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月亮不見了 (4)

7

次日一大早，天朗就跟著父母來到靈堂，開始準備送殯儀式需要的物品，身後傳來稚氣的聲音。
「天朗，你已經出院了啊？」
説話的是個身材嬌小的女生，一頭俏麗齊肩黑色直髮，讓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她看起來像個國中生。雖然因爲參加喪禮而一身黑色裝束，但她還是不改平日的風格，穿著綴飾著荷葉邊和蕾絲的小短裙。走在她身邊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健壯，有著一身古銅色肌膚的男生，年齡和天朗相仿的他朗聲説道。
「我和茵茵還想說下午去醫院看你呢。」
和兩人十分熟絡的天朗立刻迎向他們。
「文仲，茵茵，你們這麽早就來了。」
茵茵正巧看到從靈堂內走出來的方慧。
「怎麽早也不比方慧早。」
天朗順著她的視線，也朝略微憔悴的方慧望過去，感覺有些心疼。
「她昨晚十一點才離開，早上六點就到了，說在家裡也睡不著，乾脆過來幫忙。」
三人望著如同每天例行公事地默默凝視天宇遺照的方慧，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

出殯的時辰到了，在法師誦經之後，棺木被抬上靈車。天朗站在最前面，看著陽光灑在棺木上，像是大家的思念和悲傷都化成光，陪伴著天宇走最後一程。
在棺木被送入靈車之後，送葬的人們緩緩跟著靈車走上大街為逝者送行，悲傷的氣氛籠罩著所有人。不能為兒子送葬的謝太太在丈夫的攙扶下，痛心疾首地目送兒子的離去，整個人陷入崩潰的邊緣。
「天宇！不要走！不要走啊！」
她的淒涼哭聲，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掉淚。天朗更是鼻頭一酸，淚水不斷滑下臉龐，複雜的情緒在內心翻騰著。他完全無法說出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彷彿是在為自己送行一樣。
是因爲他和感情深厚的孿生哥哥從小形影不離，如同彼此的半身嗎？
他不知道……
天朗茫然地望著靈車裡的棺木，心中的傷痛和不捨讓他的淚水如綿綿流水般停不下來……

送殯隊伍來到了進行火化的翡翠山，所有人都下了車，跟著指示來到堂內。大家都默默無語地坐在長凳上等待著最後送行的時刻來臨。哭累的方慧靠著茵茵，目光一直呆呆地停留在棺木上。
「時間到了。」
當負責主持喪禮的工作人員這麼說，衆人立刻站起身，天宇的棺木就被推入剛剛開啓的小門。方慧激動得想要衝上前阻止，卻被天朗及時抓住。
「方慧，你別這樣。」
對這種情景司空見慣的工作人員只是看了一眼，就對大家給予指示。
「想送逝者最後一程的親友，請到裡面去。」
方慧甩開天朗的手，直奔工作人員所指的房間。一進到裡面，方慧立刻跑到最前面，站在大大的玻璃墻前，從上往下看去。剛才被推入的棺木正從這裡經由輸送帶運入，凝視著心愛之人的棺木，方慧的雙手緊貼在玻璃墻上，喃喃地呼喚著。
「天宇……」
看到她蒼白得彷彿隨時會昏倒的側臉，天朗和茵茵擔心地急忙來到她身邊，一人一邊地扶著她。棺木緩緩地朝著輸送帶的另一端前進，就在即將抵達盡頭的時候，一扇門打開了，隱約可見裡面燃著火焰。
「不……」
方慧的情緒開始不穩定，在棺木穿過那扇門的瞬間，她崩潰了。
「不要！天宇！天宇！不要啊！」
方慧竭盡心力地喊著，情緒激動地拚命掙扎著，最後甚至企圖一頭撞上玻璃墻！
「方慧！」
天朗第一時間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入懷中，茵茵和文仲也連忙上前幫忙，三人用盡全力才將失控的方慧牢牢捉住。看著她痛哭失聲的模樣，天朗心如刀割。
失去常伴身邊、如同分身的兄弟，他又何嘗不哀傷、不痛心？
然而看著眼前的方慧，他才深切地體會到什麽叫做痛不欲生。站在靠近門口的雷老師看著眼前的情景，許多人都落下了眼淚，站在他身邊的其他老師也不例外。
這種局面對雷而言已經司空見慣，然而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眼底卻還是流露出一絲悲憫……

8

回到家中，在法師的指示下，天朗將哥哥的遺照放在佛堂的案上。此刻，母親已經哭成淚人，需要父親和姑姑攙扶著才能勉強站住，他不禁慶幸剛才母親沒有送葬。在棺木被推進焚化爐的時候，如果連方慧都已經那樣了，要是母親在場，恐怕會更加無法收拾吧？
畢竟那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哥哥，天朗的眼淚就如流水般無法停下來，只能任由它靜靜滑下臉頰……

晚餐在一片沉默之中渡過。
以前一家子聚在一起愉快用餐的情景不復存在。明明只是缺了一個很少説話，只是微笑聼家人交談的天宇，但是整個幸福熱鬧的情景卻變了樣。
原本是家中開心果的天朗低著頭吃著父親買回來的便當，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知道能說什麽，該說什麽。不知爲何，一向能言善道的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平日炒熱氣氛的能力。
在這樣沉重的場面，他實在說不出話來……

用餐之後，全家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回房，整個家靜悄悄的，像是空無一人。
輕輕關上房門，天朗回過頭一看，頓時覺得房間變得好大。記得以前兄弟倆共用一個房間的時候，天朗總是埋怨。
「真是的，轉個身就會撞上。」
可是只要天宇露出落寞的表情。
「原來天朗不喜歡和我在一起啊，那我到書房睡好了。」
原本還在嚷嚷的天朗就會急忙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是房間太小的錯，不是老哥的錯。」
回想到這裡，天朗環視著空蕩蕩的房間。
「老哥……好想再撞到你……」
窗外散發微弱光亮的彎月原本就不夠明亮，加上被烏雲遮蓋，幾乎都看不見了。天朗望著如同沒有月亮的夜空，腦中浮現這樣的想法。
他生命中的月亮，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