現象。某天,遠方出現一道彗星,紫色跟藍色交錯著,看起來就像寶石,這讓他想起了我媽,她有雙非常美麗的眼睛,跟這不毛之地一點也不搭。告訴我,你們曾抬頭真正看過嗎?美到足以令人屏息的事物。可悲的是沒有人願意相信老爸的話,甚至嘗試詆毀他的名譽……即便如此,那天的景色確實存在,足以說服老爸他的愛人仍在世上,所以他選擇留下來戰鬥,將我送到海外寄養,自己最終不堪疲憊死在荒郊野外。或許我無法代替他實現夢想,但至少能證明他是對的。」

  聽完這段獨白,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孤狼似乎也沒有期待得到回應。他轉頭望向湊太,恢復為異常冰冷的語氣。

  「照顧好你自己,小子,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孤狼既非挖苦也不是嘲諷地說。

  「隨時奉陪。」

  湊太不甘示弱地回應。不忘提醒警察先處理孤狼的傷勢。

  這時愛梨來到他身旁,露出不解的表情。

  「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你又不欠他任何東西。」

  對此,湊太只是平靜地說出一句影響自己極深的話──在現實世界,能夠改變現況的只有自己。

  「什麼嘛,這樣耍帥真不適合你。」

  接著,她突然拉起湊太的袖子,走到郵輪的階梯上。

  「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我們應該去找佑哥他們……」

  沒有給湊太說完的空閒,兩人就這樣爬到郵輪頂部,肩並肩坐下來,望向不遠處的對岸。

  相比冷冷清清的碼頭,對岸到處都布置著彩帶,雷射燈光秀投射出的亮光為海面增添了不少層次,氛圍相當熱鬧,稍微驅散了夜晚的寒冷。

  此時,所有的路燈忽然同時熄滅。

  群眾陷入了沈默。

  湊太屏住呼吸。這時,他聽見有人在耳邊輕聲說道:

  「好戲上場。」

  語畢,幾聲巨響從不遠處的船隻傳來,接著是垂直爬升的「咻咻」聲,伴隨爆炸聲響起,煙火瞬間點亮了夜空,慶祝的音樂跟著演奏。

  原先漆黑的天空,因為各種顏色的煙火華麗綻放變得不再寂寥。舞台上的主持人正式宣布煙火大會開始。

  「自從母親去世,我已經好多年沒來了……」

  從愛梨口中傳出充滿惋惜的聲音。

  「暑假的時候,她會開車載我到不同城市,就為了趕上煙火表演。儘管它們看上去都大同小異,但我依然很享受母親的陪伴。」

  「我的話,其實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因為家裡經濟的緣故,我基本上每天都忙著打工,再說祖母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也不可能陪我來。」

  「現在你看到了,有什麼感想呢?」

  「坦白說……有點吵。」

  聽到湊太搔著臉頰的回答,愛梨忍俊不禁。

  「你遵守了和我的約定……謝謝你,湊太。」

  那是從未在學校露出過的溫柔語氣。

  這個笑容讓湊太的胸膛隱隱作痛。

  選擇賦予自己第二次機會的人是她,湊太才應該要道謝。

  愛梨輕輕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同時伸出手擦了擦他的臉頰。

  「你流血了。」

  這麼說著,愛梨從她的口袋裡拿出某樣東西。那是一條相當陳舊的手帕。

  「謝了。」

  「翻開來看看。」

  聽見愛梨的話,湊太雖然有些不明所以,還是翻開了摺疊起來的手帕。

  夾在其中的是一張紙條。

  「你來安慰我的那天,還記得嗎?」

  「……啊。」

  湊太恍然大悟。他怎麼可能忘記?

  因為這就是他寫的紙條。

  字跡有些模糊,但絕對錯不了。

  『──很高興認識妳,還有,對不起』

  湊太不敢置信地苦笑。

  「妳居然還留著。」

  聞言,愛梨握住他冰冷的手,如此傾訴道。

  「其實原本有打算還回去的……但不知為何,想把它珍藏起來的心情遠遠大過那個念頭,所以我就一直沒還給你。」

  愛梨有些不好意思望向他的雙眸。

  「總感覺……現在不交給你的話以後就沒機會了。」

  湊太隱約察覺到這句話的涵義,但是,他連正眼看著對方都做不到。

  「哈哈,或許是我太多愁善感吧。」

  她的苦笑填補了這段沉默。

  湊太用舌頭舔舐嘴裡的傷口,順便溫潤喉嚨,彷彿不這麼做接下來就沒辦法講話。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夏天。」

  他不得不承認,這段開場白確實很突兀。

  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總會讓我回想起臥病在床的那段歲月,家人無時無刻都在爭吵。每次醫生來訪,都有可能是來宣告我的死期。於是,我心裡忍不住祈禱『拜託不要讓我在這裡死去,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行』……幸好,我很快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神明不願意伸出援手,就只能由自己拯救自己。我還沒打算放棄。」

  湊太的每字每句都發自內心深處。愛梨也只是靜靜聆聽。

  他們始終都在不斷周旋著。有時互相依賴、有時互相舔彼此的傷口、甚至有時針鋒相對。

  問題是,沒人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解法。

  早已變調的青春,不可能恢復原狀。

  「我靠自己的力量痊癒後,祖母反而更相信那些傢伙的鬼話,認為全是他們的功勞,將僅存的家產交了出去。後來我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迷惘,思考了很多事,卻始終找不到歸屬在哪,感覺沒有地方容得下我──」

  「……」

  「──直到和妳再次相遇。」

  煙火持續綻放著,愛梨那略帶憂愁的模樣深深烙印在湊太眼中。

  「今後的贖罪之路還很長,這點我清楚……所以說,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不行喔。」

  愛梨微弱的聲音打斷了他。

  伴隨而來的是沉重的喘息聲,彷彿在試圖掩蓋眼角的淚水。

  「我不會再等了。」

  她的語調遠比任何時候都認真。

  「我說,湊太,可以更靠近一點嗎?」

  「更靠近?」

  「我有點冷。」

  理由很單純。

  聽愛梨說完,湊太立刻挪動身體,縮短彼此的距離。她就是想到什麼就會去做的類型,不喜歡拐彎抹角。

  「不知道什麼原因,每次跟你相處時內心就會失去冷靜,變得情緒化。」

  等等,她該不會是在暗示跟自己的相性很不合吧?

  「沒想到你比我還瘋狂呢,明明手無寸鐵,還敢和那傢伙扭打在一起。好像電影裡的特務。」

  「啊哈哈……」

  「要是讓你覺得虧欠很多,只會讓我們更難當朋友吧。」愛梨語氣沉穩地說。

  他們一同經歷不少事,恐怕關係早就不侷限於同班同學的範疇了。

  「再說……我們都知道彼此的弱點,想背叛可沒那麼容易。」

  「居、居然是這麼現實的理由嗎?」

  她果然還沒氣消。

  「如果想從頭開始,我們就必須更加誠實的對待彼此。湊太,以後你不想做的事情,直接拒絕;有想說的話,也不能裝成沒意見;尤其是遇到沒辦法單獨處理的難題,你一定要跟我討論,不準再有什麼莫名其妙的顧慮。既然你認為過去犯下的罪無法扭轉,我們今後就得背負著那些東西繼續前進。即使哪天再度面臨危機,也要一起面對,答應我。」

  「我答應妳。可是,那些謠言怎麼辦?」

  「我才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從此刻起,我要用我的方式來守護一花,還有那些我珍惜的人……老媽也會這麼希望的。」愛梨這麼說道,眼神透露出她依然在追尋某人的步伐。

  不過,她如今不再孤單了。

  「是啊……」

  很久沒跟異性靠的這麼近,湊太幾乎能透過衣服看見內衣的形狀與顏色,他渾身僵硬的像是石頭。看來距離佑哥的境界還有很多努力要做。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沒有絲毫成長,至少在與異性交往這方面。

  但他們的世界確實發生了變化,就算只能一步一腳印,慢慢去解開每個心結,這些努力的果實本來就需要時間。

  「再說,這一切也並非全都是壞事。」

  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在湊太胸口掀起一陣波瀾。

  此時,愛梨的視線被夜空中的煙火吸引。

  大會活動已經接近尾聲。

  「……明年,我要帶一花來這裡欣賞同樣的景色。」

  「我也會在場的。」

  「不能食言喔。」

  如此提醒著,愛梨緩緩翹起小拇指。

  隨著壓軸的特大號煙火發射出去,頓時,空中綻放無數花朵,照亮整座熱海市。數以千計的人群在對岸歡呼著、雀躍著,盡情享受慶典後的餘韻。

  接著,火光逐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向四處擴散的流星,在夜裡翩翩起舞。

  就是這一刻,整個世界彷彿只容得下彼此。

  人與人的邂逅,從遠觀來看是如此短暫,跟稍縱即逝的流星一樣,同時卻也寄託著數不盡的夢想與希望。即使有時候雙眼難以看清方向,但只要用內心仔細傾聽,或許就能找到正確的答案。

  腦海裡浮現這般念頭,湊太伸出小指,和愛梨打勾勾做了約定。

  「……真是一個奇特的夏天呢。」

  「哈哈,對啊。」

  「都要怪那個傢伙。」

  就算沒有明說,湊太也明白是在指誰。

  他很常故作瀟灑、疑似有英雄情結、愛管閒事、性格輕浮、習慣性撒謊、總是將他人的安危置於自己之上──這樣的他,是湊太此生見過最溫柔的人。

  假如這是一本小說,他絕對會是主角。

  「────」

  「────」

  兩人肩並肩坐在郵輪最頂層,十指緊扣,相互依偎著。如同兩頭受傷的動物。

  現在危機暫時解除,明天肯定會來臨。

  就像他們今後肯定會遭遇更多不幸與挫折,會產生自我懷疑,也會感到迷惘。

  畢竟世界本來就充滿混亂。不論是偶像、現充、御宅族、辣妹抑或是自以為能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都不可能擁有心想事成的青春物語。

  於是,湊太立下覺悟要在這裡結束自己的青春,好好跟過去做個了斷。

  野澤愛梨。

  當初與妳搭話,是自己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我ㄒ──」

  突然,對方搶先自己做出了行動。

  湊太的臉頰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這是謝禮。」

  佑哥果然是十足的騙子。

  和異性相處這檔事,他大概永遠都無法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