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醜八怪也敢與朕作對？

那個白衣少年朝我點點頭，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身上所著白衣，似乎不是本國樣式。他見我不再哭泣，便往議事的正殿而去。我想追上他，向他致謝，卻只看到他白衣飄然的背影。就在此時，一個天外泥丸，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砸中了我的腦袋。

我吃痛，抬起頭來，左右尋找肇事者。

卻怎麼也找不到。猛然往上看，才終於看到了那個可惡的小子。那小子，一襲紫袍，坐在宮殿屋頂的琉璃瓦上，手上還拿著彈弓。他有一雙妖媚的狐狸眼，奸詐而狡獪，醜死了，娘娘腔。那小子一臉得意地看著我，還衝我口出狂言：「你就是未來女皇？這般柔弱，只怕是難堪大任啊。」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回擊道：「你這小子，狗眼看人低，且看著吧！」

我和白矛的梁子，就是那時候結下的。



那日遲一些，我母帝接見完大和的貴客後，便將我與拿彈弓砸人的紫衣小子，一同召入正殿。我與那小子，左右看對方不順眼，足足隔了三尺間距。

母帝開口，先是對那個臭小子親切地問話，向他詢問白虎族和老族長的近況。我才知道這小子叫白矛，還是極受民間景仰的白虎族出來的。咦，這叫啥，我左思右想，想到了一句非常貼切的話——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就在我暗暗咒罵白矛時，母帝已經看向了我。卻完全變了另一副面孔，她十分嚴肅地對我說：「莫邪，你的情況，徐少師都與我說了。你這樣，如何是一個合格的儲君，連基本的治國之論都能答錯！」我聽到母帝的訓斥，低下頭來，委屈地看著腳尖，淚水再一次幾近奪眶而出。

白矛則火上澆油：「嘖，看來未來儲君還需多多努力啊！」我攥著那飛鳥手帕，狠狠瞪向白矛。



就是那日之後，白矛被母帝封為司徒，高官厚祿。而我卻被派到民間，參與丈田、收稅的雜活，體察農民與小吏的艱苦。跟隨我一同被派到民間的，還有母帝身邊的宮人高良。他是個白髮老頭兒，善於察言觀色，又愛講故事。

高老頭兒愛喝酒，每次一喝酒，就嘰里咕嚕說一大堆。我趁他喝得興起，偷偷向他打聽最近宮中可有來什麼外國賓客。他一聽，樂了：「小主公，你這可問對人啦！跟外國大和打交道的，正是老奴。最近他們的飛鳥太子一行人來到本國，也是老奴接待的他們。」

飛鳥太子……那白衣少年所遞手帕，上繡的正是飛鳥。原來那個在我大哭時，安慰我的白衣少年，是大和的飛鳥太子。我又想起了他遞過手帕的舉動，不由一陣溫馨。

「說起那飛鳥太子啊，果真是沉穩大方、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之間倒頗有大國風範…」高老頭說著說著，又上下打量了我，繼而說：「小主公啊，莫怪老奴多嘴，只是您好歹也是大國儲君，怎麼就跟人家倭國太子差那麼多呢？」太扎心了，我遞給高老頭一大壺酒。

在民間的歲月中，我親身走過大地，方才真正明白這一谷一粟，皆來之不易。當遇到困境時，我常常想起飛鳥太子的安慰，當然還有那個臭白矛刺耳的嘲諷也時時掠過腦海，讓我不能甘心被視為平庸。跟各州刺史縣令的交談，更使我明白官府當如何解決理民致財間的矛盾。

我在民間的這段經歷，鍛煉了我許多，亦使我親眼見到黎民的疾苦，我心中暗自立誓：必要成為一個仁愛百姓的君王，使窮人不受賦稅之苦。

等到我再次回到皇宮時，已是三年之後，新一輪的國策考核開始。我看著試卷，心中卻想著三年來的種種經歷與收穫，揮筆疾書。當徐少師把我的試卷呈給母帝，母帝接過閱讀。我記得，母帝第一次對我展露了欣慰的笑容。

當我踏出殿門時，終於覺得天空不再沉重。卻又看見屋頂上白矛那個小子，三年不見，他依然故我，翹著二郎腿躺在屋頂上。在民間的這些時日，我也略有耳聞白矛他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雖然總覺得是那些人審美有問題。

這次遠遠打量他，饒是我對他頗有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確是美男，唇紅齒白，膚如凝脂，只是那雙狐狸眼著實看著娘娘腔。不過聽聞那臭小子也名草有主了，與尚書盧鴻之女訂婚。強強聯手，看來以後還不能小覷了他。希望盧家女燒得一手好螃蟹，白矛他也趕快多吃些螃蟹，把牙齒都吃掉落光了，沒了牙齒，還怎麼像從前那般毒舌呢？

他似乎聽到了我暗中的咒罵，一雙秋水般的狐狸眼朝我望來。又眯起眼來，彷彿在想什麼鬼主意。我連忙背過身去，溜了。



朕還記得，再一次看到白矛，也是在宮內，卻是親眼看到了他不可見人的一面。因為母后病重，各國使者都來探視。我鄭重以儲君身份接待各國使者，尤其是大和使者。我向大和使臣詢問飛鳥太子的近況，聽聞那人一切安好，便也覺得心安。不覺大海之隔人遠，歲月模糊。

就在我與大和使臣私下在宮廊談話時，卻見新羅使臣匆匆穿過柳蔭，往陰陽小道而去。我頓時警覺起來，陰陽小道素來污穢不堪，常人避之不及，新羅使臣為何要走那條道？何況那條道只通向一個地方——祭祀所，此刻由司徒白矛所掌。

我心知有異，便跟上了新羅使臣，果然見到他與白矛私下謀商。他們說了什麼，我相隔太遠，沒有聽清。但見白矛將國之重器——祭祀所用四足鬲，包在一個大包袱里，交給新羅使者。那禮器可是從朱雀朝時留下的，歷經昊文朝，到如今。鼎鬲之器代表著我平文國威，白矛竟然拱手給人。

新羅使者也取出一袋東西交給白矛，白矛從袋子中取出一枚錢貝，映著光，看了看。白矛查證無誤後，沖新羅使者點了點頭。

白矛他竟然將國家珍寶，賣給外國人換錢！我本想衝上去質問他，卻擔心白矛被我戳見秘密，殺人滅口。他們白虎族人都有神秘的銀箭作為攻擊武器，稍一不慎，我就成了箭下冤魂了。於是，多年來，朕對白矛，雖心已有定論，卻仍有顧忌。當然還有母后的遺命。

母帝臨終前，拉著朕，留下遺命：「天下興亡紛爭，百姓苦。今終得太平，汝當世以為鑒。白矛此人，有曠世奇才，汝必須借他之力，任他為國師，方得使國富民泰，鎮住宵小。然此人亦深不可測，慎用之。」

慎用之。慎用之。朕謹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