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與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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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7
白老師與平時所見不同。

一身雪白色的和服,在她那無法分辨人種的膚色襯托下,銀白色的長髮、頭上延伸出來的狐狸耳朵,以及裙襬中延伸出來的好多條狐狸尾,她可並非【只有】九尾而已...,大概我目測她至少有十二尾,甚至有可能更多。


「我真該想到,你也是妖怪。」我道: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玉藻前?狐母?妲己?還是白老師?」


「那不過是我的諸多面向裡面的一個型態而已,畢竟我很複雜。」白老師道:

「就如同我的名字,那是來自商代甲骨文片上的占卜詞,也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組合詞彙,可以單一解釋、可以組字、可以排掛,甚至我自己的認知也未必是正確的。

但是,探討我恐怕不是現階段的重點吧?葉先生。」



「你說的沒錯,不過,如果要合作的話,我奉勸你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吧。」我道:

「我會盡我所能的容忍我不能接受的宗教詞彙,不過我建議你還是長話短說。」


「這個世界是由傳說締造的,只是載體叫做地球而已。」白老師跳下造景,走向我們,道:

「這個星球上,只有人類這個物種可以創造出虛構事物,可以幻想不存在的現象,然後成為現實、或者成為事實、或者一種共同意識,唯一的區別就是處理手法與認知的不同。

打從人類點起第一把火焰開始,這種構築能力就有了分歧,能夠成為具體事物的被稱為創造力,還不能成為具體事物的就是想像力,但是無論如何分歧,這些都是人類自身的腦能力,就算無法將虛構事物成為實際事物,人們不會停止這個虛構力量,因為人類對於無法解釋的事情依然會用自己的想像力繼續延伸。

想像、虛構、傳說,這些東西有系統地被流傳、信任、二創、藝術、文字不斷傳承,所創建的世界型態,甚至是神明,都是人類自行虛構出來的,同時也包括了妖怪與都市傳說,這些都是人類的虛構所構成,以及對於現實的干涉,在人類的創造下,虛構事物的輝煌紀元是在農業時代到火槍出現以前,宗教、法術、巫術還存在的時代。

然而,並不是所有思維都是創造性的,也有那種思維是單純的破壞性,物質的破壞、規則的破壞、秩序的破壞、安詳的破壞、全然的破壞、湮滅的破壞,創造與破壞的拉鋸下,人們對於吉凶福禍、庇佑跟災厄、幸與不幸都有著自己的解釋、自己的理解、以及自己的思維,原始的信仰、原史的想像,區隔出各種分歧。


神、魔、妖怪這些都是人類自己的想像造物,透過對於傳說的理解再加工,信仰、想法、文學、藝術的加固,正面性質的就會成為神明,負面性質的就會成為魔,虛構神、虛構魔雖然可怕,但是仍有方法可以抵抗;但是自身成神、自身成魔,就是截然不同的形式,甚至是禍害。

最簡單的直接原因,神、魔其實沒有思考能力整合現階段人類的創造,縱使是最黑暗的惡魔也不會想到搞垮經濟、引爆核彈;而最被崇拜的神也不會想到外星殖民、重新建立伊甸園。

人間之神的存在或多或少會帶來動盪,但是整體意義上仍然屬於光明正面;但是人間之魔,就只是絕對的破壞與毀滅,因為人間之魔可以運用人類多方面的學術成就以及科技成果,對於虛構面的擁護者帶來最大程度的傷亡。

這世界上存在過許多人間之魔,其中包括了發動歐洲中古世紀獵巫風潮的海因里希.克雷默、屠殺猶太人的阿道夫.希特勒、北周武帝宇文邕、艾薩克.牛頓、毛澤東、以及你的外曾祖父李絕塵,其中又以李絕塵是群魔亂舞時代裡面的佼佼者,身為清朝末葉時代的人,李絕塵曾經是洋務運動下學習西方制度與科學的事務官,他看見了絕對的力量、絕對的破壞,以及顛覆世界的最大力量,憎恨與矛盾。


他的博學多聞在整合與融會貫通後,體悟了一條毀滅之道,一條滅絕塵世的終極旅途,儘管傷亡慘烈,我們還算稍微取得了勝果,讓他暫時躲了起來。

但是這次事件,很明顯證是他試圖打算新一輪衝突的開端,因為他的理想目的,就是把你捲入其中。」


「他有這麼厲害可以算到這麼深遠的程度?我之所以插手,某一部分只是我雞婆而已。」我道。


「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他可以看見一件事情的所有可能支流,從中干涉與變動,朝他想要走的方向前進。」白老師道:

「這就是他頓悟魔道之後【因果眼】厲害的地方,能夠掌握事態的些微變化,從中調適;我雖然也俱備洞察未來的能力,但是我可以看見的方向與可能沒有因果眼那麼全知全面。

我只能窺見一部分的發展走向,但是無法看到全局,然而以我可以看見的未來可能性中,你被捲入事態的機會有將近二十種可能,然而就算你不捲入其中,事態的發展也有一百種方式朝他想要看的方向前進。

也就是說,無論事態走向發展如何,對他來說的區別就是收益的多寡而已。

這是黃泉封印開啟,對他有利的最高目標就是讓你涉入其中;就算你不捲入,光是將封印重新閉合所付出的代價,無論哪種形式都對他有益處。

正因為如此,我更傾向於不讓你涉入此事,關閉黃泉,你勢必會有所犧牲。

我所指的犧牲,並不是你會有生命上的危險,而是在這個過程中,你勢必會因此吸入大量黃泉死國的亡者穢瘴,而且你本身就是都市傳說的【死屍產子】,在意義上,你是更無限趨近於死人的怪異,而這個『無限趨近』就是個巨大的黑洞,會極度誇張的吸納死者的力量,直到超出極限為止。

這股死者的力量,對於妖怪、法師、甚至神明來說都是很危險的,吸收龐大的死亡力量是會對生命自身嚴重蠶食;但是對你來說,卻是相反的情況,因為你的生命是構築在死亡之上、你渴望死亡、你擁抱死亡,黃泉的力量會讓你充盈而強大,直到你體內的平衡徹底坍塌。

平時你要擷取死亡之力,只能透過粗暴的食鬼、食魂等方式強行吞噬掠奪;或者透過觸碰、擁抱的方式從靈體身上剝取死亡,希希之所以會妖怪化,也是因為你長年在她身上汲取死亡的力量,導致她靈體內部死亡枯竭,半強迫迫使她逐步吸收資訊、情報、生命力、精氣,轉換進化成有生命形式的妖怪體,這種超過極限的進化更引發異常天象,導致雷劫降臨。


你的獨特體質、妖怪的本質,讓你可以大量吸收死亡之力,鬼魂、甚至惡魔這類的死物,所擁有的死亡能量是有上限的;但是黃泉死國是死者的國度,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個唾手可得的龐大源泉,就算你主觀意識的想控制,你的身體仍舊會不自主的超量吸收死者能量,直到極限為止。

然而這個世界的萬物都有陰陽平衡,一旦生死的平衡傾斜所帶來的災難不但難以預估,甚至能量充盈的你同樣也無法預測。」


「我明白你們這些滿懷大義、操天下大心之人的天真想法。」我不悅道:

「但是也請你明白,我會插手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可並不是因為我是個有關懷天下大愛者的胸懷,純粹的只是給我應許的交易委託做出收尾跟善後,充其量不過是偏執的一種表現形式。

我之所以會來日本,那是因為我答應幫我的學生時代仇家拯救她的未婚夫而已;我可並不是那種恩恩怨怨可以一笑帶過的豁達之人,我的行動全都是為了自身相關的利益而行動,我既不做義工也不會當志工,更沒有義務拯救世界;要我無償行動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在我有沒有興趣,而我最不可能有興趣的前兩名就是拯救人類與拯救世界。

然而關閉黃泉之門,對我來說不過就是我整個救援行動的一個後續收尾總結,並不是義務,同樣的,如果你有更好的處理方式跟方案,我可以隨時撤出我的行動。

更何況,比起關閉黃泉,黃泉封印徹底敞開其實對我而言益大於弊吧?當我吞噬吸收鬼魂的力量時,我可以感受到自己超越肉體殘疾的限制,我可以用雙腿無障礙的飛奔、跳躍,力量湧現,但那只是一種暫時的快感,可以說是另類的成癮毒品,而且有效時間恐怕比一支菸的尼古丁維持量還要短暫。


我可沒有救世情懷,事實上,倘若你有更好的方案,我大可不必浪費時間做準備,我可以直接轉身走人、回到人世訂我的機票直飛美國,畢竟跟我的私事相比,這個善後處理其實不怎麼重要。

總結來說,白老師,如果你沒有更加妥善的行動方針的話,你剛剛所說的話不過就是浪費時間的擔憂與顧慮而已。」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白老師開心的仰天大笑著:

「葉先生,這下全都豁然開朗了。」


「你豁然開朗了,我倒是迷糊了。」我道。


「倘若你是個正義感十足的英雄,那麼一切都將掉入李絕塵設計的無限可能包圍圈,毫無破局的勝算。」白老師道:

「但是,你卻是個自私偏執的渾蛋,單憑這一點,那就足夠扭轉局勢了。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更不是陰陽對立;但是,當我們這種可以綜觀大局、深明大義的人在做判斷與布局的時候,其實最討厭的變因就是個人因素。

自古以來,怯懦、自私都是為人所詬病的,因為這極小甚微的個人因素很常成為扭轉全局的破點;但是那卻又是無庸置疑的人性。

你討厭宗教、你怨恨上蒼,很顯然,古代聖賢神明的警世良言不會是你的奉行準則;偏執與自私、個人道德觀,這讓你無比的利己,而這份利己主義,就是你可以改變局勢的最大力量。


我不會再提出任何的反駁意見,相反,我會在這段有限的時間助你提升力量,你就安心修練吧。」


口 口 口

次日清晨,當我在庭園練劍的時候,一道銀光突然插入了我的預計空揮範圍,緊接著一把木劍朝我面門直挺挺的刺來!

我揮舞著騎士劍免強格檔開那一擊,但是木劍猶如蛇一般滑動,直接溜進了我的防守範圍內,劍尖直接戳在我的丹田位置上,儘管力氣不大,但是疼痛感與岔氣讓我瞬間跪倒在地。

「直身劍如果比鍋子還沉重,就應該盡量用靠近手腕的劍身與劍腰四十五度角格防,而不是使用輕薄的中國劍技法挑彈,那會造成你肌肉的負擔,更會減緩你的回防速度。」木劍使用者伸出右左將我從地上拉起,道:

「而且,在你還不是左撇子的情況下強行訓練左手練劍,想必在現實層面你的右腿有嚴重殘疾,所以你更為靈活的右手必須拄柺才能行動,沒錯吧?」


「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哪位?」我看著眼前一頭白髮、完全無法理解他究竟是什麼人種、大概年紀的男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放心,這問題我這輩子也想知道答案。」白髮男子拋給我一條菸,道:

「我也不會打擾你太久,兩百支菸是你的倒數計時,抽完我就消失不會再出現了。

你只要試著傷到我,你的修練就算結束了。」


「這麼自信?我到想知道你是哪個流派的。」我執起劍,道。


「地球已知現存的刀劍技法流派我全部精通。」白髮男子點起一根菸,道:

「甚至我還知道你的綜合械鬥是跟誰學的,你那個起手式以及十七度角傾斜,是合劍派的費楊。」


「我還以為他只是個純屬興趣的武癡呢。」我詫異道。


「那是他退休了,所以才成為武癡。」白髮男子道:

「他還沒退休之前是刺客公會少數僅有的現代刺客,跟我一樣喜歡在現在這個火器年代舞刀弄劍的刺客,我跟他有相熟,只不過所屬派系不同、理念不同罷了。

不過你也不用探究我是誰,因為你跟我縱使處在同樣的現實世界之中,我們想必是不會再碰面,我這次不過就是受人所託來訓練你用劍而已。

你既然有基本功,我也不用浪費時間打基礎教你了,直接上吧,課程就到你能碰到我為止,或者一條菸燃盡。」


我這個沒太多涵養,不過我對於械鬥這點最起碼還是有自信的,而眼前那囂張的白髮男子說話語調與姿態,彷彿這個世界上無人可勝過他似的自信膨脹,不知道為何戳種了我想挫他銳氣的衝動,我也不管公平與否,也不管他手裡的木劍能否挨的住我的攻擊,我雙手握劍,以北辰一刀流最剛猛的一招直劈他的面門,白髮男子側身閃招,而我步伐一換,直接劍一橫轉,反手就是攔腰一砍!

然而白髮男子更快,木劍啪的一聲直接甩在我臉上,更是把我直接打飛了四步之遠...


「變招的不錯,但是選挫兵刃了。」白髮男子道:

「直劈轉橫斬,想法很好,但是對於兩刃直身劍來說,這個動作是浪費能量,單刃武器你可以藉由肘擊、掌推、膝蹭在無刃處加速堆進,這種狂刀斬法並不適用這種重劍,更何況你還得考慮屆時你是得使用非慣用手的肌力與靈活度。

非慣用手、單手揮舞,這種過度消耗體力的攻擊方式不會讓你更快速;相反,會更加不利。

你的步伐以及吐納方式,你是學日本劍術起手的,但是你也得考慮道相似性與相異值,然後內化成判斷力,而思考,正是你的優點與缺點。

更直覺一點,然後放掉你所熟知的招式,去掉花招跟虛招,讓攻擊更純粹、更主觀,因為你接下來要面對的對手可不是持械的對手,而是太多變化與花招只是浪費體力而已。」


接下來的訓練,與其說是訓練,反倒是更像在挨打。

白髮男子的動作太快了,快的讓我無法思考,我甚至都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兩招之內就會被他打倒在地...,接連嘗試了無數次之後,我早就傷痕累累、跪坐在地上喘息了。


「抽根菸冷靜思考一下吧。」白髮男子道:

「你學了很多東西,但是從沒內化與融合,現在你正在慢慢的適應與溶解,重新將所學彙總,這段溶解期不僅需要嘗試與挫敗,更重要的是沉澱。

我看的出來你有一股不服輸的傲氣,這種偏執是很強的學習力,不過緩一緩吧,你現在的體力連戰起來都費力了。」


「你這個怪物...」我在地上喘息著,用拿打火機都得雙手才能打火的手點起菸,道:

「我從沒覺得我是正常人,但是你的能力根本不是人類可言。

你他媽根本沒在呼吸跟換氣的吧?這樣劇烈的運動我可沒看到你流一滴汗,既然你這麼厲害,那麼乾脆交給你應付不就得了?」


「辦不到。」白髮男子抽著菸,道:

「我沒辦法殺死已經死亡的東西,或者無法死亡的東西,頂多只能削減他的形體、摧毀外殼、或者砍的足夠稀碎,妨礙他的自行恢復。

在我看來,你也是怪物。

我所應付的東西,我所碰見的事物,或許會超出你的想像;但是,你也有著我難以想像的能力,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但是在本質上你很趨近於我常應對的威脅。」



「這個現實世界還真可憐,除了有傳說故事的怪異入侵、妖怪、鬼魂、惡魔,還有甚麼威脅?」我挖苦道。


「...克蘇魯。」白髮男子道: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拉夫克拉夫那個種族歧視小說家,他筆下有不少東西確實是存在的威脅。」



「哈哈,確實是跟我不同領域。」我笑著,突然直接偷襲一劍朝對方刺去。

然而,我這次摔得更慘,劍還被直接打拖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