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的於若璃 Part.2

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對戀愛話題很不在行。
不管是電視劇還是朋友間的聊天，只要是涉及男歡女愛，我就會變得很笨拙而尷尬。
我不喜歡看情侶分享他們的二人世界，也無法想象自己會和某人交往。
這並不是討厭異性，只是討厭戀愛本身而已。
那種兩人之間結下的排他性人際關係，讓我覺得自私而無趣。
就在剛才，馬夜白和娜大人之間的互動，又再次讓我體認了這一點。
他們自稱並沒有在交往，但卻並不吝於表達對彼此的愛慕。
這已經超出了戀愛自私而無趣的境界，而是一種……
一種詭譎。
就算不靠什麼瞬間移動的超能力，他們也是兩個足夠詭譎的人。

晚餐是娜大人煮的咖喱。
我不太能夠想象她這樣一個金髮碧眼的異國風情少女在廚房裡哼著江蕙的老歌一邊煮咖喱的錯亂場景，但是她端上來的三個盤子卻是實實在在的證據。
「快吃吧，趁還沒有涼。」
她輕輕地說。
我嘗了一口，典型的日式咖喱（各大超商有售）加上洋蔥、馬鈴薯、胡蘿蔔的風味，說不上好吃也說不上難吃，就像是日常本身的味道，濃郁卻寡淡。
馬夜白前輩和娜大人在那之後都變得比較寡言，我想他們也許平時就是這樣的人吧。有些人通過沉默給旁人壓力，有些人反之。他們應該屬於後者。
晚餐在這樣沉默卻並不沉重的空氣中結束了。飯後我主動洗了碗，除了義務感，更多的是想要逃離這張令我顯得格格不入的餐桌。

「學妹，過來一下。」
我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娜大人在客廳叫我。
「什麼事，娜學姐？」
「我帶你去看一下夜白的房間。」
說完，她就理所當然地轉身上樓。
「咦？等一下，要去學長的臥室嗎？現在？」
「反正他已經在房間里了，也不算私闖吧。」
「不是這個問題吧……」
娜大人無視了我的吐槽，帶著我上了二樓。
二樓的層高比一樓矮了一截，讓住慣公寓的我感到有點壓抑。
樓梯的盡頭右轉是二樓走廊，走廊左側有兩個房間，右側有一個，其中右側的那個房門上掛著「馬夜白」的銘牌。
我感覺有點孩子氣。在臥室門口掛銘牌不是小學國中生做的事情么？
「我們進來咯。」
她都沒有敲門，在說話的同時就推開了門。
「喔。」
坐在寫字台前K書的馬夜白學長扭頭看了我們一眼，似乎對我們沒有什麼興趣。
往寫字台旁邊看，是書櫃、衣櫥、床，都是一些缺乏個性的傢具。
學長的房間比想象中的還要普通，也許是因為我對於男生房間的印象沒有什麼參照物吧。
但是……
他的臥室，有一個明顯的異樣之處存在。
不管是誰，只要往裡看一眼，就會發現「那個」與周遭的起居環境格格不入。
「為什麼……為什麼馬夜白學長會在床上放睡袋啊！」
我指著他床上的異物叫出了聲。
這個人的床上沒有枕頭和被褥，有的只是一個登山睡袋。

「因為我在睡覺的時候不知何時就會瞬移走啊，用棉被的話會弄髒啦。而且睡袋裡面還可以裝行動電話、制服、書包和鞋子，就算像今天凌晨一樣被移到離家很遠的地方，我也可以直接去上學，很方便吧？」
馬夜白前輩對我們扭過上半身，像是電視購物頻道一樣地介紹他睡袋的優點。
「呃，咦？也就是說……學長的瞬移是可以帶著睡袋一起走的嗎？」
「嗯，老實說這個瞬移的規則還蠻寬容的，只要是貼身的物體都可以被一起移動過去，像是身上的睡衣和睡袋什麼的都算在其中；就算沒有直接接觸，只要是被包在直接接觸物當中的物體，比如放在睡袋口袋裡的行動電話和鎖匙，也可以被一起移走。」
「是，是嗎……可是學長你是怎麼發現這個規則的？」
「當然是一次次試啊。」
「哈哈，夜白你要不要告訴學妹你一開始廢掉了多少床單啊？之前還有段時間他試過裸睡，我跟你講喔……」
靠在走廊墻壁上的娜大人笑出了聲。她的話讓我感覺到他們真的認識很久了。
「總之，夜白的這個體質就是這樣子，睡下去的時候是在家裡，醒來時就不一定了。這樣講你信了沒？」
「怎麼可能會相信，這一定是某種無意識狀態下的夢遊，比如學長在睡著之後在夢遊狀態下整理好睡袋，再到戶外的某個地方再次睡進去……」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啦。」
「沒有親眼所見，我這麼可能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就後悔了。
雖然我並不相信超能力，但是在信者本人面前這樣說實在是太煞風景。
「呃，那個，我並不是——」
「沒關係。」
馬夜白學長對我擺擺手。
就像是白天的時候一樣，他總是把自己的事情當作別人的事一樣輕描淡寫。
彷彿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一樣。

「學妹學妹。」
關上了馬夜白學長的門，娜大人小聲地叫住了我。
她走到我的面前，表情嚴肅。
「你剛才說你不相信這種事對吧。」
「啊，那個……對不起，我應該有更好的方式來說的……」
正當我慌亂得手舞足蹈時，娜大人抓住了我一邊的手腕，按在了走廊的墻上。
我被比我還矮的金髮美少女學姐壁咚了啦。
她的手白皙又纖細，卻傳達著某種不由分說的力量。
「只要你留在這個屋子裡，我就允許你可以用一切你想得到的方法去調查他的超能力，不管是證明還是證偽都可以，有任何需求我都會全力配合你。當然，如果你擔心我是夜白的同謀者，你也可以在不告知我們的情況下做雙盲實驗，我並不介意。」
她看著我的瞳孔，靠得很近。
近得讓我感到有點不自然。
「那個，學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我也不相信。」娜大人——娜絲塔茜婭說，「我也不願意相信，可是……」
如果我是個男生的話，一定會愛上她現在的表情的吧。
「所以請告訴我這是假的。」



我洗完澡後走進了臥室。
「洗完了？」
娜大人穿著吊帶睡衣側臥在床上，用單手支起頭看著我。
雪白的肌膚，精緻的五官，修長的指尖。
她奢華得像一尊女神的造像，即使同為女性的我也看得有些入迷。
「嗯？你在看什麼？」
「啊……沒有。啊，嗯。浴室我已經打掃完了。」
我慌忙地走進了房門。
「我的睡衣……會有點小吧？」
她忽然問我。
剛才我洗完澡后，發現娜大人給我的睡衣有點發緊。
特別是胸部的位置。
她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又拿了一件馬夜白學長的超大號T恤給我穿。
要我穿男生的T恤感覺有點怪怪的，但是當時我也沒有其他選擇。
「啊，其實還好……」
「沒事啦，我沒有在介意胸圍什麼的事，只是問一下而已。」
看她擺擺手，我也鬆了一口氣。
和娜大人相處的壓力比想象中更大。
「是，是嗎，那就好……」
「胸部只不過是脂肪堆積的負重罷了。」
背後感到一陣寒意。
娜大人果然是個可怕的人……
我這麼想著，靠在床頭拿出了行動電話——
「咦……」
屏幕上還顯示著一條新簡訊。
大多數跟我在臉書上對轟過一整天的酸友都會把我拉入黑名單老死不相往來，看來還留下一位比較有骨氣的對手。
他的ID叫……青藍。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把所有不可解釋的事象都歸類於巧合並不是有科學精神的想法。】
我飛速地打字回應：
【這個有夠好笑的wwww超自然的信徒竟然在跟我掰科學精神耶！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扯什麼嗎？】
很快，【青藍】回覆了我：
【如果我說我能預知到你後面會做的事情，你會相信我嗎？】
【哈？厲害了厲害了，有本事你說說看啊，你該不會想說吃飯睡覺上廁所吧？】
這怎麼可能會猜中？除去日常必須做的事，他說什麼我都可以故意不去做啊——
「學妹。」
「啊！咦！誒……娜學姐？怎麼了嗎？」
聽到耳邊傳來還不算太熟悉的聲音，我嚇得丟掉了行動電話。
這好像是我最近24小時里第二次被嚇掉手機了。
「沒有，只是……」娜大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是否當講。
「你剛才玩手機的時候表情有點厲害。」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捂住了臉。
平常一個人習慣了，沒想到會被別人看到這樣的表情，想必很猙獰吧。
「娜學姐，不是的，我只是……」
「好可愛。」
「呃——」
被同性說好可愛了！
之前在女校里都沒被人說過！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對娜大人道謝，就害羞得轉身鑽進了棉被裡。

臥室只有一張雙人床，我躺在右邊，娜大人躺在左邊。
這感覺有點尷尬，尤其是在她誇我好可愛以後。
老實說，我以前沒有親密到可以同床共枕的同性朋友。
當然更加沒有這樣的異性朋友。
我看向娜大人的睡臉，宛如一幅畫。
「你聽過薛丁格的貓箱嗎？」
「嗚哇。」
娜大人忽然睜眼說話了，嚇了我一跳。
雖然她本來就可以睜眼和說話就是了……
「呃……那也是古早動畫片嗎？」
「啊，現在討論這個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吧，抱歉，當我沒說過好了。」
她朝我笑笑，翻過了身。
「如果是那個物理理論的話我有聽過，但是詳細的東西就……」
我連忙回答道。
娜大人沒有出聲，但我想她並沒有睡著。
我的場合和娜大人應該完全不一樣。
她在常識的世界發現了超自然，而我卻一直在疑似超自然的環境里尋找常識。
能在占卜師的家庭里正常地成長到現在，我簡直是人間國寶級的存在。
忽然，她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又轉了回來，瞪大了眼睛。
她的雙瞳像是能映射窗外星空一樣，在昏暗的空氣里閃耀。
「於若璃，你真是有趣呢。」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然後，她抱住了我，把臉埋進了我的胸間。
磨蹭磨蹭。
「喂，娜學姐，那裡不行……」
棉織物的觸感劃過皮膚，有一些火辣的感覺。
「這件衣服，有夜白的味道呢。」
「當然會有啊。」
我們彼此都笑出了聲。
看上去酷酷的娜大人，在某些地方也仍然只是個和我一樣的小女生呢。
雖然這也只是理所當然的事。
「吶，娜學姐。」
「嗯？」
「你喜歡馬夜白學長對吧。」
「嗯，我最喜歡他了。」
這是不出所料的回答，但我沒想過她會這麼坦率地承認。
「那為什麼沒有在交往呢？學長看起來也不像是討厭你的樣子……」
「我們有在一起過，但是不知道那算不算交往。」
「誒？那是怎麼回事……」
「可能我還是更喜歡那個離我更遠的他。」
她睜眼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像是在翻閱著某一段回憶。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卻也不能多說什麼。
這是他們的人生。
我伸手看了一眼行動電話，日期已經來到了第二天。
「啊。」
這時我才注意到，屏幕上顯示著【青藍】發來的私訊。
那是他自稱對我日後行動的預知。

【你會回家，向你的母親求助。】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手裡的行動電話第三次掉到了地上，這次是我自己把它丟出去的。
「會冷嗎？你好像在發抖耶。」
「不……沒事，我會沒事的。」
我只能這樣回答娜大人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