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0『她的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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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26
聽聞這場騷動,宿舍大概有半數學生都跑出來圍觀。
明明說好不要造成學生的困擾,似乎已經不是重點了,因為眼前有位OL正淚眼汪汪地望著我。她的額頭紅腫,和一開始的穩重形象相差甚遠。
順帶一提,我先叫璃奈和緋隼回宿舍休息。
我們坐在附近的小花園,身後有個古典裝扮的天使雕像,手裡的瓶子流洩著清水。黃昏的陽光替校園每個角落染上一層紅暈,景色耀眼而美麗。
「好點了沒?」
「⋯⋯嗯。」她微微點頭。
「前輩的心情我大概能體會,但再怎麼說也不應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如果留下後遺症怎麼辦?」
「對、對噗起⋯⋯」
這傢伙顯然情緒還沒平復下來,咬字不太清楚。
「我知道妳想維持形象,剛剛也確實被唬到了,但露出馬腳的時候最不能慌,要盡全力裝蒜。」
「您是在教我如何騙人嗎?」
抬起那張連眼鏡都歪掉的面容,朝希沒想過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建議,更何況是來自一位同行的口中。這就是現實世界運作的方式。
「只要別這麼想良心就會好過一些。」我說,「還有別再用敬稱了,我年紀比妳小,直接叫名字吧。」
「比我小⋯⋯真的假的?」
朝希瞪大雙眼,像在觀察實驗品一般打量著我。
雖然她是個怪人,跟美女靠得這麼近還是有點難為情。
「————」
不知為何,她兩眼發著光。
「抱歉⋯⋯嚇到你了。只是願意叫我前輩的人不多,無論在哪裡工作,大家經常對我避而遠之。」
是啊,還真好奇為什麼。
「前輩也是被誠三邀請進來的嗎?」
「誰?」朝希皺了皺眉。
原來他們不認識。
「我是直接被校方指名。當時正好被第四間公司開除⋯⋯聽副院長的說法,好像跟我過去的經歷有關。」
「不是看上妳的履歷或服務態度?」
聽見我的提問,朝希搖了搖頭。在形象徹底崩壞後沒必要繼續演戲。
要承認自己不是因為能力才被招募,無論對誰都很難啟齒。
「六年前,我失去了很多,真的覺得人生完蛋了,不可能重新爬起來。」
從朝希剛才瘋狂撞牆的現象來推斷,她產生傷害身體的念頭並不是一次兩次。這女人的心理抗壓能力大概很弱。
仔細一想,我好像沒資格說她。
「不過,我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弟弟要養,父母離異又幫不上忙,整個家剩我在支撐經濟。所以大學一畢業馬上去找工作,在會計公司做了半年⋯⋯」
「之後呢?」
其實我已經猜到結局,但依然開口詢問。
「癖好被上司巡堂時發現了。」
果然。
幹嘛用上班時間看這種東西?回家再好好欣賞不行嗎?——即使我很想大聲吐槽,考量到朝希的精神狀態剛穩定下來,這些話還是吞回去比較好。
「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在網站定期更新本來就是我的職責,從高中寫到現在,每日點閱率從來沒有低於三千!」
朝希捏緊裙擺,看著地面,眼神宛如見到宿敵般鋒利,連周圍的空氣都緊繃了起來。
「但是大眾的口味改變了,以前的題材不夠吸引人。因為六年前那起事件,業界開啟了全新的商業空間。我的網站很快被那些新作品輾壓,工作時都無法專心。」
「沒人看又如何?當成發洩情緒的管道不就——」
「你不懂!」朝希突然朝我大吼,「創作這件事,已經在我的生命中佔了不可或缺的成分。投注無數心力寫的作品完全沒人在意又有什麼意義?就像吃生魚片不給芥末和醬油,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啊!?」
和意外觸發地雷一樣,我這番安慰的話反而讓朝希氣得跳腳,那根手指就像利劍指著我的眉心。
「創作是孤獨的,將寫的東西上傳到網路就是想擺脫這份孤獨。你能明白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無法理解自己、使勁嘲笑自己的痛苦嗎?」
「————」
我曾經有創作的熱情,當然也體驗過寫的東西乏人問津的失落。會想痛哭、會變得歇斯底里、甚至開始責怪別人沒有給自己應得的機會。
但如果不試著走出來、尋找新的意義,就會變得跟她一樣怨天尤人。
我們終究得顧及現實,不管夢想有多麼偉大崇高。
「⋯⋯事實上,我很多事情都不懂。」
不像艾利森那樣可以和善地提供意見,也不像誠三那麼有領導能力。我所擁有的,不過是在面對人生困境時那份淺薄的經驗談。
「川塚小姐,妳創作是為了什麼?」
「你把我當成傻瓜嗎?」
人在生氣時很容易曲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單純用耐心去溝通是不夠的。通常我會覺得遇到這種人很麻煩,找藉口開溜。
沒辦法虛心接受意見的傢伙,不值得浪費時間——但這次我選擇留在原地。
跟被學生狂揍時的心境相似,我說不出什麼高尚的原因,就是覺得不能離開。
「不管工作多累、老闆多白目,我都可以忍氣吞聲。唯獨創作這件事我絕不會讓步,更不會讓半吊子的傢伙來糾正我!」
朝希不僅徹底喪失了前輩的形象,那份扭曲的價值觀明顯是不健康的。
她就和無理取鬧的小孩沒兩樣。
「除了一味的抱怨,妳有沒有思考過其他切入點?」
社會結構正在快速蛻變,小說市場即便沒有亞人也註定會重新洗牌。
「我⋯⋯我當然有想過!但這股趨勢不是一般人能阻擋的,我又不是沒遇過負面評價——」
「既然如此,妳可以去創造屬於自己的風格啊。」
「自己的風格?拜託別說笑了。」朝希露出挑釁般的笑容。
「正因為不容易,才有無限的潛力。當初艾利森為什麼要招募妳,以及誠三為什麼選擇我,都是同樣的道理。他們肯定是從我們這些缺陷品當中發現了什麼。」
直視著表情嚴肅的我,朝希哼了一聲。
「專撿我們這種破爛,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朝希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看不出她對這份工作的熱忱。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在學生面前演那一齣呢?難道是想在孩子面前樹立形象?假如是抱著這種想法未免也太幼稚了。
甚至可以斷言,朝希根本不適合這份監督工作。
「每個人都值得獲得第二次機會。」我死死盯著她,「無論那個人的想法有多麼固執。」
「我已經失敗了好幾次⋯⋯這種憐憫似的行為,我雖然表面上笑笑的接受,內心卻抗拒到不行啊!」
「我覺得前輩並不是這樣想的。」
「——蛤!?」
用反駁的語氣向朝希這麼說,自然會得到這種反應。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你到底在說什麼?完全聽不明白!」
朝希摘下黑框眼鏡,粗魯地用手背揉著眼眸。可想而知是在逞強。
「如果妳討厭這份工作,也不喜歡被人當成撿來的次級品,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思照顧孩子們?直接離職不就好了嗎?相信艾利森在知道妳的家庭處境後也不會虧待妳吧。」
就連我這種混吃等死的傢伙都有三百萬的高額獎金。誠三肯定有想好備用措施,例如封口費之類的。
「那、那只是⋯⋯義務⋯⋯」
「我從九尋同學那裡聽到的說法可不是這樣。」
這兩個禮拜,她們經常提及宿舍的管理員待到三更半夜才離開,總是注意到一般人不會察覺的細節,大家都對她盡責的態度感到佩服。
「難道這些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去做的嗎?」
不難推測,朝希嘴上說得很難聽,其實心裡對這群學生是有感情的。
她比自己早兩個月進來任職,如果真的受不了早就收拾行李離開了。然而朝希還是選擇待在崗位,跟我當初做的決定一樣。
「過去無法改變。不要以為只有自己受最多委屈,每個人都有艱難的時刻,只是沒表現出來罷了。」
「⋯⋯」
「妳寫作究竟是為了什麼?」
在彼此額頭即將碰觸到一塊之際,視線相互交疊。
◈
讓我養成閱讀習慣的人,是爺爺。
由於父母很早就分開,加上我又是長女,爺爺非常疼愛我,基本上取代了父親的角色。他年輕時出過好幾本關於歐洲歷史的書,靠著版稅、退休金支撐著我和弟弟的日常開銷。
他每天晚上都會唸故事給我們聽,周末經常去參加藝術展覽和文學座談會,家中總是飄盪著一股濃厚的書香味。
諷刺的是,這同時也是造成我與爺爺關係破裂的主因。
某個夏天,我偶然接觸到同學買的愛情小說,頓時大開眼界,並立志寫出同樣厲害的作品。
爺爺是那種老古板的類型,瞧不起漫畫、輕小說,覺得寫這些就是在浪費才能跟時間。
因此我總是躲去圖書館或學校創作。
甚至連被編輯邀請出版一些短篇小說都沒有跟家人講。
然而,一封出版社寄到家裡的信終究還是讓真相曝光了。爺爺得知後大發雷霆,當場把信撕爛,叫我不準再接觸那些「不入流的東西」。
曾經那麼和藹可親的爺爺、從未對我大聲咆哮的爺爺,我完全無法將他與眼前的老人聯想在一起。
一氣之下我選擇離家出走。
只有逢年過節時會寄明信片給弟弟,還有寄一些零用錢給他花。
幾年過去,爺爺走了。
正在讀大學的我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為了處理後事,我久違地回到老家。
大致上的擺設都沒有變,除了爺爺的房間。
裡面放了許多不屬於古典文學的書,甚至連輕小說都有。爺爺的書桌上擺著自己的短篇作品,用紅筆跟藍筆做了一堆標記和文法修改,還有大量問號。顯然現代的愛情觀讓老人家非常吃驚。
本來只有弟弟會看的電視,也被爺爺搬到自己的房間,地上到處都是租來的動畫、電影DVD。
我很難想像爺爺居然會接觸宅文化,他晚年眼睛不好,每天需要吃很多止痛藥,怎麼會有辦法吸收如此大量的新事物?
「對不起⋯⋯我不在你身邊⋯⋯」
我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
喪禮當天,我兩眼無神地站在會場角落,周圍全是不曾見過面的遠房親戚和爺爺生前認識的朋友,大家紛紛過來噓寒問暖,目的很明顯是爺爺留下的房子和土地。
喪禮結束後,弟弟這麼跟我說——
爺爺其實一直想跟我道歉。
但上個世代的教育不允許他拉低姿態,只能裝出嚴肅的模樣。
勇敢做自己吧,這是爺爺最後留下的訊息。
等事情都處理完,我回到自己小時候跟家人一起睡的房間,從包包拿起一疊文件夾。
那是爺爺修改過的稿子。
花了一整晚讀完的我,哭的泣不成聲。於是隔天我將那些內容印出來,放入棺木一起火化。
之後,我開始在社群網站上連載,培養出在一群忠實的讀者,他們甚至會稱呼我為「小希老師」。這更讓我下定決心要寫出不愧對任何人的作品。殊不知這份執著在未來越走越偏,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我之所以持續創作,有很大的方面是希望獲得認同感。
爺爺已經前往我的聲音無法觸及的地方,但他的身影依然會時不時出現在我的故事中。
現實社會非常殘酷,創作圈亦是如此。
為了成為職業作家而就讀語文系,一直往上讀⋯⋯回過神來,無數歲月不知不覺流逝,我接近走在路上會被小孩叫阿姨的等級。
我沒有其他專長,頂多就是算數能力快一點,自己被社會拋下的事實以及投資數十年人生卻毫無收穫的失落,使我陷入更深的負面漩渦之中。
同期的朋友很多都結婚或是進入大企業工作,成為「有價值的大人」,我卻還在原地徘徊,像無頭蒼蠅一樣為了錢奔波。
利用少到不行的閒暇時間寫作,是我所剩不多的發洩管道,然而我意識到自己沒有特別的風格,一直在模仿前人的痕跡,只能不斷追逐現在最流行的趨勢。某種程度上,我的行為確實印證了爺爺對於宅文化的偏見,一點營養也沒有。
鼓起勇氣參加同學聚會,當談論到各自的生活時,唯獨我保持沈默,把精力全部放在酒精上,差點被幾個心懷不軌的男生拐回家。總有一天連身材跟外貌這種東西都會被時間消磨殆盡。
我已經一無所有。
可是我不想放棄,就是這麼矛盾的心情。我當然清楚成為世界聞名的大作家需要天賦跟運氣,我不具備那樣的條件,充其量只是一個厚著臉皮苟活度日的傢伙。
對不起,爺爺,我又讓你失望了。
◈
「————」
最終是朝希率先敗下陣來,怒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乏力感。
朝希整個人癱軟在長椅上,臉面向由紅橘黃等顏色交融的絢爛天空,眼神顯得十分迷惘。
「我到底在做什麼⋯⋯?」
那句話不是對著我說,而是情緒化的自己。
我不太會說安慰的話,卻明白一個道理。要是心態沒調整好,讀者不可能會愛上你寫的內容。
「一切都是因為我太軟弱⋯⋯」
她的淚水還在流。
身為前輩,言行舉止卻這麼像小孩⋯⋯剛剛我確實有點激動就是了。
因為創作的事跟初見面的同事吵架,也難怪她被公司開除那麼多次。如果朝希以後繼續抱著這副態度,到社會上是無法生存的。
面對模樣如此狼狽的朝希,我不忍心再責備下去。
「只要前輩好好照顧那群孩子,盡好本分就行了。不管處境多麼糟糕,總有一天妳的努力跟價值會被更多人看見。」
「你怎麼能確定?」
我以俯視的角度望著朝希,她焦慮到雙手不停搓揉,視線垂向地面。
「因為,我也曾是這樣的可憐蟲啊。」
嘴角露出苦笑,我娓娓道來一段往事——
當時景氣很差,爸媽認為先有個鐵飯碗再說。身為孝子,父母言不可逆,在高中畢業後被他們安排去補習⋯⋯結果我翹課跑去參加小說新人賞。
『臭小子!你想被活活餓死嗎?』
不出所料,父親得知後大發雷霆。
如果投稿沒得獎,就得面對現實——這是我給自己訂下的死線。
幸虧母親還算支持我,提供一個暫時外宿的地方安心寫作。
接下來我一邊打工一邊等結果發佈。
高中同學大部分早已考進理想大學,或是去工廠實習,唯有我還在原地踏步。
幸運的是,經過幾個月的煎熬等待,我真的通過了初選,還是新人賞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作家。得知消息後興奮地睡不著覺,像是在作夢一般。
編輯部打來電話,希望自己再寫一篇新題材。天真的我也照做了,滿懷期待地抱著幾百頁原稿搭車到人生地不熟的京都。
然而,編輯在迅速瀏覽過我原稿後,點起一根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你,沒有才能啊。』
這句話深深打擊我的自信心。
甚至連一句肯定或批評都沒有,直接將我趕出門。至少也補償一下車票錢吧。
不過最令我失望的並非作品遭到打槍,這對創作者來說是家常便飯。而是對方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彷彿瞧不起眼前這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小鬼。
當我看見第二名的作家順利出道的消息,心中只有無止盡的懊悔。
——為什麼當初不好好聽老爸的建議?
那晚,我哭得唏哩嘩啦,像個孩子般盡情在母親懷裡發洩情緒。
心灰意冷的我放棄追夢,乖乖去考大學。
「有時候,堅持立場跟死纏爛打只有一線之隔。」
聽見我的過往,朝希默默低下頭。
「每部作品都有喜歡的人跟不喜歡的人,既然如此,就寫寫自己感興趣的題材吧。創作和妳有著類似經歷,卻依然頑強奮鬥的人的故事。」
「⋯⋯對不起。」
落魄的職業女性,感覺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這個畫面。
沈默了一會兒,朝希似乎稍微釋懷,開口道:
「那些學生,是不是一直跟你提到想去外面的世界?」
其實是想抓河童回來燉湯,但這麼搞笑的理由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你難道不想帶著他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
不是不想,而是艾利森不會允許啊。
「這麼說來,妳有辦法得到外出許可?」
「不,是比那個更安全的方法。」
聽起來就很可疑。
朝希突然變得這麼主動,我也不由得產生疑慮。
「聽著,妳沒必要勉強自己。這件事我會另外想辦法⋯⋯」
「另外想辦法?」朝希冷冷地說,「讓亞人的後代外出,光是在教職會議上提出來就會被立刻否決,高層是絕對不會通過的。」
「這我當然知道,但不去嘗試怎麼知道?」
「你打算怎麼做?欺騙那些孩子?」
「唔⋯⋯」
被她這樣一問,我瞬間啞口無言。
「還有一件事。關於你班上的某位同學⋯⋯」
「誰?」
「是那位叫做高橋川繪里的女孩,她很常在早晚點名的時候缺席,拖到超過時間才回來,向她搭話也不回應。我才想問身為導師的你知不知道什麼額外情報。」
怎麼可能知道,那孩子無論對誰都很冷淡。
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不可以忽略。學生晚歸通常不是什麼好現象,之後要介入調查才行。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不清楚。也罷,我已經把她列入密集觀察名單,如果有任何新消息請告知我一聲。」
簡單將事情交代完畢,朝希清了清喉嚨,然後湊近我耳邊。
「你對校園周圍的環境還不是很瞭解吧⋯⋯其實呢,這間學校的後門有一條不怎麼熱鬧的商店街。」
不怎麼熱鬧還能被稱作商店街?這傢伙的思維還真是獨特。
「我們不能帶學生去那種有人潮的地方。」
這不就回到問題的原點了嗎?
最初這項提議被打槍,就是因為讓亞人後代和人類接觸充滿風險。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迫使整間學校關門大吉。
「你先聽我講完,那條商店街幾年前由於魔獸的破壞而封閉,但其實損害沒多嚴重。各式各樣的店家、街道、樓梯啊,基本上都是完好的。」
「沒有人在那邊看守嗎?萬一被抓到怎麼辦?」
「不會被抓到的,因為那裡壓根就沒有士兵或警察。」
「妳這麼有把握?」
「那當然,我曾經和副院長一起去實地考察,風景相當不錯。今年三月,我還跟她們一起去市立運動中心招募體育老師,當時副院長替我挑了件緊到不行的泳衣,叫我跟尤朵拉前輩比賽誰游泳比較快⋯⋯慢著,我跟你透露這些幹嘛?」
「請務必將詳情解釋給我聽,一點細節都不要漏掉。」
啊,別誤會,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這所學校居然有如此認真的老師,是時候考慮給我加薪了吧?
「我們原先計畫在明年春天前把整條街納入校園,可以提供更豐富的教學用途。況且整個場地都交由政府人員徹底檢查過了,防禦結界也有擴張到那邊。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嗎?」
聽著朝希略為上揚的口氣,簡直就像誘拐他人犯罪的怪阿姨。
年紀確實也快到阿姨大嬸的等級。
「乍聽之下確實很吸引人,但我們不用向什麼單位報備嗎?擅自離開校門還是有難度。」
「嘿嘿,這時我要提出一個關鍵要素,仔細聽好囉⋯⋯」朝希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那條商店街,距離學校後門才不到幾十公尺,學生唯一會面臨的危險大概就是被太陽曬到中暑。考慮到這點,那裡正好有條河流經過,深度非常淺,鯉魚五顏六色也很漂亮,最適合消暑。」
鯉魚應該不會到五顏六色那麼豐富,但我沒有去吐槽那點。
此時我的注意力全被另一個詞彙所吸引。
「妳剛剛說,那裡有河流?」
「是啊,怎麼了?」
不瞭解為什麼我突然眼裡綻放出光采,朝希困惑地歪頭。
「有河流,而且就在學校旁邊,還早已被列入校區之中。這算是哪門子的好運?」
「聽見有河流讓你這麼開心啊?又不是小孩子了,真好笑。」
「少囉嗦,妳最沒資格嘴別人。」
她刻意別開視線絕對是在鬧彆扭。
我猜朝希其實沒有思考太多,她或許是那種依靠直覺行事的女性。
那份直覺似乎不太穩定,這才是我所擔憂的。
「我應該能信任妳吧,川塚前輩?」
「————」
如果在接下來的回答中察覺到一絲猶豫,我馬上抽手。沒必要因為這種事白白葬送掉自己的職業生涯。
儘管我們在特定領域上意見分歧,但我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如同當初艾利森那樣。
只要對方能給出我想聽的答案——
「嗯,包在我身上!」
朝希笑著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