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病人來到異國還是病人

「停停停…把所有視窗關掉，這樣下去會在得出結果前先被你弄到當機。」

「這程度的硬體沒有這麼不耐操…啊。」

在roommate前面的，是正在把弄電腦的technician。

「奇怪，明明自稱不是初學者，為什麼會這麼難教？」roommate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眉頭深鎖的說：「這裡不該這樣寫，妳隨便組的電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多跑三圈迴圈處理大量數據很容易就會當機。」

看著螢幕上的程式碼，roommate無力的嘆了一聲。

本以為靠著technician的智慧，就算不能在短時間中達到自己的程度，也該能掌握個大概，但結果卻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反過來說，只要電腦好一點，就能這樣寫了。」technician輕輕點頭說。

「再用這樣的方式寫，就算超級電腦來都不夠用。」roommate咋舌說：「至少基本的除錯總該學些吧，不了解到這程度，真虧你能做發明到今天。」

以往和平時，technician似乎是先設計好粗略的程式碼與想要執行的結果，之後委託外人幫忙設計需要的程式，但如今在禁止外出，一切都要自己來的情況下，自然只能拜託roommate。

雖說technician確實有粗略的程式知識，但正因如此才讓roommate這麼頭痛。

「孫子你還是直接幫他寫，也省的一番教育。」

說話的是待在樓下，精神奕奕的爺爺，據說從醫院回來後本是要被堂哥安頓在自己家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自己又另外找了一間郊區的獨棟房屋與堂哥分開住，即便雙腳暫時不良於行依舊如此充滿活力。

「就算是因為我的關係才使她現在必須待在這裡，也不表示我要什麼都聽她的好嗎。」

但是嘴上這樣說，roommate卻已經開始敲打鍵盤，只見螢幕上游標晃動的極為厲害，眨眼間便將technician寫的東西大致修改一遍。

這人要是以後娶妻的話絕對是疼老婆疼得要死的類型，technician與爺爺都不約而同如此想到。

「會讓電腦當掉的那個程式就別再按執行了，想要讓你的機器做試驗的話就用這個簡單版本將就一下。」

「你這樣寫的話，我沒辦法把想要的東西輸進去啊，結果會和想得出很大不同。」technician抗議：「至少輸入參數的部分要完整保留。」

「就算保留這些輸入你也用不到，這樣的話不如先省略這些無謂的輸入，反而不會動不動就需要重開機。」

以專業目光無視technician的要求後，roommate雙手離開鍵盤，在短短的時間中已經將三十分的程式提升到勉強五十分。

「大概就先這樣，剩下的妳就自己慢慢看書慢慢學。」

也不等technician回應，roommate已經奪門而出，從technician所處的二樓房間直接回到一樓的客廳。

「孫子你這樣不行啊。」

「爺爺你今天不做木雕？」

也不知道是從哪弄來的木材，爺爺來到此地時依舊維持自己以往的雕刻習慣，但今天一反常態，現在竟然正在客廳裡看著電視，還是用躺著的姿勢。

「做木雕不是工作，硬要勉強自己做的話就本末倒置了。」爺爺動了動身子，正眼看著roommate說：「technician也是一樣，不是發自內心鍾愛著機械和發明，沒辦法堅持到現在。」

這誤會可大了，roommate嘆氣說：「雖然她確實是愛著發明，她不像是爺爺，能從無數娛樂中選擇屬於自己的興趣。」

說到這裡，roommate回想起了過去自己和母親同居的日子。

因為幼年期打下的基礎使得自己在電腦方面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但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就會開始質疑，自己擅長的事與想做的事到底是不是同樣的。

「想到媽媽的事情嗎？」

心事被說中，roommate全身一震，本來要回房間的他手剛觸摸到門把時就停下來。

「我沒有怪她。」roommate閉目，深呼一口氣說：「不管媽媽是為什麼授予我這些知識，但確實有人因此獲救…我沒怪她。」

「老大不小了，想要自己想通的話值得鼓勵。但要是有事情憋在心中，可要和爺爺或你堂哥說啊。」

爺爺也摸透了孫子的性格，知道他並不會輕易聽進他人意見，平時能說服他的也就只有爺爺與堂哥兩人而已。

「我不會虐待自己，爺爺你放心吧。」

語畢，roommate進入自己的房間，附帶上鎖的金屬聲。

「看樣子是好一陣子不想出房間了。」

爺爺輕呼一口氣，無論時間過了多久，孫子還是那個孫子，想樣讓他看開還需要一些契機或是時間呢。

「roommate進去了？」

似乎工作已經到了一個段落，technician從樓梯慢慢走下來，不過嘴上雖然是說要找roommate，人卻反而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連爺爺你也束手無策嗎？」

「你是指什麼？」technician會這樣問，就表示他發現到technician性格上的問題，爺爺回答說：「那樣子已經算是病入膏肓，想要根治很難，我能做的就只有開導，幫忙緩和他的情緒而已。」

「那果然不是我的錯覺，」technician若有所思的說：「我們失蹤後，他的反應不是依靠別人，而是自己找出出路，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情。」

「喔喔，你對孫子有著不錯的印象啊。」

「嗯，畢竟救了我一命，而且對程式的造詣也不一般。」technician說：「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他的程度遠超一般學生，明明是值得誇耀的專長，會覺得這沒甚麼了不起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跟我說什麼科技什麼程式的我搞不懂啊，你要談這個不要找我。」爺爺在technician說話的同時已經立起身子，正坐在另一張沙發上。他手持遙控器，將電視機的音量稍稍提升，想利用雜音好讓講話的聲音不被房中的roommate聽到：「那孩子不會認為自己值得被重視，以後也會一直這樣想吧。」

想起roommate那些不要命的舉動，technician對爺爺所說的感同身受。

「我對roommate帶來的麻煩，他完全沒有認為是我的錯。」technician文靜的在一旁坐下：「起初會覺得他只是個濫好人，但與他相處一段時間後就會發現不是這麼回事，為他人付出性命甚麼的，僅僅憑藉著一腔好意絕對沒辦法做到這樣的程度。」

「說什麼呢你？」爺爺咋舌說道：「孫子也是真心想要幫助你們。」

「他沒有私心，這點我知道，我所指的一直都是他的真心。」technician望向roommate的房門說：「然而比起純粹的善意，他更像是被強迫，某個原因不得不讓他這樣做。roommate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小姐，這些事情不是我想說就能說的。」爺爺輕輕回絕：「我與孫子有過約定，不能隨便將他的事情告訴別人。再退一步來說，你對這家庭而言還算是外人，怎麼能隨便把家人的隱私告訴別人？」

「是嗎？」

roommate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自己被虐待的過往也不會隨隨便便就告訴別人，就這層面上technician接受爺爺拒絕的理由。

「不過知道他長處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小姐妳還是第一個。」爺爺淡笑說：「連把弄的機器都很類似。」

「我們做的是不同的領域呢。」technician面有難色的說：「而且他也不是自己願意讓我知道這件事。」

「但這至少是個突破，不管是不是自願的，他也算是交了個能稍微談談心事的朋友了。」

爺爺乾笑了一聲，突然抽起桌上的一張白紙並拾起一旁的筆。

「怎麼了嗎？」technician好奇問道。

「有些想法了。得趕快趁忘記前記下來。」

是在說關於木雕的事的話，technician就沒什麼興趣了，但對於剛剛爺爺所述關於roommate的事情倒是頗具興趣，那語氣似乎是想要藉自己的話語去對roommate做些什麼改變。

「爺爺討厭現在這樣的roommate嗎？」technician試探問。

「他可是我引以為傲的孫子，無論是品格還是前途。」爺爺身姿向椅背靠攏，輕嘆說：「但也就只有我這麼覺得，只有我的話是不行的，其他人可看不到他真正的價值。再這樣繼續拘束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話…唉…」

roommate最大的問題，即是無道理的將過錯歸咎於自己，這點technician已然有過印象深刻的體驗：「過去我也看不慣roommate這性格，在知道他有這樣的傾向後，也曾嘗試用稍微強硬的手段呢。」

「戴上tt-plus甚麼的還是算了吧。那並不是真正拯救到他。」roommate有將事件中的經歷一五一十告訴爺爺，在世間的人都還忙於釐清事件的時候，爺爺已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

「當時的我並不這樣麼認為。」technician說：「現在的我，也不覺得那是個壞方法，但是…」

「怎麼？」

「要是roommate受到我的控制，恐怕就會和原本我熟知的roommate不一樣了。」technician若有所思的說：「靠人工的方式扭曲性格的roommate，我還能認為他是roommate嗎？」

當時被控制的technician並不被roommate承認是technician，但那虛偽的意識確實是從technician的心智中發展而成的。technician回憶起這件事情，如果相同的事情要是發生在他人上的話，自己要怎麼才能判斷兩人是一樣的。

「雖然我不了解太多現代科技的事情，但是technician，這煩惱於我來看只是庸人自擾而已。」

「…或許真是如你所說。」technician輕輕點了點頭：「所以，現在這樣就好了。」

當然關心roommate的人都希望他能夠改掉這種性格，但是真的有必要強迫roommate改變嗎？那由過去傷痛所堆積的畸形價值觀拯救了自己，就算不能認同這樣的想法，自己也沒有那個資格否定它。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很中意現在的roommate。

「不需要勉強，循序漸進就好。」technician說：「要是真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他就會改變，我知道的roommate就是這樣的人。」

「現在妳是這種想法啊，好極了！」靜靜的聽完technician說出自己的想法，爺爺說：「雖然並不積極，感覺小姐是用自己認為對孫子好的方式對待孫子吧。」

「並不是這樣。」technician不承認爺爺的說法，解釋道：「只是我不想要roommate在我不知道的情形下，變成我不認識的roommate而已。」

雖然只是換個說法，但對roommate的關心倒是真的。爺爺露出微笑，將電視機的聲音緩緩降低。

「話又說回來，倒是有件事情令我很在意。」technician問：「被關在一起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性別的事了吧。」

「有特別去掩飾嗎？」爺爺摀著下巴，重新上下打量technician說：「雖然是年輕了點，但怎麼看都是女人吧，從骨架和言行都看的出來。」

「骨架？言行？」

「之前為了雕個好作品，有研究了一陣子的骨架。」爺爺說：「但是你這樣的身體生長不太正常，就大學生而言太過嬌小年輕了。」

「那言行呢？」

「這就別問了，只是我的直覺。」爺爺輕輕揮手笑說：「孫子也真是的，都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竟然還看不出來朋友的性別。」

「我剛開始也有要戳破誤會的念頭，但對之後的生活沒造成甚麼大礙，也就隨便他了。」

technician細細回想，雖說過去是借了房間讓roommate暫住，基本上兩人也是各自待在房間做自己的事情，相處比較長的時間也只有自己餓到昏厥，被硬帶出餐廳吃飯的那陣子，加上自己本身說話沒甚麼女人味，感覺他沒有發現也很正常。

「不過就算知道了我的性別，roommate也沒有就此改變對我的態度，和他待在一塊倒是挺自在的。」

好像比平常還要多話，而且也休息得差不多了，technician感覺今天的自己有些不正常，起身後便直接走向二樓的樓梯。

「那小姐到底是為什麼要到一樓來…算了。」

爺爺搔搔頭髮，看著沒做任何事情便回到自己房間的technician，又轉頭看著自己孫子房間的房門，剛剛她應該是要找roommate，在發現房門深鎖後才改變心意，似乎不想再麻煩roommate幫忙自己的樣子。

為roommate保持這樣一點空間，就是technician為roommate著想的體現。

那原本以發明為中心的價值觀，首次出現了一丁點的順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