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樂園

甦醒時我下身包裹著白布，
躺在暮光時分的夕芒草浪中，
映入眼簾的是由漆黑山壁圍繞而成的圓形天空。
受長時待在冬眠池陰暗環境的影響，
洞頂撒下的昏黃暮光仍讓我感到相當炫目刺眼。
用力地向上細眼窺視天空中
掛著一輪血紅滿月與一弦青綠弦月，
如此雙月同輝的奇特天景，
應該是『雙月拉爾』世界的命名由來。

目前所身處山壁邊緣的台地上，
隨著天色漸漸轉暗，
環繞山壁的飛鳥翼獸集體倦歸的身影
與忽遠忽近的低吼不斷在山壁間迴鳴。
藍光花朵在芒草叢間ㄧ株株點亮，
無數流螢穿梭於花草飛舞，
強風驟然颳起，
地面的蟲星光點如風暴捲起，
捲起後又如瑩雪落下。
拉爾世界如夢似幻的現實，
比起意識世界更像在身處夢境中。

我起身站起環顧四方，
發現後方有棵沿著山壁生長參天巨木，
巨木底根處豎立著一座石碑。
走向前仔細查看，
上面刻劃的竟是法蘭克的字跡….
『天堂。樂園預定地』

下方署名：

法蘭克･奧茲 與 摯愛的妻子與小女兒

「摯愛的妻子與小女兒！？」
我不禁啞然失笑。

那成天不正經、胡搞瞎搞的放蕩不婚主義份子，
竟然已經跑到異世界結婚成家！
身為沒被通知到的苦主親友的我而言，
此時真心想跟他好好說聲恭喜，
只是照他目前的現況，
祝福的想法就顯得十分酸苦…


『天堂･樂園』
這個4字若與法蘭克聯想在一起，
一開始會迸出沙灘、海水、比基尼等輕浮的遐想。
後來與他在貝勒基地的再次相遇，
我才了解這對他人生的特別涵義。
那時重逢也是像現在這樣的向晚時分…

自從火蜥蜴公司建立貝勒基地完成一年多後，
我也隨著部隊蜥蜴之「尾」駐紮至此，
任務內容為蟲洞開口至地面主隘口的清敵任務。
公司為了確保貝勒基地資金營運順暢，
會將捕捉的異界生物進行商業用途，
通常是活體解剖或標本收藏的委託。
這類委託需要的是活體或是完整的屍體，
自然不能以槍彈擊殺方式抓捕，
所以公司宣布近戰小隊「天堂」成立，
負責執行異界生物的近距離作戰。

作戰中必然面臨死傷及黑粉病的極高風險，
正常來說是不會自願者加入的，
說到底是因為黑粉病目前的唯一對策，
就是將患者送入冬眠倉中沉睡，
讓大腦運作冷卻停緩以預防病發時腦神經燒毀的危害。
因此在尋找到真正的解藥之前，
患者只能在冬眠倉中無盡的等待。

當我收到入選「天堂小隊」的通知時，
原單位的所有人就在週末舉辦了一場「艾隆一世好人送別會」。
送別會上大家喝個爛醉（除了我）。
每個人都一一過來向我敬酒致謝，
各式各樣的挖苦與尷尬的祝福傾巢而出…

「恭喜你幫大家頂下大爛缺！」

「謝謝好人艾隆哥幫我們接刀跳大坑！」

「公司會這樣安排是肯定你的實力…」

「如果等你進了冬眠倉，我還會常常去探望你的！」

「到了天堂要想我們阿！」

總之那陣子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是銀行戶頭裡增加的那筆天文數字的簽約金了…

送別會的隔日輪休，
昏睡過了中午也不想起床，
但一通未知號碼的來電叫醒了我
電話另一頭是位自稱天堂小隊的成員「海潮･玲」
她要求我到貝勒基地西南的一座偏僻的無人海灘，
說是隊長想要先跟我打個照面。
但是特別交代不能帶手機或任何電子裝置，
因為隊長很討厭那些東西。

為了想在初次會面留下良好的印象，
我在出發前梳洗換裝整頓了一番，
順便洗去昨夜的酒氣。
步行良久準時到了指定的會面處，
放眼望去海灘上卻空無一人，
只見沙地上插著一把黑色的手杖。

看來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慢慢地朝手杖方向前進，
為了慎重起見便啟動『鷹眼』觀察...
海風陣陣輕拂著向晚海灘，
無數顆沙粒在沙地上滾動，
滾動到大約前方10公尺處的沙丘表面感覺有些不自然，
看來地下埋藏有東西，
但有人會安裝地雷或IED來歡迎新隊員嗎？

就在我接近手杖旁時，
沙地中跳出了一名身著漆黑特戰服的士兵，
臉部配戴著防毒頭罩無法辨識面容，
手持白杖飛快的向我揮擊過來。
我立即拔起黑杖迎擊，
黑衣人揮擊的速度非常快，
但是模式有些刻意且單調，
以順時針方向輪流攻擊我的四角，
左上、左下、右下、右上的循環攻擊，
攻擊多數屬於力道不強的佯攻，
但是速度很快所以不好找到空隙反擊。

看準對方攻擊轉換的某個間隙，
我由守轉攻以用力揮砍過去，
企圖壓制對方的攻勢。
連續的攻擊幾回後終於確實擊中黑衣人的右手臂，
讓他只能順勢退後個幾步，
接下來他輕鬆的甩動被打到的手臂，
開始繞著我的周圍並撇著頭端詳起來，
我不敢懈怠持續面對著他採取防禦的守式…

黑衣人繞圈幾周後突然停止腳步舉起手杖下甩，
手杖前端的刀鞘飛出後露出的是一閃刀刃！
這時我會意過來手上的也是把杖刀，
旋即拔出揮砍。
從沒有真劍實戰的我，
用狂揮猛砍的方式想靠著蠻力彌補經驗的不足，
但我砍的每一擊都像黏著在他的刀上，
攻擊想出力卻也找不到著力點的巧妙卸開，
而且對方的身法轉變得像蟒蛇般柔軟蜿蜒，
最後盤轉到我的身後將刀刃架到我的脖上說了聲
「Check!!」示意他已經將我拿下。

接著黑衣人退下了刀刃開始大笑了起來，

沒錯…法蘭克･奧茲，招牌專屬、猖狂、自以為是的笑聲….

「兄弟，有沒有想我！」
法蘭克脫下面罩張開雙手想要給我擁抱。

「歡迎回來，法蘭克。」

我用拳頭打在他的胸膛將他錘開，
就這樣，我們的人生重逢了。


之後我倆在夕陽餘暉的海灘上，
喝著預先準備好的啤酒，
天南地北的聊到了深夜，
法蘭克述說著我們分開後這些年發生的事。
在樹海的那晚，
他與喪屍特化兵普夫戰鬥至氣力用盡之時，
公司部隊及時出現將普夫擊斃，
接著公司的人將法蘭克帶到了火蜥蜴公司總部，
去見一位「跟他一樣的人」。
但是因為「那個人」的身份是屬高度機密，
所以法蘭克後續只能跟隨在他的身邊訓練以及執行任務。
直到「那個人」近期退休後，
法蘭克才被派任為「天堂」小隊隊長並至貝勒基地執勤。

「那個人非常厲害，我們第一次見
面就爽快的打了一場。」
法蘭克將喝完的空酒瓶用力扔向大海。

「結果呢？」我問。

「就像你我今天的比試一樣…」
他臉上擺出無奈的苦笑。

聽起來法蘭克的複製基因的來源，
大概是傳奇戰爭英雄之類的人物。

後來從「那個人」口中得知，
複製人的『才能』強度會隨著時間增長，
也會隨著身體受傷、復原的次數增加而成長，
『才能』與奈米血液的修復力之間有非常直接的關聯，
而法蘭克是他見過年紀最輕就『才能』覺醒的複製人。
雖然沒有經過口頭證實，
法蘭克跟「那個人」的應該具有相似的『才能』。
所以他將法蘭克留在身邊的另一個原因，
就是想看看這個年輕的才能者到底能成長到什麼程度。

後來我向法蘭克追問他的『才能』的細節，
他卻刻意輕描淡寫的迴避不願透漏，
並表示「知道」太多的人是不會快樂的。
「知道」很多時候反而像是詛咒一般跟隨人的一生…


話題讓氣氛有些凝重……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就是在你說的
天堂樂園，以後休息時間我們就約
來這裡喝酒吧！」
我試圖想轉換一下焦點來化解氣氛

聽完我說的話，
法蘭克提起了黑白雙杖走近淺灘，
就在這月光、刀影及撩起的白色浪花中，
他一邊練刀，一邊闡述他心中「天堂樂園」的意義。

「艾隆 …複製人身在這個世界受到
的不平等與迫害必須要終結，我們
的人權已被財團及國家資本主義所
壟斷。我想要解放複製人，並建立
一個庇蔭我們的天堂樂園…」

「但奈米血液是我們擺脫不掉的標
記，公司的仿生系統會追殺我們到
天涯海角。我們被困在世界所創造
的牢籠，出生就作為奴隸階級…」

「這些年我曾在總部高層參與決策
，直接、間接的推送了許多複製人
走上絕路。創建一個讓每個人自由
選擇自己使命的樂土，是我這雙沾
滿鮮血的雙手唯一的救贖。」

回想起這些話，我陷入了沉思....

從來就是優等生的我，
即使進入部隊後對自己的要求也是維持一樣的標準，
上級交辦的任務我必定全力完成，
不停重複著任務接收、確實執行、成果回報的循環。
而身邊那些表現比較平庸的同學、同事，
雖然在汰弱擇強的機制下逐漸消失，
但相信公司也會安排適合他們的出路。
我已經習慣公司的體制，也不覺得當中有什麼問題。

至於任務中在狙擊槍下送走的亡魂，
我也從不去過問原因、身分、地位什麼的…
只是等待、扣下板機、撤退收工。

若是捫心自問且可想而知的，
火蜥蜴這間表面上宣稱保護世界和平，
維持區域穩定的戰爭代理公司，
私下一定幹了許多黑暗骯髒的事。
不過公司總以機密為由不讓我們知道太多，
久而久之我也漠視一切不想去了解什麼，
只要沒有麻煩事發生、帳戶薪水有增加，
未來依舊持續美好。

而另一面....
假若法蘭克的才能『心聲』早已覺醒且不斷增強，
從教養院時期開始到公司總部的那段期間
不斷探知人類對複製人的醜惡扭曲心態，
那些醜惡必定和他與生俱來的正義感激盪，
進而萌生對學校、社會、公司這類的體制反抗思想，
也因此圍繞著他、接踵而至的麻煩事也從不間斷。

在複製人這樣無親無故人生中，
法蘭克就是我的如同親兄弟的存在。
雖然他是一個麻煩綜合體，
但長久以來我也養成了幫他收拾殘局的習性，
這就是我優等生的人生標準。
只是…想為法蘭克完成願望的這份心思，
是不是為了讓那個習慣於體制中、
雙手也沾滿鮮血的優等生的一個救贖呢….？

站在「天堂樂園預定地」石碑前持續思索著，
也許到目前為止，
在地球上沒有能夠能實現這樣理想的地方，
所以法蘭克選擇拉爾這裡建立天堂樂園，
創建我們複製人擺脫身分與顧忌的庇護所。

不過如果那段『心聲』真是是法蘭克的心願
那我要在這裡跟異界生物一起創建樂園，
這種看似起頭就極盡瘋狂的想法，
是該從何開始？接下來又該做些什麼？
還有與斯嘉蕾「交易」提到討伐的魔物，
到底跟幫助法蘭克治療加速有什麼關係?
所有的事搞得我一頭霧水…..

看來真的是被捲入異世界的巨大謎團了。

「法蘭克啊….告訴我一個方向吧….」
我無奈地喃喃自語。

「其實法蘭克是個可憐的傢伙，你啊….
就幫幫他吧！」

「什麼可憐啊…..我看他以前整天瘋癲
瘋癲又活力十足的樣子，根本是個無
憂無慮的人吧。」
依照過去的印象，我迅速提出反駁。

等等！剛剛是誰在說話…..

轉身看到一隻異界生物漂浮在我的背後，
因山壁的落山風風聲太大讓我沒注意到牠。
外型類似四肢短小的長橢圓米其林寶寶，
體積比籃球稍稍大一點，
身上有兩對小翅膀，
於飛行時拍打翅膀發出微微的嗡嗡聲，
在貝勒基地戰鬥時最常見的異界生物類型。

牠透明的觸手觸碰著我的後背中心微微突起處，
讓我可以聽見牠想表達的話語，
照理來說以往與異界生物這麼接近的話，
全身上下應該感到威脅與恐懼而戒備起來。
但可能是身體被植入「核」的關係，
心中反而一陣找到歸屬的舒坦，
好像與寵物擁抱接觸的舒適感…

但實際情形絕對沒有寵物這麼單純！
就在牠開始那高高在上的開場白….
「恕我冒昧，愚蠢的異界人，
吾等才不是什麼寵物，吾乃斯
嘉蕾的眷族。從現在開始擔任
你在拉爾深淵生活的教練， 也
會回答你所有的疑惑。但現在
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鬼混，我
們邊走邊講，趕快打包行李準備
啟程吧….」

被稱為愚蠢異界人的我，終於要在異世界展開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