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向未來的覺悟

在忙碌完家裡人到訪之後的幾天（這幾天也順便好好跟家裡人團聚），莉薇婭便馬上拿著設計草稿去找安東尼，想要快點完成飛行背包的設計。
在「特里維亞同盟」的「秘密基地」里，安東尼拿起設計圖，靜靜地看了起來。看的時候他一言不發，表情也是波瀾不驚的，跟莉薇婭想象的反應完全不同。
「……咦？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懂？」莉薇婭試探性問道。
安東尼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一點意見也沒有？」
安東尼看了一眼莉薇婭，「哼」的一聲，又不理她了。
這讓莉薇婭感覺痒痒的，到底是覺得好還是不好，卻是沒有個准。
終於，安東尼看完了，他將設計稿輕輕放在桌面上。
「在聽到你的決心之前，我不能做這個東西。」
「欸？！！」
莉薇婭大出所料，不由得驚叫起來。
安東尼用手指頭戳著桌面上的手稿，語重心長道：「你知道它的價值嗎？」
莉薇婭心中一凜，覺得事情好像有些超出自己的掌控。她支支吾吾道：「就是能讓大家再也不用坐馬車，快速穿梭在各地之間……」
「不。這只是作為個人使用的價值。我所得是作為整個國家來說，這個發明的價值。」
「…………。」
莉薇婭其實多多少少的都猜到。但一直以來她都不願意往那個方面去想。
「是戰略價值。目前這片大陸……不，大概是這個世界，還沒有能夠長時間飛行的辦法。雖然也有一些人，比如說埃利希斯，他們能夠使用特殊的魔法飛行、瞬間移動……但終究也只是一兩個人，對世界局勢的改變有限。但這個飛行背包不是那一回事……當飛行背包量產出來之後，世界局勢一定會大變。」
「……我多多少少都能猜到。」
莉薇婭低著頭，雙手手指互相抵著。
安東尼坐直了身子，盯著莉薇婭。
「說實話，其實我之前並不覺得你真的能發明出飛行背包來。我之所以答應你，也純粹是想從你的研究裡面得到一些設計靈感。但現在我不得不以貝爾卡工房的身份來說這話——即便日後你的發明會用在戰爭的用途上，你也要繼續做嗎？」
莉薇婭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她腦海里浮現出許多的畫面。
在地球的歷史里，因為工業革命的出現導致工業大幅進化，而武器這種複合工業產物自然也受到恩惠。於是，流水線不分晝夜地生產著殺人武器，將其堆積起來足以壘成一座山。
古代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訓練出一名優秀的士兵，而便捷且量足的武器卻讓訓練的時間大大縮短，甚至只需幾個星期就能完成。普通人和戰士的界線變得模糊，在戰爭之中，誰又分得清這是專職殺人的士兵，還是一名憤而拿起長槍的平民？
自己的發明會不會變成戰爭的導火索，其時的莉薇婭還沒辦法了解透徹。畢竟這個世界不是地球。
莉薇婭微微咬了咬牙，道：「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做嗎？」
安東尼「哼」的一聲：「貝爾卡工房的存在就是為了開發出能為帝國所用的魔法道具，既然身為貝爾卡工房的一員，我早就有所覺悟。我啊，並不害怕自己的名字在歷史書上變成一個難聽的罵名。但是，你呢？」
莉薇婭一時語塞，說不上話來。
據說，諾貝爾發明硝酸甘油炸藥最開始只打算用在採礦爆破上，目的是造福人類。然而這種穩定安全又高效的炸藥很快就被應用到了軍事上，成為殺人利器。他甚至獲得了「死亡商人」的罵名。這令諾貝爾內心不安，於是立下遺囑，在身故之後遺產變為基金，每年所得利息作為獎金頒給對人類世界作出傑出貢獻的人，這即是「諾貝爾獎」的由來。
莉薇婭要不要踏出這一步，成為這個世界的諾貝爾，心中不由得猶豫起來。
此時此刻她的答案，很有可能決定了這個世界未來的命運。
「……我沒有任何想要加害別人的意圖。構思飛行背包的目的，也是想大家能夠更加舒適。我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會被人利用，成為令人恐懼的武器……我也不想卻步。」
莉薇婭抬起頭，直視安東尼的雙眼。
「我沒辦法預料到以後會發生什麼，也沒辦法選擇最優的選項。我只能做到我能力範圍內最值得去做的事，並一輩子做下去。這……是我的決心。」
圓瞪的雙眼發散著光芒，照進了安東尼的瞳孔之中。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好一陣子。
啪的一聲，安東尼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很好，既然你已經有所覺悟了，那我就會奉陪到底。來吧，我們來實現這瘋狂的計劃吧！」
「嗯……！」
◇
時光飛逝，莉薇婭在皇都已經待了足足一個多月了。再過幾天就要進入〈金星大祭典〉的高潮戲：〈桂冠比試〉。趕在最後的日子前，莉薇婭和安東尼他們終於將飛行背包的基礎版本給趕出來了。
這一天，他們來到了皇都附近的山區，打算在那裡進行第一次的試飛。
試飛的地點是一個十幾米高的斷崖，奧魯斯事先在那裡搭了個簡易檯子，讓莉薇婭可以從檯子一躍而下。他幫莉薇婭檢查飛行背包的是否系好，用手拍了拍莉薇婭的肩膀。
「埃利希斯就在空中候著，要是有任何問題就吹哨子，他會馬上來救你的。」
莉薇婭戴上防風眼鏡，點點頭道：「放心啦，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試飛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讓你來的，這太冒險了。」
「不，奧魯斯哥哥，試飛必須由我來。這是我的責任。」
莉薇婭用手揪了揪背包，使其更加貼合身體。
奧魯斯微微嘆了口氣，「好吧……小心一點。要是出事了會傷心的可不只有我。」
「嗯……。」
奧魯斯給了個肯定的眼色，然後後退了幾步，留下莉薇婭站在檯子的邊沿。
莉薇婭深呼吸一口氣——
（「魔力注入……開始。」）
莉薇婭體內的魔力湧入身上背負的飛行背包。魔力穿過〈魔導石〉時與裡面的魔法迴路發生反應，產生出相應的魔法來。一陣輕微而低沉的滋滋聲從背包上響起。
咻……
（「氙氣注入……完成。」）
莉薇婭眺望遠方，埃利希斯已經展開光翼，在半空中等待著。在莉薇婭的眼中，那是一雙美麗的翅膀。
「魔導飛行裝置〈石像鬼〉（Gargoyles），序列編號MF-31-2，開始飛行試驗！」
莉薇婭向著懸崖一躍而下。緊接著，她的背後忽地閃出光芒，然後向身體兩側不斷噴射出某種氣體。
但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發生。
「不好……！」
埃利希斯看著不斷下墜的莉薇婭，心中揚起不祥的預感。他馬上催動背後的光翼，朝著莉薇婭飛去。
莉薇婭的身影已經沒入到懸崖底下的樹林當中。
「……！！」
就在埃利希斯快要衝入樹林的前一剎那，一道光芒從地面亮起，並且響起一陣轟隆聲。
一個背後帶著光芒的銀色身影從地面一躍而起，直衝天際。
那是莉薇婭。她向著天空疾飛而去。
埃利希斯緊急剎住了衝刺，在莉薇婭的不遠處停了下來。莉薇婭在他的面前如箭矢般飛過，甚是氣勢。埃利希斯看見莉薇婭的背後生出一雙發著藍光的雙翼，但形狀不像自己的〈幻光翼〉那般栩栩如生，而是像是某種簡約化的形狀。藍色光翼的后緣還不斷噴射著某種尾焰一般的東西。
從理論到實物，埃利希斯內心也忍不住讚歎起來。這可比他之前想象的要衝擊得多。
莉薇婭發明的魔導飛行裝置，簡單來說就是一台高功率的離子發動機。
不過，最大的不同是「發動機」本身也是機翼。
首先，跟地球的離子發動機一樣的是，通過電離氙氣變成等離子體，電場力將帶電的離子加速后噴出，以此產生反作用力。
地球的離子發動機由於發電功率問題，產生的推力很小，主要用於太空航天。但是在這個世界，能夠通過魔法直接製造電流，發電問題就不是問題。有了萬能的魔法，即便是離子發動機也能產生巨大的推力。
然後，莉薇婭從摺紙飛機和埃利希斯的〈幻光翼〉上獲得靈感，得出「摺疊等離子體」的奇思妙想。
儘管莉薇婭不知道〈幻光翼〉的實現原理到底是什麼，但她猜測是某種特殊的重力方式將能量約束在翅膀的形狀中，繼而產生飛行動力。而埃利希斯在飛行的時候也張開過一種能夠隔開氣流的屏障結界魔法，證明魔法的確能夠將物體約束、摺疊。
這些元素綜合到一起，就得到了「摺疊等離子體」的構思。此時莉薇婭背後的光翼，實際上是由摺疊成許多層的等離子體組成，只是從遠處看像是一體而已。這些不同層的等離子體除了提供基本動力，還能進行轉向等細節操作。
等離子體光翼能夠像實體翅膀那樣應用空氣動力學，同時又不像實體翅膀那樣存在金屬疲勞問題。在這個金屬冶鍊技術還不夠發達的世界，能夠避免因為金屬疲勞而造成的大量損耗問題。
「魔法運作良好！推進劑輸入良好！推進穩定！……一切順利！」
雖然說是飛行背包，實際上更像是防彈背心那樣子的外套。背部位置微微隆起，兩邊肩胛骨分別有約20厘米的金屬噴口，負責噴出等離子體。背心的裡面塞了導線和各種用途的〈魔導石〉。這些〈魔導石〉按模塊化的思路分別運作，貼合之前和安東尼討論的自動化思路。
大概在腰間的地方則橫放著一個金屬罐子，圓柱體，大約長50厘米，寬20厘米。裡面存放的是作為推進劑的氙氣，有幾條用牛腸做成的導管接入到背部。
看著這件看似平平無奇的裝置，莉薇婭這一次終於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了。
在莉薇婭的眼前，白云不再濃密，而是稀稀疏疏的迷霧。天空彷彿觸手可及，是一張藍白漸變的天幕。遠處的山頭則像是腳邊的碎石，感覺一抬腳就能踢到。
「這就是……飛行！」
此時此刻，莉薇婭內心湧起的激動完全無法用言語去表達。不只是因為她做到了前人未至的創舉，還因為原本碌碌無為的人生竟然能夠去到這個境界，著實令莉薇婭感到滿足。
這一刻的激動，足以掃走她上一輩子的全部陰霾。
然而，就在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莉薇婭突然發現她背上的光翼不自然地猛烈震動。緊接著光芒驟減，原本成型的光翼快速收縮，不再承托莉薇婭。雖然莉薇婭的身體還在往前飛，但此時已經失速，開始往下掉。
「————！！！」
莉薇婭像是溺水的人那樣手舞足蹈，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可是半空之中又有什麼東西？想用魔力抓住周遭，也因為距離太遠來不及。
（「糟了……吹、吹哨！」）
莉薇婭慌忙之中想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哨子，然而墜落時哨子四處亂轉，一時之間竟難以抓住。
「唔————…………！！」
正當莉薇婭不知所措之際，忽地一股柔力從她的背部傳來。這股力量阻止了莉薇婭往下跌。
「果然還是會出意外呢……沒事吧？」
映入莉薇婭眼中的是埃利希斯溫柔的面孔。他雙手抱住莉薇婭，並且釋放出獨特的魔法，讓莉薇婭輕輕漂浮在半空中。在埃利希斯的懷裡，莉薇婭感覺不到重量。
「唔欸……——！」
莉薇婭原本就已經跳個不停的心臟，此時更是像踩了油門一樣使勁猛捶，一下子讓她的耳朵都變紅了。
「嗯？看樣子嚇得不輕哦？」
「哪、哪有！快放我下來！」
「呵……遵命。」
埃利希斯以公主抱的姿勢將莉薇婭帶回到斷崖邊上的檯子。在一旁觀察的奧魯斯和安東尼都一臉擔心。
「你有沒有事？！是不是裝置出問題了？！」
安東尼激動地奔向莉薇婭。莉薇婭先是穩住了他，說道：「沒事。不過裝置的確突然失靈了……」
在眾人的幫助下，莉薇婭將身上的〈石像鬼〉拆了下來。一放到地面，誰都看出了問題所在。
氙氣罐連接背包的導管裂開出一個大口。這導致氙氣全都泄漏了，沒辦法導入背包進行電離反應。
「果然用牛腸做還是有些勉強……」
安東尼捏起那根裂開的導管，神情苦悶。
莉薇婭的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在這個世界，自然還沒發展出橡膠工業，導管的製作工藝沒辦法跟地球相比。他們能找到最好的材料就只有動物內髒了。可是對於飛行這類極限活動來說，動物內臟做的導管還是很難勝任，非常容易爆裂。
除此之外，這也暴露出飛行裝置目前最大的劣勢。
那自然就是需要攜帶大量的推進劑了。一旦推進劑用完，或者因為什麼原因發生泄漏，飛行就會馬上中止，造成使用者瞬間失速。
「呼……看來除了優化魔力消耗量之外，還有究極多課題要攻克呢……。」奧魯斯嘆道。
莉薇婭點了點頭。雖然嘗到了飛行的甜頭，但離她心目中的理想形態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
埃利希斯輕輕地拍了下莉薇婭的肩膀，「沒事，我們還有很多機會。這次還只是第一次試飛。」
莉薇婭抬頭望著埃利希斯，嘴巴微微張開——
「……我什麼時候讓你碰我啦！！」
莉薇婭一下彈到奧魯斯的身後。她側探著頭，發出「嗚嗚」的低聲，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埃利希斯。
埃利希斯也只能苦笑著聳聳肩了。
◇
眾人回到「秘密基地」。沒想到安東尼突然說出一句讓莉薇婭不知所措的話來。
「啊。〈夢之砂〉用完了。」
莉薇婭看著安東尼愣住了。
「用完了……？」
「〈夢之砂〉可是管製品，我能拿到的就這麼多了。要是接下來還要繼續試驗的話就得用工房的名義申請……然而要騙過工房的審計可不容易。」
奧魯斯敲著腦袋，愁眉著道：「這下究極麻煩了，沒有〈夢之砂〉可就做不了反應材料……」
莉薇婭莫名其妙，趕緊道：「那、那怎麼辦？！」
一時之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夢之砂〉是製造氙氣的原料。
在這個世界里，一些天然礦泉區會在夜晚出現閃著藍光的火焰，如果好奇靠近去看的話會快速昏睡，而且睡眠程度極深，怎麼叫都叫不醒。及後有人發現導致昏睡的是礦泉區的一些奇特砂礫，只要閉上呼吸就不會睡去。
人們就認為這是睡夢之神（Sablovendisto）的吐息，砂礫是神的吐息殘留物。後來人們將這些特殊砂礫稱之為〈夢素〉或〈夢之砂〉。這些〈夢之砂〉主要是做成貴族需要的安眠藥，以及軍事和醫學上的麻醉藥，在帝國屬於管製品。
實際上這些〈夢之砂〉就是氙氣的化合物。只要經過魔法提純，就能獲得氙氣。
最開始莉薇婭沒打算用氙氣，而是使用水銀。因為氙氣是一種稀有氣體，在地球也需要專業設備才能從大氣中分離出來。就算莉薇婭上一輩子是個學霸，也不可能知道分離氙氣的設備到底要怎麼做。
不過在她跟安東尼討論的時候得知〈夢之砂〉的存在，才知道原來還能用以這種手段獲得氙氣。氙氣和水銀都能作為離子發動機的推進劑，但是水銀有毒，同時會腐蝕設備。氙氣由於是惰性氣體，不存在以上問題，而且還是不可燃氣體，儲存極其方便，所以氙氣是離子發動機的最佳推進劑。
既然能夠方便獲得氙氣，莉薇婭自然選擇了使用〈夢之砂〉。
可現在突然說沒有了，那就尷尬了。
「不，還有一個辦法。」
埃利希斯突然打破沉默，並且露出一個狡詐的微笑。
安東尼看見這個表情，也會心地「哈哈」一聲，指著埃利希斯說：「你這小子，該不會是打那個主意吧？」
埃利希斯笑著點了點頭。
「咦？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莉薇婭看了看安東尼，又看了看埃利希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我知道有人在皇都私自屯了很多違禁品，其中就有大量〈夢之砂〉。這些傢伙本來就是想在黑市狠賺一筆的，沒有道義可言。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去『借』一些來。」
「『借』……？欸？你們是說……！！？」
莉薇婭目瞪口呆地看著安東尼和埃利希斯。
只見他們兩人向莉薇婭招起手來……
◆
夜晚。西南區港口倉庫。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
「為，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莉薇婭忍不住輕聲問自己。
此刻的她，穿著一身黑衣，臉上還戴了半截面具，遮住眼睛的部分。長長的銀髮在腦後紮成一個圓球，不讓頭髮隨意擺動。整個腦袋也用斗篷的兜帽給遮住。從外表上壓根看不出她就是莉薇婭。
「準備好了嗎？」
旁邊說話的黑衣人打扮跟莉薇婭類似，只是臉上的面具似曾相識。
那不是埃利希斯還能有誰？
「準備好了……。」
莉薇婭無奈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