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春的展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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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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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對夢想有無限渴求 但實現夢想的力量
卻從未被賦予 心中徒留悲傷
就連裙子下擺的長度 都只能由他人決定
這樣身陷囹圄的我 究竟身在何處?
只能在心中不斷低喃「我就在這」
天空明明如此美麗……
◆
青春是什麼?
事到如今,我依舊沒有答案。
更正確地說,那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那麼覺得了。
據我所知,許多人的「青春」生活,可能有熱血、活力、自由、甜蜜,但我始終與熱血無緣,也沒活力,亦不自由,更不甜蜜──感受到更多的,是苦澀。
尤其從我意識到「那件事」以來,更是如此深深覺得。
所謂的「那件事」,無疑就是,在梅雨季的某天,因為莓的失戀,讓我意識到自己對莓的真實感情這件事。莓的失戀讓我痛苦,因為我不忍心看到她痛苦。而且,從她身上也看到了我自己,我跟她很相似,但又……十分衝突。因為她越是愛著誰,我就越感到不是滋味;而她失戀了,雖然她很痛苦,我也苦她所苦。但是,內心深處似乎有某個聲音,悄聲低語著她的絕望,就是我的希望……
但我不想承認。
這樣的話,等於是把希望建築在他人的絕望上,與把快樂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上無異。
我絕對,不能成為這種人──
我希望莓幸福,而不是為了自身而犧牲了莓的幸福。
事實上,莓要幸福的話,就絕對不可能選擇我了。
因為,我根本……
從第一個條件就輸了不是嗎?
莓不可能,不在乎性別吧?
沒有那麼巧的,尤其莓心中都是廣,即便失戀了,她的心中,也不見得會把位置空出來給誰……
十多年的注視,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我要是跟莓一樣的話,肯定也心如刀割吧。
簡直是被──千刀萬剮、萬箭穿心吧。
正因如此,我更不會怨恨,廣是她的青梅竹馬,根本不是我這個只認識一年的人能比的……
更何況,還有「生理」這道障壁。
我完全沒有哀怨的權利,是我,擅自越了界。
而這條界是……
越想越頭痛,還是別想下去為好。
無論如何,即便莓失戀,甚至放下了廣,我依舊覺得自己毫無希望可言。
況且,莓身邊的選擇太多了,只要莓有心,找對象根本不是問題。
尤其她的副手五郎,關係與她如此密切,條件又這麼好,真要發展下去的話……
頭更痛了。
這感情,註定是──
就如,我會強行通過,尚未升起柵欄的平交道嗎?
除非想粉身碎骨。
但是,一直凝望不會升起柵欄的平交道,遲早會身心俱疲──若打從一開始就不凝望呢?
我就可以往其它方向前進了。
就不會踟躕不前了。
因此,我應該要做的是──
──孤獨一人也沒關係,只要能發自內心地愛著一個人,人生就會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與村上春樹的《1Q84》這句剛好相反的──
發自內心單戀一個人,不會得救,那只是徒增苦痛罷了。是的,苦痛,我已經深刻感受到了──無論如何,都只能這樣想了。
否則的話,我就會持續這無可救藥的悲劇循環裡。
必須徹底否定,這份感情,只要否定其存在,那它就不復存在。
這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已。
可是,不知為何,我還是無法徹底否定掉。一想起莓的種種,就會情不自禁地,心如刀絞──因為我知道,自己不能沉浸下去。
我不能暈船,更不能跳船。
為了莓也好、為了自己也好,無論如何,這份情感──我不允許。
雖然很不想承認,即便是現今的社會,也不允許──表面上說尊重,但那也只是「接納」這樣的存在,而不是「喜聞樂見」。
「如果能夠踏上正常的道路那就好了呢」,他們總是這麼想的。
啊,正常。什麼是正常?不正常就是罪過了嗎?
我就是痛恨這樣,才會討厭所謂的「標準作業流程」,讓每個產品都如此制式化而沒有差別。人們只能是固定的「規格」,或許每個人的「零件」上面的光澤度不同,但除此以外大同小異。
有幾個人是特別的?有誰能隨心所欲地去「特別」?
自動化的工廠,依據社會需求去製造社會需要的產品,如此而已。
從裡到外,我們被改造成社會期望的形狀。
因此,自由呢?
需要和平秩序的社會,未曾真正允許。
我們的思想與行動早已僵化了,只是可能渾不自知。
比方我的父母。
我的父親是退休編輯,母親是國中英文教師。父親曾待過許多出版社,對文學算是有些興趣,或許我對文學的興趣,就是從他而來的吧。
父親見多識廣、博學多聞,這點應該毋庸置疑。但是,他的思想開放嗎?或許在外人眼中,算是很開放了。然而,我最近為了試探他對同性戀的想法,就刻意問他是如何看待同性戀的。父親說,他不會批評、排斥與干涉他們,因為每個人的愛都該被尊重。
我又進一步問,若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會怎麼辦?
他就毫不遲疑地說,一定會跟孩子「好好談談」,希望能夠把其「導回正軌。因為,或許一切都是誤會──說不定只是一時意亂情迷,可能喜歡的還是異性呀。不試著跟異性談戀愛,怎麼會知道呢?
這就是父親的言論。
於是我反問:
『若試著談過了,發現還是不行呢?』
『那或許是沒遇到真正喜歡的異性吧。總之,人有無限可能。』
『那若真的遇到喜歡的同性呢?』
『那也不代表不能選擇異性吧,若能選擇異性,為什麼不選擇異性?』
『為什麼非選擇異性不可?』
『這樣才能傳宗接代啊,不是嗎?現代日本可是少子化的很嚴重呢,要是每個人都如此任性還得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樣的邏輯根本完全錯誤──我試圖向父親解釋,同性戀以「演化論」來看,肯定是少數。若只是不加以約束,就會更加少子化的話,那成為同性戀也太容易了。根本不符合「喜歡異性才是正常本能」的論調不是嗎?
更何況,這種邏輯有科學論據嗎?退一百步來說,縱使真的有點影響好了,又如何?
想解決少子化,根本不是靠這種方法吧。
鼓勵異性結婚,鼓勵生育──這代表什麼呢?無法生育的同性戀,就錯了嗎?而不婚不育的異性戀,也錯了嗎?真正影響生育率的,是那些不婚不育的異性戀啊。
雖然努力說明了這些,但父親還是搖頭,直接回一句:
『因為我希望孩子幸福。』
『幸福?』
『比方妳,我希望妳找個好男人嫁了,有人可以依靠,這樣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不是嗎?也不會被非議。若再生個孩子,或許……』
當時我實在聽不下去了,認為他只是不接受不婚族而已,於是大力反駁。但無論爭論多久,都沒有共識。父親雖然美言,這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但說穿了,應該就跟「別人的孩子不正常我無所謂,但我的孩子不正常就不行」是差不多的邏輯吧。
我更加感到絕望了,父親不會接受這樣的我,即便我向他坦承,他也只會認為我只是還沒遇到「對」的人而已。
憑什麼認定自己不會喜歡異性──聽起來很有道理。確實,我無法一口咬定,但我不希望的是,否定現在的我。
即使我想否定,也不是希望別人來否定。
但父親否定了,向為人師表的母親試探,也是得到同樣的答案。
但我該怨恨這樣的父母嗎?因為,就連我自己,都因為社會的「框架」,讓我畫地自限了。
我已經先否定,甚至厭惡這樣的自己,即便我痛恨如此。
為什麼要這麼自相矛盾呢?
我緊咬牙根,苦思許久,始終沒有答案。
只知道,對莓不應有的感情,必須徹底抹消才行──
於是,我開始與莓保持微妙的距離,比較不會主動約她放學,也不會再向過去一樣向她吐露真心了。她似乎察覺到了這點,而試圖旁敲側擊,但都被我迴避了。
我也發現,莓逐漸不再提廣的事了。是察覺到我不喜歡她提廣嗎?或許是吧,但其實我不是針對廣,而是覺得,當她對其他男性的關心多一點,我的無望感就會深一點。
因為我很清楚自己所渴望的,不過是妄想。
我就這樣跟她保持微妙的「友誼」下去──但這種情形,究竟能持續到何時呢?
○
到了暑假,莓約我出來吃飯,順便看電影。但電影看什麼還沒決定,打算到了現場再挑。
考慮過後,還是答應了她的邀約。距離上次一起吃飯看電影,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說起來,我跟莓都不是喜歡出來玩的類型。
何況,看到莓這樣主動……真困擾啊,應該是要高興的事情,但為什麼心情五味雜陳呢?
雖然對莓越來越消極了,但果然自己,還是無法狠下心來吧。
我們還是要保持「友誼」才是,哪怕可能是虛假的。
到了當天,我們一如既往地吃飯話家常,隨後就前往電影院。抵達後,問了莓的意見,意外的是,莓選擇了一部機人動畫電影,片名是《DARLING in the FRANXX》,問她為什麼,她說:
「我本來就可以接受機人片啊,其實像是英雄、動作、戰爭一類的作品,我都不排斥呢。真人也好動畫也好,其實我本來就不太挑片的。」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聽說這部的重點也不是機人,而是角色錯綜複雜的感情。聽說還有同性愛……」
「同性愛?」
我很震驚,原來機人片還有包含這個元素嗎?
「對,聽說是一個女駕駛員單戀另一個女駕駛員的狀況。作品評價我沒特別去注意,不過似乎有不少討論的樣子。總之,我是想來看看,披著機人皮,實際上在演感情糾葛的電影,到底能演出什麼名堂。」
「這樣啊……不過,有對同性愛元素感興趣嗎?」
不知為何,這個疑問還是脫口而出──其實之前曾為是否要問莓對同性戀的想法感到掙扎,因為覺得問了,就要面臨三種可能:一是她很排斥,這讓我更加感到絕望且自我厭惡;二是她能接受,這或許又會讓我產生不應有的希望;三是她無所謂,那問了其實也沒多大意義。不過這些可能都是藉口,說穿了──就是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然而,如今我還是不自覺地順著問了,我到底在想什麼?
「沒什麼感不感興趣的,我只是覺得機人片包含這種元素有點意思而已。」
她平靜回答,而這也是預料之內的答案。
但總覺得,這答案──
該怎麼解讀比較好呢?
○
看完那電影,對我而言,沒太多值得一提之處。關於同性愛的部分,也只是告個白,對方說個幾句,表示理解就解決了。
對告白者來說,雖然似乎很高興被理解了,但恐怕更多的,是不得不接受內心忽明忽滅的燭光,徹底被吹滅的事實吧。
總覺得少了什麼。
為此,我悵然了許久。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愛情,即使毫無希望,一個人也可以將它長久地保持在心中;即使生活每天吹它,也始終無法把它吹滅……
想起了《窄門》,但我相信,這句話──
不存在的。
絕對,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