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甩門是正確禮儀，別搞錯

　　「我說啊，你先把腳拿開吧。」少年陽光的笑著，右手抵著蘋果伸出的腳，鞋底離他的臉距離不到一公分。「你還真是……這是對上司應有的職場禮儀嗎？」

　　「什麼禮儀不禮儀，」蘋果嗤笑一聲，「真虧你說的出這種話，你這個只會指使員工作東作西的慣老闆。」

　　兩人在雜亂不堪的辦公桌上僵持不下，自稱「上司」的少年帶著微笑不為所動，蘋果卻是滿臉嫌惡。後者抽開腳，甩了甩小腿，被少年抓住的地方雖然發青又腫起來，但沒過多久便又恢復原狀。

　　蘋果自知跟眼前這人打不但沒勝算還可能波及到公司。只打算口頭上與其爭吵，不敢真的動手。

　　「喂，死老頭，你嬉皮笑臉幹什麼，你明明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對吧？」蘋果雙手叉腰高聲質問。

　　「啊——是什麼呢？」他是笑彎了眼，但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從那雙深紫色瞳孔映出的冷酷與無盡的毛骨悚然，那股藏不住的戾氣不自覺地將身邊的空氣連帶凝結。他雙手交叉靠在下巴上，偏頭故作思考的樣子。

　　「你明明很清楚。」蘋果瞪了他一眼，接著躊躇一會兒後用不甘心的語氣說道：「那個叫什麼教的……反正就是那群人，找上來了。」

　　「這麼快？」這個話題似乎是引起了少年的興趣，他挑眉，「我記得那些傢伙弱得跟螞蟻一樣，他們威脅到你了？」

　　「他們拿我的助手開刀。」蘋果嘆了口氣，想起那個弱雞助手著急的哭出來的表情。年事已高的蘋果實在無法理解這些複雜的情緒，有一半祂早已感受不到了。

　　「那就是人類囉？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收那種東西，你還想要第二次教訓嗎？」少年看笑話似地將嘲諷的言語脫口而出，口氣相當地不屑。見蘋果沒有回應，少年試探般的提議，「不如，放我出去，我幫你把那些人通通幹掉？」

　　對於偏離正軌的話題，蘋果也懶得把它矯正回來。「我說的是正經事，沒可能的免談。小孟呢？」

　　「欸——出去了。」少年面帶微笑，語氣略顯可惜的帶過，眼裡含著惡魔般的狂戾，就像等不得看到自己之外的人遭逢不幸似的。當然的，他隨時都是這個樣子，直屬部下們都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對這個自大狂也沒少吐槽的，幾乎是不存在尊敬的成分。

　　「跟你講這個果然一點用也沒有，早知道就不要在定期報告前多跑一趟。」蘋果惡狠狠的瞪視。

　　「反正定期報告你也沒少翹掉。」少年的兩手閒得發慌，所以拿起桌上的某一張紙，看著上面某一報告某一段某一行的某一個字。「嗯……這樣如何？你就別跟那個助手見面了吧，乾脆解約？」

　　「怎麼可以，我已經跟他簽約了，你要身為死神的我違背條約，犧牲那個人無辜的生命耗費生死簿的頁數嗎？」蘋果難得有良心發現……不是，正經的時候。祂對於那時與楊桃簽下的契約內容一清二楚，只要違約，楊桃就必須支付一輩子作為補償。

　　「是啊，那樣不是一舉兩得嗎？」少年幾乎是秒答。

　　蘋果心想著這人果然是無法溝通的神經病，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是神經病之一。

　　「不要老提一些沒有用的提議行嗎？就說你是死老頭了。」蘋果一腳踏在桌上，某些紙張從桌上散落下來，沒有人去撿起或理會，反正不過是這個辦公室的其中一角變得更髒亂罷了，在這種早就貼滿亂七八糟符紙的地方還奢求什麼乾淨呢？

　　「欸？我覺得我的提議沒有不好啊。」少年惡作劇的噘起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般開始翻找辦公桌的櫃子。

　　「怎麼了？」

　　「我記得有個東西在這……啊，找到了！」

　　少年丟出一張又一張的文件紙張，拿出一本破舊又迷你的書本。那本書用鼠灰色書皮包著，封面又是褪色又是掉漆，根本看不清楚書名。少年翻開書，泛黃的書頁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是什麼？」

　　「那個教某一個教徒帶著來的，我好奇所以就沒收了。」少年露齒而笑，「這好像是他們很寶貝的東西，說是人手一本呢。我說要收走的時候，你猜那個人說什麼？」

　　蘋果雖然不感興趣，但是還是將話題接下去，「什麼？」

　　「他竟然開始禱告欸！」少年興奮的跳起來，忍不住的邊笑邊講，「都已經死了嘴裡還在叨唸經文，還手比十字架叫我別靠近他。在我、閻王的面前喔？笑死人了，他真的以為他的上帝會救他嗎？哈哈哈！」

　　蘋果是不懂好笑在哪裡，不過這人本來就是個瘋子，也沒有必須理解他的必要。蘋果一把搶來在少年手中揮舞的書，拿起來翻閱。

　　過不了多久，祂便吐出了一句，「無聊。」

　　「欸？你看得懂啊？」少年停止嘲笑，好奇的靠過來。

　　「看不懂啊。」蘋果理所當然的回應。但還是老實地將書收進斗篷，「我回去再好好研究算了。」

　　「希望它會幫到你啊。」少年短暫沉默，突然提起：「你找時間好好去學中文吧，你待的地方會英文也沒有幫助的。」

　　「關你什麼事，我想學自己就會去了。」蘋果別過頭，其實祂對學習很不拿手，根本沒有要嘗試的意思，反正看不懂漢字對祂的生活也沒什麼不便。

　　少年冷笑一聲，嘆道：「洋人還真是可憐啊。你真的不打算要有一點點進步嗎？」

　　蘋果頓了一下，瞪大血紅的雙眼，指尖因為憤怒而泛白，祂生氣的警告：「不要再提起以前的事了。」

　　少年見狀，玩笑開過頭了就該停止。他舉雙手做投降般的姿勢，「好好好，你別生氣啊，我就開開玩笑嘛。」

　　這個欠教訓的傢伙。蘋果心想，但自己也不能真的教訓他。因為自己知道其實房間裡的符咒充其量也只是撐一下下，最多只能壓制眼前之人些微的力量，他要是真的認真起來要掀了整個陰曹地府也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已經拿到有價值的東西了，那就走吧。蘋果連再見也沒說就準備離開辦公室，少年卻突然叫住祂。

　　「等等，蘋果。」

　　「……幹嘛？」祂回頭，沒好氣的回應。

　　「我都給你那麼有價值的東西了，要不作為回報，放我出去吧？我保證不會亂來的。」少年最後做試探性的提問，偏頭等待回答。

　　「不行。」

　　可惜他只換來無情的回絕，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窩回辦公桌上後，恢復原本兩腳不客氣地翹在桌面的姿勢。

　　「掰掰~」少年向蘋果揮揮手，後者予以響亮的關門聲回應。

　　*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順便去看看那裡吧？關上十八層地獄的辦公室大門後，蘋果佇足在門口思考。不一會兒便踏起清脆的腳步往電梯口走去。

　　咚的踏進打開的電梯門，蘋果不帶猶豫的按下樓層鍵上的阿拉伯數字「4」，電梯像覺醒的野獸般慢慢爬了起來。

　　一層一層的往上，電梯又忽然停了下來，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緩慢開啟。

　　地下四樓。蘋果走出全透明的電梯，眼前出現好幾扇門，而門後房間的分類也都不一樣，林林總總至少也有幾十個吧。蘋果幾乎看也沒看就打開一扇樺木做的木門，來到木門後的房間，祂輕輕關上門，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房間在空間整個封閉後，忽然吹起一陣風，房間就此亮了起來。

　　光源是擺在長桌上的蠟燭，燭火被剛剛的一陣風給吹起，燃起小小的火苗。「封閉的空間」是提示，告訴蠟燭們「有人來了，亮起來吧」。畢竟，沒有人看的時候還勤奮的燃燒火苗，有什麼意義呢？

　　蘋果漠然注視著眼前的光芒，火紅色的生氣映在血色的瞳孔裡。

　　這些蠟燭的長短分別代表著「人的生命」。

　　好比這一根又短又胖的蠟燭，他代表著一個三高老人的命，這個老人已經差不多日薄西山了，等到蠟燭熄滅，便是老人陽壽已盡之時。又好比這一根高高瘦瘦的，是一根小女孩的蠟燭，因為才剛誕生在這世上不久，蠟燭還很長。

　　這裡記載著人們生命的長短，是給神明，或者說死神確認重要之人是否存活的房間。為了方便找到人海中的某一個人，他的蠟燭，這裡將所有生命分門別類，細分到不會搞錯。

　　蘋果要找的也在這之中。

　　祂繞過長桌側面，來到桌子的邊緣，這裡有一根不太顯眼的蠟燭擺著，算是長，這個人還年輕，還不會死。蘋果拿起來端詳一下子便放回桌上，鬆了一口氣。

　　祂只是來這裡順道確認那個助手的安危，確定他還可以活到老爺爺的年紀就好了。

　　「真是的，幹嘛隨便讓人家擔心啊。」蘋果小小聲的抱怨，卻是放心下來的口氣。

　　該確認的確認完了，差不多可以回去了？蘋果最後瞥了一眼那根蠟燭後，關上門離開房間，蠟燭們瞬時暗下來。

　　祂搭著電梯回到熟悉的地面，地上一樓。祂再次無視櫃檯人員的招呼走出公司。一走到戶外，冰冷的液體隨即貼到同樣冰冷的肌膚上。

　　一開始只是一點雨點，接著，滴答滴答，雨滴落下的速度愈來愈快，隨著屋簷流下，落在地上。泥土變得濕黏，雨水的味道在每一次吸氣灌進鼻腔。滴答滴答，從原本肉眼難辨的綿綿細雨忽然轉成了猛烈的滂沱大雨。

　　蘋果抬頭感受雨的氣息。雨水澆熄了四處燃燒的火焰，為許久不見清新空氣的地下帶來久違的清涼。戶外的人們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注視落下的紛紛雨絲，就連在屋裡的人也走了出來呼吸沒有煙味的新鮮空氣。這是在地下這個工作至上的世界中偶爾能獲得的喘息時間，無法取得的閒暇在此時都得到了補償。

　　在這裡的人們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下雨的吧。蘋果心想著，刻意不避開地上的水窪踩下去，徒步前往車站。

　　途中，雨愈下愈大，淹沒矮小的蘋果至腰間，最後，雨停，蘋果亦潛在水中行走。從水底看見的藍天還不錯。蘋果偶爾將頭探出水面，活像一隻又黑又大的鯉魚王。祂抵達車站後（淺水域），最後一次看向遙遠的故鄉，即使自己不想承認，這裡還是最令自己感到自在的地方，地上的世界不管再怎麼舒適，都有種身在他鄉的違和感。最後再看一下吧，自己家的風景。

　　「嗯，回去吧，楊桃在等我呢！」

　　蘋果自言自語的拍拍臉頰，安慰自己。隨即列車駛來，祂隨著那些黑色不清的人影搭上了前往異地的列車。

　　

　　作者的話：

　　有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