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蓮芯

第十八章
阿勝恭敬地向長公子和絮之上行禮。
阿勝感覺屋內氣氛不尋常，一整桌飯菜動都沒有動，屋內的臭氣比屋外濃烈十倍、百倍、甚至千倍。阿勝偷偷瞅了一眼四周的侍女，個個都神色凝重，捏著鼻子，不動妄動。再瞧一瞧長公子和絮之上，絮之上一手用衣袖掩著鼻子，一手拿著勺子，從那如渠道中勺出來的湯藥中勺起一小匙。她在長公子的耳邊輕言細語，「月彥哥哥，來，趁藥還熱。」
月彥一臉不歡，捏著鼻子，大吵大罵，左手一揮，桌上的飯菜掃落一地，連那碗令人厭惡的湯藥都一樣。不過，在千鈞一髮之際，阿勝飛身撲向湯藥快要落地的位置，以雙手捧著碗身，成功救下這碗藥。
「呼！幸好，幸好！」眾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絮還忍不住說出口。可是，月彥長公子的臉色看來則不太高興。雪白、瘦削的臉頰好像在白天的雪地上點了油燈般，憤怒、不快的神色若隱若現。他坐在被褥上，兩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侍女收拾碎片和地上的飯菜，就自己彷彿沒有做錯事，而這裡發生的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當然！婢僕和絮都無比清楚這位長公子的性格，而且，婢僕們更是清楚知道，「到處楊梅一樣花，天下烏鴉一樣黑」的道理。貴家士族的公子小姐都是如此驕縱成性，在產屋敷家工作了這麼久，這類事情，早就司空見慣。
雖然絮心裡覺得眼前的產屋敷月彥，跟小時候那個病弱的男孩長得一模一樣。一樣是如此清秀俊美，才華洋溢，而且，一樣是如此體弱多病。但是，那時候的他，會跟自己談論詩書，跟自己有說有笑，偶爾吩咐自己到廚房偷樁餅給他吃。那時候的他，亦沒有這樣容易動怒。自從照顧月彥後，絮經常思索著同一個問題:是甚麼能讓一個人在短短十年間有如此大的轉變呢？
收拾乾淨後，絮吩咐侍女到廚房再端一些食物過來，更添加了一道菜—蓮芯。
她跪坐在月彥身邊，替他搥腿，她在他的耳邊細細耳語，「月彥哥哥，您都是把藥喝了吧！妾身覺得自從您喝了藥後，精神了不少，吃喝都比從前多。月彥哥哥，苦口良藥，您就一口氣把藥喝完吧！最多妾身稍後煮蓮子羹給您吃。」月彥瞬間臉色大變，忿然大怒，生氣得青筋都在額頭顯露出來。他對著絮咆哮:「精神了不少，你試試天天喝著這些難以下咽的藥吧！這些藥，昂使扔給豬狗當飼料，恐怕牠們都不會吃。全都怪你不知道在那裡找來的「蒙古大夫」，自從接受他治療後，不但一點好轉都沒有，還要天天喝這些奇怪難吃的藥，我比生活在地獄還要痛苦。若你不想嫁入產屋敷家就直接說吧！不要這樣折磨我。」月彥說得臉紅耳綠，聲音都喊得沙啞起來了。
絮依舊莞爾一笑，然後，倚在產屋敷月彥單薄的肩膀上，她笑問:「月彥哥哥，您還記得您我第一次見面時，您在唸甚麼嗎？那時候的您，身穿一襲白衣，氣宇軒昂，我望著您讀書時陶醉的神情，我腦中就想，如果要妾身用言語形容眼前人的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就好像是特地為長公子所寫一樣。當時您正在唸〈孔雀東南飛〉，妾身坐在您的身旁，看得入神。但妾身仍問您方才唸的那一句—「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到底是甚麼意思？是您告訴妾身，這是唐國東漢時期的劉蘭芝對丈夫的愛情誓言。妾身雖沒有劉芝蘭般多才多藝，但妾身願意許下如劉芝蘭一樣的誓言。妾身是孤苦無依的飛絮，但月彥哥哥對妾身而言，是堅定不移的磐石，妾身只想依附在您的身側，怎會想殺害您呢？」
月彥的臉色比剛才紅潤不少，簡直好像塗上了他母親的胭脂似的。他害羞地咳了幾聲，之後又沉入了一陣無語之中。
咔，一個侍女推開殿門，帶領著其他侍女進殿，更包括剛才一直猶豫不決的詠雪。
她們又向絮和長公子行禮，然後把食物呈上。絮特別吩咐阿勝把湯藥端到月彥面前，又命令捧著一碟蓮芯的侍女上前。她輕柔地用筷子夾起一根蓮芯，語氣溫和地:「蓮芯，又名苦薏。味苦，性寒。月彥哥哥一向怕苦，因此，妾身平日煮蓮子羹時都會把蓮芯挑去。這碟是妾身前天煮蓮子羹時剩下的，只要月彥哥哥把湯藥喝得乾乾淨淨，妾身亦會同時把這碟蓮芯吞下，一顆不剩。」突然，詠雪衝出來，大聲叫喊:「絮之上，千萬不可，蓮芯性寒，服用過量會有損身體。」
可是，絮並沒有聽從詠雪的勸告，一口氣把整碟蓮芯吞到肚子裡。
絮掩著自己的嘴，臉色鐵青，她強行按捺住嘔吐的感覺，令旁邊的侍女拿了一杯水，就不顧水是冰是熱，一下子灌下去了。
她苦笑著，雙眼含情脈脈地望著月彥，然後，她拿起湯匙，仍舊溫婉地說:「不如讓妾身喂您，可好？」
在屋內總共有十三雙眼睛注射著他們，即使絮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月彥自己亦沒有辦法忍受這種目光。他一手搶過湯藥，咕嚕咕嚕地喝下去，前後不過五秒的時間，卻花了大半天才完成。
日暮西山，天空被染成兩種顏色，有點橙黃色，又有點紫色。加上一陣又一陣的晚霞，令人有一種慵懶、想休息的感覺。同時，亦提示絮要回芝蘭殿休息。
臨行時，她亦不忘提醒她的未婚夫，「月彥哥哥，近日天氣嚴寒，請您務必多穿衣物。妾身己吩咐下人為您多添被褥。三天後，妾身要隨夫人丁東寺上香祈福，因此，請務必多保重身體。」
可惜，月彥並沒留心她的話，他只是淡淡地說:「嗯！你明天是不是會煮蓮子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