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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764 字
更新於: 2022-01-19
「───」
我不發一語,看著倒在旁邊的這個已經變成屍體的男人。
根據過往經驗,有人在面前死去固然不是很舒服,但意外的是我對於他的死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妳變了呢,來夏,過去的妳要是看到難以容忍的事情,肯定會挺身而出反抗到底呢。」
「或許吧,但我警告過他了。那麼,再過不久我也要像他一樣嗎?」
「雖說守住神命村的秘密是我的責任,但畢竟妳的身份不同,要是殺了妳的話可就違背教義了。」
「看樣子妳也變了,穗香。」
我看著眼前這個像是不曾見過面的陌生人。
能面不改色地將殺這個字掛在嘴邊,代表我記憶裡那個天真的穗香早已死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掌握住我的行蹤的?」
「事實上,妳投靠神谷夕子以後的紀錄就未曾間斷過,譬如妳考進的三流大學,就職後獲取的微薄薪資,其餘如社交狀況、就診紀錄等等森醫師皆有登錄在冊。」
「夠了。」
那說多諷刺就有多諷刺,原來我一直未曾逃離過村子的掌控嗎。
「夠了?妳不是充分運用了妳的『特權』,作為神命村唯一的特例在外界生活嗎?縱然資料顯示妳嚴重無法適應而有過自我了斷的念頭,但皆為妳自己的選擇,村子未曾對妳做出任何干涉。」
「妳說的特權……究竟是指什麼?」
「是呢,妳還不知道吧?因為妳的親生妹妹──結城冬笑,是我們神命教所信奉的神。」
「冬笑是──神?」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一連串錯誤而在植物上進行錯誤的胎兒之夢的冬笑,在我離開村子的這段空白期間,居然被村子信奉為神嗎。
「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妳所見,我們信奉著神,並藉由神命村這個機構進行篩選,唯有在此獲得認可的人,才得以前往理想鄉獲得永生。」
「我根本聽不懂……再說妳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回答我,穗香!」
我終於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和服的領口被我扯開,露出她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鎖骨。
「我的理解有錯?妳是要問為何是我成為教主?」
「怎樣都好……拜託妳了……」
意識到早已來不拯救眼前的摯友,我收回感到脫力的雙手。
「如果來夏想知道的話可以唷。」
穗香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表達身為人類的感情,但我卻不知道那笑容之中究竟包含多少無盡的絕望。
「其實被選為教主的人是來夏妳喔,再怎麼說妳也是神的親生姊姊。
既然妳不願意回來,我也只是作為妳的替代,暫時將就用著的次級品而已。所以現在只要妳有意願,隨時都可以頂替我成為教主,但那也要妳願意通過成為教主所需要的儀式才行。
儀式的部份必須由身處滿是食物跟神滓的坑洞裡面開始。啊,就是在廣場上殺了許多人的那些,來夏的父親當時也在坑洞裡面呢。平常啊,神滓若是沒有接獲神的指示,就只不過是擁有人類劣等的本性,將慾望表露無遺的醜陋生物。」
「穗香,難不成妳──」
我說不下去。
正因為曾經目睹過一次那生物的暴行,所以怎樣都說不出口。
「對啊,在那裡面被強暴整整一個月哦,全身能被上的地方全都被上過一遍了呢。
剛開始的時候,我可是無時無刻都在詛咒妳,但過了兩三天後就完全放棄了,因為到後來究竟是痛苦還是愉悅早就分不太清楚,這副軀殼的本能反應還真是下賤對吧?
從那時候起我就感受不太到喜怒哀樂了,少了大部分感情的影響,才能做出對村子最正確的選擇吧?不過,雖然心中沒什麼恨,但至少還記得報仇的具體作法。」
「果然村長……是被妳殺害的嗎?」
「嗯,我成為教主以後,照著跟我一樣的方式丟進去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發瘋死掉了呢,還真是可笑的老鬼。」
像是想起愉悅的事情似而嬌豔地笑了,那模樣有如帶有劇毒的花蕾。
我無法想像過去她所遭受的待遇有多絕望,現在的我對沒有拯救到當時的她一事而感到萬分自責,但卻連分擔當時的她的千萬分之一痛苦都做不到。
「為什麼……不打算報復我?妳想要的話絕對可以做到吧?」
到頭來,只能說出這種不像樣的話來。
「來夏,我可不記得妳是這麼沒記性的人,不是說過妳可是神的姊姊喔?別說傷害,我的身份無權過問妳任何的事情。」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我幾近崩潰地嘶吼。
在外界活得非常痛苦的我,就連回到神命村也找不到任何一點容身之處,連唯一的朋友都變成我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前往理想鄉吧,小夏。」
突然間,穗香張開了全盲的雙眼正對著我。
那是一雙毫無對焦能力,呈現潰散的淡色瞳孔,而我只在人偶上看過這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玻璃眼珠。
然而,那卻是跳脫了教主的身份,由十七歲起便已支離破碎到不復存在,那名為桃井穗香的朋友碎片所提給我的建言。
「耕一也在那裡。」
面無表情的女性,接著在有如機械似地解說完理想鄉運行的原理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那代表著對話結束的意思。
對於所信奉之神的眷屬,教主不被賦予權限過問,也不被允許發表意見。
我向著那無法違背殘忍命運的摯友道了謝,起身準備離開會客室。
「青海的錄音檔我聽了,我與神谷耕一各自都欺騙了妳一件事情──」
臨走之前,維持正坐在房間裡面的教主叫住了我。
「第一是我早已讓神滓回歸神的懷抱,所以儀式早已不復存在。第二是那晚我並不在廣場上,把我留在這裡的人正是妳們。」
謊言的告解到此結束。
即便想再多說些什麼,也無法補救過去的錯誤。
我一步一步地踏過木製的走廊,在鶯啼的伴隨下前往故事的終局。
◇
在崎嶇難行的原始森林間走著。
糾結於未經開發的地面上的樹根洋溢著生命的喜悅。
沒有地圖或指南針,單憑五感就想要前往理想鄉,在旁人聽起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但是我對於穗香的話語堅信不疑。
她說,只要順著歌聲前進就會抵達,她所棲息的那個世界。
不知道在森林裡面走了多久。
踏上旅途時我記得還是白天,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來到了傍晚。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熟悉的歌聲。
旋律是我小時候經常唱給妹妹聽的,來自外婆家鄉的歌謠。
我順著歌聲的方向,中途因為受夠了難走到不行的皮靴,我乾脆直接脫下來丟掉。
最後在撥開了幾道比人還要來得高的樹叢後,我終於來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顆以人類的視角來說相當巨大,有著少女形體的靈樹。
視野三百六十度全都是漫天飛舞的雪花。
像是蒲公英般的孢子輕輕漂浮在四周,微弱的橙白光芒順著她呼吸的節奏而忽明忽暗。
在少女的腿部的位置附近,有著一個個如同卵般的人形物體,以深埋其中的頭部與她相連。那就是理想鄉的構成基礎,將所有人的腦部串連起來,進而匯集成為一個永恆的夢世界,這類似網路的原理讓我聯想到過去曾在書上看過的某種魚類。
……突然回憶起當初我對耕一所說過的那些話。
如今已邁入社會多年的我,早就喪失了那份對未來充滿著憧憬的自信。
結果我既不是安於現狀的家禽,也並非自由翱翔就能得到快樂的獵鷹。
過去的我只是試圖反抗別人加諸在身上枷鎖,從未想過自己所嚮往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風景。
直到去了外面的世界才後悔,在那個人與人互相利用的環境中,我從未發自內心感到快樂,只是勉強自己笑著而已。
我的快樂只存在於過去的神命村。
那個冬笑和父母都還在,和大家一起笑著度過每天的童年。
我踏著有點溼潤的地表走向她,腳底反饋回來的是有如苔蘚般的觸感。
「──終於找到妳了,冬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