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地牢的終點

莉薇婭看見茱莉亞如此堅決，也就沒再說什麼了。她扶著茱莉亞，緩慢向前移動。
「抱歉……我只是想儘快把事情解決，將危機解除……」茱莉亞有些歉意地說道。
「行啦，我知道。到這個份上了不用跟我客氣。」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人變得沒那麼拘謹，像是認識許久的朋友一樣。
莉薇婭嘟起嘴巴吐槽道：「真是的，這次實操考試根本就不是普通考試，而是畢業考吧！而且難度也太高了，我要向學院投訴。」
茱莉亞輕輕一笑：「就是，堂堂皇立學院居然失誤了，也該受點懲罰才行。」
「呼呼呼……哈哈哈！」
二人齊笑。
「就是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把身體換回來呢。我可不要當公主，平時當貴族就一定麻煩了，當公主肯定更加麻煩。」
「那是當然的。你不僅要時刻保持皇室禮儀，還有一堆人會盯上你的地位，來巴結你奉承你。要是不小心相信了，你就會成為那些人的工具。」
「哦？敢問公主是知道誰好誰壞的么？」
「當然知道。但是壞人的額頭上又不會寫著『壞人』兩個字，是好是壞也需要交往了才分得清。」
「呵～這樣呀……那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茱莉亞抬頭看了看莉薇婭。原本屬於自己的臉龐上掛著純真的笑容，那是自己早已經失去的笑容。
「這個嘛……應該是個壞人。」
「欸？？為什麼？？」
「因為只有壞人才會膽敢跟這個世界對抗，認為自己有能力改變早已註定的命運……」
「哪有嘛！」
「你沒發現而已。」
莉薇婭不以為然。顯然沒聽出背後的意思。
直到現在，茱莉亞才有些明白為什麼莉薇婭會那麼容易將人聚在自己的身邊。她的倔強，她的天真，她的善良，以及她的聰明令到大家都會不自覺抬頭望著她，被她的光芒所吸引住。
身為勁敵，她完全可以不來救自己，任由〈亡靈骷髏〉攻擊。這才是上層社會最常見的做法，為了擊倒敵人什麼手段都可以使出。
身為外人，她也沒必要全力當下〈詛咒騎士〉的一擊。何必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瓜葛的人去冒險？在那個當下，她完全可以掉頭逃跑。
甚至現在，自己成為了累贅，她就算棄之不理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但莉薇婭都選擇了出手幫忙。哪怕自己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甚至還會置於危險之中。
比起利益算計，她始終選擇善意。她在生死關頭還是選擇了伸手拉一把。
有這樣的朋友，難道不是一件幸事嗎？
「吶，從學院畢業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莉薇婭奇道：「欸，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有些好奇。」
「嗯……我想想……大概就是回到老家過日子吧。可以的話看多點書，學習更多的魔法。等長大了就開一間不大不小的私塾，專門教小孩讀書寫字，大概這樣的一輩子就很不錯了。」
「難道就沒有更大一點的夢想嗎？」
「我不覺得夢想就是大的好哦！雖然我以前也曾經是個有著大夢想的人……不過後來我發現那些都是浮云。人不是都是追求最優的選擇嗎？我發現其實很難辦到。我們可能終其一生追求的最優選擇也只不過是我們自以為是而已，花費了時間精力去做自己不幸福的事情，那太沒意思了。有時候真正的最優選擇是次優選擇。是那些你一直以為不起眼，卻踏踏實實，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幸福。」
聽完莉薇婭的話，茱莉亞陷入了沉思。
這真是一個9歲小女孩能達到的思想境界嗎？就算早熟的自己，也未曾有過這般設想。
這一瞬間，茱莉亞的內心中有一顆種子開始發芽了。
「我們到了。」
莉薇婭和茱莉亞來到了最深處的房間外，面前有一堵石門，石門之後就是放著勝利旗幟的地方，也是原本實操考試的終點。
而那個死靈術的施術者也在裡面。
只要打倒它，就能解除現在的異象。這是茱莉亞的推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扭動牆壁上的旋鈕，石門徐徐打開——
廣闊寬敞的空間，恍如宮殿一般。一個陰森的黑影正坐在最裡面的石座，身後掛著象徵勝利的旗幟。
那道黑影的雙眼兩者血紅色的光芒，全身散發出邪惡、不祥、褻瀆的氣息。
它的身體以白森森的骨頭組成，上面還有不完全的、腐爛的肉塊粘著。它的全身披著一件陳舊而破敗的長袍，左手握著一根幾乎腐朽的魔杖。魔杖的頂端是一團紫黑色的光芒，看上去令人不安。
「果然施術者是〈巫妖〉（Lich）……」
〈巫妖〉，所有不死生物中最奇特的一種。通常來說〈巫妖〉本來是人類，因為過度修習死靈術而墮落，成為失去所有生命特徵的活死人。
但是〈巫妖〉不像其他不死生物那樣會失去理智，而是能夠保持活著時的思想和智慧，論棘手程度是所有不死生物中最麻煩的——〈巫妖〉不僅能使用魔法，更能運用其獨特的心智污染術使對手在精神上出現問題。
最重要的是〈巫妖〉因為不死的特性能夠使用大地煞氣，一種存在於大自然的自然魔力。人類不能直接使用大地煞氣，不然這些混沌污濁的魔力會反噬自身，使人類暴斃。但〈巫妖〉沒這個問題，大地煞氣會成為它源源不斷的輸入能源，幾乎無窮無盡。
於是，一個〈巫妖〉就能夠召喚成千上萬的亡靈軍團為自己服務，也能持續布下強力結界。也就是說，一個〈巫妖〉能頂人類一支軍隊，堪稱沒有敵手。
「我一開始還猜想是人為召喚，但是要做到這種程度的死靈術需要的人數肯定不止5人，這樣子很難瞞住學院的警戒。而只有一個〈巫妖〉就能瞞天過海了，只要不動手施展魔法，就幾乎很難察覺到〈巫妖〉的存在。」茱莉亞推斷道。
〈巫妖〉那雙邪惡的紅光雙眼掃過兩人，張大隻有骨骼的下顎，咔啦咔啦地活動起來。一把低沉的，恍如從幽暗中傳來的聲音響了起來。
「幹得不錯，人類。沒想到現在世界上還有你們這麼出色的人，我真是慶幸還能親眼看到。剛才你使用的異族魔法擊傷了我，讓我失去了保護力場，值得稱讚。就讓我們以同等的風險戰鬥吧，人類。」
〈巫妖〉說話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茱莉亞厲聲道：「是誰派你來……不，是誰指使你做這些事情的？」
「指使？不！人類，在我們的世界沒有指使這種說法。我們不死族會主動做事的原因只有兩個，要麼是出於本能的需求，要麼就是強者的控制。你猜我是出於哪一種？」
「哪一種都沒關係，只要把你打倒了就行了！」
茱莉亞強打精神，忍住身體的虛弱，舉起魔杖便向〈巫妖〉發射火球。〈巫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也揮動它手中的那根腐朽的魔杖，射出紫色的光球。
兩顆球體互相碰撞，馬上產生激烈的反應，在半空中爆炸。火焰和紫氣同時四散，灼熱刺痛。
突然，一道黑氣騰空而起，穿過爆炸氣浪，直飛茱莉亞和莉薇婭的跟前。
竟然是〈巫妖〉親自飛了過來！
它揮動魔杖，將其當成長棍一般舞動。魔杖的紫光大盛，碰到任何事物都會裝成粉末。
「你以為〈巫妖〉全都是羸弱的魔導士？大錯特錯！不死之身讓我們擺脫了肉體極限的束縛，使我們可以盡情戰鬥而無後顧之憂！近身搏鬥才是我們〈巫妖〉最有效的戰鬥手段！」
莉薇婭和茱莉亞勉強擋住了攻擊，然而〈巫妖〉的棍法就像長劍一樣處處帶著鋒芒，所到之處皆了無生氣。原本已經進入極限狀態的兩人更是節節敗退，難以支撐。
「唔……！」
莉薇婭開始感到沒辦法再凝聚魔力了。這具茱莉亞的身體魔力即將耗盡。
莉薇婭在魔法上面很有天賦，但身體能力本身就很差。論格鬥，她連自己的姐姐馬妮亞也比不上，更不用說要對上非人類的〈巫妖〉。
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身體（茱莉亞）卻是最適合近身搏鬥。而且比起原本嬌小的身體，相對健壯一些的茱莉亞身體也是兩人之中最適合的。
「只能上了！」
莉薇婭大吼一聲，沖向〈巫妖〉。她將全部的魔力凝聚在右手拳頭然後對著〈巫妖〉的面門砸去。利用魔力的念動屬性推動手臂，加上自己的出拳力度，試圖破開〈巫妖〉的防禦。
「——太慢了！」
〈巫妖〉側頭輕易避開，手中的魔杖對著莉薇婭的下盤一掃，硬是將她掃翻在地。
「死吧！！」
〈巫妖〉舉起手中的魔杖，向著躺在地上的莉薇婭猛然刺去。杖頭的紫光擁有貫穿一切的巨大威力——
吱吱吱吱……
帶電的「光劍」在半空中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線，將〈巫妖〉的魔杖砍成兩截。
那是茱莉亞在危急關頭一躍而起，救下了莉薇婭。
茱莉亞利用莉薇婭嬌小身體的優勢，在半空中強行扭轉身體，並將「光劍」刺入到〈巫妖〉的心臟處。
「唔………………！！」〈巫妖〉發出一聲怒吼。
茱莉亞將身體的那股無限魔力注入到〈巫妖〉的體內，讓它全身發著光芒。
「喝————————————！！！」
「唔…………！！！」
雙方的力量在互相比拼，誰先耐得住，誰就能將力量逼到對方身上，使其過載而亡。
〈巫妖〉的臉上黑氣大盛，無數帶著腥臭味的紫氣從地面向它的身體上涌。那是〈巫妖〉將大地煞氣引入自己的身體，勢要結束對手的性命！
茱莉亞腳步虛浮，開始一點一點往後退。
她的背後碰到了柔軟的身體。那是茱莉亞自己原本的身體。
一雙手搭在了茱莉亞的手上。那是茱莉亞自己原本的身體。
「還有我……！！」
莉薇婭在茱莉亞耳邊喊道。
一道溫熱的力量從她的掌心中傳來，這種感覺茱莉亞之前曾經感受過……
【「逆轉」的刻印，汝於此刻流轉——】
又是那把聲音。但此時此刻茱莉亞和莉薇婭都已經沒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之上了。
兩人的力量逐漸匯聚到一起，開始一點一點地往〈巫妖〉身上推進。
「唔……！！這個力量，難道——唔……！！！」
〈巫妖〉全身被光芒淹沒。
茱莉亞也被光芒淹沒。
她彷彿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
茱莉亞的意識在一條不斷流光的隧道中穿行。她不用看的也能感覺到隧道中存在著各種回憶和感情。茱莉亞輕輕用手指劃過，那些回憶和感情便湧入她的意識當中。
明明都是不認識的場景，不認識的人，不認識的語言，茱莉亞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在那個世界里，她是多麼的軟弱無力。任何事情都不擅長，只有努力學習考出好成績這一條路可以走。
但是，她其實心底里也不相信那是一條康庄大道。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強者因為勝出了競爭，擁有了更多的資源，他們養育的下一代就會贏在起跑線上，從小就能比更多人提前接觸到更好的資源。
而弱者能夠生存下來就已經很吃力了，沒資源，也沒時間精力去培育下一代。導致弱者的起步總是不如強者。
那她還能有什麼選擇？
這條路是唯一能看到希望的路。所以她選擇扛下來。
而她也幾乎辦到了。
代價是一生活得像行屍走肉般。
「所以這一輩子不想再重蹈覆撤嗎……真令人羨慕。我也好想重來一遍……」
這自然做不到。
茱莉亞覺得自己流淚了。雖然她沒辦法確認是不是真的有淚水。
「為什麼這個世界就只有輸和贏兩種結果呢……我只是希望能夠過著寧靜的生活……」
茱莉亞飛著飛著，感覺到自己像是著陸到某個地方。緊接著，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純白的空間當中。
莉薇婭，真正的莉薇婭，不是身體交換了的莉薇婭站在自己面前。
「……你都看到我的記憶了？」
茱莉亞愣了一下，才緩慢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你不會把我送到研究所之類的地方，然後解剖我的大腦吧？」
「怎麼會。體會到你的記憶后還做那種事情的人，就等於把壞蛋兩個字刻在靈魂里。」
「那太好啦！」
莉薇婭高興地笑了出來。
「……你也看到了我的記憶？」茱莉亞有些害羞地低頭道。
莉薇婭尷尬起來，用手指揉著臉頰說道：「算是吧……抱歉。」
「不……這估計是不可避免的吧。」
「嗯。這裡貌似是某種連接靈魂的通道，剛才戰鬥的時候無意中讓我們的意識進入到這裡。來的時候會經過彼此的記憶……」
「也就是說，我們有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茱莉亞略略思考後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
「我已經開始習慣了在你身邊會有各種超出理解範圍的事情。」
茱莉亞微微一笑，走到莉薇婭的面前，伸出了手掌，遞到她的面前。
「欸？」
「握手。」
「我知道……可是幹嘛要握手？」
「致勁敵。」
「………………。」
雖然莉薇婭雙眉蹙起，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最後還是伸出了小小的手掌，和茱莉亞握了起來。
握著握著，茱莉亞一把將莉薇婭拉扯了過去，抱入懷中。莉薇婭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一道亮光從天而降，將兩人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
莉薇婭雙眼逐漸睜開，意識也慢慢恢復過來。
茱莉亞的臉龐映照的瞳孔之中。
莉薇婭感覺到後腦枕著軟綿綿的東西。
「啊……！」
當意識全部恢復過來，她就發現自己的頭正枕著茱莉亞的大腿。所以茱莉亞的臉才會在自己視線的前方。
「〈巫妖〉打倒了，身體也換回來了哦。」茱莉亞柔聲道。
莉薇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啊，是熟悉的感覺。
可是此時她全身痠軟，好像去跑了一程馬拉松一樣。
這般折騰，想身體好受那是不可能的。
「真可惜……最終還是沒能決出勝負呢。」
莉薇婭扭頭看著旁邊不遠處的勝利旗幟。
「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
莉薇婭卻笑道：「不，從你手上奪過來會更有意思。」
這時候這個空間響起了腳步聲。是一眾教職員沖了進來。
「公主殿下……！！」
那群教職員看到茱莉亞傷痕纍纍，嚇得臉色都白了。
之後，在將茱莉亞和莉薇婭處理妥當后，教務主任坡恩塔多果斷中止了考試，並帶著學生馬上回程。
「我猜測〈巫妖〉並非自然產生，而是有人操控的。由幾個精銳的死靈術士召喚並操縱〈巫妖〉，再通過〈巫妖〉幾乎無限的魔力製造結界以及不死族軍團，這樣死靈術士就能節省大量的魔力而獲得巨大的戰果。所以當時應該是有死靈術士在地牢附近施法。」
這是茱莉亞跟坡恩塔多說的話。坡恩塔多也覺得這十分合理，於是讓魯格榮德臨危受命，前往搜索死靈術士可能駐紮的地方。
經過一周的搜索，魯格榮德在很遠的一處樹林里找到了幾具焦黑的屍體。他們全都是用魔法燒死的。通過還沒燒盡的隨身物品來看，應該就是死靈術士了。
可惜的是，這些屍體難以成為證據。一把火把能成為證據的全燒了。
帝國皇室這邊也相當轟動，畢竟有人膽敢行刺公主。元老院更決定要徹查此事，勢把幕後真兇揪出來。
「這件事上，塞普提穆斯小姐對女兒幫助很大。沒有她在的話，女兒可能就會命喪當場。」
茱莉亞在覲見皇帝的時候，意外地說出了對莉薇婭十分友好的話。
皇帝寇克烏斯托著下巴，曉有興趣地喃喃自語：「又是她啊……果然是個了不起的丫頭呢。」
茱莉亞見皇帝臉色不錯，連忙追加道：「父皇，既然塞普提穆斯小姐對女兒有恩，女兒認為應該取消五年之約，讓她過回普通人的生活……」
「不許。此子有著過人天賦，對帝國的發展尤其重要。五年之約是對她的考驗，也是朕的期許。」
茱莉亞其實也明白父皇的心情。擱在以前，她也會作出跟父皇一樣的決定。
「茱莉亞，朕要你辦一件事。好好觀察她，並且將她的一舉一動都記在心上。你要成為朕與她之間的橋樑。」
「……是。」茱莉亞只能答應下來了。
帝國曆1228年秋，第九公主茱莉亞遭到暗殺一事被寫進了史書當中，後世認為這是預示著變革的前兆。這一連串事件的結果，便是自此之後之後茱莉亞公主的立場轉移到莉薇婭的陣營，為日後所發生的歷史事件埋下伏筆。沒有這名公主的出手幫助，歷史的走向可能就會大有不同。
而這就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