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蚊子而是小女孩

　　「黑龍……！」

　　這聲發自於人群當中的慘叫，與其說是慘叫，不如說是充滿恐怖的悶哼。帶著隊士抵達現場的杜杜里城守衛隊隊長親眼看到拍著翅膀停留在半空中的龍時，連嗓門都變小了：「怎麼回事……？龍為什麼會出現在城市裡？」

　　「就是說啊！年紀很大的龍不都離人群遠遠的嗎？」

　　「至少龍學者的論文是這樣寫的……」

　　可洛聽見居民一邊後退一邊說出來的評論，忍不住啐了一聲：「所以就說龍學者的論文大多胡說八道嘛！」

　　艾迪在旁邊拍手：「大小姐您真厲害，比龍學者還博學！」

　　「跟我裝熟也沒好處！」

　　「咦──」

　　「閉上嘴巴就對了！」

　　可洛穿過四處奔逃的人群，喬西跟艾迪緊跟在後面。喬西差點踩到一個在地上蠕動的人，匆匆低頭一看，差點沒嚇得倒退：那是個中年的壯漢，滾倒在地上，被驚慌逃竄的旁人踩到或是踢來踢去也不叫痛，反而還嘻嘻笑著、蜷起身軀滾來滾去，雙手不斷撕扯自己的衣服跟褲子。

　　「這……這是怎麼回事……」

　　驚訝的不止喬西，艾迪在不遠處發出一聲怪裡怪氣的尖叫，理由在於，他撞上一個帶著嬰兒的年輕少婦，少婦披頭散髮、不是把孩子抱在懷中，而是像提菜籃或小雞一般，捏著嬰孩的後頸甩來甩去，另一隻手不斷撫摸自己的臉頰、頸脖跟胸部，搖搖晃晃地在人群中穿梭，撞到艾迪時，還將嘴湊上艾迪的耳朵作勢欲咬。被母親提著的嬰兒不僅不哭鬧，還發出連串「吱吱喀喀」「呼呼嘿嘿」「咕咕噗噗」之類的笑聲，令艾迪聽了就背上發毛。

　　可洛也被四個年輕小夥子包圍，其中兩個在她腳邊打轉，貌似吵著要主人跟牠們玩的小狗；一個理著小平頭看來有些流氓氣的青年堅持要可洛看他扭腰擺臀跳擬似鋼管舞，最後一個則哼哼唧唧地扯著她的衣角，喃喃唸著「聽我唱歌吧」。

　　喬西好不容易擺脫行為詭異的人群，趕到可洛附近，一把將小主人抱起來，脫離四隻黏人的蒼蠅。

　　「你們閃遠點，別想碰我的大小姐！」

　　艾迪的幫腔從斜後方飛來：「對對，大小姐只可以踩我！」

　　喬西不客氣地戳回去：「你安靜！」

　　可洛沒有仔細聽喬西和艾迪的你來我往。她一得空就從喬西臂彎裡滑脫出去，衝向天空最黑的那一個點，白色的文字隨著她奔跑的腳步迅速在她身周成形，在完成一個圓圈的同時就劃過暗色的天空直撞向黑龍：《你來這裡幹什麼？》

　　龍的金黃色眼睛轉向地面，跟壞蛋被人丟石頭時尋找石頭來向的模樣非常像，然而牠畢竟是條體形非常龐大的龍，而且又是浮在半空中，要從地面上那一大堆看起來小如螻蟻的人類中鎖定特定目標顯然不太容易。可洛又丟了第二句文字出去：《你幾歲？活那麼久了還玩人類，丟不丟臉？》

　　黑龍這次的反應比較明顯，即便可洛、喬西和艾迪是在地面上，都看得見牠在轉動眼珠，不過牠還是沒有立刻找到發話來處，而且顯然有點不耐煩，因為牠突然張大嘴巴，吸入空氣──

　　「大小姐，危險！」

　　喬西撲上去抱住可洛的同時，空氣形成一個透明的球，在他們頭上爆開，發出悶悶的一聲「噗轟」。那並不只是效果音而已，反射性在最後一秒緊急張開護盾的可洛，與受到她庇護的喬西和艾迪，越過白色文字形成的光網，清清楚楚地看到紅色的火線跟強勁的氣流，就像龍捲風一般掃過杜杜里城中央廣場的空間，人所搭起的棚架被吹翻，帆布和木架被捲入半空撕成了碎片；種在路邊的樹被連根拔起，同樣遭到無情的風撕扯，斷為好多截被拋到遠遠的天空另一端。

　　「好、好可怕……」艾迪縮成一團，一面說話牙齒一面格格作響：「這就是……老龍的威力嗎？」

　　「『沒有色彩的龍才是真強大』，果然是真的……」

　　「可是……」艾迪一面發抖一面伸手指向逃得太慢，被風吹出去躺在地面上的幾個人：「為什麼那些人卻沒有受傷？所以說黑龍還是有點慈悲心嗎？」

　　順著艾迪手指的方向看去，距離可洛、艾迪和喬西大概有個十來步距離外，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正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開口高聲唱著難聽的歌，在原地轉著小圈圈踏步；旁邊另有一個老嫗，儘管駝著背，滿頭白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竟然抬頭挺胸岔開雙腳站在石板路上，用嘶啞的聲音大聲喊著「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來人啊！我口渴了，奉茶！」。

　　目睹這一切的喬西皺起眉頭：「你確定他們沒有受傷嗎？」

　　「呃……」

　　「文獻裡說白龍也曾經讓一大票人發瘋，顯然黑龍的概念也差不多嘛。」

　　「這麼可怕的東西，大小姐要怎麼對付牠？」

　　可洛一雙紅色的大眼睛筆直瞪著空中的黑龍，接著，她再度掙脫喬西的手臂，這次則是筆直奔到龍所在位置的正下方。喬西跟艾迪還沒來得及追上去阻止她，她已經又構築起一圈白色的文字朝著黑龍丟出去。這回的文字發得既長又快，喬西根本就來不及看清它代表什麼意義，但被文字打中的黑龍這次找得到攻擊來源了，牠的頭明顯地往下彎，視線捕捉到站在地面上的人類。

　　《老夫還以為是哪來的蚊子，一直亂搔老夫的鱗片？原來不是惹龍惱怒的蚊子而是可愛的小女孩呀？》

　　黑龍大大張開嘴巴，但這回吐出的不是火焰也不是暴風，而是一連串足以震破家屋窗戶的「轟」。

　　「喬西，牠在說什麼……？」

　　「我哪聽得懂啊？」

　　「你不是一直跟著大小姐嗎？為什麼你不懂？」

　　「你以為斬龍者什麼都會嗎？」

　　「耶──」

　　「閉嘴！」喬西不耐煩地打斷艾迪的問題，目光仍然向著與黑龍對峙的小主人：「我只覺得牠好像是在笑而已！」

　　「笑？」

　　黑龍的聲音響徹杜杜里城上空，乍聽之下覺得是「轟隆轟隆」的咆哮聲，但艾迪仔細聽了一下，卻分辨出底下藏著「嘿嘿嘿」或「呵呵呵」與「呼呼呼」的變調。那條黑龍聽起來是異常的高興。可洛當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小臉皺縮成一團，開始在身周構築文字，然而這次黑龍卻搶先她一步，粗啞的笑聲再度從她頭上罩下來：

　　《老夫最喜歡可愛的小女孩了，來來來，再過來一點，老夫年紀大了，視力有點不行，妳要體恤老龍家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