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本章節 4221 字
更新於: 2018-08-27
  「謝謝光臨!」
  隨著響亮的電子音和朝氣滿滿的招呼語,自動門也跟著慢慢往兩側打開,冥蘭提著裝滿食物和飲料的塑膠袋走出商店。
  唔!稍嫌刺眼的陽光,讓冥蘭下意識瞇起眼。她抬起一隻手放在額頭,望向亮白色的天空。
  太陽已經升起一段時間,和煦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城市。冥蘭那頭罕見的銀白色長髮,在陽光下顯得耀眼無比。除此之外,那對宛如藍寶石般的深藍色雙瞳,也引起了不少路人注目。
  早已習慣那些視線的冥蘭,絲毫不感到在意,若無其事地喝著罐裝飲料,漫步於回程的路上。
  越是接近住處,建築物與人煙就越是稀少。
  「馬麻,那個姐接住在鬼屋喔。」
  「噓!不要亂講話!」
  ──途中甚至還聽到這樣的母子對話。
  這也難怪,畢竟冥蘭住的地方,是城裡有名的「鬼屋」。
  那是被一面三公尺高的施工圍籬圈住、約十公頃大的老舊住宅區。裡面的時間就好像停止了一樣,還留有一些木造建築,其他鋼筋與混凝土製成的公寓也殘破不堪,外牆則完全被爬牆植物所佔據。原本的柏油路也滿是裂痕,從裂縫中長出了雜草。
比起一整片的斷垣殘壁,這種彷彿被人類遺棄後原封不動被大自然所接收的情景,更顯得詭異且荒涼。
  這裡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還被保留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質疑──應該說,他們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卻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有時還會有年輕人跑來試膽,或是朝裡面丟石頭。這裡就有如路上的垃圾或違規停車一般,完全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整段圍籬只有兩個入口,到達其中一處的冥蘭稍微留意左右,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推開笨重的鐵門快速進入。
  圍牆內的區域早已沒有人居住,就連隻野貓都沒有,只有昆蟲和鳥類不受限制,宛如在沙漠中的綠洲生活著。
  似乎在找尋甚麼東西,冥蘭在殘破不堪的巷道中左彎右拐。
  「很好,看起來破洞沒有擴大的跡象。」
  繞了大約二十分鐘後,她露出放心的微笑,接著才轉進區域中心一棟五層樓高的公寓裡。
  公寓內部的構造完全被保留著,但原本被裝潢得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因為嚴重的濕氣導致牆壁的油漆早已斑駁不堪,一些金屬製的物品也嚴重氧化,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霉味,不時還會不知從哪傳來滴水的聲音。
  透過外頭的光線勉強能看見內部,然而一旦進入夜晚,就只能依賴簡陋地被掛在天花板的白熾燈泡。
  走進樓梯間,這裡更是昏暗到跑出什麼東西也不奇怪。但對不怕黑的冥蘭來說,不過就是沒點燈的空間罷了,她早已熟悉到甚至閉著眼走都不會跌倒。
  上到二樓,一出樓梯口的右手邊就是她的住處。由於時常清掃的緣故,這裡比起一樓要乾淨許多。
  冥蘭推開門,彷彿開啟了異界的入口,內部環境跟外頭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粉刷成淡藍色的牆壁、一塵不染的磁磚地板、稍嫌吵雜的電視聲,以及正在瓦斯爐上沸騰的熱湯,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實在難以想像在這片「被捨棄的土地」,還有這麼日常的生活。
  「我回來囉,雲虎。那個男生醒了嗎?」
  「我在煮湯,妳去看看吧?」
  伴隨著規律的切菜聲,廚房裡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性嗓音,很自然就會把他和好萊塢電影裡身經百戰的士兵連想在一起。
  把買回來的東西隨意放在桌上,冥蘭先進到房間裡換下上衣與短褲,連內衣都沒有穿就直接換上另一套一模一樣的T恤與短褲,接著走向對面的房間,輕輕敲了兩下後打開一個小縫。
  嘶──呼……嘶──呼……
  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冥蘭這才把門完全打開,放輕腳步走近床邊。
  躺在床上的是昨晚救下的少年。他的額頭包著繃帶,沉沉地睡著。
  昨晚,前往便利商店採購宵夜的她,偶然遇見被「怨魂」追趕、甚至差點有生命危險的男孩子。見冥蘭漂亮地解決之後,似乎是了解到自己安全了,一放鬆緊繃的神經就失去了意識。不得已之下,冥蘭只好連絡雲虎,把他帶回自己的住處。
  「怎麼樣,他還好嗎?」
  隨著有些沙啞的男性嗓音,門邊出現一位體格精實、身材高大的男性。他正是剛才被喚為雲虎的男子。
  正如聲音給人的印象,宛如電影裡跑出來的活生生的傭兵。獵鷹一般銳利的雙眼與向下彎曲的嘴型,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只穿著白色無袖背心的上半身,可以清楚看見肌肉的隆起,彷彿徒手就能擋下車子,下半身則穿著有些破洞的牛仔褲和藍白拖鞋;沒有被衣物覆蓋的地方到處都是傷疤,右眼也有一道垂直的傷痕。
  男子將手上的熱湯與三明治放在一旁的桌上,跟著走近床邊察看。
  「黑眼圈很重,應該只是太累而已。身體只有一些擦傷,最重要的靈魂倒是沒什麼問題……這是……?」
  冥蘭的右手輕輕摸著少年的額頭,一邊回答雲虎的話,但聲音卻越來越小,眉頭也微微皺起,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噗通……!噗通……!
  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嗚……!」
  就在此時,冥蘭的頭忽然一陣抽痛,她反射性地縮回了手。
  「妳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是錯覺嗎?
  不舒服的感覺只有一瞬間,冥蘭只是揉了揉太陽穴,沒有特別在意。
  「是嗎。話說回來,為什麼他會被『怨魂』追著跑?」
  「誰知道呢。會被那些孩子纏上的人類,多半是自己白目跑去招惹它們,這樣的案例實在太多了……或許直接問他會比較快?」
  注意到少年有了動靜,她改口說道。
  「嗚嗚……」
  少年慢慢睜開眼睛。因為陽光太過刺眼,他馬上伸手摀著雙眼。
  「好刺眼……嗚!頭好痛……」
  「你受傷了,坐得起來嗎?」
  雲虎扶著試圖起身的月祐的背。
  「還可以……咦?不是我家?」
  月祐扶著額頭左右張望,常見的深褐色瞳孔露出一絲恍惚。
  雖然發現自己身在別處,不過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或許是受傷使他的反應變遲鈍了吧。
  「這裡是『奈芙蒂絲』,昨天你被怨魂攻擊受了傷,我們把你帶回來治療。你叫什麼名字?」
  「……月祐,月亮的『月』,庇祐的『祐』。」
  「我是冥蘭,直接叫我冥蘭就可以了,旁邊長得像怪叔叔的這位是雲虎,你可以叫他……笨貓?」
  「不要亂教。還有為什麼介紹到我就變壞人了?」
  「誰叫你一副壞人樣,貓科動物,」
  冥蘭對雲虎吐了吐舌頭,調皮地回答。
  「嗚哇!」
  忽然,月祐驚慌地大叫,用力踢飛了蓋在身上的棉被。
  「棉、棉被上面有眼睛……」
  「過分!太過分了!竟然隨便把老朽踢飛,虧老朽整晚幫你這個小毛頭保暖。只是不小心睜開眼睛,竟然得到這種回報!」
  「還、還會說話……!」
  落在床尾地面的棉被,竟然張開雙眼與大嘴開始發牢騷。不過,多虧那奇特高亢的音調,絲毫沒有在生氣的感覺,反而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冥蘭微微睜大雙眼,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雲虎。
  「……你有解開結界嗎?」
  「怎麼可能,只有把房裡的東西從結界作用的對象排除在外而已,畢竟如果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有如廢墟的房間裡,我怕他又會嚇到昏倒。」
  「也就是說,在結界的作用之下還能清楚地察覺到『這裡』嗎?」
  冥蘭興致勃勃地說道。
  如果用硬幣來形容這個世界,月祐平常生活的「陽世」就是「硬幣的正面」,反之「陰世」則是「硬幣的反面」。
  奈芙蒂絲雖然位於「硬幣的正面」,卻不是任何人都能察覺到其存在,僅有少數靈感力較強的人類可以隱約甚至清楚地看見他們。但是,礙於某些原因,就算是少數也不能讓他們察覺、踏入這個被圍籬圈起的區域,因此雲虎在圍籬設下了結界,使他們無法輕易意識到這裡,並自動淡忘對這裡的印象。
  「呵呵,這個有趣。被爺,真不好意思,我替他的行為向你道歉。」
  「唔!不不,這完全不是冥蘭大人的錯,請不要對老朽這樣的老傢伙低頭啊。」
  原本還在叨叨唸的棉被──被爺一聽,態度馬上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冥蘭畢恭畢敬的。
  她輕笑一聲,視線轉向月祐。
  「真是令人驚訝,竟然無視結界直接看到被爺。這靈力是天生的嗎?」
  「……大概是吧。」
  「大概?」
  冥蘭挑起一邊眉毛,像是在確認一般,重複一次月祐的話。
  只見月祐的表情有些陰沉,猶豫片刻才開口: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沒辦法想起六歲以前的事情,醫生也檢查不出為什麼……所以我也不知道是從幾歲開始這樣的。」
  「哦?那你平常會看到棉被或杯子像被爺那樣發牢騷或大吼大叫嗎?」
  「原、原來老朽在冥蘭大人眼裡只會大吼大叫和發牢騷嗎……」
  「呃……被爺有時候的確聒噪了點。」
  「不,會說話或罵人的棉被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雖然不明顯,但月祐的眼神閃過一絲厭惡。
  冥蘭並沒有放過這細微的情緒變化,她輕輕哼了一聲,從口袋拿出其中一張畫著奇妙圖案、皺巴巴的紙片。
  「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的紙……為什麼這麼問?」
  「這是古代的文字,而且是非常古老的象形文字的一種,現在已經只有我們在使用……喔,抱歉。」
  雲虎用力咳了一聲,冥蘭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多嘴,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總之,這絕不是什麼常見的東西。你看得懂上面寫些什麼嗎?」
  「不……完全不懂。」
  「那怎麼會有這東西?」
  「我父親寄給我的,信上畫著這種文字和使用方式,我才能從那東西手中保護自己。」
  「哼……這樣啊。」
  冥蘭挑起一邊眉毛,視線在紙片和月祐間游移。
  「算了,你還是傷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啊、我想我應該──」
  「你想去哪裡?雖然我已經把那孩子的事處理完了,但那樣的東西外面可不只一個。你身體這麼虛弱,出去了也只會重演昨晚的情況,乖乖待在這裡還比較安全。」
  「唔……」
  看見他的反應如預料之內,冥蘭莞爾一笑。她走向床尾,一把抱起被爺為月祐蓋上。
  「拜託你了,被爺,他是傷者。」
  「唔……畢竟是冥蘭大人的請求。小子,老朽就不記剛剛你那麼用力踹大爺我的仇了,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冥蘭小姐。」
  原本語氣有些微弱的月祐,忽然提高音量,引起所有人注意。他把被爺推到旁邊,並別過臉好盡量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表情。
  「抱歉……如果可以,我不想和那東西共處一室。」
  「什!你小子是什麼態度?老朽就算了,竟然連冥蘭大人都嗚嚕嚕──」
  雖然被爺聽了隨即暴怒,但冥蘭馬上把他前後翻過來,咒罵直接變成令人發笑的呻吟聲。
  她聳聳肩,平靜地回應:
  「叫我冥蘭就好。既然你都開口了,就如你所願吧。」
  「……這麼乾脆?妳不問原因嗎?」
  「聽取並盡力實現願望是我們的基本原則嘛。至於原因,只要稍微動點腦就能猜到了。雲虎,麻煩你把我房裡的棉被拿來。」
  雲虎點頭回應,沒多久便拿著另外一條差不多破舊的被子回來。
  「這條是我平常在用的,是貨真價實的普通毯子,看起來稍微舊了點但乾淨得很,將就著用吧。」
  接著冥蘭把被爺恢復原狀,輕輕摸著它說:
  「被爺,看來你晚上只好跟我睡了。」
  「非、非常樂意!」
  「你要是肚子餓了,可以吃放在那邊的三明治。我們就在隔壁房間。請自便。」
  喀嚓。
  房間再次恢復寧靜。
  月祐躺回枕頭,雙手墊在後腦,盯著天花板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