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4『好意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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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27
(兩小時前)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川繪里做出和平時不一樣的選擇。
在先前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中感受到一絲疑惑?
沒錯,肯定是他。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明明跟學生絲毫沒有瓜葛,卻不停做出令人費解的行為,態度正向到無可救藥,如今連假日都被那傢伙挪出來上課,肯定有所企圖。川繪里認為自己有必要去查個清楚。
班上同儕都太遲鈍了,沒能看見藏在眼皮底下的危機,或者說不願意相信。
——六年前,人類殺害了姐姐。
可悲的是,起因居然跟她拯救一整艘漁船有關。
那些船員一回到岸上就立刻報警,到處說自己遭到怪物襲擊,指控川繪里這對姊妹倆是始作俑者,像對待罪犯一樣將她們團團包圍。
很快的,一批駕駛卡車的白衣軍人出現。他們嘗試勸阻激動的居民放下武器,其中一人卻二話不說開槍,川繪里眼睜睜看著姐姐胸口被子彈貫穿,鮮血濺到她身上。
姐姐叫做娜提米雅,當時才十五歲。
川繪里永遠忘不了姐姐被自己救下的人攻擊時,臉上不解與驚恐的面容,以及最後一刻施展魔法保護她的神情。
雖然川繪里受到不少傷,她仍不顧身體的痛楚,幾乎要榨乾體內所有魔力不停往姐姐的遺體輸送治癒魔法。此舉留下的後遺症,導致她之後只要施法過度就會急速貧血、肌膚變慘白,像是烙印般不肯讓她遺忘。
川繪里心裡其實很清楚,這樣做根本於事無補。那雙遺傳到母親的美麗眼眸再也不會睜開了。
自此,她學會了一件事。
絕對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川繪里的回憶。
轉頭一瞧,原來是頂著臭臉的火焰男。
「炎哲同學,課程好玩嗎?」
「————」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問你話,給點回應是最基本的禮貌——」
砰!
粗暴地打斷川繪里的話,俊輝一掌用力拍在牆壁上。厚重又單薄的聲音回蕩於交誼廳。
「聽好了,我現在沒心情陪妳廢話。」
俊輝的雙眸閃過一道炙熱又危險的光芒。
「別來煩我⋯⋯」
川繪里不解地眨了眨海藍色的雙眸,感到十分困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對方露出如此不爽的模樣。不過她只是默默撇開視線,什麼也沒多說。
俊輝走向書櫃隨便抽走幾本漫畫,走上二樓返回他的房間,關門非常大力。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川繪里坐在靠近落地窗旁邊的沙發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周圍的環境卻開始泛起寒氣。
『——牠們是怪物!快開槍啊!你還在等什麼!?』
『——我對天發誓!船就是被牠們的妖術給弄沉的!』
每當川繪里憶起往事,耳中就會聽見那些充滿憎惡的聲音,以及隔著一段距離瞪著自己,被恐懼佔據的眼神。
親人微弱的呻吟,魔力瘋狂溢出的痛楚,異常暖和的血液,還有自己那震耳欲聾的悲鳴聲⋯⋯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不小心走火⋯⋯我不是殺人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一道白光在眼前爆發,有關那天的記憶也到這裡為止。
等她再度醒來,自己已經被安置在某間粗製濫造的鐵皮屋,人類稱那裡為收容所,實際上更像是用廢料搭建成的軍營。姐姐的遺體不知去向,八成是被軍人帶走。
一名自稱「少校」的男人親自跑來向川繪里道歉,表示會協助後續的安排。不過當她要求見姐姐最後一面,卻遭到對方嚴厲拒絕。
於是,她被送來這間學校展開新生活,遇見很多同病相憐的孩子,時間卻永遠停滯在充滿血腥的那一天。
川繪里本該死在那個地方,結果像這樣苟活了下來,不斷被人們要求思考未來想做的事⋯⋯連姐姐都救不了的人,有什麼資格暢談未來?
意識拉回到現在。
她依舊孤獨一人。
「姐姐⋯⋯」川繪里伸手觸摸結霜的玻璃,抹去上面一層薄冰,喃喃自語道:「我不會辜負妳的。」
久違地闔上書本,她起身朝著門外邁出了步伐。
◈
來到操場,不論是健身器材區、跑道,整個地方空無一人。
⋯⋯不對,這個判斷有誤。
準確來講有一個人。那個讓川繪里看著都厭煩的人物,只要一見面就朝她露出凶惡眼神的少年,渡冴丸介。現場迴盪著他對牆壁一頓猛揍的聲音(八成是被排擠了吧?真可憐)。
眼看四下無人可以詢問,她只好勉為其難地向對方搭話——
「妳說那些軟腳蝦?本大爺怎麼會知道他們在哪?是生是死都跟本大爺沒有半毛關係!」
——得到了這樣充滿敵意跟不屑的回答。
坦白說,川繪里一點也不意外。倒不如說如果對方願意好好溝通才奇怪。
「那好吧。」她將烏黑髮絲撥到耳朵後方,似乎有意無意忽略丸介的惡劣態度,轉而繼續問道:「起碼你知道老師前幾天在課堂上講了什麼吧?雖然腦子有長跟沒長一樣,至少耳朵沒聾。他有安排什麼特別計畫嗎?」
「本大爺憑什麼要告訴妳?妳這傢伙可是敵人耶!?」
「實力差距那麼大,還敢自稱是我的敵人?」川繪里冷笑一聲後聳肩,「你難道真的傻傻相信,成天對著水泥牆一頓猛砸就能解開人生中所有的難題?這樣想的你該說是膽量過人呢,還是盲目愚昧。」
「妳這傢伙是哪來的公主殿下嗎?在繼續玩文字遊戲之前,先來和本大爺過幾招!」
面對氣得瘋狂摩擦牙齒的丸介,川繪里不打算繼續跟他耗時間。
不愧是技能點全花費在力量上的肌肉腦袋。
「嘛,雖然我很想用一發水流彈幫笨狼同學消消暑,但我還得去找老師談正事。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像妳這種愛耍陰招的魔法使,本大爺肯定會用對待雜魚一樣的態度輾過去!等著瞧!」
又來了。
從開學到現在,已經是第幾次聽見他這樣說了呢?
「呼⋯⋯」川繪里忍住指尖匯集魔力的衝動,深深吐了口氣。
平時盡可能壓抑,緊要關頭才出手是她的原則。
「話說回來,妳找那傢伙幹嘛?」
丸介狠狠瞪向她。
「如果妳想搶在本大爺之前去對付他——」
「在你眼中有什麼人不是宿敵?」川繪里挖苦道,「放心吧,笨狼,我對那個男人的興趣遠沒有你這麼多。」
「少裝了!本大爺知道妳最近放學都在偷偷跟蹤那傢伙。」
川繪里沈思片刻後說,「這點我承認,對,我有在暗中觀察他,那又如何?理由沒必要告訴你吧。」
「管他什麼理由⋯⋯妳自以為比本大爺高尚嗎?不管再怎麼努力掩飾,都沒辦法改變妳內心的本意。」
「誰說我想改變了?」川繪里微微挑眉,「我不像你,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
「去妳的準則!在這世界上只有實力最重要!」
究竟是遭遇了怎樣的經歷,才導致這位少年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當然,川繪里本身也沒多少立場講別人。自己在不違抗原則的情況下能關注的事物有限,她無法拯救每一個學生。
特別是丸介這種固執的傢伙,他那顆陳腐的腦袋瓜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建議。
「切,跟妳講話真無趣。」丸介朝地上吐了口碎沫,轉身望向那片無邊無際的天空。「本來就因為課程被放鴿子在不爽了,要不咱們來比試一下⋯⋯欸?人呢?」
不知何時,女孩已經默默離開了操場,留下愣在原地的丸介。
◈
「⋯⋯好,如果今天我是笨蛋蘿莉控老師,我會帶學生們去哪裡?」
川繪里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這兩節課的時間到處閒晃。
從升旗台到教學大樓,宿舍到種滿花花草草的庭院,再順著小樹林一路走到後校口,心裡期望能意外碰見她在找的人。
假如雙方真的碰面,川繪里只要假裝自己是出來上廁所敷衍過去就行了。總之她要試著爭取跟新谷真志談話的時機,這次不能再有其他學生跑來攪局。
跟那男人特別親近的璃奈、碧、岩明這幾人應該不用太擔心,他們又傻又天真,讓川繪里較為提防的其實是緋隼。
如果自己的意圖被她發現,不知道會引來怎樣的麻煩。
今天這場對談無非是要搞清楚對方的目的,僅此而已。
川繪里不希望害別人受到牽連,重蹈姐姐那個時候的覆轍。這對她而言比孤獨還要難受。
此時鐘聲響起。
「可惡,果然找不到嗎⋯⋯?」
川繪里實在是熱到受不了,索性坐在附近的長椅上休息。
她很想大聲抱怨,但是怕驚動到別人,只好將這份惱怒的情緒往肚子裡吞。
汗水不停流過全身,制服跟裙子都悶得很痛苦,長髮也黏在脖子後方,這個天氣簡直可以算是傷天害理的級別。
「真是的,學校領地就這麼大,他們難不成挖地洞鑽進土裡了?」就在川繪里萌生出暫時撤退的想法時,她不經意轉頭,在因為熱空氣而搖動的視野中看見三個熟悉身影。
「是眼神冷淡的大姐姐!」伊妮沒禮貌地喊道。
「拿吃的過來,體力衰竭。」芙妮蠻橫地命令。
果然,是那對奇怪的雙胞胎。
她們怎麼會從校門外走回來?跑去追披薩外送車是嗎?那個男人真該好好檢討。
「高橋同學!」
第三個聲音響起,那人正是朝希,他們的宿舍管理員兼英文老師。
「川塚小姐,沒想到會在宿舍以外的地方碰面。」這句的確是實話。
望著和雙胞胎手牽手的朝希,川繪里不禁感到一絲佩服。天氣這麼熱,居然有辦法無論何時都穿著西裝,溼答答的布料緊貼著肌膚,充分展現了女性的成熟美。對性格保守的她而言,這畫面已經算相當煽情。川繪里死都不可能穿成這樣來虐待自己。
朝希背負著管理員一職,是身為學生經常會接觸到的對象。除了吃飯時間和周末,川繪里都盡量和她保持距離。
理由其實很簡單。
——跟太敏銳的人混在一起沒好事。
「我以為妳待在房間休息⋯⋯又跟渡冴同學吵架了?」
川繪里用力抿起嘴唇。
不知為何,跟那個蠢蛋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裡就讓人特別不悅。
「我有些課程上的問題想要請教新谷老師。」川繪里熟練地說,活用預先設想好的劇本,「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課程的問題?」
朝希重複念一遍,然後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嘴角微微上揚。
「真罕見呢,高橋同學居然會為了見他親自跑一趟。」
「才不是為了見他。」川繪里把視線跩向一邊。
那瞬間,有著「冰冷女王」外號的少女居然露出難為情的神色。那對藍色雙眸不知倒映著何方的景物。
朝希不是那種會用伎倆來套話的人,川繪里還是因為害怕行跡敗露而緊張了一下。被她這樣捉弄,整個劇本流程都亂套了,假裝鎮定也比平常來的費力。
⋯⋯明明一直都用冷漠的方式來拒絕真志,現在卻突然想找他談話,從旁人角度看來確實是很莫名其妙的轉變吧?川繪里自嘲地想。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妳。」朝希見狀隨即換上道歉的語氣,「有時候我這個人啊,就是會講話不經大腦,高橋同學不必太當真。」
牽住朝希的手的伊妮呆呆地歪頭,似乎還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沉默許久,川繪里才接續說:
「川塚小姐,妳是個值得信賴的人,這點相信住在宿舍裡的大家都知道。」
「⋯⋯欸?為、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
「實不相瞞——我需要幫忙。」她說,「我可以安心地將秘密推付給妳,不用擔心洩漏。」
上次像這樣跟別人坦露心聲,已經是多久之前?果然很不習慣。
川繪里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那傢伙做到這個地步。
「哪、哪裡的話,請高橋同學不要這樣⋯⋯不論什麼時候我都很樂意幫忙。」
生硬地回了這麼一句後,朝希把語氣緩和下來,「妳的祕密放在我這邊會很安全的,我向上天發誓。」
「這世上才沒有神明。」
「——?」
聽見川繪里說出這樣的話,朝希不自覺屏住呼吸。川繪里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在針對她。
「⋯⋯那、那麼。」朝希尷尬地轉移話題,「妳剛才想說的秘密是什麼?」
「那個留到改天再談吧。」
「咦?可是妳——」
「我知道自己說過什麼,但那不是現在的重點。我只想弄清楚老師的去向。」
「⋯⋯唉,好吧。」朝希嘆了口氣,貌似不打算追究下去,「妳想知道新谷老師一行人的位置,要不要乾脆帶妳去?」
沒有過問太多細節,朝希的體貼總是隱藏在這些小細節中。
「麻煩了。」
語畢,川繪里罕見地漾起微笑。
——真是個複雜難懂的孩子啊。朝希心想。
「那個地方會很遠嗎?」
「不會,只要穿過那條巷子走幾分鐘就到了。」這時朝希又想到一件事,有關眼前這位少女為何總是在點名時遲到,她曾向真志發誓會找出真相。「在出發之前——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
「唔、嗯⋯⋯」
即便用詞十分婉轉,川繪里仍可以猜出朝希想要問些什麼,緩緩點頭的她不由自主地繃緊神經。
沒有查覺到這份細微的變化,一部份是因為川繪里掩飾得很好,另一部份則是朝希很不擅長洞悉人心。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優點吧。
太過善良是無法在社會上生存的。無論是以前在公司的前輩、再婚的父母親,或是之前才吵過架的真志,都曾提醒過朝希。
像這樣用話語試探著彼此,絕非因為厭惡對方,而是不希望損害到原本就不太穩定的師生關係。
川繪里想靠一己之力來保護班級,朝希期許總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跟努力能被他人重視。僅僅隔著一個肩膀的距離,各自懷抱的執念有相似之處,卻又不盡相同。
「妳在學校的生活,過得還開心嗎?」
「欸?」
聽到這樣出乎意料的提問,川繪里像是感到意外一樣,瞳孔微微晃動著。
照理說應該要單刀直入的詢問,讓她說出真相——但是,朝希並沒有這麼做。
川繪里困惑地抬起視線,想和朝希面對面,發現對方正以柔和的眼神挑望天空。
「哈哈,妳沒必要那麼吃驚。照顧各位的這段期間我也是有在默默觀察的。」
「默默觀察⋯⋯為什麼?」
「跟你們這些孩子接觸,替大家準備早餐跟晚飯,聽見那些鬥嘴打鬧,或是一群人聚在交誼廳玩遊戲,總會讓我回憶起一些往事。」
「————」
「學生時期,我也遇過像妳這樣的女孩。」朝希露出懷念的笑容,「她很少跟人交流,窩在座位上閱讀明顯太過艱澀的書,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一個人來⋯⋯」
說到這邊,她稍微放緩腳步,好讓川繪里能夠跟上來。
「我跟她就讀同一間女校,彼此的興趣十分相像。她經常在放學後跑去市立圖書館看小說,一待就是待到傍晚,宅度跟我有得比。但是白天她在學校卻因為不善交際,被大家貼上『孤僻女』、『文學貞子』之類的難聽稱號。我看著真的很心痛。後來我立下覺悟,絕對要跟她搭上話題。」
「結果呢?」
「⋯⋯當然是被對方當成跟蹤狂當場拒絕了,哈哈!」朝希尷尬地笑了笑。
被說成是變態這麼值得高興嗎?
人類的思考邏輯實在是難以理解。
「一開始,我還以為對方習慣了孤獨的滋味,不畏懼外界的目光,盡全力做自己,追求的就是那一絲寧靜。直到某天——我發現她躲在廁所間不斷啜泣,這才意會到自己的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可是,妳又不知道她哭的理由。」聽到這裡,川繪里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妳說的沒錯,我不該用自己的主觀去揣測他人。但如果女孩子真的不想被打擾,是不會口頭上說要待在房裡休息,卻透過門縫偷看大家玩遊戲、或頂著大太陽跑出來找人。」
「這分明是主觀⋯⋯等等,我開始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偽了。」少女那雙藍色的雙眸瞇了起來,「妳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麼?」
「不是每個人都跟新谷真志一樣,知道如何用『正確』的方式教育別人,所以我一時只能想到這樣的方法。」
「————」
「假如哪天那位女孩願意主動談談⋯⋯搞不好,這個故事也能得到它應有的好結局。」
「這算什麼強加於人的期待⋯⋯」
川繪里不悅地低語著。
「很抱歉,川塚小姐,像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我實在無法認同。妳是我非常敬重的對象,但這些跟剛才提到的事毫無關聯啊。」
「嗯,可能高橋同學目前還看不出來。我相信未來的某天妳肯定能靠自己想通,真正明白我想表達什麼。」朝希換上真摯的口吻這麼說,「畢竟妳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啊。」
比起新谷老師那種過於率真的善意,朝希相較之下就委婉許多,同時也更不好應付。
然而,這份多餘的關懷,有時候可能會反過來變成危害他人的刀刃,甚至連本人都沒察覺。
「高橋同學,我最後想請教妳一個問題,這次不會再拐彎抹角。」
川繪里聽見朝希以莊重的語氣問道:
「⋯⋯妳討厭我們人類嗎?」
對此,川繪里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認為這世上沒有人喜歡被當成垃圾一樣瞧不起。確實,我也遇過不少喜歡把苦難施加在他人身上、或者仗勢欺人的傢伙,這種貨色我就很討厭。」
川繪里默默觀察朝希臉上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也清楚並非所有的人類都存心想害人⋯⋯如同不是所有的亞人都是無辜的。」
想到發生在姐姐身上的慘劇,川繪里眼神流露出一絲悲戚。
「這件事我很少提及,但是我相信川塚小姐。這麼說好了,我體內存在著一種罕見的血統,這份能力絕對不能被不肖人士發現。正因如此,不管在這裡,還是原本的世界,大家都把我當成溫室裡的花朵保護得好好的。」
雖然川繪里都默默地接受他們的好意,但她也不是笨蛋,她內心深處知道這些人之所以願意為自己付出,看上的也是體內那股力量。即便如此,川繪里表面上仍裝作不知情,什麼也沒說。
今天的情況要是相反過來,人類肯定也會成為受到壓迫與歧視的那一方。
「人類露出邪惡本性的例子我見多了,但我也曾看見人類主動伸出援手,甚至被幫助過,班上的學生似乎都有類似經驗。如果我因為對方的身分就擅自認定他們是壞蛋,不就變得跟自己十分不屑的那種貨色一樣了嗎?」
「這樣啊⋯⋯該怎麼說,高橋同學的思想真是超越想像的成熟。」朝希感嘆道。
隨後,她用試探性的語氣問。
「新谷老師對妳來說是怎樣的存在?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你們?」
面對朝希的提問,一道道回憶開始在川繪里腦海中浮現。
那是數周前,也就是開學日當天,自己偶然經過院長室門口意外聽見的一段話。
『曾經有個女孩救了我一命⋯⋯我不想讓她失望,更不想繼續沉淪於過去。我已經答應她會好好勝任這份工作。』
川繪里不免聯想到姐姐娜提米雅曾說過的話。
『不論身分、不論種族、也不論地位階級,我們都是有著靈魂的生命。』
『現在的世道非常混亂,善良的人往往無法得到發聲權,甚至遭到利用或殺害,像當初老爸老媽那樣。正因如此,我們才要想盡辦法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這一切,扭轉世上所有的不公與不義。』
『請不要責怪他們⋯⋯記住妳的身分,記住爸媽賦予妳的使命——』
『——姐姐,永遠愛著妳哦。』
這是她斷氣前在自己耳邊的低語。川繪里當時還無法理解,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坦白說。」
好不容易才從記憶中回神過來的川繪里開口:
「我認為他很適合這份工作,儘管不是為了什麼崇高的理由,但確實付出不少努力。」
不算是個壞老師——川繪里如此表示。
然而,她不認為對方是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這點她還有所保留。
「有個我很重視的人告訴我,生命本質其實都一樣,沒必要分什麼種族勢力。我如今生活在這塊土地,跟其他人一樣都是為了生存而努力著。不少人犧牲性命就為了爭取平等的權利。如果我不試著去做點什麼,就等於糟蹋了那些前輩、以及『那個人』的貢獻⋯⋯唯有這點,我無法輕易放下,更不可能隨便就做出結論。」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川繪里都不允許任何人玷汙姐姐的遺願。
即使是自己的班導師也一樣。
她的語氣跟面容都很平靜,卻能感受到強烈的決心。
「原來如此。」
面對表情凝重地望向遠方的少女,朝希先是沉默一下,隨後問道:
「妳剛才提到的那個人⋯⋯現在過得還好嗎?」
川繪里以冰冷到極致的語調回應。
「她不在了。」
「啊⋯⋯抱歉。」
「沒必要道歉,那件事與妳無關。」她說得相當乾脆。
和談到新谷那時的口吻相比,差異十分明顯。不確定是她真的放下了還是在刻意壓抑心中的情緒。
就在朝希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麼來改善氣氛時——
「妳不久前問我,去找老師的理由是什麼。」
「沒錯。」
「恭喜,妳的直覺是對的,我要問不是課業的事。」
朝希不禁陷入沉思。既然跟功課無關,也不是要參加校外教學,還能有什麼原因?
下一秒,朝希察覺到川繪里笑了。
但那實在稱不上是正常的笑,而是一種更加冰冷刺骨的情緒。
「我其實——」
話音才剛竄出嘴唇,川繪里忽然注意到一個不尋常的現象。
「那個,川塚小姐。」
「怎麼了?」
她萬分不解地望著那雙本應該牽住某樣東西、如今卻空無一物的手。
「雙胞胎呢?」
「咦?」
在兩人都尚未察覺的情況下,伊妮跟芙妮不知用何種方法掙脫開朝希的手,消失在巷口之中。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