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４）

　　「好，測驗現在開始。」

　　隨著師長的宣告，無數名學生不約而同地翻開題目本，原子筆、立可白和自動鉛筆的唰唰聲此起彼落，宛如一首交響曲。

　　在經歷昨晚的碼頭事件之後，我們原先的計畫想必已經曝露，連同我和瑛斗的身份。他們今後肯定會加強戒備，意思就是說不可能再冒險跟蹤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們一致決定先專心應付期中考。

　　我所就讀的高中雖然不提倡升學主義，偏差值平均也有６０％左右。坦白說，不算特別難達到，但想臨時抱佛腳絕對不可能。

　　雖然前陣子都在忙別的事情，導致我幾乎沒什麼空讀書，但我還是憑藉平常上課累積的知識，不負眾望地拿到班級前三名，卻在全校排行大幅落後。

　　……嘛，結果還行啦。

　　至於健和優奈根本不需要擔心。

　　一個有體育保送生名額，另一個是非常努力的天才，她這次也順利地拿下全校排名第二。

　　第一名當然是咲希姊。

　　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那傢伙是不是會影分身之術，居然同時兼具輕小說家和校園偶像的身份，還能靠分數輾壓我。

　　談到學姊，她在期中考結束後也馬上發給我LINE。

　　由於手機在逃跑途中弄壞了，我只得暫時借老媽的來用。

　　不想讓對方太過擔心，於是我花費比平常多的時間、謹慎挑選比平常更短的文字，盡可能來解釋最近的狀況。

　　『這樣啊，沒想到犯人居然會是校外人士』

　　看來她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嚴格來講，我並沒有撒謊，只是出於安全考量保留了一些情報。

　　『是啊，我也很意外。學姊最近記得要把內衣收好喔，以免被變態盯上』

　　『所以事情都解決了？』

　　『不，還得再觀察一段時間』

　　『需要我的幫忙嗎？』

　　『就跟妳說不用啦，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佑同學，別對我撒謊喔？你知道我很不喜歡這樣』

　　『在下對川原希老師之神發誓』

　　『別鬧了，笨蛋』

　　嘴角忍不住勾勒起一抹微笑。

　　『對了，學姊，我想要謝謝妳』

　　『謝我什麼？』

　　至此，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看著螢幕上的肉麻對話，猶豫是否該照實回覆。但隨後我想到她也是因為擔心我，否則不會特意在大半夜傳訊息。

　　幸虧有她，我才能在充滿喧鬧的生活中找到一點安寧。

　　我實在不想辜負朋友的好意。

　　於是，我稍微修改了訊息內容，總算按下送出。

　　『謝謝有妳陪著我』

　　──我想，我還是會待在佑同學的身邊。

　　剎那，腦海中響起咲希姊在幾天前對我說過的話，內心泛起一絲暖意。

　　就算無法得知對方此刻的表情，我也覺得無所謂了。

　　『再說，根據不可動搖的動漫法則，我之後可以合理地向學姊尋求獎賞，膝枕應該是個不錯的選項』

　　『佑，你真的很會破壞氣氛』

　　『第一次果然還是親吻比較好嗎？』

　　『藤本佑，封鎖，完成』

　　『拜託饒了我！！』

　　我沒有去吐槽為何被封鎖了還能傳訊息。

　　我也好，學姊也好，都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就這樣一路暢聊到凌晨。

　　她或許是相信了我的說法，又或者覺得能說的都說了。

　　『那麼，假日時見』

　　『啊，關於那個』

　　『怎麼了？』

　　『我一直想找時間告訴你，下次約出來可能得過一陣子了。老爸說好要帶我去那些提出邀約的大學參觀』

　　我盡量忽略語句中出現的「那些」，因為它只是在提醒我和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麼遙遠。

　　這麼早就被各方菁英看上了啊……不愧是學姊。

　　『說的也是，準考生真的很辛苦呢。記得別累倒喔～』

　　『放心，只是按照習俗去露個面罷了，我還沒決定要去哪裡』

　　不用多說，肯定是東大、阪大那些一流學校吧。

　　至於我……可能會嘗試報考鄰近的大學看看，不然就是直接就業。

　　『那麼，相約的事就等學姊忙完吧～我已經等不及要跟川原希老師分享新作的構想了』

　　『────』

　　『學姊？』

　　那一瞬間的延遲，肯定不是單純的伺服器問題。

　　仔細一想，距離當初談好的新作發表只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該不會……？

　　『難道，是富岡先生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我沒事，還有都跟你說多少遍了，別用那個彆扭的稱呼叫我』

　　呃，這筆名不是妳自己選的嗎？

　　『遵命』

　　『你的構想，我可是拭目以待喔，佑老師～☆』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此刻的咲希姊和先前的她有些不同……希望是我多慮了。

　　『天氣，開始變冷了呢』

　　『是啊』

　　畢竟夏天不可能持續到永遠。

　　她趁我在想下一個話題的空檔傳了個揮手貼圖，表示到這裡結束。

　　看見學姊的帳號顯示已離線，我才終於想起自己正站在陽台，而且身上只穿一件短袖，凌晨的寒氣使我打了個哆嗦。

　　──不過，直到最後我都沒能明白她當時那句話的含意。


　　†


　　「唔……」

　　看見對方傳來充滿關切的訊息，我頓時陷入苦思。

　　如果把情況照實寫出來，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是麻煩的女人；內容寫得太過隨便，又會顯得很沒誠意。

　　我一邊猶豫著，一邊在咂舌的同時擺出掙扎的表情。內心克制不住令人作嘔的念頭。

　　……明明他是自己最重視的夥伴。

　　都說好了不會再重蹈覆轍，卻再度毀約。

　　即便到了這個關頭還是在守護著我。

　　假如現在向他訴苦的話，那傢伙也絕對會溫柔地安慰我，讓我沉浸在身為女主角的氛圍之中，得到救贖吧……

　　說好不再對你有所隱瞞，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一起絞盡腦汁解決，但我真的沒辦法，好想消失，從這個世界上。

　　對不起吶，佑，看來我終究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你。

　　真的很對不起──


　　†


　　關掉手機，我回到屋內。

　　接下來得想辦法回歸日常生活。

　　連續盯著螢幕五個小時，讓腦袋有些暈頭轉向，胸口也熱烘烘的，希望不是感冒。

　　將手機拿去充電，以免待會上早班的老媽沒得用，我轉身走向廚房。

　　這時，窗外傳來令人懷念的牛奶車鈴聲，讓我想起小時候經常跟咲希姊拿著零錢衝到外頭去買，她總是選草莓口味，我則偏好巧克力。

　　我往玻璃杯倒入果汁，隨後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打發時間。

　　不知不覺，朝陽已然透過窗簾灑進客廳。

　　「日常……嗎？」

　　望著千篇一律的搞笑節目，我心不在焉地嘀咕著。

　　在學校裡，雖然期中考已經告一段落，緊繃的氣氛卻仍持續著。

　　聽新聞說東京前陣子爆發流感，我們靜岡縣身為隔壁鄰居，不得不遵守衛生單位的規定，禁止非必要集會，同時允許三年級準考生以外的人提早離校。

　　這下河野老師就更沒理由質疑瑛斗缺席的原因，同意讓他補考。

　　一切看似正在慢慢導回正軌。

　　唯獨有個問題──愛梨那天過後就沒有和我們聯絡。

　　雖然我已經預料到這點，但難免會期待有什麼出乎意料的展開。

　　我找到了偷走襪子的兇手，也查清楚是誰在幕後騷擾湊太。至於過程嘛，或許跌跌撞撞，姑且還是算任務達成──才怪，我可不容許這樣半吊子的結果。

　　要做就做到最好。

　　於是，我再度呼叫眾人在游泳池集結。

　　「你還真是不死心啊，佑。」

　　「我這次已經學聰明了……總之，你補考怎麼樣？」

　　從辦公室領取完成績單，我走過去向瑛斗搭話。

　　「勉勉強強吧……我倒是差點被家人殺了，他們很氣我隱瞞『感冒』的事情，還不斷要求我去大醫院做篩檢。」

　　瑛斗一面用手搓揉大腿，一面講出自己的近況。

　　「話說你的家人呢？我記得阿姨不是在市區的餐廳上班？沒被奇怪的人盯上吧？」

　　「老媽沒事，她可沒那麼好欺負。」

　　「我聽說你因為這次的事件，結果跟女友吵架分手了對不對……唔，該怎麼說……請節哀順變。」

　　「蛤？這消息是誰亂傳的？我跟學姊才沒有分──不對，是根本沒有在交往！你嫌我的仇敵還不夠多嗎？」

　　「要是變得太得意忘形，導致兩人走向好聚好散的悲傷結局，我可不管喔。」

　　我突然很希望老闆能繼續照顧他，最好這學期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總之……回到正題，這次在各方面真的都麻煩了大家。

　　前往會合地點的路上，心中也閃過一絲焦慮。

　　要是等我回去，卻發現半個人都不在呢？

　　再次以拯救同學的名義召集現充團成員，他們會願意搭理我嗎？

　　畢竟這也是自己種下的因，怪不得別人。

　　於是──在我深吸一口氣後推開通往游泳池的大門那瞬間，我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呈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如往常……不，應該說是非比尋常的景色。

　　「不行！這裡不能對許久未見的朋友用Hello, nice to meet you，又不是得了阿茲海默症！應該要改成Hi, long time no see！」

　　「啊啊，一下子Nice來Nice去的，我的腦袋已經快打結了啦！英文這個語言真的很拗口欸！」

　　「所以才需要多多練習啊……」

　　「全科只有國文及格的傢伙好像沒資格講這句話喔。要不是小奈剛好在忙，我怎麼會來找你這種半吊子學習？Are you laughing at me？」

　　「磯部同學，『開什麼玩笑』不是那樣翻譯，是Are you kidding me才對！」

　　看來抱著可能會全盤皆輸的心情的人，似乎只有愣在原地的我而已。

　　大家都保持著活力……不如說，有點熱情過頭了。

　　「喔！是佑和瑛斗啊，你們快來幫我搬這些器材！教練說如果要借游泳池就得替社團出一點力。」

　　健找到藉口逃避學習，迅速衝到我們身邊，嘗試拉走幾秒鐘前還是傷患的瑛斗。

　　「痛、痛痛痛！你的手法未免也太粗魯了吧──！？搬東西給我去找佑那傢伙！」

　　「這種事怎麼能麻煩隊長呢？你就別抱怨了，之後再介紹幾個比賽認識的女生給你。」

　　「女生？長得正嗎？」

　　「保證是你的菜。」

　　聽見交易內容的瑛斗瞬間冷靜下來，開始分析利與弊，坐在陽傘底下的優奈則是狐疑地瞪向男友，雙手以前所未見的高速敲打鍵盤。說實話，有點恐怖。

　　……原來她還會露出那種表情嗎？

　　無法阻擋成員們走向自我毀滅之路，我將視線抽離那兩人，在湊太面前停下腳步。

　　「聽說你決定要幫健複習英文。」

　　「嗯……」

　　「進展如何？」

　　「Not so good」

　　「這樣啊。」

　　聞言，我忍不住笑了幾聲。

　　湊太則是一臉尷尬地把臉別過去，假裝在整理講義。

　　於是我找了張躺椅坐下，小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口問道：

　　「你還在意著之前的事嗎？還是說，你不希望我繼續當著眾人的面袒護你？」

　　「誒……？」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們，今泉同學，這點沒人會去怪你，但今後如果要做出改變──」

　　「才、才不是那樣……」

　　「不然呢？你總得給我一些東西啊。」

　　「唔……我不認為這是好主意……」

　　「所以呢，就這樣把所有人推開？即使大家知道你連被老師叫錯名字都不敢吭一聲，也不至於連說個話都有障礙吧？」

　　「呃，我好歹有在反省了，麻煩佑哥手下留情。」

　　不知不覺，周圍只剩我們倆的聲音，以及惱人的蟬鳴聲。

　　沉默片刻，湊太才緩緩說道：「佑哥，我很怕……」

　　「怕什麼？」

　　「我會害佑哥的團隊因此分崩離析。」

　　「────」

　　「你比我更懂那方面的事，如果真的想說服我，就向我保證這絕對不會發生，告訴我自己只是在瞎煩惱……應該，辦不到吧？」

　　「我說你啊……」

　　本想用微微斥責的語氣回應，我卻想到在來的路上，腦中確實有產生過類似的擔憂。

　　再怎樣雙重標準也得有個限度。

　　「總之……請對我們這支團隊多點信心，同時我希望你能多去嘗試新的事物。不管是有趣的、無聊的、容易惹人嫌的，或是能夠獲得名聲的、能夠讓妹子刮目相看的──」

　　「怎麼越到後面越勢利的感覺？」

　　「那樣才能被稱為現充啊。」

　　「是……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接著望向遠方的蔚藍天空。那裡有著形狀千奇百怪的白雲，點綴出夏日獨有的風情。

　　相較大自然的壯觀，我們的煩惱就顯得無比渺小，但它卻比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更加真實。

　　「我想，是時候讓你見識藤本現充團的真正實力了。」

　　多虧有上次的教訓，我明白首先該從何下手。

　　我腦海中逐漸開始構思針對他的改造計畫。

　　「今泉同學，從現在起，我會將如何成為男……不，是成為終極現充的秘訣傳授出去！接下來會有無止盡的肌肉痠痛和腦漿炸裂等著你！敬請期待吧！」

　　「佑哥，我、我再確認一次……剛剛那句只是單純的口誤吧？對吧？」

　　雖然不知為何湊太要露出一副擔心被我奪走什麼的表情，我仍挺起胸膛向他掛保證，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在囑咐自己──千萬別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