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與旗幟

米菲娜記得，距離她上次站在這個浴池前，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花藥師大人，請往這裡。」

可米菲娜的腳就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一樣，負責沐浴的侍女只好又推又拉地把她拖到浴池邊。

「請您閉上眼睛。」

話才說完，強力的水流已嘩啦啦地淋了米菲娜滿頭滿身。

無法閃躲的米菲娜只好咬著牙，緊蹙眉頭。

然而她知道這只是開始。

水浴結束後，緊接著是藥浴；而就算藥浴結束，也還有香料浴──可明明王宮藥圃就是一片荒煙枯草，這事實她最清楚不過，他們到底是從哪弄來這一大批的藥草，還有這源源不絕的香料──

遠古精靈在上！她之前究竟是怎麼強迫自己忍受這些繁瑣複雜的儀式和亂七八糟的氣味？

米菲娜內心不止一次地哀嘆。

如果每次謁見國王都要來上這麼一回，她真的寧可待在那個被眾人遺忘的花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黛尼絲女官並沒有親自現身，而是指派了另一名女官全權負責米菲娜的謁見事宜。這讓米菲娜在鬆了口氣之外，益發對周遭的低聲閒談留上了心──黛尼絲女官的柔中帶硬可不僅僅是針對米菲娜一人，一旦黛尼絲女官不在，侍女之間的交談互動也會變得隨意許多。

而從侍女細語的交談裡，米菲娜得知鴉之國內似乎來了「他國使團」。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下，這個消息並不會特別引起米菲娜的注意。可奇怪的是，米菲娜卻從這些細語的交談裡，拼湊出了另一件令她震愕的事──國王接見使團的日子，與國王召見她的日子，竟然是同一天！

要說是巧合，這可能嗎？

不可能。米菲娜否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提問。

既然如此，剩下便只有──謁見是國王刻意安排的──這個結論。目的是讓米菲娜碰上使團的人，或者反過來──讓使團的人撞見米菲娜。可問題是，米菲娜根本不知道使團為何要來，更不可能認得使團裡的任何人。國王安排這場會面的意義何在？

──是「旗幟」。

清晰的字眼自米菲娜腦中閃過。她回想起當初抵達鴉之國的情境：傲慢的國王，無禮的臣子，善妒的寵妃，還有那一紙荒唐可笑卻又難以違抗的敇命。

鴉之國的國王需要她──花之精靈──的服從，以便震懾敵人。

這麼一來，不論是召見她，還是接見使團，都是只是為了一個目的。

入夜後，斜倚在窗邊的米菲娜暗自盤算，卻不確定她究竟該採取怎樣的姿態來面對國王和使團。身為一個花之精靈，她有著精靈的自尊與驕傲，若國王要求她一切唯命是從，那是絕不可能的──擔任宮廷花藥師已是她最後的底線。可如果因為違抗國王，導致村莊遭受損害，卻也不是她希望見到的。

一直以來，米菲娜都認為精靈是自由的。

然而此刻的她卻開始煩惱違反人類國王命令的後果。真是矛盾。

米菲娜伸手揉著眉心。

或許事情不會像她想得那麼糟。即便鴉之國真的有敵人，那來的也是使團而不是軍隊，興許還有交涉和談判的餘地？而她明天只要安靜地站在那裡，成為國王身邊的一面旗幟。剩下的，就是人類之間的問題了。

就這樣吧。

倦意襲來，米菲娜閉上雙眼，不再去聆聽那籠罩王宮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