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本章節 7918 字
更新於: 2022-02-12
「報告隊長,目擊者說嫌犯往這邊跑了,手邊疑似有人質。」
「快散開!一個地方都別漏掉!沒有我的指令不許開火!」
「「遵命!」」
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有巡邏的警察,讓孤狼難以行動。
「安井那混蛋……絕對要讓他付出代價。」他靜靜躲在陰暗處,等人群逐漸走遠後,跩著愛梨往港口深處跑去。
那裡藏了一艘船作為備用計畫。
當孤狼終於抵達會合地點,推開眼前的鐵門──
「什……!?」
出乎他的意料,用來固定船隻的纜繩鬆脫了。
他不是叫那些蠢貨別讓引擎熄火在這邊等嗎?
「哈哈……看來似乎輪到你被拋棄了呢。」愛梨冷冷地笑著。
「我不需要那群忘恩負義的傢伙!過來!」
孤立無援的孤狼繼續抓著愛梨的手,躲進旁邊一艘維修中的白色郵輪。他衝上甲板,踹開船長室的門,裡面恰巧有幾名正在喝酒的員工。
「喂,搞什麼?你這傢伙是誰──」
面對員工的質問,孤狼秀出刀當作威脅。
「立刻開船。」
「但是……」
「照做就對了!」
被孤狼這麼一吼,員工們面面相覷,但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乖乖操作起面板,準備啟動引擎。
就在這時。
「喝啊──!!」
毫無預兆的,某人忽然衝進船長室朝孤狼的背後撞去,害他失去平衡跌倒。那幾名員工見機會來了,迅速從旁邊的門離開。
愛梨也被扔到一旁,來不及採取防護動作,額頭直接撞上牆壁,害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即便如此,她仍努力試圖看清對方的身分。
於是──
「野澤同學,我來救妳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她轉頭一看,戴著眼鏡的少年就站在那裡喘著大氣。
「湊……湊太?」
愛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汗流浹背的他肯定是一路追來,中間完全沒有停下來休息。
「你這固執的小鬼……」
孤狼一邊起身一邊在地上摸索刀子的下落,目光狠狠瞪向湊太。
接著,愛梨發現刀子就在她腳邊,於是急中生智將它踢飛,直接掉到底層甲板上。
「礙事!」孤狼轉身憤怒地甩了女孩一巴掌。
目睹朋友受到傷害,湊太體內燃起一股衝勁。
「──不許你碰她!!」
兩人隨即展開肉搏。
湊太宛如相撲選手般朝對方撲過去,但同樣的招數不可能奏效兩次。孤狼一個側身就輕易閃過。
「你贏不了我的。」他捲起襯衫的袖子,開口威脅道:「退下,否則我就宰了這裡的所有人。首先從你那群不知死活的『夥伴』下手。」
「休想……!」
湊太站穩腳跟,再度撲了上去。
眼前的情勢幾乎一面倒。
但不論孤狼打的多用力、做出怎樣的威脅,湊太始終能夠站起來。
他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我講了什麼幽默的話嗎?」孤狼不解地問。
「哈哈,不是的……」
湊太輕輕搖著頭。
「我好像,終於能體會佑哥的心情了。」
藤本佑,那個受到無數人仰慕跟嫉妒的存在。不願眼睜睜看朋友受傷,於是將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明明背負了那麼多、失去了那麼多,卻依然走在他堅信的道路上。
說實話。
湊太打從一開始很討厭他這點。
自以為是英雄,真的很討厭。
面對什麼事都如此樂觀,肯定有病。
換成其他人,大概早就離他而去了。
偏偏藤本佑這傢伙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是他讓湊太明白自己前進的方向錯了。
追根究柢,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佑哥這句話沒說錯。
「或許我註定無法變得和他一樣耀眼……無法成為眾人的榜樣……」
湊太喃喃說道。
「但至少,我還可以當一個人的英雄。」這麼說著,露出堅定的笑容。
孤狼聞言,先是錯愕地看著他,然後發出不屑的笑聲。
「──那就讓我瞧瞧吧,你們所謂的羈絆究竟有多強烈。」
他的視線轉向愛梨。
「想知道關於你家老頭的祕密嗎?」
「……?」
「那傢伙經營賭場不善,於是委託我們虎口組偷走那幅畫,想藉此騙取保險金。結果在動手的前幾晚……他老婆反悔了,不願交出那幅畫,還擅自更改密碼。」
「你騙人……」
「不只如此,這位『英雄』也跟妳媽的死有關。我猜他從來沒跟妳講過這件事。」
孤狼的意圖顯而易見,他想瓦解兩人之間的信任。
剎那,湊太感覺那些噩夢又跑回來糾纏他。無數熟人的面孔浮現在腦海中,彷彿一切都在譏笑著自己。
「你們還有臉指責我,卻沒好好想想自己多麼偽善。仗著是學生的身分,就站在道德制高點評斷他人,也難怪你們最容易受到媒體操控。電視上說什麼就跟著起鬨。小愛梨,妳就儘管去跟殺母仇人相親相愛吧!」
聽完孤狼這番話,愛梨緩緩起身走到湊太身旁。
夜晚的空氣像是凍結一般。本以為不會再動搖的胸口,此刻瘋狂抽痛著,痛到足以讓他忽略尚未痊癒的傷。
「是真的嗎?」
「野澤同學,我……」
「拜託了。」
愛梨用那對微微泛紅的眼眸盯著湊太的臉。他別無選擇,畢竟發過誓了,會將所有秘密一五一十地透露出來。
湊太沒打算埋葬過去。
那些不願再想起的,早已鎖進內心深處的回憶,容易讓人產生自己活著僅僅是為了贖罪的錯覺,但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於是他鼓起勇氣點頭。
「這樣啊。」
得到無聲的答覆,愛梨不禁垂下頭去。
該來的終究會來。
沒有人能逃避一輩子。
「那些都無所謂了。」
「誒?」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回答,湊太愣住了。不用說,本以為計謀得逞的孤狼也是。
「其實,我也有向你隱瞞的秘密……」
愛梨沉痛地說。
「我很清楚老爸是什麼樣的人。母親那天晚上會出現在賭場,也是因為我的勸說,希望他們能把畫還回去。」
「等等,這代表……」
愛梨知道自己是為了那幅畫才接近她。
「我當時雖然年紀還小,但可不是傻瓜。」
得知這個事實,湊太不確定該作何反應。
他始終認為愛梨母親是自己親手害死的。在火場裡無能為力、回到學校後也不敢去找愛梨把真相講清楚,一切都是他的懦弱惹的禍。
假如湊太能再堅定一點,拒絕孤狼的提議,或許未來就會發生改變。
「要不是我堅持做對的事,母親還會活著……一花也能獲得更好的照顧……」愛梨停頓一下,握緊雙拳後繼續說:「是我的正義感害了這個家。如果責任只由你一個人來扛就太不公平了。」
「我……我不懂,妳明明早就看出我的動機,為什麼……還願意跟我當朋友?」
對此,愛梨輕聲回道。
「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
「────」
那瞬間,湊太的視線中彷彿只剩下愛梨,他人也不在郵輪上,而是當初彼此相遇的那條巷口。
他無法改變過去,也不能預測未來,兩人都因為那幅畫犧牲掉太多生命中重要的事物。如今緊緊握住的手,似乎成為與全世界僅存的連結。
湊太明白自己現在該做什麼……不,是「他們」該做什麼。
「久美子小姐……」
不確定是氣溫太低還是太久沒說出這個名字,湊太的嘴唇微微顫抖。
「妳母親,是非常正直的人。」
「我知道。」
雜亂的長髮以及瀏海被海風吹得不停飄動,月光染上眼前的一切。愛梨望著湊太,嘴角浮現一絲柔和的笑容。
「嘖──竟是些感情用事的笨蛋!」
由於展開不如預期,孤狼變得更加惱怒。
望著達成共識的兩人,孤狼忽然從外套裡抽出一個黑色物體,瞄準愛梨。看起來是改造過的槍枝。
下一秒,湊太連忙將愛梨拉到身後。
「收手吧,別讓事情演變的更糟。整座港口已經被警察包圍,不管你對那幅畫有何打算,一切都結束了。」
「哈……我可不這麼認為。」
孤狼索性搖頭否定湊太,表情接近崩潰。
他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著湊太。才一個月沒碰面,湊太瘦了非常多,氣色也變得比原本更精神。那傢伙肯定經歷了什麼,多半和藤本佑拖不了關係。
為此,孤狼歪曲著嘴角說道:「你永遠都會是當年那個小鬼頭。」還不忘強調:「同時也是殺人幫兇。」
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那一刻,背後忽然出現一道強烈閃光。
「搞什──!?」
熱海海上煙火大會還沒開始,所以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操作。
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分散注意力,孤狼慌亂地朝身後猛開一槍,湊太趁機衝上前想奪走武器。
那瞬間,另一發子彈被擊發,恰好掠過湊太的臉頰和耳朵,槍頭也應聲碎開。果然黑市賣的都沒好貨。
腎上腺素灌滿湊太的身體。
腦海中回想起佑教過的招式。
『你得牢牢記住「以柔克剛」與「借勁使力」兩個特點,就像我之前示範給你看的那樣』
──第一步,切入敵人死角、破壞重心。
躲過孤狼盲目揮出的拳頭,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再來,將敵人的力量吸收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展開反擊。
利用體重優勢,蹲低以背部作為支點將孤狼摔出去,害他跌落至底層甲板,手槍也落入海中。
目睹整個過程的愛梨驚訝到說不出話。
「你、你是怎麼……?」
喘了口氣,湊太也不敢置信自己的身手。
「幸運的是,我有個好師傅。」
†
收拾完孤狼後,湊太趕忙去關心愛梨的傷勢,所幸並無大礙。
「你、你們沒怎樣吧?」幾名便服警察衝到船上,湊太揮手向他們示意。真是姍姍來遲啊。
事情看似即將落幕──
「咳、咳……我才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此時,負傷的孤狼勉強爬回頂層甲板,左手舉起之前掉落的那把刀。
「我沒有被打敗……聽見沒?現在只是第二回合!」
「先生,將武器放下!雙手舉高讓我看到!」
「等等。」湊太目不轉睛地盯著孤狼,同時朝身旁的警察喊道:「先別開槍。」
「你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惡名昭彰的通緝犯……」
「忍。」
「什麼?」
相比露出困惑神情的警察和愛梨,現場貌似有一個人明白他在說什麼。
多少年了,孤狼沒聽別人提起那個名字。
僅僅只是一瞬間,湊太注意到他瞳孔中的悲傷與震驚。
「那是你的真名對吧?中森忍。」
孤狼咬緊唇,無比惱火地說:「這是什麼?某種心理遊戲?」
「不是遊戲。」湊太搖搖頭,「說實話,你接下來想怎麼做都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不是那種誰都要拯救的聖人。」
「你給我住口!」孤狼嘗試向前踏出一步,肋骨卻傳來陣陣劇痛逼得他跪下來,手裡依然握著刀。
孤狼無法繼續活動,湊太竟然主動向他走去。
「孩子!不要接近他!」警察緊張地叫他後退。
「不要緊的。」
這次,輪到孤狼完全摸不清對方想幹什麼。
「你可以繼續抵抗,也可以扮演十惡不赦的壞胚子,在監獄裡度過滿是後悔的餘生。你沒理由聽我在這邊廢話。但你逃不了一輩子,而且我認為你還有未了的心願。」
「你幫不了我的,沒有人可以。不論你自以為瞭解我的什麼,現在掉頭離開還來得及。」
「我知道你失去了某人,某個你非常珍惜的對象。」
「──?」
接著,湊太揭露了一段真相。
「我為什麼能肯定哪幅畫是真跡……關鍵正是那顆彗星,每隔兩百年造訪地球一次。它出現在畫的左上角,除非具備天文知識,否則一般人很難用肉眼察覺。」
「所以呢?」
「我還知道那位開高價收購畫的天文學家,是你父親。」
先前在查詢相關資料時,他們發現了端倪,於是湊太決定深入調查。
出高價想收購那幅畫的網路買家,跟十幾年前一則新聞有關。某位天文學家發現新彗星,卻遭到業界和社會大眾的強烈質疑,最後害本人鬱鬱而終,留下一名年僅七歲的孩子。
博士的名字叫中森。那位小孩就是孤狼。
十幾年來,他沒能放下父親的死,渴望找出洗脫冤名的證據。
然後。
「你透過我祖母知曉了那幅畫的存在,認為上面或許會藏著關鍵證據,不惜捏造畫非常值錢的假象也要奪過來。我可以在這裡告訴你,忍,你父親是正確的,那顆彗星確實存在。」
即使橫跨兩百年的歲月,它依然在夜空中閃耀著。
就好似父親一直注視著他。
「我爸……是對的?」
聽到這裡,孤狼不自覺鬆開刀子。警察們見狀立刻一擁而上將他逮捕。
孤狼一言不發的盯著夜空,表情像是在緬懷著什麼,也像是在感慨。接著,他忽然開口。
「我出生的國家,總是在下雪,空氣冷到連火都生不起來。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怎麼離開那鬼地方。」
一邊被警察銬上手銬,孤狼接續說著。
「我認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糟的地方了……可是,我爸對那裡異常著迷。明明是日本人,卻花費半輩子的時間在那塊鳥不生蛋的土地追逐星星。他帶我去看很多東西,都是平常不容易發覺的事物,像是星星,但當時的我並不明白它們的意義。對老爸而言,那些不只是自然現象。某天,遠方出現一道彗星,紫色跟藍色交錯著,看起來就像寶石,這讓他想起了我媽,她有雙非常美麗的眼睛,跟這不毛之地一點也不搭。告訴我,你們曾抬頭真正看過嗎?美到足以令人屏息的事物。可悲的是沒有人願意相信老爸的話,甚至嘗試詆毀他的名譽……即便如此,那天的景色確實存在,足以說服老爸他的愛人仍在世上,所以他選擇留下來戰鬥,將我送到海外寄養,自己最終不堪疲憊死在荒郊野外。或許我無法代替他實現夢想,但至少能證明他是對的。」
聽完這段獨白,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孤狼似乎也沒有期待得到回應。他轉頭望向湊太,恢復為異常冰冷的語氣。
「照顧好你自己,小子,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孤狼既非挖苦也不是嘲諷地說。
「隨時奉陪。」
湊太不甘示弱地回應。不忘提醒警察先處理孤狼的傷勢。
這時愛梨來到他身旁,露出不解的表情。
「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你又不欠他任何東西。」
對此,湊太只是平靜地說出一句影響自己極深的話──在現實世界,能夠改變現況的只有自己。
「什麼嘛,這樣耍帥真不適合你。」
接著,她突然拉起湊太的袖子,走到郵輪的階梯上。
「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我們應該去找佑哥他們……」
沒有給湊太說完的空閒,兩人就這樣爬到郵輪頂部,肩並肩坐下來,望向不遠處的對岸。
相比冷冷清清的碼頭,對岸到處都布置著彩帶,雷射燈光秀投射出的亮光為海面增添了不少層次,氛圍相當熱鬧,稍微驅散了夜晚的寒冷。
此時,所有的路燈忽然同時熄滅。
群眾陷入了沈默。
湊太屏住呼吸。這時,他聽見有人在耳邊輕聲說道:
「好戲上場。」
語畢,幾聲巨響從不遠處的船隻傳來,接著是垂直爬升的「咻咻」聲,伴隨爆炸聲響起,煙火瞬間點亮了夜空,慶祝的音樂跟著演奏。
原先漆黑的天空,因為各種顏色的煙火華麗綻放變得不再寂寥。舞台上的主持人正式宣布煙火大會開始。
「自從母親去世,我已經好多年沒來了……」
從愛梨口中傳出充滿惋惜的聲音。
「暑假的時候,她會開車載我到不同城市,就為了趕上煙火表演。儘管它們看上去都大同小異,但我依然很享受母親的陪伴。」
「我的話,其實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因為家裡經濟的緣故,我基本上每天都忙著打工,再說祖母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也不可能陪我來。」
「現在你看到了,有什麼感想呢?」
「坦白說……有點吵。」
聽到湊太搔著臉頰的回答,愛梨忍俊不禁。
「你遵守了和我的約定……謝謝你,湊太。」
那是從未在學校露出過的溫柔語氣。
這個笑容讓湊太的胸膛隱隱作痛。
選擇賦予自己第二次機會的人是她,湊太才應該要道謝。
愛梨輕輕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同時伸出手擦了擦他的臉頰。
「你流血了。」
這麼說著,愛梨從她的口袋裡拿出某樣東西。那是一條相當陳舊的手帕。
「謝了。」
「翻開來看看。」
聽見愛梨的話,湊太雖然有些不明所以,還是翻開了摺疊起來的手帕。
夾在其中的是一張紙條。
「你來安慰我的那天,還記得嗎?」
「……啊。」
湊太恍然大悟。他怎麼可能忘記?
因為這就是他寫的紙條。
字跡有些模糊,但絕對錯不了。
『──很高興認識妳,還有,對不起』
湊太不敢置信地苦笑。
「妳居然還留著。」
聞言,愛梨握住他冰冷的手,如此傾訴道。
「其實原本有打算還回去的……但不知為何,想把它珍藏起來的心情遠遠大過那個念頭,所以我就一直沒還給你。」
愛梨有些不好意思望向他的雙眸。
「總感覺……現在不交給你的話以後就沒機會了。」
湊太隱約察覺到這句話的涵義,但是,他連正眼看著對方都做不到。
「哈哈,或許是我太多愁善感吧。」
她的苦笑填補了這段沉默。
湊太用舌頭舔舐嘴裡的傷口,順便溫潤喉嚨,彷彿不這麼做接下來就沒辦法講話。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夏天。」
他不得不承認,這段開場白確實很突兀。
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總會讓我回想起臥病在床的那段歲月,家人無時無刻都在爭吵。每次醫生來訪,都有可能是來宣告我的死期。於是,我心裡忍不住祈禱『拜託不要讓我在這裡死去,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行』……幸好,我很快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神明不願意伸出援手,就只能由自己拯救自己。我還沒打算放棄。」
湊太的每字每句都發自內心深處。愛梨也只是靜靜聆聽。
他們始終都在不斷周旋著。有時互相依賴、有時互相舔彼此的傷口、甚至有時針鋒相對。
問題是,沒人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解法。
早已變調的青春,不可能恢復原狀。
「我靠自己的力量痊癒後,祖母反而更相信那些傢伙的鬼話,認為全是他們的功勞,將僅存的家產交了出去。後來我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迷惘,思考了很多事,卻始終找不到歸屬在哪,感覺沒有地方容得下我──」
「……」
「──直到和妳再次相遇。」
煙火持續綻放著,愛梨那略帶憂愁的模樣深深烙印在湊太眼中。
「今後的贖罪之路還很長,這點我清楚……所以說,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不行喔。」
愛梨微弱的聲音打斷了他。
伴隨而來的是沉重的喘息聲,彷彿在試圖掩蓋眼角的淚水。
「我不會再等了。」
她的語調遠比任何時候都認真。
「我說,湊太,可以更靠近一點嗎?」
「更靠近?」
「我有點冷。」
理由很單純。
聽愛梨說完,湊太立刻挪動身體,縮短彼此的距離。她就是想到什麼就會去做的類型,不喜歡拐彎抹角。
「不知道什麼原因,每次跟你相處時內心就會失去冷靜,變得情緒化。」
等等,她該不會是在暗示跟自己的相性很不合吧?
「沒想到你比我還瘋狂呢,明明手無寸鐵,還敢和那傢伙扭打在一起。好像電影裡的特務。」
「啊哈哈……」
「要是讓你覺得虧欠很多,只會讓我們更難當朋友吧。」愛梨語氣沉穩地說。
他們一同經歷不少事,恐怕關係早就不侷限於同班同學的範疇了。
「再說……我們都知道彼此的弱點,想背叛可沒那麼容易。」
「居、居然是這麼現實的理由嗎?」
她果然還沒氣消。
「如果想從頭開始,我們就必須更加誠實的對待彼此。湊太,以後你不想做的事情,直接拒絕;有想說的話,也不能裝成沒意見;尤其是遇到沒辦法單獨處理的難題,你一定要跟我討論,不準再有什麼莫名其妙的顧慮。既然你認為過去犯下的罪無法扭轉,我們今後就得背負著那些東西繼續前進。即使哪天再度面臨危機,也要一起面對,答應我。」
「我答應妳。可是,那些謠言怎麼辦?」
「我才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從此刻起,我要用我的方式來守護一花,還有那些我珍惜的人……老媽也會這麼希望的。」愛梨這麼說道,眼神透露出她依然在追尋某人的步伐。
不過,她如今不再孤單了。
「是啊……」
很久沒跟異性靠的這麼近,湊太幾乎能透過衣服看見內衣的形狀與顏色,他渾身僵硬的像是石頭。看來距離佑哥的境界還有很多努力要做。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沒有絲毫成長,至少在與異性交往這方面。
但他們的世界確實發生了變化,就算只能一步一腳印,慢慢去解開每個心結,這些努力的果實本來就需要時間。
「再說,這一切也並非全都是壞事。」
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在湊太胸口掀起一陣波瀾。
此時,愛梨的視線被夜空中的煙火吸引。
大會活動已經接近尾聲。
「……明年,我要帶一花來這裡欣賞同樣的景色。」
「我也會在場的。」
「不能食言喔。」
如此提醒著,愛梨緩緩翹起小拇指。
隨著壓軸的特大號煙火發射出去,頓時,空中綻放無數花朵,照亮整座熱海市。數以千計的人群在對岸歡呼著、雀躍著,盡情享受慶典後的餘韻。
接著,火光逐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向四處擴散的流星,在夜裡翩翩起舞。
就是這一刻,整個世界彷彿只容得下彼此。
人與人的邂逅,從遠觀來看是如此短暫,跟稍縱即逝的流星一樣,同時卻也寄託著數不盡的夢想與希望。即使有時候雙眼難以看清方向,但只要用內心仔細傾聽,或許就能找到正確的答案。
腦海裡浮現這般念頭,湊太伸出小指,和愛梨打勾勾做了約定。
「……真是一個奇特的夏天呢。」
「哈哈,對啊。」
「都要怪那個傢伙。」
就算沒有明說,湊太也明白是在指誰。
他很常故作瀟灑、疑似有英雄情結、愛管閒事、性格輕浮、習慣性撒謊、總是將他人的安危置於自己之上──這樣的他,是湊太此生見過最溫柔的人。
假如這是一本小說,他絕對會是主角。
「────」
「────」
兩人肩並肩坐在郵輪最頂層,十指緊扣,相互依偎著。如同兩頭受傷的動物。
現在危機暫時解除,明天肯定會來臨。
就像他們今後肯定會遭遇更多不幸與挫折,會產生自我懷疑,也會感到迷惘。
畢竟世界本來就充滿混亂。不論是偶像、現充、御宅族、辣妹抑或是自以為能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都不可能擁有心想事成的青春物語。
於是,湊太立下覺悟要在這裡結束自己的青春,好好跟過去做個了斷。
野澤愛梨。
當初與妳搭話,是自己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我ㄒ──」
突然,對方搶先自己做出了行動。
湊太的臉頰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這是謝禮。」
佑哥果然是十足的騙子。
和異性相處這檔事,他大概永遠都無法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