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今泉湊太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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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06
我在六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
由於當時療技術並不發達,加上自己的案例相當罕見,聽說每十萬人才會有一個人得病,即使請來全市最有名的醫生也束手無策。
『這孩子,我看是沒救了』『早點讓他解脫吧』『別盯著我,我這邊也是自身難保啊』
親戚朋友逐漸離我而去,過於沉重的醫藥費也導致雙親離異。
最後我被拋給祖母一人扶養。
「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是非常虔誠的信徒,平時也積極參與慈善活動,因此她認為神明總有一天會伸出援手,拯救自己可憐的孫子。
然而,那天從未到來。
我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甚至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神啊,請賜與我勇氣,讓我們家能度過這次難關……請保佑我家孫子……」
但神明的旨意始終沒出現在祖母面前。
後來,祖母聽信邪教的話去跟地下錢莊借了很多錢,他們宣稱可以替我做法,讓病情迅速好轉。
本來祖母也是半信半疑,但沒過多久我居然真的痊癒了,因此讓她對邪教領袖深信不疑。殊不知──那其實都是我默默付出的努力,跟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無關。
我原本一直悶不吭聲,直到某天祖母忽然決定賣掉一幅家傳的畫作,引起我的強烈反對。
雖然畫本身並不值錢,但那是她對外公唯一的回憶。
可惜無論我怎麼說祖母都執意要賣。
即使畫作被賣掉後,我也沒放棄過尋找它。
後來透過四處打聽我偶然得知畫的下落。它被賣給了一間當地的酒店,實際上是非法賭場。
我無數次嘗試潛入──
「這是誰家的窮小孩?快滾!這裡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
──卻都以失敗告終。
正當我感到萬念俱灰之際……
「那個,你不會冷嗎?」
一名從未見過的女孩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看我孤零零地坐在外頭,好心詢問要不要進來屋內躲雨。看來她似乎認識酒店裡面的人。
這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我於是爽快答應。
為了取得女孩的信任,我打算以交友為前提展開攻勢,藉此來創造接近畫作的機會。
然而,自己當時畢竟還只是個小鬼頭,此前從未跟女生獨處過,就這樣白白浪費了那次機會。後來也沒敢再去找她。
「咦……?」
不知是上帝的巧妙安排或惡趣味,那名女孩居然在兩個月後轉學到我班上。
重燃希望的我決定再嘗試一次。
「不、不好意思,那天真的謝謝妳了……」
「你好,我叫野澤,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女孩笑著露出兔子般的門牙,並向我伸出了手。
「啊……請、請多多指教。」
她果然不記得自己啊。
雖然對方相當主動,我卻因為膽子小不敢接近她,以至於整個學年幾乎都沒什麼談話機會。
直到某天──
「為什麼……?我、我明明只是想跟大家交朋友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看見她再次被班上同學欺負,甚至扯破她的衣服。
起因居然是自己跑去向老師告密的緣故。
基於愧疚感,我鼓起勇氣上前關心。
正是多了這份契機,彼此的關係得以快速發展。
「嘿,你去過遊樂園嗎?」
──無論是兩人第一次相約出去玩。
「這個餅乾很好吃喔!你要不要也嘗嘗?」
──下課有人陪自己聊是非。
「來比賽誰先跑到點心鋪吧!輸家請客!」
──或是放學後有個伴可以玩耍。
雖然我始終沒忘記要奪回畫作的目的,但隨著跟女孩相處越久,我感覺到心中有一小塊部分在動搖。每當看到她的笑容,胸口就像堵住一般,全身也會急遽升溫,那是過去從未知曉的情感。難不成是生病了……?
不行!我可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倒下。
後來老師發給每人一篇作文,主題是「未來的志願」。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此時我注意到對方填寫的內容。
「聲優?那是什麼?」
「這個啊……就是電視上那些幫角色配音的厲害人物喔!」
她希望成為聲優,原因是家裡前陣子突然收養一個妹妹,對方非常喜歡用光碟看小魔女DoReMi。在連電視都不允許打開的氛圍下,那是吝嗇的父親唯一買給她們的生日禮物。每到半夜姊妹倆就會玩起扮家家酒遊戲。
「這件事我還沒跟任何人提到過,就連我的父母也一樣……」
我不願眼睜睜看著她活得如此壓抑,於是下定決心開始接觸宅文化。
刻意將自己塑造成典型的宅宅,好讓焦點轉移至我身上。
「然後啊──春風跟藤原真的超級可愛,魔法也很華麗,但論性格的話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
「可、可以借給我看嗎?」
「……誒?你是說光碟?當然行。」
某種程度上,這招確實奏效了。
「男生怎麼會看這種娘娘腔的東西啊?」「好遜喔!」「不要靠近我們啦!胖子魔女」眾人開始更加用力地嘲笑我。
但這些都無所謂,只要能繼續看到女孩的笑顏,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然而,好景不常──由於祖母在外欠了不少錢,某個自稱是「虎口組」成員的銀髮男人跑來家門口。
「你就是野澤家的孫子沒錯吧?」
他威脅我替幫派做事,否則就對祖母不利。
同時男人也知道了那幅畫的存在,打算從賭場下手。
我擔心女孩會受傷,所以一開始拒絕合作,認為一定有其他辦法。
「別傻了,區區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要怎麼償還千萬債務?」
「────」我頓時啞口無言。
為了避免這傢伙傷及無辜,我只得同意合作。
執行計畫的當晚,我事先以「有重要的事要說」支開了女孩,同時他向我保證女孩的雙親不在裡面,可以放心行動。
男人偷到備用鑰匙,帶著我和幾名部下從後門潛入賭場。
一切看似都按照計畫進行……
「你們是誰──!?」
結果一名陌生女人不知為何出現在裡頭,而且還發現了我們的行蹤,雙方爆發肢體衝突。
「快點讓她閉嘴!」
情急之下,男人拎起對方狠狠往賭桌砸去,導致她頭部受創,陷入昏迷。
我看情況不妙趁機開溜,卻在玄關處被抓回來,並用繩索將我和那名女員工綁在一起。
「喂喂,我們是不是應該撤退了啊?」
「上頭特別吩咐不可以把事情鬧大……」
「少囉嗦!再吵就連你們也一起教訓!」
部下們紛紛勸男人停手,但他貪圖眼前利益,絲毫不理會同伴的警告,獨自前往放置保險箱的房間。
於此同時,我瞄了一眼女人的側臉,發現對方的長相有點類似自己認識的某人。
散落一地的皮包裡面有張員工證,這人似乎是牙醫診所的護士。
我用腳嘗試勾過來,仔細一看上面的名字。
「野澤……久美子??」
難不成──?
我立刻大聲求救,希望有人能幫助我們脫困,但沒得到任何回應。我只好左右擺動身體、拚命掙扎。
「啊啊!該死的混帳!」
遠處傳來男人氣沖沖的叫囂。
看來他根本不曉得密碼,拿棍棒敲了保險箱老半天,回到大廳後發現部下全部離他而去,男人惱羞成怒拿起汽油四處潑灑。
他該不會是想燒了整間賭場吧?這傢伙真的瘋了!
這時女人稍微恢復意識,並用僅存的力氣向我說道:
「你是湊太吧?」
「──!?」
「我知道你是為了那幅畫而來的。」女人一邊艱難地喘息一邊繼續說:「我只想為丈夫的行為道歉,這段日子一直霸佔你們家的東西。你可以拿回去,但拜託別把我女兒拖下水,她是無辜的。」
看來她連我跟野澤的事都知道。
「我這輩子沒能給她留下什麼……咳咳……因為工作關係不斷搬家,害她沒有機會交到知心朋友。所、所以我至少希望能讓她遠離我丈夫……較為『複雜』生活圈,結果過去還是找上門來了啊。」
「────」
「我身為母親,卻沒能保護好她……這點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隨後女人將臉靠近我耳邊,將密碼告訴我。
「不要讓他們奪走我女兒的未來,湊太,拜託你──」
「喂!你們在幹什麼?」
我們交談的動作被男人發現,他立刻走過來,粗魯地抓住我的手臂。
「打開保險箱,否則我就燒死所有人!」
望著他手中的打火機,我不得不屈服。
就在密碼輸入到一半時,戶外突然傳來警車的聲音。
轉頭一看,原來是女人偷偷用碎玻璃割開繩索,跑去按桌子底下的防盜鈕。
「這臭婆娘!」男人衝過去狠狠將她踹暈,打火機卻在過程中意外掉落地面。
轟!
一個瞬間,大廳燃起熊熊烈火,讓他嚇得慌忙逃竄,留下我和那名女人。
熱氣灌滿整個空間,我也開始汗流浹背,感到呼吸困難。
「呼……撐、撐著點!」
我想趁整個地方都塌陷之前帶她出去,手腕卻疑似在先前的扭打中脫臼,完全使不上力。
周圍不斷有東西倒下,濃煙刺痛著我的雙眼,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悲傷還是單純被燻出淚水。
此時想搬救兵已經來不及了。
「對不起……」
為求自保,我不得不拋下早已奄奄一息的女人,快步朝出口狂奔。
整間酒店就這樣被火舌給吞沒。
等消防員連夜撲滅火勢後,賭場幾乎全毀,保險箱也被掩埋到深深的地底下。
我逃回家,連續好幾天都不敢去學校,直到我鼓起勇氣打開電視,才得知女孩的母親果真死於那場「意外」,內心感到無比自責。
隔天我趁放學後來到教室,裡面只有野澤一人坐在位子上,雙手環抱住膝蓋。
微風從窗外吹進來,她的髮絲迎風擺盪,表情混合著鬱悶與憂傷,目光呆滯地望著黑板。
突然,淚水開始從她眼角流下。
「不……不要拋下我一個人……媽媽……」
我聽見她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這次,我沒有上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