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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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27
我不喜歡開車。更正確的來說,我不喜歡在停車困難的密集大城市開車,尤其是可以方便叫車、大眾交通運輸便利的城市裡面開車,車程十分鐘、找車位半小時,完全是浪費時間。
不過,還是有必須要我自己親自開車的時候,尤其是我需要靜默、隱私的時候,比方說,家族忌日。
雖然我還是傾向於叫車前去,不過有鑒於前些日子剛遭雷擊,身上還留著醒目的閃電烙印,尤其是脖子位置的烙印紋閃電樹狀的延伸到左臉頰,為了避免司機問東問西,我還是自己開車好了。
我帶著希希、鮮花、供品,來到了位在偏遠地區的公墓,而我家族的人都葬在同一片區域,而且有人比我早一個星期提前祭拜過。
看著乾枯的百合花,我其實就能猜到那是我姑姑,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倖存的家人,不過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互相正式碰面,或者通電話了。
回國了也不通知,提前祭祀後又匆匆離去,確實是她會做的事情,唯一的家人,卻因為某些原因不敢同時在一起,那又是另外一個傷心的故事,與今天的主題無關。
我收拾著墳墓花瓶裡面的枯萎花朵,換上帶來的鮮花,在我眼中,墓碑上的陌生人名字,時在無法讓我跟記憶裡的家人產生聯繫。
爸爸、媽媽、哥哥們、姊姊們、祖父、祖母,總共九個陌生人的名字,這些人在我生命中只存在相冊中、只存在過往,從沒在我的人生進行式中留下軌跡,更過分的是,就連鬼魂都沒有留下...
墳墓底下躺著的就僅僅只是遺骸而已,我不知道我的思念究竟是否能夠傳達給他們,我明明知道那並沒有太多意義,但是,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會來掃墓,還是帶著期盼,但是每年同樣都是孤獨的離去,踏著失望又寂寞的步伐...
今年也會是如此...
「我覺得你們這些傢伙會不會管太寬了?」我斜眼看著從旁靠近的一位【熟人】,忍不住開口道:
「掃墓追思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我可不想在我已故家人的墳墓前大動干戈。」
「巧合,千萬別誤會。」那位自稱【超自然現象研究會會長】的女性道:
「我只是剛結束工作,剛好看到你在附近想說打個招呼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但是,我們確實工作範圍很寬,遷墳、撿骨、看風水、改葬、合葬、以及冥婚,墳墓當中至少有許多工作項目與我們有關。
而且農民曆上今天適合跟墳墓有關的活動,所以真的只是巧合。」
「我就姑且信這麼一次吧。」我道。
「事實上,打招呼只是藉口,我是來關心你的傷勢的。」那位自稱會長的女性道:
「我聽說你前些日子遭受雷擊。
身體現在沒什麼大礙吧?」
「醫生說死不了。」我道:
「你的所謂【聽說】,是余宙輝跟你報告的吧?我很清楚他是你們安插的眼線。」
「我不否認,不過我確實非常關心你的狀況。」那名女性道:
「無論哪種情況來說,雷擊都是很嚴重的事態,先不管在宗教以及民俗上的含意,光是對於身體跟心靈來說,都或多或少留下後遺症的。」
「除了留下極為可怕的疤痕以外,我沒什麼大礙。」我道:
「沒有必要舊事重提,因為我不怎麼想聽你們的解說、看法甚至是意見。」
「我明白,我尊重你的意思。」那名女性道:
「我想知道,如果我們有事情想拜託你處理,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先不說方便不方便的問題。」我道:
「你們所謂的【事情】基本上都離不開超自然現象,你們自身都處理不了的問題,憑什麼覺得我會有能力?
其次,你們哪裡來的自信會覺得我會答應?」
「時代變遷,很多新時代產生的現象與過去大相逕庭。」那名女性道:
「近兩百年以來,科技文明高度發展下,我們這些法師所遇到的問題很多都是全新的狀況,在過去很罕見的現象,在現在可能也會變成某些密集現象,其中,【都市傳說】就是【人言可畏】的昇級版本,隨著通訊發展等比級數增加。
我們傳統派的做法,其實面臨新時代的狀況,真的也是力不從心。
然而,故步自封也是傳統派的最大缺陷,賤今貴古的老派心理,其實已經難以應對狀況的變化與發展。
網路迅速普及的二十年間,已經有太多現象爆發增長,其中又以都市傳說最為麻煩。
假如都市傳說採用了現實存在的慘案、命案為藍本的話,最起碼核心事件仍然有作為基底的厲鬼存在,那我們勉強還能處理;但是純屬虛構,那就會異常棘手。
然而我們卻發現,你是這類異常事件的解決好手。
雖然發現的過程中我們發生了許多不愉快,但是也意外的注意到你這個特質。」
「你只是單方面提出你的看法,不過你可沒考慮到我的個人意願。」我道。
「這是接下來我要提出的交易內容。」那名女性道:
「我知道你很重視你身邊的小女友,甚至不惜逆天改命、扭轉世界規則。
不過就算你再有能耐,你也沒辦法給一個曾經死過的人一個合法身分,我相信你的人脈一定有可以偽造身分的從業人,但是只是偽造的身分、或者挪用其它已死者、流浪漢、或者永久性植物人的身分。
如果你願意幫我這個忙,我這裡有認識的人可以幫你搞定許多問題,創造一個合法的身分、擁有健保也不成問題,甚至是學歷文件也能解決。
我相信,你一定很希望那個飽受苦難的小東西可以有個良好生活,畢竟,她已經不再是死物、單純的靈體,而是一個有著實體、體溫偏低的獨特存在,身分,是你苦惱的真實需求。」
「我不得不說,你確實可以直接看穿我的所需。」我道:
「我相信上次會面的時候,你可沒有做過自我介紹。」
「很多人都稱呼我為白老師。」那女性道:
「不過那並不是我的準確稱呼,我叫白石王仙,正確來說,『白石』才是我的姓。」
「那麼,白老師,你希望我幫忙解決什麼樣的業務困擾?」我道。
「葉先生果然是通情達理之人。」白老師微笑著。
口 口 口
新北市,三芝,市道甲線101號,又稱作巴拉卡公路。
很近代的都市傳說,曾經被媒體大肆報導,全長十七公里,長年有霧,急轉彎多,但是卻沒有路燈。
這裡是新北道陽明山的道路之一,也是單車族假日旅遊、夜衝的景點,偶有死亡車禍,但是靈異傳聞大多都是夜衝陽明山的做死青年們在網路上謠傳。
之所以會很新,那是因為十年前某位白癡總統的油電雙漲政策,導致許多人不得不用腳踏車取代機車作為短途交通代步工具,這也引起了一波腳踏車愛好者與社團的熱潮,縱使油價平復,這些愛好者組成的單車鐵馬社團並沒有解散,反倒開始騎著腳踏車環遊所謂秘境跟平時不會注意到的景點。
兩條大概十年前的遇鬼經驗,一條死亡車禍新聞,以及一個叫馬西屏的電視名嘴喧染,這個新的都市傳說正在逐漸成形。
陰森的涼亭、不知由來的小廟、或者某個轉彎處就會在腳踏車後座位置多載一個人,夜晚無燈的路段、長年有霧、兩旁樹陰日光照少,這些都可以成為一個都市傳說的苗床;但是跟辛亥隧道、北宜公路相比,這裡要成為傳說以前,都還沒有任何一個著邊際的故事。
如同許多山區,這裡確實有鬼,但是也都是具今兩百、三百年以前的古老遊魂,漫無目的地徘徊在過去的土地上,時間的沖刷下,他們的存在幾乎與現在人們有著巨大的隔閡。
老人不提山裡的鬼故事,不是因為恐懼,更多的是因為羞恥。
【開山撫番】這四個字,輕描淡寫的帶過了三百年來的殺戮戰爭史,以及漢人在這塊土地上的種種惡行,三百五十七個部族不會因為簡單的通婚而消失,也不會因為大規模混血而滅族,一個族群的消亡,往往都是戰爭、殺戮導致。
在這片土地上,不誇張的說,一寸土地一寸血,尤其是台北盆地這片土地,巴拉卡,其實是『百六崁』閩南話的諧音,因為這裡曾經有過長達一百六十階的古城,是紅毛磚所堆砌,是施朗率領清軍入港後,為了剿滅大屯山十一個部族所建立的堡壘,在日據時代古城就已經拆除,只剩下那些不再流傳的故事,以及迴盪在此處的遊魂。
這跟大多數山裡面的鬼故事一樣,受害族群沒有倖存者,加害族群恥於開口,事情就會隨時間淡忘,隨著語言的逐漸隔閡、以及過往淡出紀錄,被歷史刻意迴避,這些山裡的鬼故事成為了斷頭無首的平淡虛無閒談,沒有起源、沒有根據、沒有證據,只是力量一直都在、怨恨一直存在、遊魂依然在此,等待著某個事件再次喚起回憶。
台灣總是會有亂葬崗,總是在城市發展的過程,在施工的土地中挖出堆疊下葬、大批大批沒有墓碑、沒有祭祀、而是墳土簡單覆蓋的葬坑,數量小則有百餘人、大則有近千人,這些並不會被刻意渲染,也不會被刻意報導,因為對於老一輩來說,更多的是罪惡感以及羞恥。
因為殺人掠地的勾當,至今還是現代進行式,只是換了手法而已,甚至對於年紀比我還長個十幾二十歲的人來說,有些都還是當時的受害者,甚至是一生都還得吃藥進行治療的精神創傷。
戒嚴時代、白色恐怖、十大建設、十二大建設、都市變更,有多少官商勾結、有多少黑道利益,有多少關於土地的兇殺案沒有被報導?顏清標、羅福助,那些在那個年代橫貫建築業、砂石業、政界的怪物,哪個不是手染鮮血、只是沒有證據可以定罪的當代惡棍?
在這塊島嶼上寸土寸血,除了難以開發、難以有可見利益發揮的偏遠山區還能乾淨一些之外,任何的城市、任何連貫城市的道路,三百年來都有著足夠的過往、足夠的死者、足夠的鮮血創造出新的都市傳說,只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再一個引爆點,就能誕生出新的都市傳說,甚至,一個新的妖怪。
我不是民俗學者、更不是歷史專家,但是,我可以聆聽故事、聆聽著亡者敘述著的當年事件,甚至可以目睹大量生命逝去的瞬間,就算我對一個地方截然陌生,我也可以通過不同時代的死者、亡魂闡述,理解一個地方的過往。
巴拉卡公路,就跟其它有著些許靈異故事的傳聞地點並沒有不同,有著同樣的過往、同樣的歷史傷痕、同樣的怨念殘留,但是引發都市傳說誕生,卻是人為惡意觸發。
之所以我能如此確定,那是因為我被活人襲擊了,一個纏滿著惡意、大量思維、負面情緒的女人襲擊,披頭散髮、渾身惡臭、穿著一身破爛白衣,面容猙獰的瘋女人用柴刀、鐮刀、以及開山刀揮砍!
都市傳說賦予了她怪物的力量,以及額外的兩條手臂,她那癲狂的面容中,混濁的眼睛散發著綠光,用著近乎猛獸一般的力氣朝我瘋狂連砍,速度更是誇張的迅捷。
【不是鬼魂】,確實光是這點就已經讓那群神棍不好處理,如此激進的攻擊慾望與戰鬥力,加上她癲狂的力量與一堆生銹利刃連番揮砍,確實難纏至極。
只是,我不是那些還保有武俠精神,有著單挑氣概的神棍,因為神棍可不會直接掏出軍用的閃光彈,也不會使用電擊槍。
我拋出閃光彈,在她被強光刺激到的瞬間,電擊槍就直接射出電擊針,在一陣電流刺激之下,那個瘋狂的女人就已經被我電倒在地。
【還只是人類】,對付人類就簡單很多了,縱使她平白無故多了兩條手臂,終究是活人,活人就意味著可以被擊倒。
但是,如果就這麼容易被擊倒的話,那群傢伙還需要尋找外援嗎?
果然,她動了,而且是超乎常理的移動,那個瘋女人在倒地的狀態下,手、腳貼地迅速爬動,很快就超出電擊槍的導線範圍,在她掙脫之時,她整個人發出詭異的大笑,迅速的爬上電線桿,僅只靠大腿的力量夾在電線桿上,向後、下腰,用著倒看的姿勢對我咧嘴大笑,發出嘎嘎嘎嘎嘎的不舒服聲音。
很好,我喜歡這種挑釁。
我掏出獵槍對著電線桿連開三發,每一擊明明都準確命中,但是她躲了兩次、用刀防禦一次,這種運動機能已經超出人類範疇太多了,又或者是說可以合法持用的鉛彈丸獵槍殺傷力太低...
那個瘋女人向上攀爬,從高處竄到一旁的樹木,緊接著跳上箭竹、榕樹,有意識的跳進到路旁密林中的涼亭內,直接消失不見!
不是霧化、不是淡出、更不是動態加速到肉眼不可視,她那身白衣雖然破爛骯髒,但是在黑夜中依然十分醒目,她就是消失,如同定格特效一般憑空不見。
【阿葉!】希希大聲呼喚著我,我慣性的回頭,這才發現那瘋女人竟然用著極度詭異的姿勢從到路旁的山壁體翻了上來,不斷著旋轉身體反滾踢身,藉著誇張的姿勢旋身移動,那些生鏽的利刃在柏油路上擦著火花,鏗鏗鏘鏘的摩擦聲確實聲勢駭人。
我抓著還有餘溫的槍管作為握把,一個甩托揮擊,槍托狠狠的拍擊在瘋女人的臉上,中斷她的旋轉揮砍,瘋女人起身的姿勢也古怪至極,一手一腳當作支點,就用一條腿、三支手繼續輪番攻擊,似乎對自己的傷勢都不在乎,瘋狂的攻擊!
這麼貼身的亂砍,我是沒辦法短距離開槍的,而槍托終究不是一個專業的鈍器,經過我幾番格擋與回擊,木質的土製獵槍槍托終究成受不了這樣的碰撞與損傷,當場碎裂!
「看來我得跛行回車上了。」我拋掉了壞損的獵槍,一甩伸縮的拐杖,臉上只有苦笑。
這種三段式的伸縮拐,強韌度甚至不如之前的槍托,畢竟拐杖本身就不是武器,究竟可以承受多少次瘋女人的狂砍,其實我自己也拿不準。
瘋女人換了個姿勢,準備壓低身型來個大跳耀動作之際,她的身後突然亮起兩盞超白光,當她回頭反應時,直接就被車子的前保險桿懟在臉上,劇烈的碰撞下,瘋女人被撞到一旁的樹叢中,而那輛車的前頭整個變型,水箱破裂滲水,可以說前頭基本報銷,可憐的賓士普通款...,雖然價位屬於廉價款,也用不著糟蹋這個大概才出廠六年不到的中古車...
等等,那是我的車!
希希一臉狼狽的爬出駕駛座,安全氣囊爆開的時候撞的她眼冒金星,連走路都搖搖晃晃。
【我的天啊,為啥會頭昏...】
「你現在可不是之前的半虛無體,別這麼胡來好不好?」我嘆氣道:
「下次別這樣拿你身體開玩笑,OK?」
【沒問題...】希希扶著車門,勉強站穩身體,道:
【天旋地轉,好想吐...】
「你先休息一會兒,多謝你把武器庫送來。」我打開行李廂,從裡面取出實心的鈦合金拐杖以及武士刀,對著再次起身的瘋女人發出挑釁。
「你要拚刀?那麼我奉陪到底。」我抽出武士刀,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