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的馬夜白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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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8
說一些往事吧。
四年前我剛復活的那段時間,身體特別難以控制,除了在睡夢中,甚至連清醒時候也會發動瞬移。
有時候,只是聊著天吃著飯,我就會憑空消失不見。
父母那時正在醫院照顧未銘哥。他當時的精神狀況更糟糕,我不怪他們沒有發現這一異狀。
但是這確實嚇壞了茜婭。她本來在那之後就極度缺乏安全感,幾乎不能獨自外出。而伊凡叔叔也只是放任她住在我家裡,自己則埋頭於深山裡的研究。
所以,很自然地,茜婭整天粘著我,抓著我,抱著我,每當我消失,她就會露出絕望的表情哭鬧。
我們變成了相互依存的命運共同體。
這算是在交往嗎?我不知道。這算是「在一起」嗎?是的。
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控制住體內的異動,諷刺的是,這也漸漸讓茜婭習慣了獨立的生活。
當她說她要回去住幾天的時候,我甚至很驚訝。
不知何時,我開始把她在我身邊這件事視作理所當然。
「這不是犬夜叉的台詞嗎?」
「如果我的命是你的,那麼你的命也是我的!」
「這也是犬夜叉的台詞吧!」
她這樣一邊吐槽我(抄來的)的情話,一邊離開了我家。
在那之後,我們雖然依然親近,但有些事情已經變了。
就像是犬夜叉,雖然它從1996年就開始連載,但動畫版在2000年才播出。它已經不是唐老師當時所說的「愛與勇氣萬萬歲」的90年代動畫了。
雖然我一直不明白,這個歸類除了時間區別外還有什麼意義。
不,應該說時間本身就是一種意義,它意味著許多超越我們的東西。
「學長,你醒了?」
「我沒有睡。」
於若璃拿著兩杯茶坐到我身邊,把其中一杯推到面前。
我抬頭看了一眼掛鐘,時間剛過十二點,已經到了十一月三日的第一個小時。
距離四年前的那個日子,正好四年時間。
你沒有辦法說這一個小時和上一個有什麼區別,但它畢竟是獨特的。
距離我從虛無縹緲的靈體回到自己家中,已經超過了26個小時。
在那之後,於若璃為我們做了夜宵,天亮后我們一起去了警局。
未銘哥一如既往地穿成了一個美少女,並且謊稱自己是我們的同學——不然可能會被爸媽發現他的行蹤。
看著他用和我別無二致的臉孔,毫無違和感地穿著連衣裙和高跟鞋,我心裡蠻複雜的。
警察對我們——準確地說是對於若璃——進行了近乎無休止的問話。鑒於之前她母親被刺傷的時候她也進過警局,而且重要嫌犯正是她的父親,她很快就面露疲憊。
我們被警察告知,當年亞美社的唐子皓老師在新北市為了保護茜婭也深受重傷,隨時有生命危險。
「唐老師他現在怎麼樣?!」
「我們還不太清楚,據說還在搶救中。」
這個消息讓我和未銘哥大為震驚。
茜婭會去找唐子皓老師,也就是說她想去詢問那一天的真相。
「她……為什麼要去找老師啊!可以來問我啊!」
未銘哥抱著頭坐在椅子上,相當自責。
我坐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於若璃也露出困惑的神情。
「學長……為什麼娜學姐寧願去台北找人,也不願意去請教馬未銘學長呢?她想問的事情應該他也知道吧?」
我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於若璃。
在亞美社的時期,那個整天說著愛與勇氣萬萬歲的唐子皓老師,就是我們的憧憬。
我相信對茜婭而言更是如此。
那就是她想要成為的大人。
那就是她想要為之相伴身邊的大人。
在我昏迷不醒的那個無助時刻,她是去找她的英雄了。
心裡有一絲苦澀,不知是因為有點吃醋,還是有點自責。
畢竟,在她身邊的那個人一直是我。
在警局,我們沒有看見伊凡叔叔。
警察說他們一直在嘗試聯絡他,但是他最近又把營地轉移到了更深的深山裡,整個團隊都失聯了。如果明天——也就是天亮后還沒有音訊,就會與德化消防大隊成立前進指揮所進行搜救。
我想他也許是不願意麵對自己再次失去女兒的現實,就逃去了天涯海角吧。
於若璃的筆錄一直到晚上十點才結束,之後我們去了醫院看望了她的母親。
到達病房的時候,我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她的病房裡擺滿了鮮花。除了被插滿的花瓶,還有更多花束堆放在地上。
「不用擔心啦,最近每天都有部落的人來看望她,白天還有義工來陪護,小妹你安心上學就好啦。」
護士微笑著對於若璃說。
我以為她會哭,但是她只是一臉茫然而呆滯地看著這光景。
這似乎不是她所熟識的那個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原來是如此有名望的存在。
回到我家之後,我們都沒有睡覺,直到時針跳過了12點。
「夜白,你這樣真的好嗎?」
穿著女式睡衣的未銘哥坐在我的對面問我。
他就算卸了妝不戴假髮也莫名其妙地有女人味,在高雄的這幾年裡他都發生了什麼?
「呃……你說什麼?」
「人家是說,你這樣待在家裡等警察破案真的好嗎?茜婭被那個男人抓走已經三天了!」
「對,對不起……」
聽到他的話,於若璃低下了頭為他父親所做的事道歉。
「你不用道歉啦……啊啊真是的,這樣子你們睡得著嗎?人家可睡不著啊!」
他大聲發洩著怨氣。從他現在的樣子來看,真的很難想象當時他是一個失語症患者。
也許真的給他電一下會比較老實吧?我突然這麼想。
「未銘哥,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能做的了。我們和警察都很著急,犯人也一樣。他們聯繫不上人質的家人,反而會更加慌張吧。」
伊凡叔叔的失聯,說不定反而會是一個轉機。
犯人發現人質無利可圖,也許會放了茜婭隨後遠走高飛。
「可是,犯人也有可能會對已經沒有用處的茜婭下殺手啊,你想一想四年之前他們是怎麼對你的?」
「那個……真對不起……都是我爸不好……」
一旁於若璃的身形縮得更小了。
「啊啊啊——都說了你不用道歉了!那是你家裡人做的事,但是人家不會來責怪你的啦!」
未銘哥慌張地安慰著於若璃,難得看到他手忙腳亂的樣子還蠻好笑的。
總覺得已經許多年沒有聽見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了。
「那個人……讓我跟他一起走。」
於若璃輕輕地說道。
「他說他想跟我離開那個家,離開德化,去外面生活。而我差一點就答應他了。」
她忽然站起來,看著我。
「吶,馬夜白學長,如果我在那一天跟我爸走了,他是不是就不會去害娜學姐了?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會發生了?」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凝固的沉默中,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少女,你等一下。」
忽然,未銘哥的聲音劃破了尷尬的空氣。
「你說你的父親開始曾經邀請你跟他一起離開?」
「嗯……」
「那不就很奇怪嗎?誰會帶著女兒去干綁架啊?」
「不對,未銘哥,他們事實上也是離開了德化之後才在新北抓住茜婭的,他們可以有時間在途中任何地方先把於若璃安置下來再去作案。」
「可他們如果有多撫養一個十五歲少女的財力,為什麼還要去綁架茜婭呢?而且茜婭是他們在四年前曾經綁架過一次的對象,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伊凡叔叔沒有那麼多錢來贖她的身,這次卻還偏偏跑回德化,挑了同一個女生來綁架,難不成這是為了……」
說到一半,未銘哥瞪大了眼睛。
而我也明白了他想說的意思。
這無關錢財,犯人只是想在挑戰失敗過一次的人身上再度挑戰。換言之……
「他要對茜婭和伊凡叔叔復仇。」
我把這個答案說出了口。
「問題就是……在四年前的事件中,他們之間真的有那麼深的仇恨嗎?」
「有,有的!」
這次是於若璃的聲音,堅定而通透。
「那個人……我爸,曾經跟我聊過他在大陸聽來的故事。他認為把熒光蝶做成蟲草是一件大壞事,目的是要培養出一種什麼超厲害的真菌侵蝕人體來控制世界,而這件壞事就是由諾獎得主安德烈和那個伊凡——娜學姐的父親主導的。」
這個故事太過超乎想象,我和未銘哥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是哪門子的B級片啦!」
「我當時也是這麼吐槽的就是了……不過,我爸是一個純真的人,他真的會為了這樣簡單白癡的理由去做事。」
「他的那個同夥也是嗎?」
「不……那個人給我的感覺……還要更加危險一點。」
於若璃緊緊皺著眉,像是回憶著那天晚上的噩夢。
據說就是他把於若璃的母親和唐老師害到重傷,這樣一想他似乎不可能是同樣被廉價的正義感驅動的樣子。
那個男人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不管怎樣,留給我們的時間正變得越來越少,茜婭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我們很難指望對方會乖乖把茜婭放回來。
我把已經有些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然後,我做了一個決定。
「於若璃,未銘哥,已經很晚了,明天我們再去警局問問情況吧。」
兩人心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慢慢走向了各自的房間。
我們又回到這個屋子裡生活了,就像是瞬間移動自由研究的時候一樣。
很快,茜婭也會回來的。
我會讓她回來的。
我並沒有睡很久,但也是睡著了。
人體真是神奇,不管心裡有多少事,當累了的時候,總是能乖乖睡著。
就好像我還好好活著一樣。
我身體里的靈力,在那次碰觸熒光蝶蟲卵時已經被吸走了許多,一度連人形都無法維持,只能隨風飄散。
老實說,我不知道剩餘的蝴蝶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進行一次完整的瞬間移動。
但是我相信,我之前所有的瞬移,都是為了我即將進行的下一個。
我之前所有的相遇,都是為了之後能夠再次遇見你。
娜絲塔茜婭•伊凡諾娃•列普寧娜。
早上六點,天還未亮起。我站在後院,整裝待發。
「夜白,你在後院幹嘛?」
我慌忙回頭,看見未銘哥站在後面。
「為什麼……」
「人家為了避開你們,過的都是晝伏夜出的生活,忘了?」
糟糕,忘記了這個怪人現在可以隨便走動了……
你之前神秘存在的人設都到哪裡去了啊。
「誒呀,這不是馬夜白學長嗎,早上好。你在做什麼?」
於若璃也從一旁走出,站在他身邊朝我微笑。
「我……在晨練。」
「以晨練而言你的裝備還真是齊全啊。」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防水衝鋒衣和登山鞋,歎了一口氣。
真是瞞不過這兩個人。
「我要去救她。」
我說。
不由任何人阻止。
「夜白……你能控制自己瞬移的目的地嗎?」
「不知道。但是我上次曾經試過一次,確實移動到了她的身邊。」
那次我被瞬移到的地點,若沒有霧氣的話,其實距離茜婭所在的營地僅一步之遙。
如果那不是偶然,便是必然。
「學長,我也要去。」
於若璃穿上鞋子,走到我身邊。
「喂,我可不是去玩——」
我還沒說完,嘴就被堵住了。
我不是很確定,但感覺像是被人吻了。
幾秒后,我眼前出現了她的臉。她雙頰通紅,眨著眼睛不敢看我。
「這……這是我的第一次。」
「我也是啦。」
「咦?!你不是跟娜學姐……」
「她守備很嚴的,我從來沒拿到過機會。」
聽到我這麼說,於若璃轉身捏緊拳頭做了一個鼓勁的手勢。
她這是要幹嘛啊,打架嗎。
「學長,你現在不應該對我說些什麼嗎?」
總感覺接了一個棘手的填空題。
我撓了撓頭,終於憋出一句話。
「生,生日快樂?」
周圍的時間好像靜止了三秒鐘才恢復流動,於若璃用一副死魚般的眼睛無奈地盯著我。
「你故意的嗎,學長……」
「什麼事?」
「那個——怎麼樣都好,能麻煩二位趕快瞬間移動離開我家後院嗎!我看不下去了!」
那個女裝少年坐在地上無比嫌棄地看著我們。
「未銘哥,你不一起來嗎?」
「你是白目喔?你瞬移到茜婭身邊的話,這邊人家就能感知到你的位置了,然後我會去跟警察一起來救你們回來的。」
他說得很有道理——難道他一開始就是這樣盤算好的?
「拜託你了,哥哥。」
「交給我吧,弟弟。」
我握住了於若璃的手,而她也若帶緊張地回握。
我閉上雙眼,在心裡尋找著茜婭的位置。。
我只能在夢中瞬移,所以我必須要做一場關於她的夢。
她的光芒黯淡而偏遠,我不確定那是否還在德化的土地上。
我呼吸加速,對要遠離德化這件事有種本能上的排斥,而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這是一件必須要完成的工作。
「未銘哥。」
「怎麼了?」
「你知道『人多如星數,邂逅多如星數』是哪部動畫的台詞嗎?」
「怎麼突然說到這個?啊……等一下,我知道……這是機動戰艦撫子號的劇場版暗黑王子里,開頭的第一句台詞,星野琉璃說的。」
「對對……太好了,終於想起來了,我想了很多天耶。」
「那你知道這部劇場版最後一句台詞是什麼嗎?夜白。」
「我忘記了,很久沒看過這部片了。」
「——————」
我沒能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的身體像是被青藍色的光流撕碎,被風吹向了遠方。
風穿過巍峨的海岸山脈,進入了深邃廣大的太平洋。
我看著頭頂藍色的天和身下藍色的水,心想也許德化熒光蝶就是被這樣的天與水染上了青藍色。
一隻小小的蝴蝶正在穿越滄海,前往它未曾想象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