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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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9
楔子
清晨時分,幾絲曙光躍出地平線,宏偉的拉奇爾山脈位在司維格(Svag)中央的位置,綿延數百里,貫穿這座島國,將這個國家分成兩半,勉力阻擋著從東北方迎面吹來的寒風,卻阻止不了溼冷水氣以及從天上飄落的雪。
佛雷登(Freidon)口中吐著白霧,雙腳踩在雪地堆中奮力前進。他在靴子下以麻繩綁了兩片厚木片,以利他在鬆軟的雪地中向前挺進。
他的身體耀著淡藍瑩光,那被稱作「鑄魂術」的力量為他的身子帶來足夠的熱力使他即便赤裸著上身也不至凍死在這寒冷的天氣中,同時也為他帶來足夠的體力趕路。
他知道自己正在使用他仍不熟悉的力量,從他跌跌撞撞的腳步就能夠證明。事實上直到昨天以前,他都還無法依靠自己的雙腳走路。
打從他出生起,他便下身癱瘓,必須仰賴工匠製作出的輪椅行動,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靠著自己的雙腿行走,不只是他,整個安葉尼希(Anagennisi)的人或許都沒想過竟然有人能夠修復這種先天缺陷。這是現今醫學仍舊無法理解的事。
但現在似乎不是研究這股神秘力量的好時機。他一邊在雪地中急奔,一邊向前遠眺,只要再趕幾哩路他就能抵達卡維拉,那座位於司維格西半邊中央的村莊。他必須趕在太陽完全躍上天際之前趕到那座村莊才行。
該死的。佛雷登內心咒罵了聲。為什麼王都要在戰時派皇家軍隊捉拿一名鄉村姑娘?
安曆572年的春天,敵國馬吉弗德(Magtfulde)以肅清異端為由,從南方出兵進犯司維格,戰爭在這座小島上持續長達十個多月,儘管得不到國際上其他國家的援助,司維格仍舊頑強的堅守著家園邊境。
然而就在昨日,戰營突然收到了一書從王都發來的急令,要原本坐鎮前線的皇家軍隊總指揮──洛伊亞伊提(Roiyariti)──盡速率領一支輕兵趕往卡維拉,捉拿一名叫做絲凱特(Skat)的年輕女孩。
儘管不明白為何要在與敵國作戰這種關鍵時刻下達這種命令,但是君命難違,洛伊亞伊提也只得服從,迅速組了一支隊伍準備北上趕往卡維拉。
這項消息在軍隊裡傳開,佛雷登最好的朋友──儘管兩人歲數差了足足有三十二歲──沙比歐(Sabio)在聽見這項消息時,連端在手中的瓷碗都拿不好,將早餐配給的清粥給摔了滿地。
絲凱特是沙比歐的女兒。
得知這項消息的沙比歐在佛雷登的陪同下不顧一切闖進洛伊亞伊提的營帳,希望能夠得到一個解釋,但是整起事件的原委就連總指揮也不知曉。
佛雷登提出了讓沙比歐陪同前往的要求,卻讓沙比歐本人駁回。
沙比歐希望由佛雷登陪著這支隊伍回卡維拉,佛雷登知道沙比歐希望他能夠用鑄魂術的力量保全他的女兒。
然而沙比歐的要求同樣遭到駁回。原因是佛雷登所掌握的鑄魂術是現在司維格能否贏下戰爭的關鍵,因此他有必要待在前線。
雙方僵持不下,最後佛雷登一咬牙,違抗軍令,使用鑄魂術搶在洛伊亞伊提等人之前衝出戰營,北上奔往卡維拉。
我只要先將絲凱特帶往安全的地方,之後再趕回前線,以鑄魂術贏下這場戰爭就好。佛雷登心想。只要能夠拿下戰爭,他違抗軍令的行為應該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然而更令他擔憂的其實並非他違反軍令會有的後果。
王都也會派出隊伍前往卡維拉嗎?
卡維拉的位置正好夾在戰營與王都之間,佛雷登擔憂大臣在將命令傳至戰營之前,便已另外調派隊伍前往卡維拉帶走絲凱特了。
佛雷登不再奔跑,他雙腿一使勁,整個人高高躍了起來,往前飛進三尺高的空中,接著落地,激起片片雪花後,再次躍起,以更快的速度在雪地中向前推進。
老天保佑,沙比歐,希望一切還沒太遲。
所幸鑄魂術為他帶來了超乎常人的力量,讓他能以驚人的速度在雪地中疾行,速度甚至比身後那支策馬趕路的隊伍還要快上許多。
在雪地中接連飛躍了一個多鐘頭後,佛雷登終於在不遠的前方看見那座小村莊。他最後幾個飛躍落在村莊的空地上,早起的村民見到他後難掩驚訝地摀著臉,一群人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圍了上來。
「我的天吶!這、這不是佛雷登嗎……你怎麼回來了?戰爭結束了?我們贏了?」老婦人艾拉黛拄著拐杖衝上來捏了捏佛雷登的臉,彷彿想要確認眼前的人並非她的幻覺。「我的老天,真的是佛雷登!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是,我也很想妳。」佛雷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村內所有小孩都是看著艾拉黛長大的,她就像是所有人的第二個母親一樣,但佛雷登現在還沒準備好與老婦人敘舊。
佛雷登四下張望,發現村內似乎沒有什麼異常,看來他來的還不算太遲。
「快去通知內莉,她的孩子回來啦!」艾拉黛扭頭對其他村民吩咐道。
「不,比起這個,佛雷登你剛剛……是用跳的回來嗎?你的腿……能走了?」有村民注意到佛雷登似乎與記憶中十個月前不太一樣。「而且你是在發光嗎?」
佛雷登點點頭,但並未對鑄魂術多加解釋,如果大臣從王都派隊伍前來,那麼現在這個時間差不多該到了。留給他的時間有限,所以他只能長話短說。「戰爭還沒結束,我違反軍令趕回來要帶走絲凱特,官兵要來捉她了。等我帶她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後,我會返回前線,結束這場戰爭。」
「我的天!違反軍令!我的孩子你到底幹了什麼?」艾拉黛震驚問道。「還有官兵為什麼要捉絲凱特?」
「沒時間解釋了,絲凱特在哪裡?」佛雷登掙脫艾拉黛抓著他的手,在村內飛奔起來。他記得沙比歐的老家就在右邊不遠處,他循著記憶往目的地跑去,正巧看見絲凱特用僅存的一隻右手提著水桶打水,連忙衝了過去。
啊,絲凱特還是一樣美麗。
絲凱特抬起頭,看見佛雷登朝她飛奔而來,手裡的水桶摔落在地,裡頭的水在地上暈開,濺溼了她的長裙。
「佛雷登?是你嗎?」絲凱特話都還沒說完,佛雷登已經衝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住。「佛雷登你──啊!」
下一秒佛雷登已經抱著絲凱特躍進幾尺高空,飛出村莊。
寒風拂過佛雷登的臉頰,他感覺得到絲凱特緊抓著他雙肩的手正顫抖著,對方將臉埋進他的肩頸之間,緊閉雙眼不敢往下張望。他突然感到有些好笑,輕輕落地後不再跳躍,改以奔跑的方式往拉奇爾山脈奔去。
「佛雷登……你能走了?」絲凱特睜開眼,不過仍然任由佛雷登將她抱著。「不,你會飛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佛雷登輕笑了聲。
「發生什麼事了?」
「大臣派出官兵要來捉妳,沙比歐要我保妳平安,所以我才趕回來。」
「捉我?」
佛雷登聳聳肩。
「父親他還好嗎?」
「沙比歐和我在軍隊裡幹了很多事。」佛雷登頓了頓。「很多違反軍紀的事。如果這些事被發現了,被以叛國的名義處死也不為過。」佛雷登乾笑了兩聲,又說:「不過沙比歐的眼疾倒是治好了。」
「真的?」
佛雷登點點頭。「這股力量……鑄魂術,它修復了我們的缺陷,並為我們帶來了某些特別的力量。」
「鑄魂術……」絲凱特喃喃重複。「從沒聽說過。」
佛雷登捏緊拳頭,仔細感受著體內那股力量的流動,他還沒完全熟悉這股力量,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蘊含著強大的潛能。他感覺自己好像……無所不能。
「等我們了解這股力量如何運作了以後,或許也能幫妳長回妳的左手。」佛雷登看著絲凱特左半邊空蕩的衣袖說。
「我從來不知道擁有雙手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很奇怪?」
「是挺詭異。」佛雷登回。「就像我從來不知道用雙腳走路是什麼感覺,但我現在卻能抱著妳跳進高空中。我們會習慣的。」
絲凱特笑了一聲,又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臉。「佛雷登,我很想你。」
他放慢腳步,他們已經奔出卡維拉幾哩遠,稍微休息一下應該不要緊的。就一下。
「我也很想妳。」佛雷登深情地說。直到這一刻他才有時間真正仔細地看著躺在他懷裡的佳人。
天殺的,她真的很美。
他俯身給了絲凱特一個吻,按耐著內心的躁動,說:「等戰爭結束後,妳覺得沙比歐會讓我們在一起嗎?」
「他以前超討厭你。」絲凱特咯咯笑著。
「但我們在沙場上一起出生入死,還幹了各種危險的事,他總不能還像以前一樣搶走我的輪椅再把我踹開吧?」
「這很難說噢,他現在眼疾好了,搞不好會嫌你長得醜,就更不可能把我嫁給你了。」
「我很醜嗎?」真受傷。
「我猜我沒得選擇?誰叫我是鄉村姑娘呢。」
兩人相視一笑。
佛雷登本還想再說什麼,但他體內的力量突然開始咆哮,他驚得鬆開了抱著絲凱特的手,本能的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怎麼回事──」絲凱特驚道。
狂風捲起地上的積雪,將他們面前的世界捲得一片花白,佛雷登抬手摀著臉,瞇起眼睛想看見那團白雪中的事物。
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狂風散去,以男子為中心將白雪朝外震開,幾名身披輕甲的人影從天上而降,趴落在男子周圍的地上,獨留那名男子穩穩站著。
「所以你就是佛雷登?」男子冷冷開口,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把那女人交給我,然後滾回你的前線去。」
「大臣……」佛雷登跪倒在地,艱難開口道。
他從沒見過司維格的大臣,像他這種鄉村的孩子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親眼見到司維格統治者的尊容,但他至少還在家鄉見過畫像,知道面前這名黑袍男子就是司維格的總理大臣庫畢德(Cupide)。
「大臣……請給我機會解釋──」
「住口。」庫畢德輕聲道。「把那女人帶給我,然後回到前線去,你違反軍令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我──」
「我說了住口。」
庫畢德的聲音依舊輕細,但佛雷登卻雙耳冒血,他感覺得到庫畢德的聲音在他的靈魂深處響起,壓迫著他,逼他服從。
這究竟是什麼力量……?
他跪在地上的身子不斷顫抖,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要在庫畢德的聲音之下潰散。
「很難受是吧?」他聽見庫畢德開口,但是對方推擠他靈魂的力道絲毫沒有減弱。「我看了洛伊亞伊提前天從戰營傳來的報告。聽說你覺醒了鑄魂術的力量對吧。」
佛雷登艱難地點頭。
「你的力量還真是渺小。」黑袍男子來到他的面前,以帝王之姿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擁有別人沒有的力量,就能夠恣意妄為了?你的力量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螻蟻般的存在罷了。」
佛雷登聞言心裡一驚,庫畢德說的話好像他早就知道鑄魂術的力量似的。但是據他所知,這應該是整個安葉尼希都不曾出現過,一種嶄新的力量才對。難道庫畢德用來壓迫他靈魂的聲音也是某種來自鑄魂術的力量嗎?鑄魂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庫畢德越過他,朝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的絲凱特走去。
卻讓強忍住恐懼的佛雷登抓住了腳。
「大臣……請您至少給我一個解釋……」
庫畢德沒有開口。
不遠處揚起雪花,洛伊亞伊提已經帶著他的隊伍趕到。他帶著他的隊伍下馬,與庫畢德帶來的人馬排排站好,將佛雷登與絲凱特團團圍住。
佛雷登仍抓著庫畢德的腳,他看見對方緩緩轉過身,冷峻的臉龐湧現出不容忽視的怒容,他知道自己幹了不可原諒的蠢事,但是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
他必須保住沙比歐的女兒。保住他的愛人。
「請您……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解釋。」
庫畢德蹲下身揪著他的頸子將他整個人輕鬆提起,力量大的不可思議。佛雷登在那箝握下脹紅了臉,他緊抓著對方扣在自己頸子上的手,啟動鑄魂術的力量想將那有力的手指搬開,卻徒勞無功。就如同對方所說,兩人的力量差距實在太大。
「沒有解釋。」庫畢德輕聲開口。
一旁的洛伊亞伊提一臉擔憂的上前。「大臣,這麼做真的好嗎?佛雷登現在所掌握的力量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這股力量能夠幫我們贏下與馬吉弗德的戰爭。我們需要他。」
「不,你錯了總指揮,我們需要的不是佛雷登,是絲凱特。」
「啊?」面對黑袍男子的話,洛伊亞伊提沒能反應過來。
庫畢德沒理會他,又開口道:「佛雷登,我現在要以嚴重違反軍紀,以及未經許可,多次在夜間潛入敵營與敵國士兵交涉,意圖叛國等行為訂下你的罪。」
佛雷登在半空中胡亂的踢著腳,但他的動作就和小嬰孩的拳頭一樣,對庫畢德而言毫無殺傷力。
「死罪。」
罪刑定下,庫畢德另一手往佛雷登身體灌去,以難以置信的力道洞穿了他的肚腹,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為佛雷登行刑。
而佛雷登就連死前都沒碰到庫畢德的衣袍一下。
黑袍男子隨手將屍體拋在地上,任由鮮紅的血浸染雪地,朝身後那群嚇得噤聲的官兵道:「將這女人帶回王都。」
語畢,一陣狂風捲起,男子便這麼隨風離去。
洛伊亞伊提瞪著地上那具屍體,看著絲凱特哭著讓其他官兵拖走,愣愣地不知該做什麼。
他感覺庫畢德貫穿佛雷登肚腹的那一拳,也連帶將他心中某個東西給擊碎了。
***
安曆572年十一月一日,也就是佛雷登死後三日,司維格向整個安葉尼希發表了「鑄魂術理論」,宣稱這股力量能夠修復人類生來便帶有得缺陷,並帶來更強大的力量。隨著這份理論的發表,有愈來愈多國家為了共享這份知識,而加入保護司維格的行列,出手制裁馬吉弗德,最後逼得馬吉弗德於十一月五日宣布退兵。
長達十個多月的戰爭終於畫下句點,至此,司維格這座小島國的地位也在安葉尼希水漲船高,無數國家為了取得鑄魂術的力量而巴結著這個小國。
然而自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佛雷登與絲凱特。所有的秘密,都埋藏於那場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