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食花 / 5

◇



「由加！還好嗎？妳說理查正在和魔女戰鬥是怎麼回事！？」
等到一身雪白服裝的柊學姊和芙里芙里趕來車站會合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我手腳仍像是凍僵般冰冷，牙齒也還在不斷打著冷顫。

「柊、學姊……」
見到學姊的瞬間，湧上心頭的安心感讓我忍不出落下眼淚。
實際看到魔女真的很恐怖。
明明就只見到魔女不到幾分鐘的時間而已。
無論是那像是蜜一樣不斷灌進鼻腔的黏膩魔力，抑或是每分每秒都處於死亡邊緣的壓迫感，都讓我的精神狀態逼近崩潰邊緣。
因為害怕的關係，我不敢直接站在繭的外側，慌亂之下只好躲到車站的候車亭等待。

「妳在電話裡說理查要求要派一個中隊以上的精英部隊是怎麼回事？對方是什麼樣的魔女？使用什麼能力？妳有看見嗎？」
抓著我的肩膀，柊學姊相當激動地進行一連串質問。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麼緊張的神情。
然而，我這邊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只能再重複一次理查交代我說的話。

「對不起……我真的都不知道，理查只說是臟食花出現了，要我趕快出來求救……」
「妳說──臟食花？」
在聽到魔女的別名後，學姊按在我肩上的手指鬆開了。

「原來如此，已經五年了嗎？」
然後，像是知道什麼的樣子，眉頭深鎖的她按著嘴唇自言自語了起來。

「學姊……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目前已知唯一具有繭擬態的魔女。她具有能將已經進化成魔女核心的繭重新張開的能力，長期以來用這種方式引誘獵物，吞食誤認是蛹魔而進入其內的魔法少女。」
「柊歐尼……」
站在一旁的芙里芙里露出相當擔心的表情盯著她看。

「我不要緊的，芙里芙里，只是沒料到這次的週期居然短成這樣……資料顯示張開的繭等級是E8，那麼合理推算起來……」
我看著柊學姊不斷計算著什麼的側臉，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那用力過度的手指迫使嘴唇頓時陷入慘白。
並沒有陷入太長的思考，似乎獲得了什麼結論以後，她再一次轉過來用雙手捧起我的臉頰。

「由加，不要擔心，現在看著我這邊。」
近在咫尺之間的臉龐。
柊學姊微微閉上雙眼，在我面前輕聲進行咒語的詠唱。

「──阻絕型態．解除。」
耳旁拂過動物毛髮般的柔順觸感。
咒文中止的同時，保持微笑的柊學姊鬆開手，後退了幾步。
原先一身雪白的裝束，如今全身覆上了一層有著狐型輪廓的能量外衣。
冰霧狀的薄膜彷彿星辰般一點一點地反射著陽光，而在她的身後，源源不絕的魔力正從後方的九條尾巴不斷滲漏出來。
……周遭的氣溫驟降。
這就是，學姊的契約限定武裝的能力嗎？

「這是『青丘之尾』釋放能量時的型態。全都是我這幾年來每天所積蓄的魔力，我會用這型態去把理查救出來。在救援前來之前，就待在這等我帶他回來好嗎？」
我一邊抽著鼻子，一邊點了點頭。
儘管能感受到那相當龐大的魔力量，但對於剛接觸過臟食花的我來說，學姊的魔力總量根本無法與其相比。
只不過，現在的我已經對自己的判斷失去信心，唯一能做的就是暗自祈禱柊學姊有完整的一套計畫。

「那人家也要一起去──」
「不可以，芙里芙里，妳留在這裡陪著由加，在臟食花面前我也沒有保護妳的餘力。」
「那怎麼行！不能讓柊歐尼一個人──」
「聽好了，現在可不是請求，我這是絕對的命令──我以黑川家家主的身份命令妳，守護獸Vulpes Zerda，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內保護小林由加，一刻都不許離開她身邊。」
「怎麼這樣……」
似乎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芙里芙里就這樣難過地垂下了耳朵。

「柊歐尼……」
「那麼我走了，隨後向前來支援的魔法師報告現況。」
柊學姊頭也不回地轉身甩動法杖。
她身後那如同裙擺般的九條尾巴晃動，銀白色的長髮在旋過一陣冰晶的暴風後閃現而去。

「笨蛋……真的是大笨蛋！！」
急到快要哭出來芙里芙里對著學姊前往的方向大喊著。
然而，顧不得現況如何……有件事情，我這邊不先向她確認一遍不行。

「芙里芙里……妳應該早就知道的吧？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簽訂契約限定武裝的事情。」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什麼理查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無法變身。
為什麼我們會擁有一套相似的契約限定武裝。
為什麼理查能將我身上的武裝一次性卸除裝到自己身上。

這些，全都是因為──

「理查他──才是那套裝備的持有者對嗎？回答我。」
「……」
眼角含著淚水，側過臉來的芙里芙里緊咬著嘴唇。
光是看到這樣的表情，就能讓我確信我的推測一切屬實。

「……是的，小由是理查歐巴的附屬契約者，也就是小由是與理查歐巴簽訂契約，再由理查歐巴授權將他的契約限定武裝──Rex Drive（皇龍驅動）給小由使用的。」
露出一臉難過的樣子，她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釋。

「……為什麼，理查要這樣騙我？」
「請不要這樣說……他是逼不得以才這麼做的，小由也看過他原本的外貌不是嗎？」
「那算什麼……真要說起來，他連一次都沒有認真跟我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變成蜥蜴……」
「那是因為被火龍之力所污染的呀！！從皮膚長出鱗片，骨骼也突變成龍的形狀，光是呼吸身體就會痛到不行，連自己的魔力都沒辦法掌控，壽命也至少縮短了一半以上，這一切都是因為雷克斯大人的力量逆流到理查歐巴身上造成的啊……！」
「所以那套契約限定武裝，是真的借用那龍王的力量──」
柊學姊說過，歷史上從未有過使用龍之力的記載。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旦與龍簽訂契約後，人類的身軀根本無法負荷那源自於龍種的龐大力量。

「就是這樣。為了替人類獲得完全壓制魔女的力量，他才試圖引進火龍之力的，但就算好不容易獲得龍王的首肯……結果卻還是失敗告終。因為變成那樣的話，甚至連操作武裝都辦不到不是嗎？」
「……」
我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理解到理查所背負的東西以後，先前自以為是的質疑完全變成可笑的任性。

「後在因緣際會之下，理查歐巴從古代的文獻中得知成為附屬契約者的少女，有可能不會受到龍之力的逆流污染，可以順利地將龍之力完全發揮，所以才會找上當時有受到媒體報導，運動能力超強的由加。」
「那是，我得到自由搏擊冠軍的時候──」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原先的不滿轉變成由對自己的厭惡之情……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越想就越覺得生氣。
什麼跟什麼啊，為了替人類尋找對抗魔女的力量這種理由。
幾乎不可能會有任何報酬，甚至也不可能會有多少人對他的所作所為表達感謝。
明明平常總是個自私又惹人厭到不行的傢伙，為什麼偏偏在這種地方可以看得那麼開啊……

「……我明白了，抱歉，我剛剛不該那麼任性，一切就等柊學姊帶出理查以後再說吧。」
肩膀無力地垮了下去。
當他回來以後，究竟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才好，這個問題我還暫時找不出答案。
但總覺得……既然知道真相的話，不向他好好道謝就說不過去。

「不要再說了……小由……」
芙里芙里一邊這麼說著，先前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就這麼嘩啦啦地從那圓滾滾的眼睛流下。

「芙里芙里？怎麼突然就──」
「我曾經見過魔女所以我知道，理查歐巴跟柊歐尼……在魔女面前不可能存活下來，柊歐尼她自己當然也知道這件事……」
看著她抑制不住的眼淚，我打從心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什麼意思？我知道要正面對決或許有難度，但只是逃跑的話不是還行嗎？」
「差距太大了，真的太大了啦……魔女是天災級別的，柊歐尼只是想要自己當作誘餌拖住臟食花直到增援前來，在那之前就算被當作食物吃掉也無所謂。」
「怎麼回事？柊學姊她──到底為什麼要對那個魔女這麼執著啊？」
「因為柊歐尼的爸爸……就是為了從臟食花手中保護她……才會犧牲掉，而柊歐尼的聽力也是在當時受損的，剛剛柊歐尼早就失去冷靜了……」
我的腦中掠過了一股最糟的想像。
仔細回想起來，柊學姊在第一時間聽到臟食花那時候的表情，以及剛剛那用力過度的舉動，全都是難以掩飾憤怒的跡象。
……確實。
我到底是怎麼了，即便注意到那壓倒性的魔力總量差距，卻還天真地以為柊學姊能平安回來嗎？

「……那兩個人，根本是不相上下的笨蛋嘛。」
注意到的時候，一直以來顫抖的手腳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
重新取回身體的熱度，取而代之的是為了替那兩個人做些什麼，而從內心深處湧出的堅定意志。

「我受夠了，怎麼能夠任憑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啊！」
可不是嗎。
眼睜睜看著朋友送死可不是我當初成為魔法少女的目的。
不做些什麼的話將來肯定會後悔的。
仔細想想，我可是被那個跩到不行的蜥蜴理查選上的人，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一定有什麼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
靜下心反覆省視，我對上臟食花的優勢究竟在什麼地方──

絕佳的動態視力。
優越的身體調控能力。
精通眾多流派的戰鬥體術。

我──曾經親眼見過臟食花的攻擊模式。
角度變化莫測，速度說不定接近音速、不，說不定遠遠超越都有可能吧，以及舖天蓋地席捲而來的鮮紅刺針，從各個層面來看都是我遭遇過最強的敵人。
然而，從中獲得的經驗並非是零，對現在的我來說，敵人的戰鬥模式並不是完全的未知數。

因為我能看得見不是嗎。
我那身為武道家的父親曾經說過，只要能看得見就絕對有破解的可能───等等，我好像知道了！

「芙里芙里，柊學姊所使用的契約限定武器，那個青丘什麼的，妳應該也有類似的魔法吧？ 我只想先確定一件事，就是有沒有辦法提昇我的速度到我平常穿著Rex Drive的速度？」
「有是有……但小由是想要──披上魔力外衣去跟臟食花戰鬥嗎？」
「啊啊，差不多，還不到戰鬥的那種程度就是了。」
「恕我拒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更何況我不能違背柊歐尼的命令。」
芙里芙里搖了搖頭，一口否決了我的提案。

「妳聽我說，擅長用腦袋的柊學姊或許不行，但如果只是逃跑的話，我絕對有自信可以做到。」
「逃跑……？」
「嗯，臟食花的攻擊還在我能看得見的範圍內，從以前開始，就沒有我看得見卻無法應對的敵人。然而關鍵在於我的速度還不夠，所以只要身體的動作能配合得上眼睛就沒問題，關於這點請相信我吧。」
或許是感覺得出我並不是在逞強吧。
她在抿著嘴唇靜默了好幾秒以後，才擦乾眼淚，緩緩地從腰包裡抽出魔杖緊握。

「Rex Drive是屬於絕對力量近戰型，並不是以速度見長的武裝……」
用像是指揮著樂隊的小幅度動作，木製杖體的前端在空中寫出一道微光的文字。

「如果小由堅持的話，人家所施放的魔法外衣應該有辦法比擬Rex Drive……而且，因為是不斷用我的魔力所包覆著，想要瞬間大幅強化某部位的攻擊力應該不是問題，遭遇危險的話甚至也有短距離的緊急傳送可以用。」
「真的嗎？那再好也不過了！」
芙里芙里果然是足以信賴的夥伴。
能夠比擬原本的武裝，又有能夠一舉爆發的手段，甚至連緊急傳送都辦得到，這已經遠遠超出我的的推算，這下連和魔女正面交鋒個幾秒說不定都不成問題。

「那助我一臂之力吧，芙里芙里，我想去救我的朋友們。」
我對著眼前這隻白色的小狐狸伸出右手邀請。
花了好幾秒才下定決心後，終於回應在掌心的是小小的肉球觸感。

「嗯！請務必要讓人家跟由加一起過去！」
「可不是嗎，畢竟柊學姊才說過要妳無論如何都跟著我，對吧？」
手一使勁，我將體型嬌小的芙里芙里一把抱到胸前。
轉了轉全身上下的關節，尤其是脖子和腳踝的部份，將身體調整到準備充足的戰鬥狀態。

「走囉，可不能讓那兩個人等太久──」
還等不及讓芙里芙里為我先施加輔助魔法。
我就這樣在荒廢的城市中奔跑了起來，朝著臟食花的所在之處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