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１）

　　當我們抵達美術館，時間已經來到中午十二點。

　　最快的走法其實是從JR熱海站搭乘開往美術館方向的巴士，車程約10分鐘左右，直接在終點站MOA下車。但為了避免被沿路的旅客跟鐵道警察認出來，河野特意去租了一輛外觀樸素的休旅車，同時避開人潮擁擠的路線。

　　雖然花費的時間比預想中久了點，起碼更安全一些。

　　美術館建在著名的熱海高地上，面積約7萬多坪。撇除藝術品外，無論什麼季節來館內都能欣賞到相應的美景。春天有櫻花、初夏有綠葉、秋天有紅葉，不斷變換風貌的庭園也是吸引遊客來的原因之一。

　　如果從中心大廳與MOA廣場眺望出去，還可以俯瞰伊豆大島和初島的壯闊海景。

　　目前尚不曉得怎麼判別畫的真偽，總之先進去再想辦法吧。

　　我們迅速找個隱密的地點停好車，簡單變裝後走上層層階梯，總算來到美術館的大門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所有人愣在原地。

　　「今日……休館？」我百般不解地注視著招牌上的字。

　　「搞什麼？網站上面不是說今天有營業嗎？所以我們才會特意趕來的啊。」

　　瑛斗詫異地說。他摘下墨鏡四處張望，果然連一個旅客或是服務人員都沒見到，整個地方死氣沉沉。

　　到了才發現它臨時閉館，讓我們的計畫再次陷入瓶頸。

　　「佑，這下該怎麼辦？你不會真的要我們闖空門吧？」

　　「時間不多了，你得趕快做出決定。」

　　面對瑛斗與河野老師的質問，我首先淨空思緒，開始分析其中的權衡利弊。

　　如果能找到對的方法，或許偷偷潛入並非什麼難事，但問題就出在於風險上。目前只有我一人被警方列為嫌疑犯，萬一瑛斗、健、優奈和湊太也因為這件事情被抓，大家都難逃法律責任。到時孤狼就贏了。

　　……快想，藤本佑，想想怎麼解決問題。

　　這時，健看每個人都汗流浹背，拖著湊太去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些東西喝。

　　就在我努力思索最佳解法之際，河野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接到一通未知來電。本以為是垃圾廣告的他不耐煩地接起，臉色卻瞬間大變。

　　「怎麼了？」

　　河野彷彿沒聽見我們一樣，瞪大雙眼直視著牆壁。

　　就這樣過了好幾秒鐘，他才終於記得要呼吸。

　　「等等，愛梨同學……妳先冷靜下來，我聽不清楚妳的聲音……」

　　「──！？」

　　此言一出，驚訝的人立刻換成我們，一時之間誰也說不出話，因為太出乎意料了。

　　啪！

　　跟健一同走來的湊太也不敢置信，手裡的運動飲料直接掉到地上。

　　來電對象居然是愛梨。難不成她成功逃脫了？不不不，先別想的太樂觀，有可能是類似勒索電話那樣，奉勸我們不要多管閒事。

　　河野立刻要她說自己在哪裡，愛梨卻表示她沒辦法確認。更糟糕的是，現在孤狼的手下都知道她逃跑了，正大張旗鼓地四處搜索。

　　「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有可能會是陷阱嗎？故意拖延我們的時間，好讓警方追蹤電話訊號。」

　　瑛斗轉頭看向優奈，像是在詢問對方這種事有沒有可能辦到。不過她搖了搖頭，健代替她回答道：

　　「那些傢伙不會跟警方合作的。他們必須控制輿論方向，讓社會大眾繼續以為佑才是兇手。不過她到底是怎麼逃脫的……？」

　　目前只知道愛梨被關在某間旅館裡，由於她提到窗外可以看見大海，我推測是在沙灘附近。問題是，熱海裡有高達數十間旅館都吻合這個描述，我們很難在不被警方逮到的情況下搜索那麼多地方。

　　突然，河野的眉頭皺在一起，像是注意到了什麼。

　　「你們聽聽這個。」

　　他打開手機的擴音，電話另一頭除了愛梨緊張的喘息，還隱約傳來船隻的鳴笛聲。

　　「船？大海？難道她很靠近港口？」健輕撫著下巴這麼說。

　　雖然這些都只是猜測，但愛梨在熱海港附近的機率很大。

　　「對了！」

　　這時，瑛斗用拳頭敲了一下手掌心。

　　「幸好我的女性緣很不錯。」

　　「什麼……？」

　　「今晚是熱海海上花火大會，約女孩子的必勝絕招。野澤同學，妳仔細找找附近有沒有什麼線索。如果有看見任何海報或是煙花筒馬上告訴我們。」

　　『……煙花？那有什麼用？』

　　「先別在意那麼多。」

　　雖然對瑛斗的意見表示不解，愛梨還是乖乖照做。她很快發現一些東西。

　　『我躲在一個類似倉庫的地方，附近確實放了不少筒狀煙火，各種顏色大小都有。上面的標籤印著──』

　　喀擦！

　　下一秒，電話突然被切斷。

　　「喂！有聽到嗎？」

　　河野試著打回去，但轉接到語音信箱。這下我們徹底失去了和愛梨的聯繫。

　　「煙火？」其他人都疑惑地望著瑛斗。

　　瑛斗的問題其實非常巧妙。每年政府跟民間機構都會從國外訂購大量特製煙火，用來舉辦活動，旅館也不例外。既然愛梨躲在港口附近，或許就能依靠這點反向追蹤到她的位置。

　　優奈馬上查閱所有煙火進口廠商的網站，最後鎖定其中三間旅館，只有它們吻合「靠海」、「靠港」、「適合觀賞煙火大會」這三點。河野隨即打電話過去，假借學校有活動需要臨時預約的名義向主辦單位詢問倉庫地址，但對方不願多透露。最終我們只掌握到大概的位置。

　　其中一間距離當初我和瑛斗嘗試闖入的碼頭不是很遠。或許可以從那裡下手。

　　「好，計畫如下。」

　　事不宜遲，我開始分配任務。

　　由湊太、健和優奈負責找方法進入美術館，調查那幅畫的真偽，尋找愛梨的任務則交給我、瑛斗和河野老師。

　　「……大致上就是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我環視在場眾人的表情，除了湊太看起來有點像在便祕外，大家都點了點頭。

　　「儘管包在我們身上吧！佑，我們絕對不會讓野澤同學失望的。」

　　健咧嘴一笑，捶打胸膛，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幹勁。這傢伙真的很可靠，連身為同性的我都忍不住想依賴他。

　　不過，眼下還有另一個問題──現在全城都有警察在巡邏，該如何繞過封鎖線繼續前進，便成了需要克服的難題。

　　經過幾番考量後，我決定打電話給那個人。

　　「妳、妳好……學姊。」

　　『佑──！？你確定聯絡我不會有什麼問題嗎？大家包含所有的老師都在外面找你喔！學校此刻已經亂成一團了。』

　　「別擔心，我用的是公共電話。聽著，我想感謝妳為我們做的事，希望沒給妳帶來太多麻煩。」

　　『別這麼說，我相信換成是你也會來拯救我的，畢竟你一直都很溫柔……』

　　「咦？學姊剛剛說了什麼？抱歉，這邊風大有點吵。」

　　『沒、沒什麼。』

　　我聽見對方輕輕咳嗽的聲音，似乎在掩飾什麼。奇怪，難道我剛才變成最典型的那種耳背男主角了？

　　『回歸正題吧，幸好我們之後沒受到太嚴重的懲處，只被要求停學一周。』

　　「……你爸是不是氣瘋了？」

　　『我們全家都相信你的為人喔，佑同學……嘛，雖然我不能否認他一開始確實嚇的不輕，還一直逼問我跟你的關係，不過我最後還是說服他了。』

　　伯父啊，我不會對您的女兒產生非分之想，請不要檢舉我。

　　『話說，你為什麼在這個時機點打給我……難不成他們找到野澤同學了？』

　　「關於那點……還在努力中。」

　　『所以這表示你需要我的幫忙？』

　　「抱歉，結果到頭來又要麻煩妳，但這件事沒有妳肯定不行。畢竟學姊也是藤本現充團的一員，更是最不可或缺的夥伴。」

　　『────』

　　「呃……學姊？訊號斷開了嗎？」

　　『沒事。』她簡短地回答，聲音似乎比之前還要高幾度，『告訴我吧，你需要什麼？』

　　接著我向咲希姊告知了計畫。這次，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讓我整理一下你剛剛說的……你希望裝扮成要去表演的吉他社成員，藉此矇混過關？』

　　本來我們的高中就有派社團出席活動的習俗，這次煙火大會也不例外。活動地點就在距離港口很近的一個露天廣場。

　　「雖然我不會彈任何樂器，到時候只要裝個樣子應該就行了。」

　　『這個嘛……我很想幫忙，但是有個小問題……我好像被禁足了，哈哈。』她苦笑幾聲。

　　「什麼？」

　　根據學姊的說法，她被父親限制出門，社團領隊也暫時換人，意味著她沒有權利擅自更動行程。

　　我詢問更換對象的身分，是一年級的某位學妹。

　　「啊！」不知為何，一旁的瑛斗立刻認出她是誰。他一邊拉開黏在胸口的衣服搧風，一邊用非常符合他個性的語氣對我說道：

　　「記得嗎？當初在體育館跟我交換LINE的女孩子？」

　　聽瑛斗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

　　沒想到就是她。

　　「還等什麼？趕快連絡人家吧。」

　　透過瑛斗甜言蜜語的交涉，對方表示很樂意將我們納入社團的工作人員名單。她似乎對瑛斗非常著迷，以至於完全忽略了我是嫌疑犯的事實。希望兩人之後能修成正果。

　　河野老師可以載我們前往會合地點。

　　這時，電話另一端傳來悅耳的笑聲。

　　『總感覺相當懷念呢，像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英雄遊戲。』

　　「那個啊……妳都把自己關進房間，吵著要我披上床單，扮演闖入城堡拯救公主的英雄。」

　　『每次都是我先拿鑰匙逃出來。』

　　「世上哪有公主像妳這麼能幹啊，還需要英雄做什麼？」

　　回憶著單純的過去，我的嘴角忍不住跟著上揚。

　　乍看之下，這確實很像我們小時候的日常。我和咲希姊常常制定自己的遊戲規則，然後又不斷打破規則，因此每天起爭執，鬧到大人不得不前來關切。一直到長大後，我們依然沒有改變互相較勁的習慣，總是想證明自己的實力。

　　話雖如此，我並不後悔與她成為朋友。

　　因為我是獨生子的關係，從小很少有跟女生接觸的機會。因此，當我第一次在新家遇見這位來訪的鄰居女兒時──視線彷彿被黏住一般，從此移不開她。

　　『原來跟女孩子往來是這種感覺啊』我當時不禁如此感嘆道。

　　年幼的我，擅自認定帥氣一詞肯定是為了她而生的。不知不覺間，谷川原咲希這位女孩，就變成我心底最憧憬的對象。

　　「學姊，我有最後一件事想拜託妳。我的母親……」

　　話還沒說完，某人忽然接過電話，用大嗓門朝著我喊道：

　　『小佑！給我老實回答，你真的像電視說的那樣做了壞事嗎！？』

　　「老、老媽？妳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上班嗎？怎麼會──」

　　『看到那種新聞誰還有心情上班呀？你人在哪？吃飽了沒？警察們早上又來過家裡一次，但他們還沒申請到搜查令，所以我沒讓任何人進你的房間。雖然小佑正處青春期，但我還是得問，裡面沒有什麼可能會觸犯法律的東西吧？』

　　「當然沒有，我是被陷害的。」我遮住臉回答。明明眼下那兩人都不在自己這邊，害羞個什麼勁啊。耳邊還隱約聽見學姊在老媽身旁偷笑。

　　『這……這樣啊，我就知道，哈哈！我家的小佑怎麼會和綁架女孩子扯上關係？即便你的確有帶異性回家過夜的前科。』

　　妳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肯定喔，老媽。對你的親生兒子多點信心啊。

　　『總而言之，不管今天你為何如此選擇，肯定有你的理由，身為母親我不會干涉太多。但請記住，我不是放任你到處亂來，做什麼事之前都要先三思，然後趕在晚飯前回來。』

　　「嗯……我知道。謝謝妳，媽。」

　　雖然手邊還有一大堆問題尚待解決，我還是向她們做出了保證，也不知道能否遵守，但我會全力以赴。

　　如此任性的我，或許遲早會迎來老天爺的報應。努力不代表一定能獲得回報。

　　不過，這是我的選擇。

　　像這樣帶著夥伴們滿城跑，身體和心靈都十分疲勞，卻沒停下腳步。

　　只希望在這一次事件過後，我可以驕傲地抬起胸膛，向所有人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後悔。將來要是成家立業，還可以跟孩子灌輸老爹的大道理，「即便是現充，也不見得會有個十全十美的青春」，以防他產生錯誤的遐想。

　　時不時，我也會遇見有人這麼問……你每天都在扮演現充的角色，難道不累嗎？

　　廢話。

　　那是肯定的啊，累死了。不然換成你天天帶著笑容去面對一群惡意中傷你的傢伙試試。這已經跟累不累沒有關係。

　　正因為想看到那些被自己幫助過的人，臉上露出笑容，我才會一直堅持到現在。

　　想讓大家體會青春的喜悅，即使覺得再厭煩都得咬緊牙關。

　　「好……那先這樣，我得趕快去準備了。」

　　『等等。』

　　我正打算掛斷電話，學姊忽然又叫住我，聲音非常輕柔，彷彿隨時都會消散在空氣中。

　　『那個，最後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她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做深呼吸。

　　即使我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卻能明顯感受到她在猶豫，腦海中幻想出那對亮麗且飄緲的雙眼盯著自己瞧。片刻的寧靜過後，她稍微用嘴巴吸了口氣，總算向我開口：

　　『要……要是你沒及時回來，人家絕對饒不了你喔，拓海君。』

　　「────」

　　明明這句話有些老梗，她的語氣卻讓我當場愣住，身體莫名變得燥熱。因為，那其實是來自她寫的小說《當我們跨越山頂之後》裡面的女主角櫻對主角拓海說過的台詞，甚至連抑揚頓挫都跟書中描述的一模一樣，簡直是現實版的少女櫻。

　　接著，咲希姊疑似是忍不住害羞，丟下電話給老媽自己跑掉，中間還不斷傳出明顯的踩踏聲。她此前從未露出類似的情緒。

　　所以說，我完全沒辦法預測這傢伙的下一招。

　　不過——正是難以觸及這點，讓我想不為她深深著迷都不行。

　　我真是個不合格的青梅竹馬啊。

　　「……不，是我該向您道歉，居然沒考慮到一花的感受。那孩子沒有姐姐來得堅強，畢竟才國小啊。」

　　當我掛斷電話時，河野似乎正在跟某人討論著什麼。

　　「怎麼了嗎？」

　　「得有人回去照顧一花。鄰居剛剛打來說她燒退了，但她好像很害怕。」

　　聽聞，我隨即瞭解了情況。

　　「那就交給你了，交通部分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畢竟野澤同學的家跟廣場是相反方向。開車載我們到市中心也可能被認出來。」

　　「真的不好意思。」河野微微鞠躬，「安頓好一花後，我會盡量來支援你們的……祝各位好運。」

　　「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出發囉，佑。」

　　「嗯。」

　　我和瑛斗互相點頭，一同邁出步伐。

　　──拯救愛梨同學的行動就此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