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缺口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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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14











  幸安生下來的時候安安靜靜、沒有啼哭、全身發黑,醫生說寶寶缺氧過度、情況危險必須急救,要他們有心理準備,沒來得及讓媽媽瞄一眼就送進了手術室,小小的身軀在加護病房和手術室來來回回不曉得多少次,總算勉強活了下來。

  等到狀況穩定、轉到保溫室後,段馥萱總是一得空就申請探視,即便是未開放時間,她也會站在外頭隔著一層玻璃加油打氣,若看到兒子回應似地微微動了小手或是小腳,就非常開心。

  終於,在眾多醫療人員和專業人士的悉心照顧下,幸安滿周歲的時候移到了普通病房,能自己吃、自己睡,不再仰賴儀器,雖然心臟病會跟著他一輩子、被評估可能發展嚴重遲緩,但段馥萱覺得沒關係,孩子能活著,她已心滿意足。

  而彭育年果真信守承諾,對領養來的幸安視如己出,不僅包辦所有費用、動用關係替孩子轉到專業的私人兒童療養院、該有的陪伴也從沒落下,段馥萱每次去探望都能看到他抱著孩子逗弄、輕聲哄著,連孩子睡著了也坐在床邊盯著傻笑,疼愛的程度相較她這個親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大一小如此可愛又溫馨的互動,幾乎弭平了段馥萱四處奔波的疲憊與兄長始終不曾好轉帶來的失落感,當幸安一歲半第一次依靠己力坐起來、並喊出「媽」字發音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日日祈禱這樣的生活能持續下去。

  可惜在幸安兩歲左右,段馥萱被學校調到海外進行研修,她極其不願意,除了因為無人可以接手照顧兄長、更不想和兒子分開,向學校反應之後得到的回覆是因為其他教師都已完成研修、且她之前拒絕過太多工作,如果這次不去只能另謀高就。

  無法斷薪的段馥萱只好妥協、為五斗米折腰,臨行前彭育年答應會好好看顧幸安、以及時不時去關心兄長的狀況,要她安心帶著小姪女出發。

  誰知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

  段馥萱永遠忘不掉結束三個月研修回到故土、興高采烈地去探訪久未謀面的兒子卻只拿到一個白瓷罐的情景。

  彭育年說,那時候他只是像平常一樣帶幸安去散步,沒想到一個閃神人就失去蹤影,請警方協尋很久始終沒有結果,最後懷著不安的心情詢問處理無名屍的單位,這才知道先前從山上菜園找到、五官縫滿紅線的屍體就是幸安,因為久久未有人認領,便火化並交由配合的殯葬業者處理。

  「馥萱……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

  彭育年道歉,而道歉之後又說了什麼段馥萱完全聽不入心,她緊緊抱著盛裝著兒子骨灰的小小罐子,覺得好不容易才填補起來的缺口又崩塌了。




  「哥、你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你也好、幸安也好,你們一個個都離我而去,有想過我的感受嗎!為什麼我愛的人都留不住!」

  段馥萱瞪著佈滿血絲的雙眼嘶吼,秀氣的臉因激動而扭曲,她握著拳、要把心臟敲出來似地搥擊自己胸口,帶著哽咽泣訴。

  「我這裡很痛你們知道嗎……我的心很痛很痛……」

  「馥萱……馥萱妳不要這樣……」

  妹妹自殘的動作讓段承霖心疼,可他們陰陽兩隔,就算想安慰也無能為力。

  「不過沒關係,幸好啊……幸好我有阿年,阿年說他會幫我……」

  段馥萱看著兄長探出又收回去的手,低聲笑起來。



  她連續痛失至親,心情跌到谷底,吃不下、睡不著,雖然如常上班、接送小姪女和到醫院陪病,卻明顯心不在焉,為此不僅曾把孩子忘在賣場、工作也頻出紕漏,被上司罵過好幾次、甚以開除要脅都無動於衷,滿不在乎。

  因為她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在乎的了,還曾經考慮乾脆切斷兄長的維生機器、再帶著小姪女自殺,被彭育年勸得打消念頭。

  見她把自己活成行屍走肉,彭育年於心不忍,便告訴她慈緣觀的主人有辦法讓她再見幸安一面,但必須嚴格保密,一聽能看到心愛的兒子,段馥萱不管要遵守什規定,全都滿口應好。

  於是某一天晚上她來到慈緣觀前,然後依約以黑布條蒙起雙眼,讓彭育年領著她前進。

  失去視覺後,段馥萱完全無法獨自行走,只能依賴引導人帶她左彎右拐、爬上走下,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被轉到頭暈的時候彭育年終於停下腳步。

  「到了,可以把蒙眼布拿下來了。」

  段馥萱照彭育年的指示取下眼睛上的黑布,或許是因為提早隔絕光線,所以只消眨兩下眼就適應了這個昏暗的空間——紅磚砌成的石室約莫五坪大小,四面牆壁除了擺了許多幾乎燒盡的蠟燭當作照明,還插著五顏六色的旗子、鑲了許多銅製的古錢幣,底下則置了八張長桌,每張桌面上都放了大小不一、貼了黃符封條的陶甕。

  詭異的擺設讓段馥萱感到不安,回頭想找人確認,卻發現彭育年不知何時已離開,她頓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時旁邊突然傳來「碰」的一聲巨響,嚇得她連忙往角落縮,等過一會沒再有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遊走在桌子之間,思考著剛才的聲音為何。

  當來到第三張桌側,頓時又出現一模一樣的撞擊聲,但相較之前的更為急促,段馥萱抖了抖肩、屏住呼吸、睜大眼、不敢妄動,只以瞳仁左右游移、尋找來源,接著,她看到離自己最遠的桌子上有個黑色陶甕正劇烈搖動,咚、咚、咚、咚,甕口貼的符伴隨一明一滅的黃光上下起伏,彷彿關著伺機而出的猛獸。

  段馥萱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該上前好還是留在原地妥當,然而下秒響起的哭聲促使她做出決定。

  嗚哇——哇啊——媽——媽媽——痛——好痛——嗚——

  那是個幼童的聲音,咬字不甚清晰,應該是一歲左右的孩子,但段馥萱知道其主人其實兩歲多了,因為那就是幸安的聲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小幸!小幸!媽媽來了!」

  段馥萱邊喊著兒子的名字,衝上前粗魯地揭掉陶甕上的黃符,甕口露出的剎那,一道影子咻地一聲衝出來、還原成一個半透明的人形,嬌小的身體呈坐姿浮在半空中,秀氣的臉上除了淚痕,還留有生前被凌虐的痕跡,千瘡百孔、血跡斑斑。

  撕心裂肺般的號哭讓段馥萱萬般不捨,伸手想將孩子撈進懷裡安慰卻撲空,就在她尚沉浸在為何碰不到兒子的疑惑中時,幸安又咻地一聲被陶甕吸回去,哭聲戛然而止,石室歸於平靜。

  段馥萱錯愕地瞪著漆黑的甕口,三秒後,大力地拍打陶甕。

  「小幸!小幸!媽媽在這、你出來啊!小幸!」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太過短暫,她根本沒能好好的看看兒子、也還有好多話想說,人怎麼……怎麼就這樣不見了呢?

  段馥萱瘋狂地搖晃和翻轉陶甕想讓孩子再出現,可惜半點動靜都沒有,她氣極,舉起東西就要往地上摔,被不知打哪冒出的彭育年及時阻止。

  「要是這個甕破了,小幸就真的回不來了。」

  彭育年從她手上接過東西、安撫似地在甕身輕輕拂了兩下、擺回桌上,再把黃符重新封住甕口,段馥萱皺著眉細嚼他的話,然後問道。

  「什麼意思?」

  「慈緣上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幸安遊蕩在外的魂魄,要是寄存的容器沒了,那孩子就會永遠消失。」

  「……你……你的意思是……小幸他……他是、是鬼……?」

  因為聽到的內容太超現實,段馥萱直覺彭育年在開玩笑,但後者竟肯定地點了頭。

  「以一般人的說法,就是這樣,而且幸安的魂太虛弱,只能像剛才那樣離開陶甕幾秒。」

  「那、那剛剛是我看到小幸的最後機會嗎?怎麼行……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見到小幸……阿年……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請慈緣上人再想想辦法?」

  說著,段馥萱抱起黑陶甕、緊緊扣在懷裡,哀求,彭育年搭上她的兩肩,安撫。

  「妳放心,上人說雖然時間不能太長,但他會盡力讓我們每天都可以看到孩子,我再陪妳來,好嗎?」

  「好……」

  段馥萱點點頭,想見兒子的心情吞掉了所有存疑。

  此後,段馥萱當真天天到慈緣觀報到,就算帶著小姪女也不缺席,她會讓小姪女在道場和其他師兄姐玩,自己再前往放著兒子的密室,對著不知道裝著什麼的黑色陶甕訴說她想告知的點點滴滴。

  只是,人都有貪婪的一面,對於想要的事物,得到了一、就會渴望更多。

  數秒乃至十幾秒的時間對極度掛念兒子的段馥萱來說越發不夠,她不想每回都只能束手無策地看兒子哭著找自己,滿溢的母愛讓她好想好想再抱抱他、幫他擦掉眼淚,告訴他不要怕、媽媽在這,這些念頭不斷縈繞在腦中,逼得她幾乎發狂。

  然後,她想起道觀曾在法會上向信徒宣揚過慈緣上人復活死者的神蹟,因此她找到死而復生的當事人,央求他向慈緣上人遊說,大發慈悲幫幫她。

  沒想到彭育年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口答應她,他說,死人復生不僅違悖常理,也會傷害到其他人,勸她打消念頭,可段馥萱不管,只要兒子能回來,哪怕削血斷骨、甚至是下地獄她都義不容辭,哭鬧著要他幫忙,因為實在拗不過她,彭育年只好應允。

  於是他們開始利用簽書會尋找適合幸安魂魄附著的軀殼,每看到可能合用的,就會想辦法讓其父母帶著參加指定的活動,再趁著夜晚偷偷將人送出來。





 「剛開始做這些事的時候我也曾經猶豫害怕,可是只要想到小幸、想到他就快可以回來了,我就能壯起膽子,用雙手像這樣……慢慢地……」

  段馥萱邊說、邊將兩手交疊扣住頸部,然後無聲地吐出三個字,段承霖和文武判官藉由嘴型讀出了那句話。

  掐死了。

  她為了自己的孩子,毫不留情地奪走別人孩子的性命。

  「只可惜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真正符合,而那些不能使用的小孩,阿年說不能讓他們去告陰狀,所以我們用紅線把五官都縫起來,讓他們找不到路,只能在陽間徘徊。」

  漫長的故事告一個段落,段馥萱吁了口氣,臉上神情輕鬆得像是放下一顆大石,段承霖卻與她相反,臉色比一開始更加陰鬰。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還能大言不慚地說想提供幫助,現在他覺得多說什麼都是矯情。

  段承霖抿抿嘴,把到口的話全吞回肚子,憂傷地換了一個問題。

  「那……妳帶走慕慕,是因為她也是你們的目標之一嗎?」

  「不,那天的目標是小皓,但抓人的時候剛好被慕慕看到,不得已才一起帶走,我並沒有……想傷害她。」

  「……妳難道……沒想過收手嗎?」

  段承霖見妹妹對擄走慕慕看似相當歉疚,想著也許她內心深處對自己做了這些事十分後悔,不明白為何她要一錯再錯。

  段馥萱只是垂下眼,說道。

  「有啊,可是我能怎麼辦?小幸一直哭著等我去接他,這叫我怎麼回頭呢?」

  話落,段馥萱跺步來到段承霖跟前。

  「哥,我都說完了,願意跟我走了嗎?阿年說,只要用你魂魄裡的那個東西,不需要找到適合的軀體也能復活你和小幸,我們一家四口可以快樂地一起生活,哥,跟我走,不要管其他人了,好不好?」

  她眼裡炙熱又殷切的盼望讓段承霖有些動搖,一直以來他想要的並不多,只要能和親愛的家人平靜安穩地過一生就好,可惜自他溺水身亡的那一刻起就註定無緣,雖然感嘆造化弄人,也只能默默接受,沒想到輾轉之後竟然有機會實現心願,這怎麼不令他心動?

  ……可是……可是……失去親人有多麼痛苦他完全能體會,他無法忽視那些受害者家屬的悲傷,只顧著成全自己,更何況犯罪就是犯罪,必須承擔應有的責任。

  段承霖掙扎著做下抉擇,他閉了閉眼、稍稍沉澱情緒後疲憊地搖搖頭。

  「馥萱,去自首,好嗎?」

  此話一出,段馥萱瞬間面色猙獰、張牙舞爪地咆哮。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去自首!我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要你們回來而已,這有很過份嗎!」

  「馥萱,妳聽我說……」

  見妹妹情緒失控,段承霖急著解釋,但段馥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不要!我不要聽!哥,你剛明明說過想幫我的,為什麼馬上就出爾反爾?啊啊……我知道了,阿年說你要在地府當那什麼城隍了,所以嫌我、小幸和慕慕是累贅、嫌我們拖累你的前途了,對嗎?對吧!」

  「馥萱!我從來就沒有這種想法!」

  「那為什麼你不跟我走?你跟我走啊!我們去沒有人認識的桃花源重新生活不好嗎!」

  「段馥萱!妳殺人了!無論妳有多難過,都不是傷害別人、把痛苦加諸別人身上的理由!有多少孩子死在妳手下,妳怎麼能自私地一走了之!從小到大我是教妳這樣不負責任嗎!」

  妹妹的不可理喻和歇斯底理激怒了段承霖,他嘶吼回去,少見的大發雷霆嚇得段馥萱立時噤聲,她大口大口喘著氣,驚恐地瞠大眼看著兄長,眼珠子因激動的情緒而顫抖,兄妹倆互瞪良久,才由段馥萱率先打破沉默,她發出啊啊的聲音,然後逐漸轉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對、沒錯,你是教我做錯事就要負責、要道歉、要補償,可是為什麼只有我?為什麼只有我——!」

  段馥萱發出幾乎掀去屋頂的尖叫。

  「哥,你知道嗎?殺死小幸的兇手到現在都還沒抓到!那個殘忍的兇手還逍遙法外、說不定正躲在暗處笑我笨、笑我蠢!你知道有多少違法的人比受害者過得還快活嗎!如果我需要還那些孩子一個公道,那我的人生落到這種下場,誰來還我公道?誰要為我負責!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段馥萱瘋狂地喊著、一口氣吐出所有恨意,高分貝的聲音在空曠的道場裡迴盪,敲打段承霖的靈魂,那沉深的悲傷令他猛然語塞、梗著發酸,此時,一直保持安靜的文判官突然哼哼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引來段馥萱的瞪視。

  「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似乎非常信任那叫阿年的人。」

  「當然,在我最低潮的時候只有他一直陪在我身邊、無條件幫我,我不信他難道要信你?」

  段馥萱發紅的雙眼裡滿是厭惡,話裡帶有濃濃挑釁,文判官沒受她影響,只是挑挑眉。

  「那個阿年……應該是叫做彭育年吧?從妳說的故事裡聽來,你們當初非親非故、素昩平生,他卻願意砸下各種資源幫妳,不覺得很可疑嗎?」

  「有什麼好可疑的,他幫我是因為善良、同情我,你少挑撥。」

  「是嗎?不過本官認為妳該懷疑一下。」

  文判官嗤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個八角盒子、打開,霎時間,金紅色光芒自盒縫溢出,一抹魂影咻一聲現形,段馥萱見到那歪七扭八的魂體時當下變了臉色,脫口喊出名字。

  「小……小幸……?阿……年……?你們……怎麼會……」

  段馥萱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鬼」。

  嵌在彭育年腹部的那張臉確實是自己的兒子,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認得,可是阿年說小幸好好地待在甕裡吸收日月精華、為復活做準備,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且、而且……包圍小幸的那隻鬼為什麼和阿年長得一模一樣?他明明活得好好的、他們幾個小時前也才見過面、還約好在這裡碰面的啊?

  眼前過於意外的景像令段馥萱愣住,腦海裡閃過的各種思緒全纏在一起,有如一團醬糊,當然感到訝異的不只有她,段承霖同樣一臉吃驚與疑惑。

  「文判官,這是……」

  「本官和武子來這裡的路上碰巧打開了某間密室,那個密室裡除了存放了那些慘遭毒手的孩子魂魄,還放了一個和令妹故事裡形容得一模一樣的甕,猜猜甕裡頭放了什麼?」

  「……難不成……」

  段承霖頓了一下,貌似想到了什麼,文判官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那裡面啊……囚禁了兩隻鬼……不對,應該說是由兩隻融成一隻的異形鬼,其中一半就是真正的彭育年,另一半……令妹已證實,是她兒子,要讓兩個不同的靈魂融合到那種程度,即便有一絲血脈相連也需花上數月的時間,更別說毫不相干的人,可見那無名道士一開始就沒打算復活小幸。」

  說到重點處,文判官刻意提高音量,呆滯中的段馥萱一聽到關鍵字便立刻回頭。

  「你的意思是阿年騙我?小幸不會回來?」

  「沒錯,這一切就是一場騙局,他待妳好是為了讓妳放下戒心、進而掐住妳的軟肋,接著一步步引誘妳、蠱惑妳自願成為他的棋子、替他達成目的,這不,妳非但代他成為殺人兇手、還供給幼童任由蹂躪,而他雙手完全不染一滴血腥呢。」

  文判官語氣雖然嘲諷,看著面前女人的眼神卻充滿憐憫,要不是遭有心人利用,她也不會犯下此等大錯,但段馥萱似乎不太相信,滿臉狐疑地打量他們一會後,搖頭。

  「啊、好險……差點就被你們騙了,為了讓我去自首竟然編出這種理由,還把別的鬼變成阿年和小幸的樣子……」

  「馥萱,我們沒有騙妳!和妳相處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彭育年!真正的彭育年早在三年前的一場車禍就去世了,他的父母去拜託那個道士復活兒子,但道士沒有照做!如妳看到的,他是把彭育年的魂魄關起來,自己進入那副軀體胡作非為,他才是那個騙子!」

  段承霖見妹妹不願面對現實,急忙想要說服她別再為人利用,可段馥萱竟驚惶地踏步後退,並伸手來回指著文武判官嚷嚷。

  「不,是你們,你們才是騙子!阿年說得沒錯,你們果然不擇手投想要拆散我們母子倆,我不會相信你們、也不會讓你們得逞!小幸一定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段馥萱!」

  妹妹的固執讓段承霖氣結、但又無可奈何,而被指稱是騙子之一的文判官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段馥萱,妳回想看看,在本官喚出異形鬼之前,妳有多久沒見過妳兒子的魂魄了?」

  「我每天都能見到啊!我每天、每天都……都有見到小幸……他、他明明……很、好……」

  對於文判官的質問,段馥萱回以怒吼,可是吼完之後她卻有別一開始的氣壯,越說越遲疑、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噤了聲,默默在心裡計算自己到底有多長時間沒看見小幸。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不,她想起來了,打從一年前她提出復活這件事起,彭育年就以小幸必須好好待在甕裡養魂為由,再也不讓她見兒子,但當時她一心只想快點找到適合附著的軀體,不曾對他起疑……

  想著,段馥萱吞了吞口水,然後緩緩看向鑲在異形鬼腹部那張稚嫩的臉,試探地開口。

  「小……小幸……?」

  瞬間,那張臉睜開了雙眼,對段馥萱露出笑容。

  ……媽……媽……媽媽……

  令人無比懷念的呼喚飄盪在空氣裡,段馥萱忍不住熱淚盈眶,對彭育年的信任也產生了裂痕。

  是小幸,那確實是她心愛的兒子。

  所以……哥哥和鬼官們說的是真的?阿年……當真騙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她……?

  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謊言裡,段馥萱慌張起來,她或絞扭手指、或啃咬指關節、或抓揉髮絲,來回跺步,整個人侷促不安。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亮起了冰藍色光點,藍光由弱至強、往同一個方向匯集、形成一個戴著黑色細框眼鏡、身著白襯衫和鐵灰色長褲的人。

  現身的無名道士溫柔地摟過段馥萱,帶著無奈的笑容對段承霖和文武判官說道。

  「真是的,非得要把這孩子從美夢中叫醒,代城隍大人和文武判官大人,你們可真是殘忍。」









《待續》