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本章節 6122 字
更新於: 2018-08-27

  酒杯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響與喧鬧但不失優雅的交談聲淹沒著會場,大片落地窗外頭天色已完全暗下。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不一定是朋友,但至少這個場合裡,彼此並不是爭鋒相對的敵人。一年一度的聖誕晚宴是黑手黨界相當重要的活動,以往都安排在十二月八日,今年則因為一些特別因素有所變動;能受邀參加本身就是一件殊榮,畢竟象徵著家族的成長以及繁盛,只有參加過晚宴的家族才會被認為是真正的黑手黨。

  Vongola不用說,像Cavallone、Worcester也都是固定的參加家族。

  時間接近七點,幾位受邀致詞人都已經結束工作,現場充斥著輕鬆熱絡的氛圍,幾乎每個人都下場聊天或者拿取餐點。有些人熱衷社交不斷找人敬酒——尤其是那些初次受邀的家族——為了鞏固實力,這場晚宴將是他們最好打通關係的伸展台。畢竟這裡聚集的許多人平時根本見不到,要是能在今晚結交幾位知名人士,對未來幫助很大。

  身為Vongola首領的綱吉自然是人潮聚集的中心,酒杯裡頭清澈的液體散發著淡淡清香,這是他特別要求人更換的。畢竟整場下來或許有很多需要敬酒的場合,如果用原先準備的幾種,恐怕很快就得退場。

  一下是這個家族的首領,一下是那個家族的顧問,沒一會兒又湊上來一位火炎研究權威……

  綱吉覺得自己的人臉記憶力實在是隨著歲月退步。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要人在一分鐘內記清十幾個人的長相與名字,實在是強人所難。

  而且裡面的人不少都只會見一次面,記住了也沒什麼助益。

  不是他薄情,而是本來黑手黨界競爭就激烈,加上這場晚宴雖是黑手黨主辦,實際參加除了家族外也有幾個領域的權威者,他們通通都是享有盛譽的頂尖人士,有些人並不喜歡熱鬧場合,這次來下次可能就不來了,甚至還有幾年才現身一次的神祕天才,這也是吸引許多家族爭相搶奪參加名額的原因之一。

  義大利黑手黨在黑手黨界佔多數,但也有一些美國黑手黨或者日本的黑道參加,只是比例很少。在場綱吉比較有印象的美國黑手黨是Vera曾待過的SteelBlue。它們算是比較特別的黑手黨,成員美國人佔大半比例,總部卻設在義大利。而且它們也不像其他美國黑手黨那樣被義大利黑手黨排斥,這或許是因為他們爽快又直白的作風,在圈內名聲很不錯。

  「好久不見,澤田。」

  SteelBlue的首領Lapis噙著嘴角舉起酒杯向他致意。Vongola與SteelBlue的關係不錯,彼此也常有生意往來。綱吉對Lapis的印象不壞,覺得他是個很爽快且大方的人,「好久不見了,Lapis。」

  Lapis與其他幾位首領並肩站在一塊兒和綱吉聊著天,他們幾乎都是與Vongola有過生意關係的家族。話題並不嚴肅,輕鬆且愉快的氣氛讓綱吉每每參加宴會都會產生的緊張感緩解不少。

  趁著綱吉的敬酒告一段落,Lapis悄聲湊到他耳邊,同時一手在他肩上。看似親暱的舉動,實際上是為了掩蓋說話的唇形。雖然被監聽的機率不高,但還是必須做出最基本的預防,尤其是Vongola如此壯大的家族,必須處處提防小心。

  「我聽Vera說……Ralph的事,還好嗎?」頓了頓,Lapis拉開距離,誠摯地看著他。那雙眼總給人很清澈的感覺,就像是把自己本身攤開來在別人面前,這在黑手黨、尤其是首領身上可不多見,「需要幫忙的話,我也可以借你人手。」

  SteelBlue家族擁有許多專業人才,其實比起黑手黨,稱之為組織或許更為貼切——Wade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用了。事情已經落幕,你不用擔心。」綱吉輕輕地微笑,晃晃手裡的酒杯並向旁伸出,Lapis見他如此舉動便瞭然地笑笑,舉起酒杯碰了下,清脆但細微的撞擊聲一閃而逝,緊接著兩人小啜了口酒液。

  簡單地和他道別,在確認四周沒有人要前來攀談後綱吉小小鬆口氣。

  「真辛苦呢。」

  帶著調侃與笑意的低語竄入耳中,綱吉回過頭,看著自己的護衛,有些無奈,「沒辦法,這就是我該做的工作啊。」

  同樣拿著酒杯的骸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與他相處這麼長的日子,綱吉已經可以分辨出那是充滿不屑與感到厭煩的淡笑。他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漆黑西裝,耳垂戴著一些時日不見的霧之耳環,金屬的裝飾在燈光下泛著冰冷美麗的光芒。骸穿西裝時更能襯托出他修長的雙腿與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雖然平時的打扮就很帥氣,但果然西裝這種衣服就是能營造出特別的氛圍。

  「快八點了,先回去吧。」看了眼大廳高處垂掛的偌大古鐘,綱吉道,同時放下尚未飲盡的酒杯,讓一旁經過的侍者收拾。

  每個家族在Cavallone都有休息室,Vongola的休息室相當接近Cavallone,因此在返回的路途上,他們碰見了老相識——綱吉的師兄、同時也是Cavallone首領的跳馬迪諾。

  一身潔白西服的迪諾在瞧見綱吉後立刻興奮地朝他揮揮手走來,但當他注意到綱吉身旁的人時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下,「喲、喲,阿綱。」

  「迪諾先生!好久不見。」

  「我說……」一把攬過綱吉,迪諾有點尷尬但還算鎮定地小聲問道:「你這回的護衛,不是獄寺啊?」

  「啊,嗯……獄寺這次是要下場跳舞的。」

  「那傢伙居然願意放棄護衛的職務啊……」像是驚訝又像嘆息,迪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大力拍拍綱吉的背,重新掛上笑容,往後退開擺擺手,「玩得高興點吧!不聊了,之後見。」

  「啊啊,等會見。」

  道別了迪諾,兩人很快就到達休息室。通過門扇上一連串的科技電子鎖,綱吉壓下木色金屬大門的門把,往內推開。Vongola的休息室規模很大,基本可算是一個平面別墅,客廳、廚房、浴室、客房樣樣沒少,傢俱也是使用最高級的成品。

  房內燈光明亮,沙發前的玻璃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東西,數量雖多但都整齊有序,估計是其他家族送來的聖誕禮品。目送骸進了客房關上門,綱吉在沙發上坐下,閉上眼打算小歇一會兒。

  為了今晚的宴會他從下午就被服裝師抓去挑了很久的衣服,方才和其他客人寒暄交際也花費不少心神,此刻他其實已經感到有些疲累。接下來的舞會肯定也得上場,所以他才選擇先回休息室回復體力。

  其實照理來說綱吉的休息室與其他Vongola的成員是分開的,骸作為護衛與綱吉是同間房,但綱吉不喜歡這種疏離感,和同伴待在一起會讓他感到更加安心。

  時間過得很快,綱吉醒過來時距離舞會只剩五分鐘。伸了個懶腰重新整理好儀容,綱吉打算去廚房找點水喝,在經過餐桌時目光被桌上擺的一堆物品給吸引住,於是停下腳步仔細端詳。

  餐桌上疊著一本本精裝書,最上頭那本封面黏了張便條,筆跡漂亮且優美,看來大概又是誰送過來的聖誕禮物。便條旁還附了一枝紫色的玫瑰,花瓣摸起來軟軟的,似乎才剛摘下來不久,上頭還有著些許水珠,香氣甜潤,讓綱吉緊繃的情緒舒緩不少。

  「……『來自您的霧之守護者』?」將便條上的文字讀出來,綱吉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霧守之一的骸,後者正一臉平淡地整理儀容,聽見他的叫喚才抬起頭來,「這是你送的嗎,骸?」

  「我想你應該是識字的。」

  「……」

  決定無視那句話,綱吉低頭端詳封面的文字,赫然發現——桌上所有的書籍,全是自己曾想要卻買不到的限量品!

  為什麼?骸是怎麼入手的?明明售出當日就全部銷售一空,為什麼骸能夠買到?而且……

  骸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雙手環胸靠在一邊桌緣,骸看了眼綱吉寫滿驚訝的臉,接著垂下眼簾,輕聲開口。

  「……聖誕快樂。」

  「欸?」

  聽見對方說了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綱吉立刻抬頭,驚訝的程度不減反增。

  ——這是骸第一次送自己聖誕禮物,也是他第一次聽見骸祝自己聖誕快樂。

  過於意外的發展令綱吉有些慌亂,不過他很快便鎮定下來。今天是平安夜,無論是聖誕禮物還是祝福都很普遍且正常,他會感到意外,只是因為送禮人是骸這件事。

  「啊……謝謝。」尷尬地搔搔臉,綱吉揚起嘴角報以笑容,「不過真令人意外呢,骸居然會送聖誕禮物什麼的。」而且還加了一朵花。

  「……禮物,」那雙漂亮的眼眸又直直地看著綱吉,骸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似乎還帶了點無奈,「我只會送給我喜歡的人。」

  只會送禮物給喜歡的人。

  彷彿像爆彈一樣炸開的話語讓綱吉瞬間呆滯了一下,很快地,一抹不明顯的紅暈竄上臉頰。

  骸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

  「差不多該回去了。」沒理會綱吉異於平常的反應,骸逕自走向大門,壓下門把出了房間,「你可是領舞,不是嗎?」

  ——因為沒有回頭,骸錯過了一個可能會讓他感到愉快的畫面。

  「……」

  站在只剩自己的休息室,綱吉低頭掩著臉,耳朵微微泛紅。

  ——什麼啊。

  被他藏在動作之下的臉龐整個紅透,綱吉緊抿著唇。

  ——自己,這是怎麼了?

  放下手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再睜開,放下手裡的玫瑰,然後用力握了握拳。

  「還在磨蹭什麼?」外頭傳來有些不耐煩的催促,看來骸並沒有自己先回去,而是留在走廊上等他,「Arcobaleno要是看見你這副德性可會生氣的。」

  「……知道了。」

  從休息室回到一開始的大廳所花的時間並不常,綱吉跟在骸身後踏進裡頭,一前一後的模樣讓人搞不清誰是首領誰才是護衛,尤其作為首領的那個還一臉心事重重,一點也沒有其應展現出的冷靜穩重。

  「阿綱,舞會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端著酒杯站在獄寺身旁的山本在注意到兩人後立刻笑盈盈地揮揮手,接著仰頭將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然後比了比另一頭的方向,秦月就站在那兒,她看見綱吉後同樣報以笑容,「今年的領舞是你跟秦月。」

  「啊。」簡短地應答了他,正準備往秦月走去的綱吉在越過骸身邊時被對方一把拉住,正當他疑惑地回過頭時,一隻手摸上他的衣領,還來不及反應骸就收回手,綱吉連忙摸了摸方才被碰觸的地方,發現對方是幫他將沒折好的領口整理了下。

  「連自己的儀容都管理不好,還當什麼首領?」

  再度對上那雙眼睛,綱吉覺得自己整個人又不好了。

  明明是習慣了的冷嘲熱諷,但此刻聽來卻又帶了點綱吉不想理會的情感。

  「謝謝。」

  猶如蚊鳴般微弱的音量響起,綱吉快速地道了謝,接著頭也不回地邁開步伐,背影看上去還算鎮定。

  「……我說,阿綱。」

  伸手撥了撥一頭髮,她眨眨眼,嘴角揚起帶著惡質的弧度。秦月今天穿的是件暗藍色的禮服,裙襬華麗精緻的紋路光是看就忍不住讓人驚嘆。本來她的樣貌就是漂亮的,在燈光與打扮襯托下更加驚為天人。當她露出笑容時周圍幾名男性都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要不是礙於綱吉在她身旁,恐怕都想上來邀舞。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看見囉。」調侃著友人,她放下手裡空的酒杯,然後將視線轉向前方的古鐘,「Vongola首領臉紅的模樣。」

  「……囉嗦。」

  難得用比較直白的詞彙表達,綱吉閉上眼。

  「真不明白,你明明就是喜歡他的,為什麼不承認?」倚著牆,她沒看向綱吉,只是平淡地說著,「別說沒有,傻子都看得出來。」

  「我才不是喜歡他,我只是……」

  「哪個男人面對另一個男人會臉紅?」似乎不打算再讓對方矇混過去,秦月這回態度很強硬。她指出了綱吉並不想面對的現實,同時忍不住嘆口氣,「你應該不像準人那樣是因為崇拜而臉紅的吧。」

  「那是——忽然摸上來又靠那麼近,誰都會這樣吧!」

  「阿武就不會。」

  「——」那又不一樣!

  「該跳舞了。」

  打斷綱吉的辯駁,秦月站到綱吉面前,後者表情帶著不滿,或許是因為她根本不給他解釋的餘地。

  向她伸手邀舞,綱吉領著她進入舞廳正中央。有什麼事情等領舞結束後再談,反正之後也沒什麼要做的,時間充裕。綱吉領舞的經驗不算多,舞也跳得不是很好,所以他盡量與自己熟識的人跳舞,例如現在。

  本來秦月就是作為晚宴的受邀者而非綱吉的女伴出席,因為月弦秦月這個名字也是有一定的名氣,至少作為入場資格是足夠的。若不是與秦月,就是和庫洛姆或者碧洋琪。京子及小春他是不會邀請的,畢竟兩人本身就與黑手黨無關,綱吉不希望將她們牽扯進來。參加晚宴也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危險,因此他盡量選擇擁有自保能力的人作為舞伴。

  「現在我們邀請Vongola首領澤田及其舞伴——月弦秦月小姐,為今夜的舞會揭開序幕。」拿著麥克風的迪諾語氣認真,但綱吉卻覺得他這樣子拿著東西的模樣有些好笑,不禁揚起嘴角。方才尷尬的氣氛早已消散,秦月也一改先前調侃的態度,此刻的她帶著一種冰冷清澈的氣質,綱吉一直覺得她很特別,心境上的轉換總是相當快速,像他自己就做不到這樣的表現。

  隨著迪諾的話語,全場的燈光集中在兩人以及舞廳的範圍,其他人的臉孔綱吉看不清,骸不知跑哪去,他花了點力氣瞇眼尋找,卻沒有收穫,倒是看見已經被許多女性團團包圍的獄寺,以及在他身旁為他解圍的山本。

  悠揚的音樂響起,提醒著他該開始邁開舞步。

  華爾滋這種東西他一直都不擅長,頂多是勉強不會踩到女伴腳的程度,實在談不上能擔任領舞……不過,在黑手黨的舞會裡擔任領舞的,從來都不是舞技好的人。

  配合著旋律轉圈、踏腳,這首歌曲綱吉聽過不少次,因此在最重要的部分他沒有出錯。秦月跳舞的姿態很美,雖然綱吉會感到心動,但那也只是停留在欣賞的層面。忽然有些好奇Reborn對自己這回的表現會有什麼感想,沒拌倒也沒錯拍,至少該有個及格分吧?

  領舞的時間不長,當最後一個音符被奏響後綱吉便與秦月彼此敬禮,先行下場。緊接著沒多久下一首歌開始充斥會場,許多人紛紛踏入舞池,舞會正式開始。秦月勾著他的手一路回到骸留守的長桌前,接著意味深長地看了骸一眼,臨走前還不忘拍拍綱吉的肩,並且輕聲低語。

  「好好面對自己的感情吧。」

  說著,她鬆手頭也不回地離去,綱吉回過頭,看見山本領著她再度步入舞池,大概是要下去再跳一輪。

  「……」

  綱吉抬眼看了下一言不發的骸,後者用沒什麼波動的表情回望,似乎沒打算開口向他搭話。

  跟一旁經過的侍者要了新的一杯酒,綱吉端著杯子靠上一旁的牆壁。剛跳完舞全身還很燥熱,西裝的散熱並不好,他用一旁的紙巾擦了擦脖頸的汗水,微微拉鬆領帶,試圖讓冷氣能灌進襯衫裡頭。雖然動作並不雅觀,但在光線如此昏暗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特別注意。

  ——然而,他忘記骸是護衛,必須時時刻刻跟在自己身邊。

  「……綱吉,你很熱嗎?」停頓許久才開口,骸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但應該是感到無奈的,因為這回居然沒有預期中的冷嘲熱諷。

  真不想待在這裡……

  「剛剛跳了舞。」為了緩解與骸對話而產生的緊張,綱吉喝了口酒。或許他是喝得大口了些,過於苦澀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這也讓他發覺杯裡的液體似乎不是先前的那種。綱吉微微皺起眉,轉頭尋找侍者的存在,打算請人更換一下。就在這時,手裡的酒杯被拿了過去,骸將裡頭剩下的半杯一飲而盡,一點都沒有殘留。

  「骸……?你、你——」

  「1940年的好酒,別浪費了。」

  淡淡地解釋自己行動的理由,骸沒理會綱吉錯愕到結巴的語句,將空酒杯交給終於走過來的侍者並囑咐他送上濃度較低的淡酒,他靠在綱吉身旁的牆壁,視線落在不遠處熱鬧的舞廳,「首領不會喝酒,傳出去可不妙。」

  確實這個濃度的酒對黑手黨首領而言應該不算什麼,但綱吉一直以來都異於常人,方才那幾口就足夠讓他微醺。

  「……謝謝。」

  姑且還是為他的行為道了謝,綱吉看著燈光聚集的舞場中央,忽略彷彿在耳膜上跳動的心跳聲。

  不知怎麼的,他覺得更熱了。





  二修於2018/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