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但是,我還不能回去

本章節 3645 字
更新於: 2022-01-12
  (怎麼這邊也沒有,到底掉到哪裡去了?)

  一大清早,潘曉郁不得不重返河岸,在各種廢棄物當中翻翻找找。
  除了搜索昨晚經過的地點,她已經跑遍附近的派出所,想當然還是一無所獲,只好先把聯絡方式留給員警。

  (傷腦筋,要是我可以更像個女巫,找東西根本不用這麼麻煩。)

  潘曉郁是名為「巫人族」的族群後代,繼承遠古流傳下來的巫覡之血。
  曾經用巫術支配整座島嶼的他們,時至今日卻只剩下寥寥無幾的族人,在山地鄉的部落擔任女巫或巫師。
  儘管潘曉郁也有女巫的資質,她的實力遠遠比不上其他族人,光是基礎訓練就跟周圍差了一大截,就算具備技能也都不成氣候。

  (昨天晚上也是……如果換成其他人,一定能做得更好吧。)

  不久之前,潘曉郁在一處草叢發現小黑,以及牠身邊失去生命跡象,靈魂仍在原處徘徊的兄弟姊妹們。
  得知狗媽媽變成惡靈,自己二話不說便答應幫忙,結果到最後一刻才抵達現場,還跟危險人物起了衝突。
  這都是因為她自不量力,身為一個半吊子女巫,還想扮演人與異類之間的溝通橋樑,夜路走多了才會遇到鬼。

  (真是的,不要再想了!)

  就算碰上挫折,她還有更重要的目標,沒時間陷在負面情緒裡面。
  潘曉郁一股腦兒從地面站起來,望向那條浸沐在晨光之中,依舊烏黑渾濁的河水,暗自下定決心。

  (再去一趟派出所吧。)

  也許在垃圾堆裡翻找的這段期間,已經有人把失物送去派出所了?
  潘曉郁懷著淡淡的期待,轉身離開河岸地區,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嗯?有股好香的味道……)

  晨間街道上,幾個早起的豆漿攤開始營業,隱約傳來饅頭跟燒餅油條之類,食物散發出來的誘人氣味。
  美食近在眼前,潘曉郁幾乎是出於本能,緩緩靠近香氣的來源──

  「哇!」

  走路沒有好好看路,潘曉郁不小心撞上從巷口衝出,穿著制服的身影。
  至於被她撞到的男孩,則是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得皺起小臉。

  「對不起,弟弟你有沒有怎樣?」

  對於潘曉郁的疑問,男孩並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掙扎著從地面起身,尋找什麼似地左顧右盼。

  「怎麼了,在找東西嗎?」
  「我……」

  咕嚕一聲,男孩還來不及回答,肚子便代替他發出悶響。
  潘曉郁聽見聲音,一個沒有忍住就笑出來,害那位男孩紅著臉低下頭,默默不語。
  試圖向對方賠罪,自己也剛好想吃點東西,潘曉郁乾脆主動提出邀約。

  「走吧!豆漿攤就在那裡,我們邊吃邊說。」
  「……嗯。」

  男孩猶豫了幾秒,終於輕輕點頭,直視著潘曉郁開口。

  「謝謝大姊姊,我叫作──」
  「『李佑臣』對吧?你的外套上有寫。」

  理應是國中生的男孩,此時正穿著外套搭配卡其制服,兩者都繡了學號跟姓名。
  被潘曉郁提醒,名叫李佑臣的男孩愣了愣,隨即回神向她提問。

  「那我怎麼稱呼大姊姊?」
  「我是潘曉郁,叫姊姊或曉郁都可以。」

  潘曉郁說完話,不假思索牽起李佑臣的手,走向先前物色好的豆漿攤。
  兩人買好餐點,坐在攤邊板凳上吃了一陣,這才開始討論正題。

  「佑臣在找什麼啊?」
  「我在找我朋友,他最近都沒去上學,也不跟我聯絡……」

  李佑臣的小學好友,目前就讀不同國中的吳家緯,不知為何竟然逃學。
  發現吳家緯在街上遊蕩,李佑臣打算追過去問個清楚,無奈對方一看到人就逃跑,再怎麼努力追趕都抓不到他。

  「阿緯明明答應過,我們會一直是朋友的。」
  「……朋友……」

  這句簡短的話語,勾起潘曉郁放在內心深處,難以忘懷的往事。

  『──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

  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用她甜美動聽的嗓音,親口對潘曉郁許下承諾──

  「大姊姊,妳怎麼了?」
  「!……沒有沒有,我沒事。」

  對上李佑臣擔憂的目光,潘曉郁連忙搖了搖頭,把注意力放回當下。

  「佑臣有試著聯絡學校,或者這附近的派出所嗎?」
  「我不知道他念哪所國中,而且阿緯他家如果出事,不要驚動警察比較好。」
  「這樣啊……」

  為什麼出事不找警察?潘曉郁本來打算提問,想了想又臨時改口。

  「突然不去學校上課,應該是有什麼煩惱吧。」
  「是什麼煩惱需要逃跑,也不願意跟朋友講的?」
  「我也不清楚,但如果阿緯知道佑臣這樣關心他,或許就會改變想法了。」
  「……」

  聽到潘曉郁這麼說,李佑臣先是眨了眨眼,隨後從板凳站起來,微微躬身致意。

  「謝謝大姊姊,我要繼續找阿緯了。」
  「等一下!你身上有沒有紙筆?」
  「有。」

  困惑的李佑臣打開書包,拿出他的筆記本跟鉛筆,直直朝潘曉郁遞了過來。
  潘曉郁接過本子翻到最後一面,迅速寫下自己工作的地點,包括地址以及電話號碼。

  「『丹芍髮廊』?」
  「對,我在這家美髮院工作,如果佑臣還是找不到人,隨時都可以找我幫忙。」
  「知道了,謝謝曉郁姊姊。」

  收好東西的李佑臣點點頭,拔腿奔向不遠處的路口,轉眼便消失在轉角處。
  這小朋友跑得真快,潘曉郁一邊目送對方離去,一邊發自內心感到佩服。

  「一定會找到的,別擔心……」

  潘曉郁面對空蕩蕩的座位,彷彿在祝福那個男孩,又像自言自語似地,輕聲道出話語。

  ※※※

  時間接近中午,潘曉郁有些腳步虛浮,失魂落魄地走出最後一間派出所。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實際從員警口中得知,派出所至今沒有收到失物,依舊讓人感到沮喪。

  (怎麼辦?真的找不回來嗎?)

  潘曉郁無計可施,加上她只有請了早上的假,最終還是回到那間透天厝,自己平時的職場兼租屋處。

  「我回來了……」
  「曉郁呀!東西有找到沒?」

  丹芍髮廊,一樓是作為美髮院的店面,二樓以上的房間租給大學生,或者潘曉郁這種來臺北找工作的外地人。
  此時一樓的店面,老闆娘正在和客人聊天,看到潘曉郁開門進來特別停下來,探問她尋物的狀況如何。

  「沒有,但我去派出所留電話了,他們找到就會打過來。」

  說是這麼說,對於找回遺失物這件事,自己也不是那麼有信心。
  潘曉郁努力打起精神,面對老闆娘關切的目光,故作堅強地露出笑容。

  「老闆娘休息一下,我來幫陳老師沖水!」

  身為美髮院的助理,再怎麼傷心難過,上班就是要好好做事。
  或許讓自己變得忙一點,就沒辦法想東想西了?潘曉郁懷著這樣的期待,帶領客人到沖水臺就座。

  「水溫這樣可以嗎?」
  「還行。」

  潘曉郁替客人沖完水,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沖水臺,回到位於鏡前的美髮椅。

  「潘曉郁,換我來做造型。」
  「好。」

  聽聞指示,潘曉郁依言退開,讓老闆娘過來接手。
  她走去旁邊收拾東西,老闆娘則是替客人的頭髮上捲子,又開始閒聊了起來。

  「陳老師啊,田先生好久沒來理頭,妳有沒有聽說什麼?」
  「那個姓田的,前陣子跑去參加那個『返鄉探親運動』,八成是忙著抗議吧!」
  「夭壽喔,他這樣不會被抓嗎?」
  「胡說什麼,現在已經解嚴了!那些人出來吵吵鬧鬧,就是吃定政府不跟老百姓計較,以前還不通通抓去槍斃……」

  冷不防,陳老師斜過目光,鎖定默默站在一旁的潘曉郁。

  「妹妹妳說,那些跟政府唱反調,一心想往大陸跑的人,到底是安什麼心?」
  「那是因為──」
  「哎呀!政治什麼的太複雜了,我們做頭髮的哪會懂?」

  聽到老闆娘把話題岔開,潘曉郁也就不再應聲,收拾好替客人擦頭的濕毛巾,旋即走進廚房準備午餐。

  (怎麼會不懂呢?他們想往大陸跑,當然是因為想家了。)

  田先生是隨著國民政府來臺,獨自一人住在這附近的外省老兵。
  客人花錢過來洗頭理髮,除了基本的打理儀容之外,有不少人是為了聊天解悶,獨居的田先生自然也是。
  從田先生的敘述中,潘曉郁得知他在大陸那邊還有妻小,無奈因為從軍來到臺灣,就此跟家人失去聯繫。
  就在今年七月,政府終於解除戒嚴令,老兵們於是趕緊出來爭取,睽違多年返鄉探親的權力,田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分開這麼多年,誰會不想回去故鄉,回到家人的身邊?)

  有的時候,潘曉郁會在晚上夢見她與族人所居住,被青山綠水所包圍的部落。
  自己一年多沒回去,已經開始想念位於臺灣東部的家鄉,更何況田先生搭船前來臺灣,獨自度過將近四十年的歲月……

  (但是,我還不能回去。)

  她還有想做的事情,在達成目的之前,絕對不會輕言放棄,離開這座水泥製的叢林。
  潘曉郁去廚房做好一桌飯菜,等待老闆娘幫陳老師燙完頭,叫了計程車送客回家,兩人才一起在飯廳用餐。

  (下午沒客人預約,應該會比較輕鬆吧?)

  想想也滿奇妙的,這間美髮院沒開在鬧區,上門消費的客人不多,竟然還有辦法聘請助理。
  這樣開店真的有賺錢嗎?潘曉郁曾經詢問過老闆娘,結果被對方一笑置之,叫她不必擔心這種事。

  「打擾了。」

  店頭傳來叫門聲,厚實木門隨之發出被推開的沉重聲響,告知客人到訪美髮院。
  潘曉郁連忙放下碗筷,小跑步到門口迎接來客,卻在望見對方的瞬間,反射性倒抽一口氣。

  (是那個人……!)

  直挺挺站在門口,身穿條紋西裝的年輕男人,正是潘曉郁昨晚遭遇的異能者。
  對方的目光與她交會,淺笑在那張俊秀的臉上,有如水波一般緩緩漾開。

  「這是妳掉的東西嗎?」

  當男人舉起手來,只見一顆玉墜平放在他掌心,碧綠而閃著晶瑩的光澤。

本小說系作者「汜羽荃」所創作,所有章節及內容均為原創。未經作者「汜羽荃」授權,任何個人、組織、網站、平台等均不得以任何形式進行轉載、引用、摘錄等行為。
任何未經授權進行的轉載、引用、摘錄等行為均屬於侵犯版權,作者保留追究相關法律責任的權利。如有轉載、引用、摘錄需求,請聯繫作者「汜羽荃」,並經過授權同意後進行相應行為。
謝謝您的理解與支持!

【宣傳網站】
anecdotes-of-formosa.weebly.com
【作者帳號】
www.novelstar.com.tw/author/178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