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某日的魔女

「啊。」
當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蹲在地上的那個人看到我，也一臉驚訝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會來啊……於若璃。」
接著，娜大人朝我微微一笑。
「娜學姐，好久不見了。」

在我到達之前，她已經清完了雜草，把墓碑也擦得乾乾淨淨，顯得姍姍來遲的我有點手足無措。
她把頭髮剪短了，似乎也比之前更高，看上去成熟了幾分。
「是夜白告訴你這裡的？」
她把鮮花、四果和草仔粿碼放在墓前，然後擺上清水和蠟燭。
「嗯……是我拜託學長告訴我的。雖然我沒有見過他，但是……」
「你不必對此感到有責任，他是為了救我才往生的……一起來拜拜吧。」
她塞給我三枝點燃了的線香，於是我們一起在墓前拜拜。
娜大人嘴裡念念有詞，像是在對逝者說些什麼，可惜我沒有聽清。
距離唐子皓在那次事故中往生，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娜大人在他做對年的時候也來到了新北，我還以為今天不會遇見她。
「對了，夜白他還好嗎？」
插上了香，娜大人站起身問我。
「他啊……還是老樣子。」
對於無法離開德化的馬夜白學長而言，應該也有大半年沒有見到娜大人了吧。
她的父親伊凡僅僅被起訴了幾項較輕的罪名，不過這對他來說也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在離島事件后就一直陷入植物人狀態，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聽我媽講，也許是那時候熒光蝶吸走了他的魂魄吧。
德化的事務告一段落後，娜大人就離開了家，回到了伊凡前半生所居住的布拉格。
據說她把國籍也改成了捷克，不過我沒有敢問。
畢竟我已經做出了我的選擇，她也應該有她的。
「那你的家人現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沒有沒有，我爸早就已經出院了，現在在花蓮更生中。」
他會在裡面待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他知道我會等他。
「那你媽媽……」
「她開車送我來的。」
娜大人楞了一下，最後和我相視一笑。
我們點燃了四色金，火光把我的臉龐照得有點燙。
「於若璃，你跟夜白在交往了嗎？」
她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我直接噴茶。
「什什什麼？！」
「你該不會告訴我，我讓了你一年多，你還是放任那個草食男在跟他的女裝兄弟卿卿我我吧？」
「不不不兩位學長不是那種關係啦……而且我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是嗎，那我現在去跟他告白好了。」
一邊說著，娜大人掏出了行動電話。
「咦？欸？娜學姐你要做什麼？」
「我現在就向他告白，如果他接受了，我就搬回德化跟他住，不然我就回去布拉格，把他讓給你。怎麼樣，很公平吧？」
「聽上去倒是很公平，只不過好像完全無視了他本人的意思耶。」
「我們有在意過嗎？」
娜大人按下了通話和免提鍵，無機質的待接聽音在肅殺的墓園響起。
她這次有幾分是認真的？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喂喂？找哪位？」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可是語氣卻不是馬夜白學長。
「咦？是未銘嗎？為什麼是你在接電話啊？」
「茜婭……你半年不見就只想對人家說這個嗎？」
接著，屏幕上亮起了視頻通話的請求。
娜大人看了我一眼，按下了接受按鈕。
穿著哥特蘿莉裝的美少女出現在畫面里，只不過我們都知道他是學長的哥哥。
「未銘，你的打扮越來越厲害，叔叔阿姨都不管了嗎？」
「人家可以再逃跑啊。」
他露出了小惡魔般的邪魅笑容。
「我們要找夜白，把行動電話給他。」
「好啦好啦，知道人家不受歡迎啦。夜白他在房間里，輪椅不方便下樓，稍等下喔。」
然後，他舉著行動電話上了二樓。
在屏幕里看到的景色，還是那一如既往熟悉的兩層樓透天厝。
我在那之後也時有造訪這棟屋子，不知道娜大人看到這個景色會不會心生一絲懷念之情。
打開了學長臥室門，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陳設。
除了床上已經不再有睡袋，因為他已經不再需要了。
還有，就是床邊的一張輪椅，和上面坐著的人影。
「哦，你們運氣不錯，他還醒著。這個傢伙現在一天要睡15個鐘頭才能正常運轉，簡直跟考拉一樣……喂喂，夜白，有女生要找你告白耶。」
畫面轉到了輪椅正面，馬夜白學長從一本雜誌里抬起了頭。
這本雜誌是這個月的動漫雜誌，他最近好像也開始看現今播出中的動畫了。
上週他還在說「最近的偶像動畫還不錯看，好想對那個小女生撒嬌」這樣有點危險的發言。

「啊……是茜婭啊，於若璃也在嗎。好久不見，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我給唐老師掃墓，偶然遇見了她。」
學長點點頭，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他現在每天都要休息很久，才能彌補日常生活所需的「燃費」。
如此極少量的蝴蝶，能夠維持他生命運轉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總覺得……在那次事件之後我們三個就沒有在一起這樣聊過天了。」
他歪著頭對我們說。
他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如此。
等一下試試邀請娜大人跟我一起回一次德化吧。
「夜白！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
娜大人大聲地開啟了她的話題。
我注意到她拿著行動電話的手都在顫抖。
「喔……是什麼呢？」
「其實……其實我一直——」
「學長！我也有話想要說！」
不知為何，我也大聲地插嘴，打斷了娜大人的話。
她憤憤地看了我一眼以示抱怨，而我也不認輸地回瞪。
「不是說好了是我先講的嗎！」
「學姐其實就是想要給偷跑找個藉口對吧？」
「你聽過長幼有序這個詞嗎？！」
「這肯定不是捷克共和國的俗語吧！」
我們壓低了聲音，在屏幕的另一頭互相指責。
爭吵之餘，我無意一瞥屏幕，竟然發現學長已經靠在輪椅上睡著了。
娜大人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把臉轉回到行動電話的屏幕上。
「夜白，我一直——」
「馬夜白學長，我其實——」
一片青藍色的閃光覆蓋了屏幕。
然後，畫面中已經空無一物，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輪椅。
「喂！未銘，這是怎麼回事？夜白呢？！」
「我……我不知道，他剛才就是突然……」
他瞬間移動了。
這是在離島事件后，他第一次瞬間移動。
難不成他至今為止每天睡15個小時，其實一直在養精蓄銳隱藏實力么……

「他這是逃走了吧。」
「肯定是逃走了。娜學姐，現在怎麼辦？」
「當然是——回德化，掘地三尺把他找出來！」
我們帶著清理完畢之後的垃圾走出墓園，商量著回德化的最短路徑。
坐我媽的汽車回去的話，應該在夜裡就能到了。
我走到她的車邊，拉開車門。
「媽！我們現在就回家——」
然後，我當場呆住了。
「………………」
一旁的娜大人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車里除了我的母親，還有另一個人，不知何時，卻已經出現在了副駕駛座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生日快樂。」
「咦……」
「因為我覺得，生日快樂是一句需要當面說才可以的話。」
那個人這麼說著。
這也太狡猾了。
說好的地域限制呢。整個設定都亂掉了啦。
馬夜白學長微笑著看著車外，似乎是看著我，抑或是看著娜大人，說不定是看著山上恩師的墓園。
不，他的視線看的是別的東西。
一隻青藍的蝴蝶撲騰著羽翼在眼前掠過，吸引了我的目光。
在它身後，是成百上千，無數的熒光蝶群。
它們在我們的頭頂掠過，與橙色的黃昏疊加出一抹艷麗的紫色。
我走到路邊，開始隨風起舞。
這樣的景緻令我不得不舞。
蝶群開始圍繞著我旋轉，劃出十餘條不規則的曲線，那是狂喜的線路。
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
故鄉、家、德化、容身之地，都只是一個內心的範圍。
如果沒有容身之地，那麼自己做一個就好了。
如果沒有家，那麼組建一個就好了。
如果沒有家人，那去尋找一些就好了。
這才是這片土地的魔女與熒光蝶簽下的真正契約。
不管相隔多遠，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和緣分，終究會為我們指引出路。
這就是巴丹代告魔法的真相。

斜陽西下，我的舞蹈也告一段落。
剛才還漫天遍野的熒光蝶，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周圍有幾輛車停下，用行動電話拍攝剛才的奇景。
想到會被上傳到網路，我感到有點害羞，連忙躲進車里。
這時馬夜白學長已經倒頭大睡，娜大人也在後排玩手游。
「那麼我們回家囖。」
母親回頭對我說。
我關上了車門，閉上眼，靜靜聽著引擎轟鳴的聲音，漸漸睡去。
然後，我做了一個青藍色的夢。
一如蝴蝶的羽翼，映射著西太平洋的海與天，如笑容般晶瑩而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